第一章 (1)
六月初五——天气很热。 江风不是单想说这句废话,只是热天里,实在憋不出几个有用的字。也不是故意要记农历的日子,而是整天往古玩街里送外卖,已经听零零散散听他们提了好几次。 今天应当是阳历七月二十,初伏天。a市热得能让人失去理智。 江风骑着小电驴,放缓速度,驶进街道。 或许是因为这鬼天气,街上行人稀少。要么都在店里躲着,要么等着晚上再来。 江风头上带着遮阳帽,此刻汗渍全被闷在里面。裸露在外的手臂被晒得通红,热伤已经开始蜕皮。 怕热,他非常怕热。 汗水哒哒地往下滴落,然后他停下了电瓶车。 吁出口气,江风四肢发软,将餐盒拎在手里,闷头走进旁边的店铺。 他最初头部受伤,醒来以后什么都不记得。隐隐觉得自己是一个干大事的人,起码应该是一个可以睥睨众生的家伙。 后来上网搜了一下,发现每个中二期的人,都会有这种错觉。而他已经超龄了。 所以为了生计跟学费,他还是出来打工了。 他推开门,一股凉气扑面而来。 江风浑身一颤,就像干涸的鱼进了水,甩了甩头,打了个哆嗦。 他的手指被袋口勒得一片青白,将餐盒在柜台放下后,跟老板说了一声,转身准备出去。 “坐一会儿吗?今儿天太热了。” 江风摘了帽子,退到一旁,贴墙而立,对他道了一声谢。 “谢什么?”那五十岁上下的男人,穿的还是旧式的青衣长衫。他长得一脸和气,留着一把白色长须,眼睛里一股商人的精明,穿扮上又有一股儒雅气息。 热天谁都不想出去吃饭,都是喊的外卖。 江风觉得赚的全是血汗钱。 墙上时针滴滴答答地走。他这件古董店相当狭小,除却柜台,旁边的走道只有一米半左右的宽度,中间连张桌子都不方便摆。店面已经很老旧了,通往内室的路口用厚重的棉被做帘挡着。 江风看了眼时间,决定吹五分钟的凉风就走,数到三分半的时候,门外停下了一辆车。 江风隔着玻璃门看出去。不认识,但应该是很值钱的。因为后座的那个胖子有人专门给他开门,旁边还跟了两个西装革履的壮汉,大约是保镖。 紧跟着后面又停下来一辆车,走下一位靓丽女子,波浪长发披在肩上,摆着一张臭脸。后面继续出来一个穿道袍的中年男人。 老板一脸殷勤地迎向胖子,而胖子则一脸殷勤地迎向美女。 虽说什么组合都不令人奇怪,也不是他一个外卖小哥能评价的,但胖子身上浓厚的黑气已经遮掩不住,在他身上汇聚成一张张牙舞爪的厉鬼形状。即便是在日头如此强烈的夏天,竟然也没有消散。他只是看一眼,就觉得相当不舒服。 此人一定孽障深重,江风如是想。 而那个美女手里拿着个瓷色的似骨盅的东西,江风视线下移,察觉里面有什么东西正在不断冲撞哭嚎,心底不由升起一股忿忿。 那情绪来的汹涌又没有道理。他重新戴上帽子,决定出去。 “张老板,把上次我寄存在你这里卖的古玉拿出来。”那美女躲开了旁边的胖子,开口的声音也是冷冰冰的:“你先戴上它,它能保你平安。如果还有厉鬼来犯,它能替你挡劫,你再告诉我。” 江飞皱眉,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半刻。 胖子小心问:“付小姐,那这个鬼呢?它不会再回来缠着我了?” 付小姐面上不悦:“它身上戾气已重,还犯了命案,难以超度。如果还执迷不悟,我会将它打散,所以你放心。” 江风手指一跳,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得是什么深仇大恨,才需要打到魂飞魄散?人间的修士竟然如此没有规矩?不分善恶,不敬鬼神,枉修道。 江风眸光一暗。又迷茫了。 人间? 江风停在原地,那种探究的目光另人难受。 付小姐嘴角一沉,抬起下巴,眼里露出一丝厌弃,冲他道:“看什么?走开!” “大师,大师不要生气!”富商赔笑,又面向江风,喝道:“滚滚滚!你这店里怎么什么人都有!” 江风不与他计较,只是觉得轻呵了一声。对着女子手里的骨盅勾了勾手指,转身离去。 送了一天外卖,等江风回到他自己的廉价出租房里,只觉得疲惫非常。洗了个澡,随意吃了点饭,直接倒在床上。 窗户还是开着的,江风想去把它关了,怕夜里蚊虫多,可手脚像被什么按着,根本无法动弹。 他用了好大的力气,才睁开自己的眼皮。 这不睁眼还好,一睁眼,直接吓了一跳。原本应该是白色灯罩的地方,垂下一个人脸。他半张脸已经烂了,部分腐肉里透出森森白骨。 江风瞳孔一缩,眼底金光闪过,直接失去了神智。 在他闭上眼的同时,那厉鬼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威压,倏然从这人类的身躯里冒出。再也不敢有半点轻视作弄的心理,急忙从房顶转到床前,低着头跪好。 片刻后,一道浑厚的声音在他心头响起。声如洪钟,振聋发聩。他问道:“有何冤屈。” 那厉鬼怔在原地,不敢抬头去看,小心喊了一句:“判……判官?” 那人沉下声音,又问了一次:“有何冤屈。” 厉鬼浑身一颤,一头磕在地上,嘴里将事情原原本本复述一遍。他心感错愕,因为他慌得根本来不及措词,那些话却自动冒出来,而且用的还是他平时压根不会说的古文强调。 如果不是没有心脏,他都觉得能从自己喉咙里跳出来。一个厉鬼,此刻却吓得抖如筛糠。 “小人本名刘丰,有贤妻李氏,已婚一年,夫妻恩爱。李氏九月妊娠,正待生产,送往医院途中,却被富商刘军路所撞。致我一家三人惨死!” 刘丰说着凄凄痛哭起来。 “小人本想此生事罢,人鬼殊途,天道无常,皆为有命。只是我双亲年老,痛失爱子,无依无靠,他竟也连一分赔偿也不给。刘氏恶事做尽,又恐人报复,竟倚仗家财丰厚,请人封了我妻儿魂魄,叫他们不得超生。小人这才化作厉鬼前去复仇,不想未杀死刘军路,却杀死了他的一位情人。终究敌不过他们,险落得魂飞魄散的结局。” “生前此怨难申,死后此仇难报!那刘氏一家恶事做尽,却共享人伦,得道士相护。感问世间公道何在?大人!大人求您替小人申冤!” 判官抬手一拂,面前出现一本暗黄色的册子,册面上写着“功过格”三个字。盈盈发着暗光,浮在他的身前。他目光所落之处,出现了几行黑字。 在刘军路的名字下面,原本的字样,不知被谁用红墨修改,如今已经看不清楚。 判官愠怒。 “宣,罪人刘军路。” 此时山间的一座僻静别墅里,江风之前遇见的付小姐,还有和跟她一起的道士,带着富商前来拜访,请师父拔除他身上被厉鬼标记的阴气。 一行人等在客厅,已经等了三个小时了。付缘看着电视,时不时发出一句笑声。 那道士忽然开口道:“缘缘,有没有觉得,这厉鬼从方才起就很安静?” 付缘翘着腿,听他说的看过去,才发现的确如此。 她上前打开骨盅,顿时一惊。除了一团浓郁的阴气,哪里还有什么厉鬼? 付缘用力在桌上一拍:“怎么回事?谁碰过了?” 富商急忙摇头:“没有!这里就只有我们三个,我怎么可能碰它?” 付缘:“那会是谁?” “冷静一些师妹,师父的住处外有阵法,寻常鬼怪不可能入内。这厉鬼或许是在我们来之前就不见了。”道士拍手道,“也是我大意,一直没有发现。” 富商顿时期期艾艾道:“大大大大师,大师您要救我啊!” 付缘回身喝道:“住嘴!” 那富商却两眼一瞪,直接厥了过去。 富商刘军路只觉得眼前发黑,再回过神来,全身上下都轻飘飘的不对劲。听见一人缓缓道:“刘军路,五十三岁,何中人士。三子,二女。” 刘丰急忙点头:“是他是他就是他!” 富商还在恍惚之中,抬头看向前方。就见那人飘坐在半空,身形有些许透明。身上穿着的是紫色衣袍,头戴冠旒,脸上白净。双目如炬,不怒自威。 而在床上躺着的,正是今天遇到的外卖小哥。 富商只消看他一眼,就觉得心沉沉地往下坠,控制不住自己的膝盖,跪在他的面前,似有千斤重的东西压在他的背上,叫他伏倒在地。 “刘丰。虽有冤屈,却谋害人命,处江畔流放十年,前去二殿自领责罚。” “刘军路。削阳寿二十年。死后押赴殿右高台,照孽镜台,发狱受苦。” 他每说一句,功过格上便如实记录下来。最后抬手在上面一按,封定了页册,不得再做修改。 刘丰哭道:“是!谢大人!谢大人断案!” 富商还在喃喃自语道:“我在做梦,我一定是在做梦!” 判官合上功过格,轻声吐字道:“去。” 远处。 付缘喊了喊富商,发现他魂魄离体,顿时大怒。 “何人敢在我面前造次,与我抢人?” 她拍出一张符贴在富商头顶,从柜子里端出香炉,点燃上香。又摆出香案,开始念咒。 结果斗法的法阵还未摆开,神识中直接一道金光射出,付缘受到法力反噬,比以往哪次都重。直接朝后飞去,撞在墙上,吐出一口鲜血,觉得五脏六腑万分绞痛,几乎要疼晕过去。 道士震惊大喊:“师妹!!” 二楼的房门终于打开,一老者匆匆走下来,问道:“怎么回事?缘缘,你怎么了?” 二人齐力将付缘扶起来,香案上方的烟雾中,却隐隐浮现一行金字。 老者呼吸一窒,顺着念道:“判官亲笔,此案已断。” “这是犯了什么冤屈竟还惊动了判官亲断生死案?你……你是做了什么?”老者看着付缘急道,“我早同你说过了,为人勿太过分,一切皆有功过格记案,有些钱你是赚不得的!纵是恶鬼,生前也是活人,地府哪管你生前,只管对错,你觉得自己将来就不会死吗?” 付缘面色发白,嘴唇蠕动,委屈道:“我只是,受熟人之托,替人解难而已。” “替人解难,你说的出这话?你怕是穷疯了!”老者跺脚道,“你这是直接惹怒了判官!” 他拽着付缘起来道:“快,去上香!” 付缘忍着剧痛起身,到后面的房间里,将香点了。结果还未插入香案,已经齐齐折断。 付缘脸色剧变。 客厅里的老板似乎也悠悠转醒。 62、真实 从那神秘的歌声出现以后, 宴会大厅平静不少。起码不会忽然出现一个极其诡异的人, 伸手就来一把杀招。 与此同时,殿内原先的那种不相称感正在逐渐消失。光线跟各种细节都清晰起来,墙上的画也开始隐去。整个场景像是经过了调整,越加贴近现实。 看着这个熟悉的地方,君横一点都不觉得高兴, 反而更恐惧了。毕竟他们都清楚知道,这不是现实。 如果有一天她自己都分不清楚了怎么办?是不是会被永远关在这里?那真是——要了老命了!这里再牛逼,能造个师兄出来吗?! 两人起先在大厅内坐了一刻钟, 缓缓神,同时静观其变。 不久后, 再次有几个仆人提着灯走进来。 他们一群有三四个人, 逐个去点亮了墙面上的油灯,将大厅照亮。然后又拎了拖把和抹布等工具, 认真地打扫起来。 工作地非常投入,互相间也没有出声,像是完全没有看见他们。 两人一阵紧张,几乎要把对方的手都给掐青了, 君横含泪, 缩在阶梯的角落, 静静看着前方。 这些新出来的人群, 只是木然地做着自己的工作,始终没来打扰他们。 君横在凯恩耳边轻声说话,害怕打扰到了那些正在工作的人。她问道:“陛下, 你认识他们吗?” “我也不是认识王宫里的每一个人。”凯恩严肃道,“我每天都有很多事要做。除了日常起居见到的,其他都不熟。” 君横:“我明白我明白,所以这里面有你认识的人吗?” 凯恩犹豫着摇头道:“似乎有点眼熟,又似乎没有见过。我不知道。” 君横指了指门外,示意出去看看。 凯恩单手撑着,跟她一起走出去。 此时外面的通道上,已经不像原先一样漆黑了,它和现实世界一样,点着几盏昏黄的亮灯。 两人听见车轮滚滚的声音从走道尽处传来,连续不断地,在寂静的夜里,仿佛从他们心脏上撵过。之前种种记忆又浮现上来,两人险些喘不过气。 随着声音靠近,一个男仆推着一辆餐车从转角出现,他目不斜视地向前,脚步声配合着车轮滚动声,还有餐车上叮叮当当的细碎碰撞声,一下惊醒了二人。 不知道是君横先拉的凯恩,还是凯恩先拉的君横,两人直接跳出围栏,冲出走道,逃向外侧的平地,跟那仆人拉开距离。 和莫名出现的其他人一样,他径直走过宴会大厅的门口,连个眼神也没施舍。 君横一时不知道该松口气,还是为这蛋疼的现状送上太阳的祝福。 “花……”凯恩指着前方说,“变回来了!” 君横立马低头看去。 原先这个地方,是不同于现实的紫色花田,如今重新变回了粉色。因为光色还很暗,这花也低调了不少,花瓣颜色黯淡,不仔细看都分辨不出来。 君横依旧记得花田里冒出来的诡异根须,拉着凯恩就跳回走道。 他们不敢走远,外面又太黑,于是重新逛回宴会大厅。 君横坚定地认为,这事和墙上的画脱不了干系,于是跟凯恩合力,将画拆了下来。 前面仆人忙碌地来来去去,君横则凑近了画仔仔细细地看着。 她指着一块地方问:“你有没有发现,这里有一块黑点。” “嗯。”凯恩肯定说,“以前没有的。” 君横感慨道:“太神奇了。” 神不神奇凯恩不知道,他只是觉得很心累。 君横又将画翻了个个儿,一副要将它看穿的架势,说道:“以我有限的阅历,没听说过这种事情。难道是奇门遁甲?又或者是,哪个法器的虚空?师兄还没来救我们,就说明我们得自救。” 她掐指点了点,遗憾道:“可是毛都算不出来啊。这里屏蔽天机,是一方独立的小世界。” 凯恩自暴自弃道:“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们坐在殿内经历着鸡同鸭讲,而周围的一切,悄无声息地发生着变化。 又了一刻钟,来往的人群脸上慢慢出现了不同的表情。他们会压低声音互相交谈,打趣。虽然那种隔着一个时空的观感,任何的笑话也无法取悦两人。 君横再一抬头的时候,看着窗格里透出的光线强度,说道:“你有没有发现,天色在逐渐转亮?” 凯恩点头。 君横沉默片刻,拍了下胸口,还是将自己的猜测说出来。 “我们第一次出现在这里的时候,这里是没有人的。甚至连景色也不一样。后来出现了一个很不像人的亡灵。之后又出现了稍稍不像人的人。再之后,出现了好几个人,他们开始井井有条地做事,说话。”君横指着外面道,“而现在天亮了。” 凯恩:“所以呢?” “它由浅至深,再下去我们可能就脱离不了。甚至分不清现实跟虚妄。”君横说,“庄周梦蝶啊。我们得马上出去。” 凯恩焦躁地转了下头,他根本无法接受那么不清不楚地活着。他多的是事情要做,整个光明大陆都需要他。 他瞥见地上一抹零散的红色,大声道:“这又是什么!” 君横跟着看去,惊喜道:“这是我师兄画的!” 凯恩精神一振:“写的是什么?” 那些字不能完好地传过来,都是缺一块少一块的。 君横将它们拼在一起,理解了一下:“画?” “我知道是画,然后呢?”君横摸着嘴唇,跟身边人商量道:“要不……我们烧了它试试?” 凯恩想也不想就拒绝:“你想做什么?这绝对不可以!” 君横按住那幅画道:“这不是现实!烧了它也不会对现实有什么影响啊。我俩现在一点头绪都没有,只有这幅画。” 凯恩:“可如果真的是它将我们带进来的,你有把握烧了它之后,我们是能出去,而不是永远被困在这里吗?” “人生需要适当的冒险。反正我们什么都不做,也会被永远困在这里。”君横说,“我尊敬的国王陛下,我们的肉身还在外面,时间一久,尸体都要硬了。” 凯恩有些犹豫,还是不大乐意。 两人眼神交战,同时在手下争抢。 这时一道温柔的声音插了进来,她带着笑意喊道:“凯恩。” 两人迅猛扭头看去。 出声的是维塔斯夫人,她穿着蓝色的长裙,就站在宴会大厅的中间。然而她喊的并不是这位真正的凯恩,而是她牵在手里的,只有六七岁的小凯恩。 维塔斯夫人半蹲下身,对着他笑道:“快谢谢欧文叔叔。” 凯恩腼腆地半躲到维塔斯夫人身后,轻声学道:“谢谢叔叔。” 稍年轻版的欧文低头摸了摸他的脑袋:“不用谢,我的殿下。” 君横:“卧靠?” 凯恩面上闪过一丝困惑:“为什么?” “这是维塔斯夫人?她以前是这样的吗?我的天呐!更年期真可怕!”君横眨了眨眼睛,又说:“这是以前的你吗?没想到你小时候这么内向。” 前方维塔斯已经牵着小凯恩走出大门了。 凯恩二话不说,噌地站了起来,也跟上去。君横独自抱着那幅画,那匆匆跟上。她脚步趔趄,被画挡住了看不清路,只能喊道:“兄弟你等等我!” 凯恩的心口像有什么东西要呼啸而出,他压制不住,也不想压制。那种久违的,熟悉的感觉。 他冲出了宴会大厅的大门。 此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变成蒙蒙初亮。太阳还未从地平线上升起,天际线一片灰色。淡淡的和风从远处吹来,和在里面的还有阵阵清脆的笑声。 看着不远处花田上坐着的一大一小,凯恩眼底泛起酸涩,甚至有些不敢靠近。 就在他的前面,维塔斯将小凯恩抱在怀里。她的长发披散下来,眉目中满是温柔。一本图画书摆在他们面前,她缓缓地读着。 语调微微上扬,像唱歌一样好听。 小凯恩紧紧抓着她的手,抬头默默地看着她。 维塔斯抬手摸着小凯恩的头顶,说道:“你要学会像勇士一样。即便是一个人,也不要害怕。好好长大,自己照顾自己。不要难过,也不用伤心。等你长大了,没有困难能打倒你。” “帮助别人,做一位优秀的国王。不要相信别人的夸夸其谈,用自己的眼睛去看。” “你要微笑地面对这个世界,别让别人看见你的眼泪。” “我爱你。” “我永远爱你。” “像永不倒塌的山峰,像永不干涸的湖水,像永远悬挂的星星。像永不退色的画。” “我爱你我亲爱的孩子。” 她说着直接流下泪来,顺着她的脸颊滴进小凯恩的头发。 君横从画后面探出一个头,看着凯恩失神悲恸的表情,低语道:“这情绪不对?” 活像生离死别呢。可你们母子不是天天见面吗? 君横两只手抱着画不能动,用脚轻轻踢了下他:“别哭凯恩陛下,不要被这里迷惑了。这肯定不是真的?” 身后又是一阵脚步声。 凯恩跟君横转了个身,发现走来的……还是小凯恩和维塔斯夫人! 君横瞠目结舌。缓慢地扭过头确认。 没错。花田上的维塔斯还在,走廊上的维塔斯组合也是切实存在的。只是他们互相看不见对方。 这次的小凯恩手里拿着一个花环,忐忑而希冀地将它递到维塔斯夫人的面前。 “不要再做这些无聊的事情了。”维塔斯夫人全然没有刚才的温柔,她看着凯恩像看一个陌生人,甚至还带着一丝厌恶:“离我远一点,别拿着那些讨厌的花来靠近我。” 小凯恩深吸两口气,跟上去鼓起勇气道:“我想要送给你。请问你喜欢什么花?” 维塔斯夫人不做停留,语气冰冷,无情道:“我只是不喜欢你而已。不要靠近我。” 小凯恩停在了原地,望着她的背影泫然欲泣,又揪着五官硬生生憋住,两手紧紧握住花环,将上面的花瓣捏变了形。 他抿着唇将花环戴到自己的头上,转身木然地走回去。 君横觉得心疼,叹了口气,问道:“又一个维塔斯夫人?又一个你?这是什么?哪个是真实的你?” 凯恩喃喃道:“两个都是真实的我。” “什么意思?”君横脑子一转,同情道:“难道你小时候就生活在这么精分的世界里吗?你能像今天一样茁壮地成长真是不容易啊。” “不,我说我来过这里,我现在想起来了。” 凯恩睁开眼,指向那个温柔的维塔斯夫人道:“那是我在画里的记忆。” 又指向那个严厉的维塔斯夫人:“那是现实。” 君横被他一句话震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凯恩肯定地重复了一遍:“不错。我曾经进过这幅画。在我小的时候。” 君横:“那你当时是怎么出去的?” 凯恩一脸坦荡道:“我不记得了。” 63、谎言 凯恩一个小孩儿, 没有学过魔法, 也没有学过奇门遁甲,加上这小世界屏蔽天机,罗盘在手都不一定能用,他是不可能凭借自己出去的。 君横问:“那你都记得什么?” 凯恩说:“记得我来过。” 君横:“……” 君横竖起拇指由衷道:“你真厉害啊我的国王陛下!” 凯恩回忆起了这件事情,就不怎么害怕了。又恢复了他那生人不近的样子, 迈着脚步在走道里来来回回的逛。 君横抱着画站在一旁,等他开口。结果人走了半天,最后站在花田的前面, 背着手,舒坦地呼出一口浊气。 君横担心打扰他, 小声问道:“你发现什么了吗?” 凯恩随意回了一句:“什么?” 君横:“你不是在找出去的线索吗?” 凯恩挑了挑眉:“不, 我只是在熟悉这里的环境。” 君横:“……” “你倒是别熟悉啊陛下!说好了一起出去的呢!”君横抓狂道,“光明大陆的人民需要你!不是你说的吗?你是一国之君啊!” 凯恩眺望着远方:“我知道。” 君横一直抱着那幅画, 也觉得很累。就将它摆到地上,准备坐一会儿。余光一瞥,登时“咦”了一声。 君横说:“这画黑了一半诶!” 凯恩转过身,蹲到她旁边。用手指描绘了一下上面的轮廓, 又停在了空中。 “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语言去形容, 我总是对它很有好感。整个王宫里, 它是我最熟悉的东西。”凯恩说, “从我很小的时候开始,就喜欢跟它呆在一起,我还能画出跟它一模一样的画来, 而我根本没去过这个地方。” 君横:“你母亲的庄园?” “嗯。”凯恩说,“维斯塔夫人不喜欢提起这个地方,更不可能带我去。她的过去从来不希望我参与,未来也是。我总是不敢相信,她竟然会送这样一份礼物给我。因为它,我时常会有一种错觉,好像她是真的爱过我的。” 君横觉得这世上最可悲的事情,就是奢求不属于的爱,奢求本身代表了卑微,对方又怎么会真的爱你呢?母爱只是大多数人的天性,可又不是全人类的。谁还没遇见过几个人渣? 她想到小凯恩在走道上离去的背影,大概是物伤其类。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是小声说道:“我也没有爸妈诶。我小时候不好养,他们就把我丢给我师父了。可是你看,就像你有兰斯顿一样,我也有一个师兄。虽然开始有点不幸运,但起码没有一直不幸运。” 如果他不曾见过自己的母亲,或许不会这样难过。他用尽努力也想拥有的,不过是别人都有的东西,可事实比他想象的要更残酷。 也许长大以后,他已经不需要那种感情。但那种伤心的感觉,可能一辈子都忘却不了。 君横说着觉得不对,都是没妈的孩子,干嘛要讨论母爱这么高深的话题?急忙转移了话题:“你以前来的时候,也有奇怪的东西,一直攻击你?就像这次一样。” 凯恩回神,又陷入沉思,随后自己也不确定道:“我不记得了。好像是又好像不是。只记得我在这里很开心。” 君横好奇道:“明知道这里不是现实,也会觉得开心吗?” 凯恩说:“那是我还小的时候。觉得开心就是开心。没有那么多害怕的事情。” 完了,又绕回来了。 君横挠了挠头:“所以,什么是你小时候会觉得开心的事情?” 国王陛下转了个身,冷冷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君横:“既然你进来之后又能出去,那肯定是跟你在这里的遭遇有关。如果顺着你走过的路,做过的事,我们再来一遍,就能出去了呢?所以陛下,你还是好好回忆一下。” 凯恩:“我真的不记得了。就跟做过一个梦一样,醒过来以后不记得梦里的内容,只知道自己做过一个这个的梦。” “那行,那我们就跟着他。”君横指向前面的小凯恩说,“如果他是曾经在画里的你,那他做过的事情,就是你做过的事情。” 凯恩有一丝不快,那种感觉就好像是被人窥觑了自己心底的**,而他并不愿意将那些事情公诸于众。相信没有谁会愿意。可另一方面,他又很想知道在画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还在犹豫,张口正要拒绝,花田上的维塔斯已经牵着小凯恩又站了起来。 她小心地给他整理着衣领,替他拍干净裤子上的草叶。 小凯恩忐忑问道:“妈妈,你能永远像现在这样子吗?” 维塔斯夫人说:“我会永远跟你在一起。” 小凯恩犹豫了一下,补充道:“我想你永远像现在这个样子,跟我在一起。” 维塔斯夫人:“我永远是爱你的。” 小凯恩觉得哪里不对,但是他被维塔斯亲了一下,忘记了自己刚才想说的事情。觉得这条件也可以接受,乖乖跟着她离开。 因为带着小孩儿,他们走得很慢。君横跟凯恩亦步亦趋地跟后面。 此时天色已经亮了。画里的时间流逝进度不知道是怎么安排的,君横估算了一下,觉得起码有正常三到五倍的速度。 他们王宫的主道,走了大约二十分钟。一直到绕过前面一座圆顶的不知名建筑,君横才看见尽头处的景象。 以王宫前殿为横截线,被光幕割据成了两半,光幕之外只有淡色的光墙,看不见任何的景象。 果然一幅画,还是有边界的。它总不可能将整个世界都描述出来。 维塔斯夫人已经牵着小凯恩,从分界线处一个拱形的石门里走过去。他们的脚步迈进光幕,身影消失不见。 君横跟凯恩对视一眼,小跑着也追去。 在冲进光幕的一瞬间,强烈的光线刺激得两人闭上眼睛。他们两手向前摩挲,走过了这一段白茫茫的通道。 等到光线重新转为何旭的日色,出乎意料的,他们闻到了一股柔和的花香,其中还夹杂着土壤跟草叶的味道。能听见不远处虫鸣的声音,风徐徐地吹过他们脸庞,带着一股湿润。 二人睁开眼,入目是一大片灿烂的花田。不远处的田埂边坐落着排排的黄色茅屋,更前方是一片金色的麦田。所有的田地分割成正方形,像被平平整整地码土地上。 一望无际的农田,仿佛能看穿世界的尽头。 蔚蓝的天空和清新的空气。 所有的人一切,都跟画像上的景色一模一样。 凯恩已经错愕出声:“是……这里是我母亲的庄园!” 又一阵风吹来,君横终于清醒,环顾四周去找小凯恩的身影。 此时小凯恩正在新的花地里打滚,维塔斯在旁边静静看着他玩耍。 土地还是不干净的,没一会儿凯恩身上就满是泥渍。他顶着一张花脸,跟维塔斯坐在田埂上吃饭。 君横就跟在他的后面,旁观了他的一天。 看维塔斯夫人坐在小溪流的旁边给他洗衣服,看他们一起躺在地上仰望天空,看他们静静地拥抱在一起午睡…… 君横手里拽了根草甩来甩去,也坐在田里,问道:“这就是你向往的生活吗?” 凯恩轻声道:“或许曾经是。” 君横说:“很简单,很很简单啊!” 吃饭,晒太阳,睡觉,再就是跑来跑去。单调的可怕。 这地方是很漂亮,但他的生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凯恩笑道:“难道你在小的时候,向往过什么很复杂的事情吗?不,我总是很好哄骗。” “可连个电脑跟无线都没有!也没有一起玩耍的小伙伴。”君横说,“不说多复杂,小孩子一般都喜欢热闹?” 凯恩摇头:“我从小就没有朋友。也没有时间去交朋友。我要看书,学习剑术,马术,骑术,然后跟着父亲会见大臣。就是上学,我也是一个人的。” 君横:“那岂不是很无聊?” 凯恩说:“不仅仅是无聊,而是非常的无趣。你想不到,我当时最开心的事情,就是兰斯顿能跑来打扰我学习。” “难道我师兄也是这样想的?那我可从来没让他失望过啊!”君横想着贼笑起来,说道:“他每次看起来都很生气,但最后还是跟我去了,说明是欲拒还迎啊。” 凯恩跟着笑了起来。 宴会大厅里。 众人屏息凝神,看师兄一层层地写一些他们看不懂的符字。 他已经解了一半了,画上的预想也黑了一半。只是越到后面,需要耗费的功夫就越多,而他们恐怕没有那么长的时间。 重要的是,君横的黄符不够了。 在兰斯顿跟欧文等人都在心急的时候,师兄收了手,将蘸有朱砂的毛笔放到旁边,不再去看那幅画。 兰斯顿急道:“九天阁下,为什么不继续了?” “没有必要。”师兄扯过旁边的毛巾,仔细擦拭自己的手,平静说道:“这画里面关着许多亡灵,但都是为了压制最里面的一个,为了不让她出来,所以层层设限,才有了现在的小世界。” 后面的一位大臣耐不住,喊道:“那不还是很危险吗?为什么要说没有必要?这可是光明大陆的国王陛下!他可是国王陛下!” 欧文会长却是问:“亡灵?是谁?” 师兄指了指放在地上的火盆,布料早已经烧尽了,只剩下一堆黑灰。他看向兰斯顿平静说:“的确是你的母亲,维塔斯夫人。”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欧文迅速回头看了一眼,将在场所有人的脸都记在心里,然后压低声音道:“这位阁下,不知道你话里所指的是什么意思?你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吗?维塔斯夫人还活着,她正呆在后殿中呢。” 兰斯顿沉默半晌,心底有着果然如此的失落感,有片刻挣扎,随后缓声道:“不,她不是我的母亲。我的母亲只是昏迷在后殿,现在应该已经醒了。” 师兄以毫无波澜的眼神瞥了他一眼,并不觉得惊奇。 那么多诡异的举动,兰斯顿已经给出了足够的提示。 众人听见又是松了一口气。他们还是更愿意相信兰斯顿,不管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师兄点头:“她已经在里面很多年了。” “那就不可能是维塔斯夫人,”欧文会长埋怨道,“下次请不要这样,毕竟我也已经上了年纪了。” 兰斯顿继续道:“她是陛下的母亲,真正的维塔斯夫人。” 大厅之内沉寂了数秒。所有人都在消化这个消息,却没有人敢第一个出声。 除了震惊,更多的还是后怕。不是什么事情他们都可以知道的,知道了就代表着要站队。可现在要站队的双方,都是光明大陆的皇亲国戚,得是多么蛋疼的事情? 而且这也太荒唐了! 如果真正的维塔斯夫人是怎么死的,又为什么会被关在画像里面?如果她已经死去很多年,那么现在的这个又是谁呢?她什么时候被调换来的?是谁帮助她的?有什么目的?都知道些什么? 兰斯顿殿下究竟是谁的孩子? 当年发生了什么?有多少人知道这个秘密?兰斯顿殿下是什么身份什么态度?陛下又是什么身份什么态度? 无论是哪个问题的答案,都不是他们可以探究的。深究太多,怕是会失了老命。 “这样说起来……”最后还是欧文会长先开口。 他不是宫廷里的官员,只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魔法师,深受陛下信任,所以没有那么多的忌讳。 “陛下小的时候,也曾经像现在这样,在画像面前昏迷过。发现他的仆人去通报的时候,说陛下浑身冰冷,已经快停止了呼吸,于是我被传召进来。”欧文会长缓缓说道,“可是在我到的时候,他已经醒了,所以大家都没有在意。陛下当时很难过,他说他做了一个梦,可是不记得了。到第二天,他连这件事情也不记得了。” 众人小声应和,假装自己毫不知情,说道:“那这一次,陛下应该也会很快醒来。” “我们还是再等等。” 再等等,把麻烦事都丢给国王处理! 众大臣无比迫切地期望凯恩睁开眼睛。 此时王宫后殿里,女仆小心翼翼地按照欧文的嘱咐,给维塔斯夫人更换额头的湿巾。 在传出夫人生病之后,后殿几乎人满为患,可是才不到几个小时,又再次陷入沉寂。 那女仆想到这里不禁悠悠叹了口气。 欧文会长跟兰斯顿殿下明明说只是离开一会儿,却再也没有回来。他们给维塔斯夫人看过之后直接就走了,甚至都没用过治愈系魔法和圣光魔法,根本不是诚心地希望她能够康复! 陛下也没有来看一眼。他可是维塔斯夫人的儿子。 这位位高权重的夫人看似风光,生活其实很寂寞,难怪她脾气会这么暴躁了。 这时躺在床上的人发出一丝呻^吟,挥舞着手臂醒了过来。 维塔斯夫人睁开眼睛,惊慌喊道:“兰斯顿?兰斯顿呢?我亲爱的儿子!” 女仆在旁边低垂着头说:“殿下不在。” “将他叫过来,我现在就要见他!让他留在我的身边!”维塔斯夫人捂着胸口坐起来,才发现额头盖了一条毛巾。她厌恶地将东西丢到地上,骂道:“为什么这样,你在做什么?” 女仆:“夫人,您生病了,兰斯顿殿下嘱咐我们这样照顾您。” “我生病了?”她抬手按着自己的额头,发现确实不大舒服,转头看见摆在桌案上的花瓶,脸色大变,吼道:“是谁!是谁让你们将这东西放在这里?将它丢出去!现在就将它丢出去!” 素色的花瓶里插着一簇再普通不过的花,看起来就像是在路边随手摘的,也没有经过打理。但开得正好,鲜艳欲滴,青葱漂亮。 维塔斯夫人却眼皮猛跳,像是看见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情,挥手道:“将它拿开!我不允许再看见任何跟她有关的东西,否则我会让你跟她一起消失在我的面前!永远不会再出现!” 那女仆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生这么大的气,惴惴不安地将花瓶拿走,然后躬身退下。 她走之前记得将门带上,房间里只剩下维塔斯一个人。 四面拉着厚重的窗帘,光色暗得分辨不清外面的日色。 “维塔斯夫人”倚靠在床边,出神地想着昨晚的事情。是兰斯顿在睡前给她端了一杯茶,请她喝下,然后她就沉沉睡去了。 是的,她已经有好多年没有这样安静的睡过,久到她都忘记了酣然入睡应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她忽然觉得很疲惫,那股疲惫从灵魂深处冒出来,灼烧了她所有的尊严跟坚持。她就那样低着头伤心地啜泣起来,跟小时候一样。 小时候,会有一个叫维塔斯的姐姐来低声安慰她,而现在没有了。永远也不会有了。 她用了几十年的时间,抢走了维塔斯的名字,还有她的一切。 可是,看看她这些年都在做了什么?她得到一切了吗?她真的过吗? 背负着一个秘密,每天睡不好觉。害怕到所有光线明亮的地方,害怕别人看出她的端倪。害怕看见自己的脸,害怕所有美好的东西,因为她认为那些东西都有着维塔斯的影子。 ——也忘记了自己的名字。 禁忌魔法让她长得越来越像维塔斯,而她也长年累月的忍受着来自魔法的反噬,那是削骨扒皮般的钝痛。 因为对维塔斯的愧疚,和保守这个秘密的巨大压力,从数年前就不断重复着令人恐惧的幻觉。 维塔斯回来了,她无处不在地纠缠着她。她在自己的心里,是内心深处的魔怔。 这样的生活有什么好的吗?这就是她曾经向往的生活吗? 如今连兰斯顿也变了,他不爱自己了,如果他知道真相,他会憎恨她,厌恶她,就像她自己一样。 她心痛如绞,手指发颤,哭得越发悲戚。 她抬起头,眼前出现了一团黑影,那团黑影汇聚成了维塔斯的模样,在她面前无情地嘲弄地看着她, 这个场景她已经看见过无数遍。 这次,她有些分不清楚,这是自己一直都存在的幻觉,还是真正的维塔斯回来了。 她以为那些记忆,会在漫长的岁月里逐渐模糊,可是没有。不仅如此,有如跗骨之蛆紧紧跟随着她,让她没有半刻喘息的机会。 她现在最希望的事情,竟然就是回到过去,变回那个一无所有,却没有秘密的自己。 她曾经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后悔。现实却是她用了几十年的时间来后悔。 悔恨为什么会是一件这么叫人难受的事情? 她想起维塔斯给她扎着毛糙的小编,看着她笑道:“阿玛拉,永恒的美丽。你真是一个漂亮的孩子。你比我漂亮多了。” “骗子!你是一个最残酷的骗子!你还是和过去一样。没有人不喜欢我,而我永远无法得到我想要的东西。我永远生活在你的诅咒之下。维塔斯……”夫人抽泣道,“我亲爱的姐姐。” 终于还是将在深渊附近徘徊的自己,推了下去。 “你总是特别的,为什么?” 田地里,太阳高高的照着,将人晒得暖洋洋的。 君横问:“如果你有魔法亲和力,也会去做魔法师吗?” 凯恩摇头说:“不,兰斯顿是特别的。” 君横问:“哪里特别?特别二?特别大胆是真的,他竟然相信萍水相逢又来历不明的我们。不过,他真是一个好朋友。” “他可以做任何自己喜欢的事情而不用受到责罚。他可以轻易得到别人的夸张,成为他们的骄傲。他可以用很少的努力,就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情。”凯恩眨着眼,平静地说道:“兰斯顿,我的弟弟。他曾经拥有我想要的一切。母亲的宠爱,父亲的器重。他落落大方,勇敢善良,英俊高大,而我,腼腆害羞,阴郁内向。像是一个永远要躲在别人身后的孩子,没有人愿意亲近我。” 阿玛拉指着歪头轻笑的那张脸控诉道:“你拥有我想要的一切!财富,权力,美貌,万人崇仰!你出生就有着高贵的地位。美丽的容貌,过人的智慧,你从小就注定是整个光明大陆的王后。你能得到所有人的喜欢,还要来我的面前向我炫耀!你以为你施舍你的关爱我就应该感激你吗?那原本也是我应该拥有的东西!” 凯恩说:“明明我是他哥哥。” 阿玛拉:“明明我是你妹妹!” 凯恩:“为什么他们不能爱我?” 阿玛拉嘶声嚎道:“为什么你们不能爱我!” 凯恩:“我想,是因为我不够优秀吗?那我就更努力一些,他们会夸奖我吗?” 阿玛拉:“只是因为我脸上有一块胎记!可这丑陋是谁赋予我的?不正是我亲爱的父母吗?你们有什么资格不爱我?!” 凯恩:“后来我想不是。也的确不是,他们始终没有看见我。我没有资格要她爱我,因为,我不能强求这世上任何一个人来爱我。哪怕她是我的母亲。我也不需要去等待她的爱。我是光明大陆的国王,没有人可以替代我。” 阿玛拉:“你可以得到光明神的偏爱,凭什么?!我有错吗?” “兰斯顿的确比我幸运,可是他却会小心翼翼来讨好我。被所有人偏爱的人,却偏爱着我,你看,我也不是那么糟糕的家伙。”凯恩笑道,“他永远是我的弟弟,而其他人,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 “我不能原谅你,我不能原谅你们。”阿玛拉捂着脸哭道,“可我还是受到了惩罚。” 64、结束 君横睁着眼, 看着天上来来回回飘动的白云。 这里真的挺好, 安静,无争。 天道不公。人各有命,命各不同。什么天降大任,则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不过都是些古人宽慰自己的话。事实是, 总有那么一些人,比他们更容易成功。 天资艳艳的人只需要付出六十分努力,就获得成功, 这是寻常。而普通人需要付出一百分的努力,才能获得成功。这是少数。未能沾到天道的, 可能要付出一百二十分, 甚至两百分,他们成功了, 就是励志。 还有的人穷极一生都没能追上别人的起跑线。励志本身,就是建立在不公的基础上发生的逆袭。这的确值得骄傲但,并不太高兴。只是凡人的高兴与否,都无法左右天道的任何改变。 嫉妒, 不满, 是人类的本性, 同时也是现实的真相。面对这种差距的时候, 他们只能选择接受,不然还能做什么呢? 而这种接受,人人都会说, 却很少有人能做到。 凯恩其实还是幸运的,幸运的意志坚定,没有被挤出这个残酷角逐的人生战场。 君横枕着自己的手臂,拖长了声音,问道:“那现在让你觉得开心的事情跟地方,又是什么呢?光明大陆?阖家欢乐?世界和平?” 凯恩想了想说:“或许还是这里。” 放下不代表不在乎。不执着,不代表不希望。 他依旧很喜欢这个地方,因为这里曾经给过他最希望的东西,曾经让他渡过最高兴的时光。哪怕这里的一切不是真实的,哪怕回到现实,维塔斯依旧是那个对他爱搭不理的维塔斯。 君横问:“那你还想出去吗?” 凯恩当然道:“要的。我有许多事要做。” 可是如果要说他的愿望,他更希望这个温柔的维塔斯夫人能看见他,然后跟她好好道个别。他不知道以前是怎么离开的,觉得记忆缺失了,很遗憾。凯恩在心底想道。 君横含糊地嗯了一声,仰起头去追寻维塔斯跟小凯恩的踪影。当她穿过花丛,望向维塔斯的时候,冷不丁跟她视线交汇,在空中重合。 那一瞬间,君横有种强烈的感觉,对方在看她,而且看得见她!正疑惑地想出声,发现声带无法颤动,眼睛一闭,又倒了过去。 凯恩完全没发现她的异常,说了一句话没有应答,才转过身去看。结果发现对方已经睡着了。 “嘿?”凯恩说,“你难道不是急着出去吗?” 君横那边依旧没有应答。 凯恩无奈耸肩。 意识渐沉,她没有做梦。世界一片黑暗,就像眨了下眼睛。 “君横阁下,君横阁下!” 君横陡然醒来,吓得一个哆嗦。 她竟然睡着了? 魂体还带睡觉功能的? “怎么回事?”她揉了揉眼睛,不可置信道:“我刚刚好像看见维塔斯夫人在看我。” 凯恩无奈道:“你在说什么呢?那是你的错觉,或者是做梦了。我说你,本来要看着他们的,结果自己躺着就睡着了。” “不,我真的看见她在看我。”君横说完,又觉得看这个动词太飘渺了,毕竟目光是没有实线的,你说是错觉……那的确是很有可能的。 她转了一圈,大惊道:“维塔斯呢?!” 凯恩无语地指着某处:“你真是的。他们刚刚一起往那边去了,起来,我们快跟过去。” 君横暗觉不对,不动声色的“哦”了一声。 二人朝着路边的茅屋走去,见前方影影绰绰的有两个影子走过。君横小跑着靠近,回头招呼凯恩。凯恩手按上她的背部,将她朝前一推。 君横看着前面的地面靠近,在即将贴到额头的时候,触电般醒了过来。 她诈尸一样地坐起,沉沉吐出一口气。因为离魂太久,四肢还很酸软,头晕目眩,一阵作恶,翻身就吐。 “啊……” 周围一片都是如释重负的叹声,就差喊一声光明神保佑。 可算是醒过来了! 师兄拍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又端过来一碗符水让她喝下。 那股冰凉的液体滚过肠胃,转成了温热的气流流向四肢百骸,手脚不再飘飘然的,开始有了实感,君横才缓过神来。 抬起头,骤然看向前面满满当当对着她的数十张人脸,一口气被换过来险些背过去。 众大臣跟魔法师们,发现自己“啊”早了。因为醒过来只有这位对他们来说没什么大所谓的女士,凯恩国王还是双目紧闭,四肢冰凉地躺着。 他们一直守着两人,几乎有一夜未睡,发现现在画中只剩下一个什么魔法都不懂的国王陛下了,左眼皮跳得老带劲。 兰斯顿挤到她旁边问:“你怎么出来的?” 君横:“就被推出来了啊。” 欧文身后的大臣急忙问:“那陛下呢?” “我也不知道,刚刚跟我跟一起呢,后来忽然不见了。”君横说,“我俩躺在地上,我睡着了。醒过来后找出来的路,他忽然推了我一把,我就出来了。准确的说,是跟他长得一样的人把我推出来的。” “天呐!”围着的人一片痛嚎,“陛下!陛下您快醒醒!” 君横拍着手说:“没事儿,我都被放出来了,画里的人肯定不会伤害他。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进,应该会有人带他出来的。” 众人被她一说,心下发虚,立马噤若寒蝉,不搭话了。 如果里面那个的确是真正的维塔斯夫人,肯定是不会伤害陛下的,或许只是想拉他单独说说话,或陪伴他走一段。 气氛骤变,君横觉得相当诡异,对着师兄挤了挤眉毛。师兄没说话,只是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兰斯顿:“你们在里面有遇到危险吗?” “何止,简直吓死个人了,什么妖魔鬼怪都碰到了,维塔斯夫人出现才好一点,幸运的是有惊无险。”君横说着想起来信息不流通,当下卖弄道:“画里有一个跟维塔斯夫人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知道吗?” 兰斯顿讷讷地应了一声,又问:“然后呢?” 君横撇嘴,兴致缺缺道:“然后,我们从王宫,到了这画上的地方。” 后面一位大臣说:“王王……王宫,离庄园可有两百多公里呢!” 君横说:“出扇门就到了。画里的世界跟现实不一样嘛。” 她说到这里,才想起来低头去找那幅画。先是墙上,发现没有,才去看自己的身后。 那副被凯恩拿来当作宝贝的画作,已经被彻底毁了。上半部分发黑,看不出任何原形,下半部分也被黑斑遮掩了大半,整幅画模糊不清。 她伸手摸了一下,不是覆盖上了什么东西,而是自然变色。 “怎么黑了一半?我还以为是里面出了问题才变黑的,原来是外面?”君横黑线道,“蛋疼,凯恩不会生气?” 欧文会长叹道:“能出来就是不错了,不要管一幅画,没有比陛下平安更重要的事情。” 休息了一会儿,手脚的知觉慢慢回传到大脑,君横才发现指尖有一阵钝痛。她放到眼皮底下仔细查看,虽然已经被止血,也被擦干净了,但明显有好几个口子。 君横斜着眼看向师兄,带着浓浓的谴责。 师兄把朱砂笔给她:“接下去你来。” 君横:“我来就我来!” 此时庄园外的花田里。 凯恩在发现君横睡去以后,迷迷糊糊地也有了一丝困意,就闭着眼睛休息。但他神识很清醒,知道自己没有睡着。 听着细风带起的婆娑声,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花香,关于这边的记忆越来越清楚,有不断复苏的迹象。 他回忆起了维塔斯在他耳边哼唱的歌声。看见她从远处朝着自己跑来。他听见自己下一秒呼出了她的名字,自己像她张开双手,能回忆起怀抱里的温度。 他当时说:“如果我这是在做梦,请永远不要让我醒来,那样我可以永远拥有你。” 那样的事情,怎么会忘呢? “你在唱什么?” 凯恩睁开眼道:“哦,你醒了?” “君横”点头:“你刚才唱的是什么?” “没什么。”凯恩说,“我也不知道。只是一首童谣而已。” “君横”说:“你唱得真好听。” 凯恩尴尬笑了一下:“是别人唱给我听我的,她唱得比我好听。” “君横”:“她是你很熟悉的人吗?” “不,准确来说我只见过她一次。”凯恩说,“但她是我很重要的人。” “君横”又问:“为什么?” 凯恩:“没有为什么,只是这样觉得而已。” “君横”道:“只见过一次的人,你也会将她放在心里吗?可是她既然不出现在你生命你,你为什么要记住一个注定不会再出现的人呢?” 凯恩:“因为她是独一无二的。” 凯恩坐起来,找了一圈问:“他们呢?” “君横”说:“不知道。我们一起去找找。他们或许是往茅草屋那边过去了。” 两人起身拍了拍裤子。凯恩的背后已经被突然彻底弄脏了,越拍越糊,脏兮兮的。然后朝着路边的茅屋走去。 “君横”却没有跟他并排,走得稍后了一点,可以看见他的后背。 凯恩觉得一道目光在上下不断打量着自己,回过头,又发现对方的视线根本没在自己身上。皱了皱眉,没有出声。 “君横”问:“你喜欢这个地方吗?” “嗯。”凯恩说,“我不是说过很多遍了吗?” “君横”笑道:“如果真的喜欢,多少遍也会愿意说。” 凯恩没有出声,两人又闷头走了一段。 片刻后凯恩问道:“如果你,见到了一个一直很想见的人,会怎么样做呢?会拥抱她吗?” “君横”的声音淡淡传来:“不,或许我会什么都不做。” 凯恩问:“只是看着她吗?” “对,看着他。”她说,“我不能陪伴他,也不能安慰他,只能看着他。我不能改变过去,也不能改变现在,所以我也不会去改变他的未来,这样就足够了。他不知道我什么时候离开,也不知道我在哪里。也许有一天他会忘了我,到时候他就可以过得更轻松。” 凯恩不赞同道:“可是如果他忘不掉呢?” 她说:“那样起码,留给他的回忆是稀少的,他不会每天翻来覆去地回忆我们之间的事情。因为我们之间没有太多需要回忆的地方。等时间久了,他就会习惯了。” 凯恩:“那你离开的时候,会跟她告别吗?” “我不会跟他说再见。”她说,“因为我们根本没有再见的机会。” 凯恩走路的速度开始减缓,他觉得这边的景色似曾相识,迈出的每一步都异常沉重。 “君横”跟着慢了下来,她问道:“怎么了?看见什么了吗?” 凯恩低声说:“不,我只是在想我有没有忘记什么事情。” “君横”说:“已经很晚了,我们应该回去了,不然等到天黑,真的会很危险。” 田间忽然起风。 那阵风吹乱他们的头发,凯恩的衣摆在风中不断摆动,远处的麦田像是要被压断一样,大角度地倾斜在地,再艰难摆起。 这只是一方小世界,却是光明大陆的版图中最耀眼的一块。 他觉得如果自己再走一步就会离开这个地方,他强烈地觉得,身后的人会像上次一样,在这时候伸出手推他一把。 身后的人确实伸出了手,正要碰到他的时候,凯恩转身,用力抱住了她。 再也不是那个能被她抱在怀里的小男孩儿了,他现在的肩膀宽阔有力,他已经可以独当一面。 “君横”问:“你在做什么?好了,玩笑到此为止,你可以放开我了。” 凯恩收紧了手臂,说道:“我已经成为了您想让我成为的人。” “一个人也不会害怕。我今年已经二十五岁,是光明大陆的国王。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没有困难,也没有人能打倒我。” “我不会再躲在别人的背后,而是成为别人的依靠,作一个可以让人信赖的人。我努力的学习,去做那些我曾经做不到的事情。” “我不会听信别人的夸夸其谈,即使再难过的时候也没有让别人看见我的眼泪。” “我不再奢望别人的情感,不去嫉妒别人的成功,不会忘记自己的职责。” “我成为了一个勤勉的,努力的,勇敢的人。” 维塔斯沉默了。 她用手抚上凯恩的背,问道:“那你呢?你自己有什么自己想做的吗?这是你真正想要的人生吗?” 凯恩一阵哽咽,闷闷出声道:“我想你……” 他一句话出口,再也抑制不住,吼得越来越大声。 “我想你!” “我想见你!” 路边的残枝被风吹进了小溪,湖面上发出一声“噗通”,然后漾开层层水波。 维塔斯轻轻将下巴垫在他的肩膀上,说道:“那你还要学会告别。我早就应该跟你告别了,这次我们真的不会再见面。” “勇敢的孩子,你已经学会长大了,”维塔斯说,“你长大了,去热爱你自己的生活孩子。去珍惜对待每一个喜欢你的人,也去热情追求每一个你喜欢的人。” 维塔斯在他耳边说:“准备好了吗?” “再见!”凯恩说,“我要跟你说再见,哪怕没有再见面的机会。可是我知道你曾经存在过。” 所有的声响全部散去,凯恩睁开眼睛。 大厅里的光线眼睛,他觉得有些许不适应,因为眼底酸涩,出现了些许的湿润。 抬起手挡在自己的脸上。 大厅里声声泣血的喊声:“陛下!!” 他们真的给凯恩跪下了。 下次千万别再来一次,多长的寿命都不够给他们折的。 师兄及时从旁边端了一碗符水,灌进凯恩的嘴里。 液体顺着他嘴边流下,师兄又给他喝了一碗。 那些嘈杂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到近处,一下子涌入他的耳朵。凯恩咳了一声,看向身边的人。 世界天旋地转,众人担忧的脸却清楚地照进他的眼底。 凯恩虚弱道:“我似乎做了一个很久远的梦。” 君横问:“是美梦吗?” 凯恩:“嗯。” 兰斯顿上前抱住他,颤抖喊道:“哥哥!” 凯恩安慰他:“我没事了。” 兰斯顿埋首道:“万幸您没事,否则我永远无法原谅我自己。” 他身上一片粘腻,躺着的地方还有不少红色带腥臭的液体。不由收了下手,以免沾上。 凯恩偏头看见了幅一团墨黑的画,那画框有些眼熟,迟疑地看向墙壁,似乎是在确认。 君横说:“额,是这样的我们可以解释。你想听吗?” 凯恩失神道:“算了,它只是一幅画而已。也许这就是结束了。” “它,不只是一幅画而已。”君横说,“是这样的我刚刚听了一个重磅消息,你需要我给你复述一遍吗?” 凯恩抬头,迷茫道:“什么?” 兰斯顿:“你现在可以听吗?这不是一件会让你高兴的事情,我希望你能休息一下。” 他看起来精神衰竭,恐怕接受不了大喜大悲。 “听。”凯恩道,“你说。” 他觉得自己已经超脱了,没什么能打扰到他。 兰斯顿小心地将画立起来,说道:“您的亲生母亲,维塔斯夫人,她的灵魂其实一直被封在这幅画。你之前遇到的事情不仅仅是做梦,看见的那个人,就是真的。她才是您的母亲。” 凯恩脑子里“嗡”的一声,像被钟声敲过一样,怎么都将他的话连不到一起。木然地扭了下头,问道:“你说什么?” 在他们都没有注意的时候,一道白色的虚影从众人头顶飘了过去。 师兄追着她的身影移过视线,最后没有出声。 即便她已经死去多年,维塔斯还是很熟悉这座王宫的。 她在画里的时候,只有两个地方可以去,一是半座王宫,二是半片农田。她每天都在相同的地方生活,没有眨眼的日子,细数着自己的年华,日子显得特别漫长。 她追寻着阿玛拉的气息朝后殿飞过去,发现路边的花田已经被铲除了,原本僻静阴森的后殿被装扮一新,里面住进了她想找的那个人。 在画里的时候,每天重复的生活,让她不断的思考。 当初究竟是谁要杀了她,为什么阿玛拉要听从那人的嘱托禁锢她的灵魂,为什么阿玛拉会放弃自己的全部人生,去成为另外一个人。即没有自由,也没有爱情,还要整日的惴惴不安。 这样的生活,难道不是每一天都在煎熬吗? 她想了很多事情。职责,怨恨,哭诉。最后所有的情感都在时间长河中远去了。 维塔斯站到了阿玛拉的床前。 她的妹妹正抱头缩在自己的床脚,眼神木然地看着前方。连日的疲惫写在脸上,精神崩溃后整个人似乎有些疯癫。看见维塔斯也没有丝毫的反应。 两张相同的脸。 她们本来就应该是两张相同的脸,因为她们是双生子。但她们还是长的不一样。 她们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