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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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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头已经是日上三竿, 汗津津的两个人才起床洗漱。杨盼问:“你们这里, 新婚之后要拜见父母吗?”    罗逾蓦地担心起来,点点头说:“是的, 我父汗早朝之后,我们就要去拜见磕头。”俟杨盼点头之后,又小心翼翼说:“还有我的生身母亲……”    杨盼瞟了他一眼, 豪迈地说:“你的母亲, 我自然要去拜见,不过就是磕三个头,理所应当的。”    “但是……但是……”罗逾期期艾艾起来, “我父汗说,若是要去后宫拜见我的阿娘,就得到他二百多个嫔妃那里依次磕头问安,然后才可以去拜我阿娘。我知道, 这个要求过分了……”他面色晦暗起来,新婚的快乐,被这莫名其妙的要求给冲淡了。    杨盼的脸也变了:她在南秦是一国公主, 这次嫁过来也是尊贵的和亲公主身份。给罗逾的父亲和嫡母叩头,这是做儿媳妇的礼数;给他“亲娘”磕头, 也算是孝道所关;那么,其他的妃嫔, 名分上是“父妾”,按南朝的习俗,地位都不过高等的奴才一样, 还要她一个个去磕头?!    她正色问:“这又是为什么?”    罗逾低下头,好一会儿才说:“你不知道,我母亲身份低微,而且不知因为什么触怒过我父汗,所以连着我一起不受待见。我父汗不欲我和新妇对她行母礼,就提出了这样苛刻的要求。你要实在觉得委屈,就……就以后再说。”    他神色落寞,杨盼不想答应,但是也不忍拒绝,见端来早餐的奶茶,接过啜了一口说:“先去拜见可汗和可敦。”    儿子成婚翌日,皇帝叱罗杜文在被称为“可敦”的皇后的凤翔宫里喝茶等待。少顷,外头传报扶风王携新婚妻子前来叩首谢恩,皇帝对皇后贺兰氏笑道:“新婚小两口居然没有赖床,还算懂规矩的。”    皇后笑道:“宥连从南朝回来,确实性格脾气都变得好多了,人也亲善温和多了——想想他小时候那种孤僻的样子,碰到一只虫子就洗手洗得近乎蜕皮,现在再瞧,真都不敢相信是同一个人。”    叱罗杜文不置可否,却轻轻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看不出是赞许还是不屑。    贺兰氏知道所有的往事,觑着眼儿偷瞟丈夫,见他目光失焦,不由出语提醒道:“他们在外头跪候呢。新妇娇嫩,南方唤做‘娇客’的,大汗还须给人家一点面子。”    叱罗杜文转过头,似笑不笑地说:“自打素和回来,你对宥连就好得多了,你要感激他,直接求朕封赏不就是了?”    皇后给他说得不好意思起来,低了头也不敢反驳,直到看见罗逾带着新妇进来,才重新抬头,看看这位南朝来的公主。    她在打量,皇帝更是盯得眼儿都不错,连罗逾进门前还捏着人家手的细节也看在眼里。    进门之后,自然是男子在前,女子在后,一起给上座的父母下拜。叱罗杜文想着老对手杨寄,他们两个人有惺惺相惜之意,但毕竟更多的时候是敌手,心里难免有警惕和不忿,所以始终冷着脸看着新婚的小两口,直到杨盼行完大礼,含着笑抬起头来。    花丛见惯的叱罗杜文,也不觉得这新妇有多么的貌美,但是笑得真诚灿烂,甜美的小酒窝盛着温暖,大圆眼睛不时羞怯而崇拜地望着身旁丈夫的侧脸,若得罗逾别转头露一个安抚的微笑,她就是一脸幸福。    这就是爱啊。    皇帝想起自己,不免有些心酸,皇后恰好在他耳边轻语道:“新妇确实可人,是不是让他们起身?”    他皱起眉,横了皇后一眼,身子让开了一些,才粗声粗气道:“免礼。”    杨盼早晨才恶补了冲调酥油奶茶的法子,此刻在宫人的侍奉下,调好奶茶,膝行到皇帝和皇后身前,奉上奶茶:“请父汗和可敦赏脸。”    皇后喝了一口,连声赞好。    叱罗杜文也呷了一口茶,也不夸赞,倒是冷冷笑着对杨盼说:“你父母一向可好?十几年没见杨寄那家伙,倒不知他还赌不赌了?”    直呼其名,是最大的不敬重。    罗逾抬眼看看父亲,又担忧地看看新婚妻子。    杨盼也有一瞬间的不快流露在脸上,但随即笑着说:“多劳父汗挂念,我父皇母后一直都好。父皇在建邺还常常想起老对手,总说世上英雄惜英雄,两国和亲,便是化干戈为玉帛,曾经是对手,日后为朋友。我父皇又说大燕陛下虽非汉人,却是饱读诗书的皇帝,而他自己每日只知道问政、赌博,才情上反而是远不逮及——当年有数次和父汗面对面,都是他更显得粗鲁呢。”    字里行间隐着批评。    叱罗杜文都不由笑了,指指杨盼说:“问你两句,答出一套,巧言令色,到底是我老对手生出来的。”    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睛忽闪忽闪的,有点像沈沅,叱罗杜文和沈皇后曾有那样一面之交,无聊时还调戏过她,如今到底自己都是做祖父的人了,不愿意在敌手家的小姑娘面前小了身份,因而道:“备下的赏赐呢?”    皇后连忙叫宫人取送给新人的礼物。    杨盼看看托盘里又是金,又是玉,眼孔倒不浅,没有特别的惊喜,但也喜盈盈向父汗和可敦道了谢。    她突然想起罗逾早上和她说的话,于是出语又问:“父汗的大礼实在太珍贵、太客气了。不过儿妇今日贪心,还想求父汗一个恩典。”    叱罗杜文问:“你还想要什么恩典?”    杨盼想着临走前父亲跟她说的“得意一人,失意一人”,又想着罗逾一直以来最萦怀的、最牵挂的事,那么她此刻赌一赌,无论押对了还是押错了宝,此时必然是输得最少而最能得到丈夫好感的时候。    她垂眸掩住瞳仁里的亮光,故意低矮而战战兢兢地说:“郎君说……他念着母亲养育之恩,今日大婚已毕,人生最大的喜事完成,想让母亲高兴一下,带着新妇拜见拜见。”    她越说越流畅,而坐着的皇帝的眉头却是越蹙越紧,而后扭头似笑不笑地问儿子:“宥连,这话是你教新妇说的?!”    罗逾也不意杨盼会口无遮拦地说这个。他骨子里有些怕父亲,尤其怕他又拿自己所爱的人威胁他——此前是母亲,现在又增加了一个妻子,失去哪个,伤害哪个,他都承受不起。父汗问起来,他就算是慌张也不能不作答,只能重重磕了一个头说:“也不是儿臣教的,只是之前提起过。她不懂其中原委,求父汗要责罚,就责罚儿臣。”    杨盼一派天真,看看丈夫,然后扭头望着叱罗杜文:“咦,孝顺父母不是好事?为什么要责罚呢?父汗不会的?”    儿子新婚,新妇呆萌,当然不宜做要打要罚这么煞风景的事,叱罗杜文做皇帝做了这么多年,深谙控制人心的手段,冷笑道:“孝顺父母当然是好事。只是父母就在座,倒找不着北,真是糊涂呢!”    杨盼笑道:“可不是。日后我孝顺父汗可敦,只是你们不要嫌我笨。那么——”    她俏伶伶的眼睛望着罗逾。    罗逾跪在她侧前方,因为紧张和气怒,脸色和刚进来时如沐春风般的模样已经大不一样了,他知道今日提也白提,更恨父亲的绝情无义,对杨盼投过来的目光恍若未见,但实际伸手用力拉了拉她的衣襟,示意她不要再胡乱说话帮倒忙了。    然而叱罗杜文的性子,是不会轻易让来犯者侥幸过关的。他撇脸问杨盼:“不过,我也不是不近人情的君主。宥连之前就跟我提过这茬儿,我当时答复:要拜见庶母,就不能厚此薄彼,朕后宫二百多嫔妃,广陵公主肯一个个拜会磕头,自然也有她的份儿。”    他声音越加低沉:“你们倒是来自同一个地方,想必磕头磕累了,跟着她有无数的话儿好说呢!嗯?”    杨盼紧张得呼吸发紧。    她抬眼看看叱罗杜文,依然是一副傻乎乎小女孩的模样,笑着说:“就是拜会所有庶母,也是理所宜当。只是二百多位有点多,只怕今天一天磕不完头,要拖到明后两天呢,夫君要给我拖累了。”    说罢,她冲罗逾吐了吐舌头。    罗逾始于震惊,继以感激万分,只觉得这妻子爱他、懂他,多少委屈和苦难都愿意为他受,纵使是小脾气坏一点,时不时有点娇气,也都是可爱的小癖好而已了。他的手偷偷伸过去,捏住杨盼的掌心,然后对她点点头。    皇帝笑了笑,说:“好。你有这份孝心,朕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后宫二百多人,就从分位最高的左夫人开始,都是熟人,还能聊上一聊。”    杨盼的笑容有点凝固——倒是没想到第一关是李耶若!    这会儿骑虎难下,她只能说:“是。”    小两口退身出门,眼见着又是手拉着手。皇后不由慨叹道:“宥连对人好时掏心掏肺,真是赤子之心。”    皇帝冷哼一声:“掏心掏肺就是好的?我看杨寄的女儿狡猾得很,将来不知他会不会被欺骗愚弄,乃至恨她一辈子!”    皇后侧着脸偷偷瞟了皇帝一眼。    叱罗杜文仿佛被拆穿了一样,突然怒发冲冠,把手里的奶茶杯子往地上一砸:“你瞟什么?!”    皇后急忙低下脖子摇摇头:“妾只是怕大汗生气。”    皇帝能够制怒,只一瞬又收回了暴怒的神色,看着战战兢兢来收拾碎瓷片的侍宦,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他这是病,得改!以前对他‘阿娘’,就是不论是非、毫无原则、但知依从,虽说——”    虽说他拿捏着这一条控制了儿子这么多年,但心里终不欲儿子有这样混淆黑白的软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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