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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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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盼裹着带着罗逾体温的斗篷, 眺望着崔嵬群山间那条小路上他骑马的影子, 直到终于看不见了,才叹口气, 圈过马头回去。    回去有一个大关节,还不知道过不过得去。不过,她咬着牙想了想, 大不了再挨一顿打么, 反正挨惯了就不会那么疼了,更何况,今日为他, 也值得了。    远远地看到平旷地面上竖起的木篱外郭,那边的人大概也望眼欲穿,一见她的影子,就开始奔走相告, 等杨盼骑马靠近了,好几个人上来迎候:“公主,没事?”    杨盼摇摇头说:“没事。”    她的手冻得通红, 下马后上了一辆车,喝了一些热茶水, 好一会儿才回暖过来。马匹在前头“嘚嘚”地拉着车,她透过车帘看到外头出现了豫州的高墙, 车也渐渐慢了下来,终于停下了。    有人揭开车帘,请她下去。杨盼一瞧, 果然父亲还立在那里等她,她愧疚起来,俯身跪在他面前:“阿父,我回来了。我……没事,都好。”    皇帝淡淡地“嗯”了一声,仔细端详了一番,说:“坐朕的御辇,先回行宫。”    杨盼缩到皇帝的辇车里,听见皇帝似乎在外面吩咐什么,她才揭开车窗的帘子,皇帝已经掀开车门帘进来了,问道:“干嘛?”    杨盼说:“阿父是不是命人追赶罗逾去了?”    “没有。”皇帝干脆地答道,“没那闲人,也没那闲工夫。”    杨盼闪闪眼睛望着父亲,而父亲则坐在她身边,先看了看她身上的斗篷,又摸了摸她的手,最后抬起她的下巴看了看脖子。最后他笑道:“这场戏演得不错。”    “啊?”    皇帝挑一挑眉:“若是锋刃,架在你脖子上那么久,力气难免有控不住的时候,拉破点皮是难免的。可你脖子上,呵呵,就两道白印子——是没开刃的刀?”    杨盼哑口无言,只能皮了脸一笑。皇帝呵斥道:“还笑!一起欺君做坏事,两个人回去都要好好教训了!”    杨盼急忙摇父亲的手:“这不关弟弟的事。是我叫他帮我的。”    皇帝冷笑道:“他自己当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听你的话就可以免罚么?律法上还谈胁从之罪呢!”    杨盼手也不敢摇了,咬着嘴唇想着怎么帮弟弟,哪怕自己多挨两下打也好啊!    皇帝说:“手冰冷的,当心着凉!”不由分说把她的两只手拉过来,拢在自己大大的掌心里暖着。    皇帝的御辇稳稳地摇了半天,终于到了豫州行宫。杨盼下辇时,发现天都擦黑了,弟弟正规规矩矩跪在皇帝所居的殿外,小心翼翼看了看姐姐,欢欣了片刻,又瞧见父亲黑沉黑沉的脸,那点小欢愉顿时消失了,赶紧叩首道:“拜见阿父。阿姊一切平安,儿子总算是放心了。”    “嗯。”皇帝不咸不淡的,“你放心得有点早。滚进来!”    杨盼紧张地看了弟弟一眼,杨烽也紧张地回看了姐姐一眼,咽了口唾沫——先吹了牛说了大话,这会儿已经快尿裤子了。    杨盼期期艾艾说:“我和阿弟,都还没吃饭,饿得不行……”    这就是亲爹的好处,哪怕发愿要好好惩罚这两个熊孩子,但是见他们没吃饭,还是觉得“吃饭事大,责罚事小”,皇帝挥挥手:“去吃。别吃太多,别一会儿都吐出来。”    两个人如蒙大赦,往侧殿用膳的地方去,行宫里的宦官宫女也忙着给这俩小主子跑前跑后伺候起来。太子仰天长叹:“都怕打吐出来,这是要打多狠啊?!”    杨盼左右看看,说:“我去厨下看看有哪些饭食。”    杨烽嘀咕着:“吃什么我此刻已经不在乎了……拣个吃起来最费时间的,万一阿父困了就没劲狠揍了。”    杨盼剜他一眼,到后厨转了一圈,回头偷偷塞给杨烽一个纸包。    周围有宦官和宫女,杨烽怕说的话被传到皇帝耳朵里,打发几个宫女盛菜的盛菜,盛汤的盛汤,然后才捏捏纸包低声地问:“阿姊,这什么呀?你不会是叫我疼得不想活的时候就服_毒自尽、一了百了?”    杨盼在他脑袋上戳了一指头:“笨蛋,一会儿自己看看就知道了。我想了一路,也只有这个法子或许有效果了。”    晚饭供得还是很不错的,但是忧心忡忡的人吃起来味如嚼蜡。    周围服侍的几个宦官见他们吃完了,笑眯眯道:“陛下说,请太子和公主吃完就回正殿去。”    杨烽立刻重新提起筷子,边说“我没吃完”,边在盘子里一顿乱翻。杨盼说:“好了,早死早超生。走。”    如果这里有廊柱,杨盼预感,抱着柱子不肯走的那一幕也会发生在杨烽身上。杨烽都快哭了。杨盼说:“你要是后悔了,就把一切都推我头上。”    说完,她想起阿父刚才的话意,心道:只怕推诿也没用……还是用我的锦囊妙计试试,说不定瞎猫碰到死耗子了呢?    两个人战战兢兢地到皇帝面前,皇帝正躺在榻上,高高翘着腿读书。见他们俩来了,也不说话,只把眼儿一横。    杨烽探头看看父亲手里的书,陪着假笑套近乎说:“哟,阿父在看前朝的史书啊?”    皇帝一骨碌翻身坐起来,问:“今儿是你陪你阿姊去监牢的?然后暗处张弓搭箭的也是你?”    杨烽不料他这么开门见山,硬着头皮说:“是呢。我箭法虽然不是太好,但是为了保护阿姊也就顾不得了……”    皇帝冷哼一声:“你不仅会避重就轻,还会为自己脸上贴金。要是你一箭放出去,只怕把两个人扎成个糖葫芦!”    杨烽紧张之中,还忍不住“噗嗤”一笑。皇帝点点头:“好小子,还笑得出来哈!是个人才!”然后对外头喊道:“东西送进来给太子过目。”    杨烽立马腿打颤儿:“阿父,送什么进来?”    皇帝似笑不笑地看着儿子:“我叫他们挑了一根皮鞭子,一根竹板子,一根白蜡木棍子。”他用手比划着:“喏,这么粗,这么长,比军营里施罚的家伙什儿要轻多了……给你个恩典,让你自己选一件,好不好?”    杨烽很想夺路而逃,或者躲到姐姐的背后去。但是想到阿父一直以来对他最多的要求就是“肯担当”,像这样子逃又跳不掉,躲又躲不开,反而惹怒了阿父更不好。他战战答道:“阿……阿父……我错了,我下次不敢了,以后再也不会这样做了,不把箭法练好,绝不随意开弓,你再信我这一回好不好……”道歉求饶的话说得流流下水。    皇帝一拍桌子,喝道:“我只问谁许你去豫州监狱的?!”    杨盼把弟弟挡到身后:“阿父,这件事是我闹出来的,也是我逼弟弟带我去豫州监狱看罗逾的。后头所有的事,你懂的,也都是我一个人做的。今儿这责罚,应当我来担当,阿父打我。”    看到皇帝眯着眼睛十分严肃的模样,到底还是有点怕他的力气,杨盼愣愣巴巴又加了一句:“上回阿父的二十戒尺,我还是记得的:‘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我选的解手刀是没开刃的,我也吩咐阿火用箭瞄着他以防异动。但是,背着阿父去牢里,还放跑了罗逾,就是大错特错了。我……我认罚。”    皇帝沉沉地对外头道:“东西送进来!”    杨盼悄悄握住了弟弟的手,杨烽也紧紧地勾住了姐姐的手。过了一会儿,他大概是太紧张,另一只手拿袖子揉了揉鼻子,眼眶红了,鼻尖也红了。杨盼也像个小孩子一样,咬了咬自己的拳头,也是立刻眼眶发红的模样。    皇帝注目了他们姐弟俩,正好此时外头宦官送进来一个长长的托盘,径直走到皇帝身边。皇帝伸手从里面拈出一样东西——    姐弟俩偷偷瞄过去——不是鞭子,也不是板子和棍子,而是一根丝帛,已经变作旧黄色,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蝇头小楷。皇帝抚着这一条细长的丝帛,叹息着看了一会儿,最后对两个孩子说:“这是王蔼的信鸽传来的。这孩子,真是争气啊!”    杨盼低下头,很怕父亲夸夸夸,又要把她和王蔼拉郎配——自从她做出了放走罗逾的抉择,她的内心已经告诉她:这辈子,她还是爱他。她要找出梗阻在他们之间的高山黑水,要披荆斩棘,要改变她和他的命运。现在,一切未知,可是她还是愿意等待。    杨烽此刻一个喷嚏打出来,顿时涕泗横流,赶紧要了软纸擦鼻子。    “王蔼啊……”皇帝看了儿子一眼,继续夸赞王蔼,“这次深入柔然,已经得到了柔然大汗的宠信,带着四万柔然兵,夺取了燕然山,北燕王朝震动,正在调兵往救。只是太成功了,也未必都是好事啊。”    “他……他还是用着罗逾的身份?”杨盼愕然问,问完后也是大声一嚏。    皇帝简单地点了一下头,目视狼狈擦鼻子的杨盼说:“柔然大汗自然当他是北燕五皇子,而且,他那把短剑确实能够号令燕然山的守军——发现不对劲时,燕然山已下。但是,只怕我当年和他父亲王谧定下的婚约,要作废了。”    皇帝笑得若有些凄凄,杨盼心头震惊:“王蔼他……王蔼他不会是……”    谈不上爱情,但是一个活生生的直率肃穆的小伙子,杨盼认识了他这几年,就算是友情也是有不少的,若如雪泥鸿爪一样,只留个印痕就悄然无迹了,难道不是痛彻心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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