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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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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逾背倚着牢狱的石墙, 已经感觉到深秋的寒意, 但是胸怀里是杨盼的小身体,紧紧地贴着他, 平静而温暖,让他有春天在怀的错觉。    豫州监牢里的人和公主的护卫已经全数围了过来,紧张地用刀戈指着这两个人, 嚷嚷着:“你想干什么?放开公主!”    罗逾手握着那把没有开刃的钝刀, 说:“你们想要广陵公主的性命,就放我走!到豫州外郭,给我备马, 一切齐备,我就不会伤害任何人!快!”    公主的侍卫也不敢做主,但见罗逾手上亮闪闪的刀抵在杨盼的脖子上,谁人不紧张?!只能一边虚张声势, 一边派人回去汇报皇帝。    罗逾慢慢推开牢门,胳膊又紧了紧杨盼的锁骨,刀光一闪, 外头的侍卫顿时又退开了半步。    此刻侍卫们混乱,尚不成队列, 也是逃跑的最好时机。罗逾飞快地挟持着杨盼到了马厩边,对管马的小吏厉声道:“牵那匹马给我!鞍鞯全部绑好!”    小吏犹豫了片刻, 战战兢兢地把马牵了出来,鞍鞯齐备,缰绳递到罗逾手中。    罗逾一拳打晕了他, 然后把杨盼往马上一抱,飞身骑到了监牢门口。    大家只能盯着他,大步地赶着,但是不敢上前拦住他。咋咋呼呼的话说了也没用,最后也没人说了,死死地追着罗逾的马不放。    城里的通衢大道,不少来来往往的人,马匹在这里也无法放开一奔。到了城门边,门已经关上了。罗逾也算是有战斗经验的,立时下了马,继续挟持着杨盼贴着墙根站立着,不把背留给敌人。    “开城门,另牵一匹好马到城外等着我。”罗逾简单利落地高声吩咐,“然后所有守城军士把弓_弩_箭镞丢到城墙下的地面,矛和戟亦然。所有人的手,都抱在盔上,让我看见。”    这样,才可以保证骑马转身离开时,不会立刻有暗箭从背后射过来,直到他奔驰到射程之外。    大家迁延着,因为出了城,一片广阔的原野,再往前,是连绵的崇山,再往前,就要到国境线上了。越早一点放走他,追击的难度就越大,责任就越大。    城门领不得不高声道:“你放开公主,一切好商量!”    其实都不傻,这时候彼此都没的商量,但是要拖延时间等皇帝来做主。    罗逾也知道皇帝这关必须要过,此刻已经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等待。秋风瑟瑟,在城门这里更是阴寒的穿堂风。罗逾感觉到怀里的小人有些发抖,发丝拂在他的脸上,带来她发油的淡淡桂花香,甜得醉人,焦躁的等待时光,仿佛也因之不那么难熬了。    皇帝很快带着他的侍卫骑马赶过来,在远远看到穿着麻灰色囚衣的罗逾和茜红色襦裙的杨盼时,他勒住了马,也不说话,仔细打量了一下罗逾和四周的情况,朝左右一个眼色,他带着的侍卫便悄然无声、整齐有序地环围包抄,罗逾所倚的城墙那片被围成一张弓的形状。    皇帝这才又松开马缰,上前了几步,朗声对罗逾说:“罗逾,你何必。朕原本没打算把你怎么样,只是委屈你在牢里蹲几天,其实岂不也是护着你?你怎么不明白呢?”    面对着曾有“战神”之称的皇帝,罗逾有一点小小的紧张,但此刻怕也无用,只能挺了挺胸膛:“多谢陛下体恤。只是臣心挂父母,不能久待,若是陛下肯放臣离开,臣绝不会伤害公主分毫。”    皇帝冷哼一声:心挂父母?你在西凉待了这么久,在南秦待了这么久,从来没见你心挂父母,突然这会儿心挂父母了?    他冷笑道:“罗逾,你不要说朕没有给你机会。你孤身一人,纵使是挟持着公主,我也有神箭手可以取你的性命。”    罗逾咬着牙,最终笑着说:“极是。不过陛下,我的刀始终在公主的咽喉。这里诸位侍卫们的箭若中我的头颅,那巨大的力道自然是向后的。那么,我倒地身亡的瞬间,锋利的刀自然会向后勒断公主的脖颈。您也想试一试么?”    皇帝的目光巡睃着城墙上,似乎在找一个从上面或后面发箭的地方。    杨盼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谋算虽细,到底对军事知之甚少,万一皇帝真的有偷袭罗逾的法子,自己一切筹谋岂不落空了?    她的发丝又被秋风拂起在罗逾的脸上,连着她刚刚的一个寒颤,都被他感知到了。    他的声音低得喑哑:“冷么?”    杨盼手脚早就冰冷——紧张和寒冷并存。她的指尖轻轻触了触罗逾持刀的手背,似乎是想安抚他。    罗逾却误会了。    他涩涩的声音在秋风中向皇帝那里飘过去:“陛下,先赏我一件作战骑马的斗篷。”    这样的时刻要斗篷,未免匪夷所思。皇帝眉一皱,鹰隼一样的目光死死地盯着罗逾,用他赌棍的精明仔细探寻他脸上的所有细微表情。    罗逾自知这个要求有些奇怪,但还是解释道:“万一你们要从背后偷袭我,斗篷能防着暗箭。”    还没能出城门,倒先想着出城后防箭。    皇帝看了看小脸儿冻得发紫的杨盼,心里笑了一声,落在面上只是一个勾唇冷笑,然后说:“给他。”    一个士兵放下刀剑,送了一件斗篷过去,又退了回来。    罗逾单手持刀勾着杨盼的肩颈,另一手摸了摸那件斗篷:柔软的绒料,里头衬着保暖的灰鼠皮,大概是御用的东西。他抖开斗篷,披在自己的肩头,顺带把面前的杨盼整个儿裹了起来。又软又暖的斗篷,顿时能感觉杨盼不再冻得颤抖了,又过了一会儿,她的小手也不再冰冷了。    皇帝朗声说:“罗逾,你先想清楚:离开,是不是一定还有命在?回去,就没有阴谋和欺瞒?你所追求的,是不是值得;你所放弃的,又是不是不会后悔?”    罗逾凝神听着,好一会儿答道:“陛下是摴蒱场上的高手,大约知道,不走到最后一步,未必能论胜负。我一直以来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但是,这就是我的路,我的命,我只能走下去,才能让自己不后悔。”    杨盼在他怀里轻声问:“如果有一天做了后悔的事?”    罗逾低头看看她的头顶,上头有一朵可爱的珍珠小花,他柔软地笑了笑,深嗅了一口她发丝的香味,说:“我会偿还,哪怕用性命。”    杨盼轻笑着:“那还不如三思而后行。”    罗逾无声叹息了一口,抬头又直视着站在他对面一箭之地的皇帝,说:“陛下决定好了吗?我不想再等了。”    皇帝突然笑了:“小子,爱护你,你却不懂。好,我放你走,回去,替我向你阿爷问声好。跟他说,咱们俩有缘,我骗过他,但也助力他登上北燕的皇位。咱们还共过妻,现在他又娶了我的义女,当了我的女婿——不是有缘又是什么?”    他突然露了本性一样,夹三话四地瞎扯,最后来个急转:“尤其替我跟咱们建邺去的永康公主问声好,当年我娶她的时候,她可不喜欢阿盼,哪晓得天道轮转,倒有个痴儿子!”    罗逾脸色一变,脑子盘旋着一个偌大的疑问。    还没有来得及细想,皇帝大手一挥:“开城门!”    杨盼在斗篷里捅了罗逾一下:“你的马在城门外呢!”    此刻没有犹疑的时间,罗逾放下所有的疑问,全神贯注关注着四周的情景,防着有人突然袭击他。    他揽着杨盼,背贴着城墙,一点点顺着厚厚的墙壁往外挪。    皇帝喝道:“听他的!所有弓_弩、枪戟,全部丢到城墙下头,所有人手抱着铁盔,双手露出来让他能瞧见!”    城墙上、城墙下,“哗啦啦”一片,刀枪剑戟,长弓大_弩,一件件扔下来,有的一下子就砸得稀烂。    罗逾在一片大浪般的噪音中,挪到了城门的最外侧,眼睛往上扫视,果然一个个站在雉堞墙上的士兵都没有兵器,手抱着头上铁盔,抿嘴只是看着他。城墙上猎猎的绛红驺虞旗,在秋风里“哗啦啦”响着,成为城里城外最高的声音。    他慢慢后退着,抱着杨盼上了马,然后指了指外郭的方向:“陛下,我过了那里,就放公主下来。”    皇帝远远地站着,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手一抖缰,腿一夹马腹,马镫轻轻踢踢马,马匹知道,身上骑的是绝顶的骑手,“咴咴”一嘶,便飞驰起来。罗逾的斗篷很快在风里飘飞起来,他稍微勒了勒缰绳,单手把斗篷前面裹好在杨盼身上。    “我不冷。”杨盼说。    外郭没有做夯土高墙,而是用的木篱,守郭的士兵大约也得到了前面快马传来的命令,大开门禁,丢开兵器,双手抱盔,放罗逾的马走。只是守郭的城门领大喊道:“说话算话呀!”    罗逾点点头,又向城门领要了一匹马,一道牵在手里,道:“过那座山,我就放公主回来。放心。”    是处青山连绵,过了外郭,山间出现无数樵夫踩出的小道,罗逾选了一条,转了几个弯,外郭的影子都看不见了,他才停下马。    又要分别了,心里是浓浓的不舍。他低下头,捉住杨盼握着马鞍的手,在自己的掌心里暖着,低头问:“风那么大,跟建邺的冬天似的,你冻坏了?”    杨盼回头,圆圆的眼睛看着他的眼睛,笑笑说:“背后像小火炉似的,前头又被斗篷裹着,不冷。”又问:“那匹马是为我要的吗?”    罗逾点点头,自己先下了马,然后把杨盼抱了下来。仔细检查了马匹的鞍鞯辔头,又试了试马的脾气,才说:“就顺着这条路朝南,自己骑马回去,你敢不敢?”    杨盼乖巧地点了点,伸手在嘴边哈了口气,笑道:“在行宫里到处有熏笼暖着,所以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外头的天气这么冷!”    罗逾解下身上那件皇帝给的斗篷,不等杨盼拒绝,不容分说:“替我还给你阿父。”    他亲自给她披上,又细心地把领口的系带绑好成杨盼喜欢的小蝴蝶结,最后把胸前的部分裹好,手指不小心触到她软蓬蓬的胸,没有绮念,却是悲心大动,死死地绷着颌骨,不错目地看着杨盼,想要把她的每一点样子都描摹在心里。    杨盼看他只穿着单薄的麻布夹袄,头发被风吹得乱蓬蓬的,叹口气说:“这一路这么远,你……”顺手去理顺他乱蓬蓬的头发。    罗逾一把抱住了她,面颊贴着她的面颊,呼吸深重,喉头带一点点颤音:“阿盼……我对不起你。”    “你哪里对不起我?现在么?”杨盼的脸颊被他几日没剃的胡茬刺得痒痒的,感觉到罗逾在摇头,她忍不住说,“你但凡记得今天,将来,如果有一天想要对不起我,就想一想此刻。”    她的手指插_在他的发根,轻轻地揉着,又主动把嘴唇移到他的唇上,轻轻触了几下,在罗逾迫不及待想要更深的含吮时,她却用力咬了他嘴唇一口,咬得他一声闷哼。    杨盼睁开眼凝视着罗逾,眸子里分明在讲:记住我,记住这甜甜而又痛痛的爱,记住此刻。    他也了悟地笑起来,两人目中泪光相对,分别化作最甜蜜的缠绵。    “阿盼,若我回去后还能活着,只要有自由的一天,我们之间就是‘再会’,不是‘永诀’。”罗逾说。    你若是再一次回来,会像上一世那样处心积虑地想杀我吗?杨盼心里想着,嘴里说:“那我等你。”    又问:“‘罗逾’既然是你冒用的西凉右相家四郎君的名字,那么,你其实叫什么?”低头羞怯道:“万一你负心,我还要有个好诅咒的名字呢!”    罗逾被她逗得一笑:“北燕皇族叱罗,是鲜卑语里神兽战狼的意思。我的鲜卑语名字叫宥连,意思是逾越高山的云。所以,阿母叫我的小名,还是叫阿逾。”    作者有话要说: 灰太狼——啊不,小逾逾说:“我还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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