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玫瑰头颅
什么是玫瑰? 为了被斩首而生长的头颅。 —— 翻年,大寒至,芙蓉城久违地下起雪。 片片如飘絮,粒粒如星点,在院内的草木上铺了厚厚一层。亮晶晶的雪面反光,一个迅疾的黑影企图踏雪无痕,冷不丁窜出去摔了个狗啃屎。 接着,硕大的黑旋风很快从雪地中把自己刨出来,往推开一条缝儿的大门飞奔去。 苏穆煜站在二楼落地窗前,拉开窗帘便看到令人忍俊不禁的一幕。 鹅毛般的雪花簌簌往下坠,拆迁队一身雪水混泥,直往连鸣身上扑。 连少手里抱着三层黄花梨雕龙纹礼盒,正小心翼翼地往院里挪动。拆迁队杀他个措手不及,差点把沉重的木盒往拆迁队的狗脑袋上砸去。 “边儿去边儿去,你苏爸爸平时是不是太娇惯你了。没大没小的,以前怎么不见你这样。规矩?还知道什么是规矩不?” 拆迁队大抵是安逸日子过得太久,智商与规矩早被扔到犄角旮旯里去了。它甩着哈喇子往在连鸣的裤腿上蹭,只记得自己现在是苏穆煜的崽,十分有些狗仗人势。 连鸣停下脚步,斜着眼睛盯了它一会儿。拆迁队浑身一麻,摇成花的狗尾巴慢慢下垂,相当懂事地在原地坐下了。 “很好。”连鸣抬脚往屋里走,他吹了声调子怪异的口哨,拆迁队立马跟上去。 连鸣开门进屋,绕过玄关的屏风往里走。苏穆煜已经换好衣服披了件狐裘,正窝在沙发上看画册。 连鸣把礼盒放在茶几上,抬手脱掉大衣,站在窗边抖了抖。 他转过身来,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苏穆煜。 不说话。 大抵是春节将近,苏老板在家的着装也变得喜庆热闹。一身仙鹤佛手如意云锦,绣八宝吉祥。花纹层次分明,花清地白、锦空匀齐。立领斜襟,领口处镶了一圈细细绒毛。衬得他下巴稍尖,唇红齿白。好一个眉目俊逸,斯文儒雅的翩翩公子。 苏穆煜一到冬天就容易犯困,白天困得睁不开眼,晚上却跟打了鸡血的夜猫子无异。 他一手抱着暖炉,一手翻看画册,显然没精力再招揽连鸣。 苏穆煜抬抬下巴,声音懒懒的,算是招呼过了。 “你回来啦。” “嗯,终于在年前把学校的工作完成了,”连鸣将大衣搭在沙发上,里面套了身羊绒西装。他坐下时解开扣子,顺手拉开领带。“送你的礼物,看看?” 连鸣敲了敲梨花木礼盒,声音挺沉,看来装了不少东西。 苏穆煜往狐裘里缩了缩,整个人如狐狸般团在那一堆柔软里,看得人心尖发酥。 接着他就不动了,眼神来来回回在连鸣身上和礼盒之间飘忽。 苏穆煜怕冷,虽然屋子里有暖气,着实没到穿裤衩吃西瓜的地步。与他来讲,这暖气有没有,总是差别不大。 连鸣拿他没办法,这人自入冬以来,生活就失去了自理能力。没有工作,也没有掌眼预约之时,苏美人能在被窝里躺一天,实打实的懒骨头。 “拆个礼盒也要不了你的命,阿煜,伤我心。” 连鸣猛地扑到苏穆煜身上,吓得后者赶紧扔了手炉。 “哎,你注意点!烫着怎么办!” 苏穆煜伸手接住连鸣,却抱了一把寒意。 连鸣冰凉地脖颈与脸颊贴在他掌心里,冷意霎时钻进苏穆煜的肌肤里。连鸣心底一暖,还没来得及说话,苏穆煜却突然放开他,立刻转身找手炉。 苏老板抖了抖身子,复而把暖炉抱在手中。 “哎呀妈呀,你怎么这么冷,你离我远点。” “……?!”现实与想象差距十万八千里,连鸣这才满脸“我操”的信息,如坠冰窖。 “阿煜?人干事?”连鸣伸出手戳着苏穆煜的心口,“你这样子男朋友是会跑的,你知道吗?” 苏穆煜抬起眼皮,凉凉地看了他一眼:“你跑一个看看?” “成,”连鸣举起双手,遽然倾身在苏穆煜额头落下一吻,“我投降,我认输。” “你男朋友我呢,打不走,骂不散,无欺骗。” 苏穆煜捡着手中的画册看,没抬头:“打不着,骂不散……无欺骗?” 连鸣咯噔一下,摸不准阿煜的意思。半响开口:“可不是嘛,来,给你看看新年礼物。” 连鸣把礼物移到跟前,打开第一个木盒。黑丝绒打底,装着一个盘子。花纹繁复,素雅大气。 苏穆煜挑眉:“龙泉窑青釉刻花莲瓣纹盘?我看看。” 连鸣知道他好这口,将器物递过去。苏穆煜研究半响,弯起一个笑容来:“南宋的啊,是件好东西。哪儿纳的?” “上次云中鹤的人与马三介绍的吉祥阁搂货,吉祥阁代云中鹤销售好几样开门货。马三本来说要送他的新相好,半路遇上我,我给他买了。” 连鸣说得理直气壮,完全隐瞒他开着车,半路劫道的流氓事儿。马三爷流年不利,新年刚开头就遇上连鸣这么个拦一道的,十分晦气。 连少才不管马三是不是气得跳脚,反正就觉得这东西若阿煜喜欢,星星他都给摘回去。 苏穆煜深谙连鸣的套路,指不定明天马三爷的诉苦电话就得来了。但他确实挺喜欢这莲瓣纹盘,给拆迁队装狗粮正好合适。 “放哪儿,”苏穆煜说,“拆迁队的饭碗也该换换了。” “嗯哼,想一起了。我就觉得以前那狗碗不好看,胭脂红釉碗对它来说颜色太轻浮,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狗。” 连鸣把莲瓣纹盘放在一边,打开第二个木盒。 不久后马三知道自己辛辛苦苦弄来的盘子做了狗碗,气得当场要与这对流氓夫夫绝交。 咬牙切齿势不两立! 第二个木盒里装的是几匹软烟罗,分为雨过天晴、秋香色、松绿、银红等四种颜色。那银红的又叫霞影纱,光是摆在那里已极为好看。 “软烟罗?做帐子还是糊窗?” 苏穆煜问。 这东西不可多得,红楼梦里借贾母之口对这软烟罗可是赞美不绝。有折枝花样的,有流云万福花样的,也有百蝶穿花花样的,颜色又鲜,纱又轻软。 连鸣却说:“挑几匹给你做睡衣,夏天穿着睡觉很舒服。做家居服也不错,剩下的随你做帐子还是糊窗。” 苏穆煜的睡眠问题一直困扰着连鸣,穿得舒服点睡觉,应当有好处。上回连鸣帮忙打理连家五叔的商货,认识了一名专门做熏香的商人。他赶紧订制了安神香薰,过几天应该也能到了。 自香港任务结束,两人休息了挺长一段时间。每天如平常夫夫般腻在一起,竟也不觉乏味。 连鸣正式搬入了苏宅,自然分享了苏穆煜大床的二分之一。 每天吵吵闹闹地过日子,高兴了把拆迁队拉出去遛,不高兴把连鸣拉出去遛。总之这个家里,苏穆煜是老大。连鸣与拆迁队的地位谁高谁下,这个就得看看情况了。 一般来说,拆迁队是不敢同连鸣叫板的。 当然,有苏穆煜撑腰时除外! 妥妥的趋炎附势的破狗。 说话间,连鸣从最后一个礼盒中拿出了一件衣服——妆花缎唐装。 耀眼的色调与华美的纹路令苏穆煜呼吸一窒。了解他的人都知道,唐装于苏穆煜,就好比打火机于男人。 心头好,必不可少。 这衣服上的花纹配色达十几种,花卉多呈层次的“色晕”,花纹生动优美,栩栩如生。更妙的是,花纹由金线、孔雀羽毛线织出,用彩绒绞边。金彩交辉,雍容典雅。 跟结婚用的凤袍有一拼。 苏穆煜难得挪了下身子,他给连鸣让开一个空位,叫他过来休息。 “送这么隆重的衣服,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迎娶皇后呢。” “还是比不了你身上那一件,云锦在古代可是用来缝制龙袍与神袍的,也就只有你穿起来不别捏。”连鸣把衣服交给他,整个人仰躺在沙发上,“本来我还特得意地选了妆花缎,结果进门一看你,哦嚯,完蛋。” 苏穆煜把衣服拿在手里左右看看,眼里到底是掩盖不住的笑意:“成了,想邀功直说,拐弯抹角不像你。说,送这么多东西,目的何在呀?” 连鸣揉揉头发,侧头看着他:“我送你东西一定要有目的?” “当然有啊,”苏穆煜说,“别以为这样我就能原谅你三天通宵不回家的事。” “我去,阿煜。充其量两天!还有一天我半夜就回来了!” “哦哟,你还挺有理啊?” “我这不是忙工作嘛,学校项目压了那么多,忙得头昏脑胀容易发脾气。我带那几个学生跟着我如履薄冰,吓得都不敢说话。” “你跟我发一个试试?” 苏穆煜冷笑一声。 连鸣叹口气半跪在沙发上:“哎,男朋友我错了。” “错哪儿了?” “我操?” 连鸣瞪大眼睛,阿煜还来劲儿了?! 苏穆煜扑哧一笑:“行了,我没生气。工作重要还是身体重要?通宵忙工作我理解,身体拖垮了怎么办?” “阿煜,你男人我身强力壮,要不要证明给你看?” “你这眼睛都成黑洞了,”苏穆煜伸手按在他的黑眼圈上,“证明个头!快三十的人了,你以为你还年轻?” 连鸣猛地抱住苏穆煜:“我去?你该不会嫌我老,阿煜。男人四十一枝花,我现在还是花骨朵儿啊!” “花、花骨朵?!”苏穆煜吓得差点一脚踹了他,“连鸣你到底要不要脸?!” 神他妈的花骨朵! 连鸣笑得在沙发上摊成一张饼似的,他揉乱了苏穆煜的狐裘,很久没这样放松了。苏穆煜扯了扯衣服:“喂,衣服皱了!” 连鸣赖着不动,苏穆煜宠溺地横他一眼,眼睛弯成月亮。 两人谁也不说话,就这么静了会儿。苏穆煜手上的图册又翻过四页,连鸣坐起身来,把礼物收回盒子里。 “阿煜,跟我在一起开心吗?” “嗯,开心。” 连鸣弯下腰去,把脸贴在苏穆煜的小腹处,伸出双手紧紧抱着他。 “阿煜,跟我在一起开心吗?” 苏穆煜不知他抽什么风:“开心。” “阿煜,跟我.....” “开心开心!真的开心!” 苏穆煜摇着他肩膀,深怕连鸣不相信一般。 连鸣却忽然抬头:“我想说的是,中午吃什么?” 苏穆煜一愣,片刻后释然一笑。他还真是拿连鸣没有任何办法。 苏穆煜从沙发上下来,取下狐裘,准备去做饭。 “做你最喜欢的鱼香茄子,糖醋排骨,麻辣豆腐,外加一个排骨汤怎么样?” 连鸣从后面抱着他,两人连体婴似的往厨房走。 “好啊,再蒸个鸡蛋羹,这个你喜欢吃。” “说的就像你不爱吃一样。”苏穆煜呵呵地一翻白眼。 连鸣说:“阿煜,除夕夜去我家过年怎么样?” 苏穆煜顿住,回头问:“认真的?” 连鸣点头:“认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