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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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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娘, 已到辰时了。”    将自己牢牢卷在被子里的刘拂突地惊醒,利索地坐起身,不动声色地用手压住胸前的锦被,将目光投向面前的人。    只听“啪”得一声脆响, 碎瓷撒了满地。    “姑、姑娘?”被她死死盯着的小丫头惊了一跳, 打着摆子跪在地上, 慌乱磕头道歉,“小的不懂规矩,求姑娘饶过小的……”    待听到“咚咚”的磕头声, 刘拂才彻底从睡梦中挣脱。    她此时已认出来, 面前的丫头是昨夜春海棠塞到自己身边的那个, 轻叹口气,弯腰拉住吓得不停打颤的小姑娘。    “我方才睡迷了, 并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别怕。”刘拂翻看了一下小姑娘刚才撑地的手, 又看看对方湿漉漉的裤腿,抬手指向不远处的箱柜, “那里有条鲜绿的裙子, 你去换了再来说话。”    饶翠楼中并无这般年纪的孩子, 她这身衣服也不知是从哪里扒出来的, 只怕没有几件能够替换。进十月后天气已寒,南方湿冷交加,真冻着就不好了。    毕竟海棠姐姐将这一对儿双生兄妹扔给自己,也是存着托付的意思。    想起有关春海棠年轻时的传闻, 刘拂又叹了口气。    海棠姐姐那对双生孩儿若能养大,想来应该跟这兄妹俩差不多大。    小丫头战战兢兢道:“小的……奴婢……小的不敢。”    刘拂笑着摸摸她的脑袋:“那颜色我不大喜欢,你小小年纪穿着正好。”    被摸了头的小丫头呆了呆,也望了推拒:“谢、谢姑娘。”    看着好笑,刘拂又掐了把她没什么肉的小脸,推了推她的肩头:“去。”    自望日骄知晓自己比她小上半月后,便喜欢端起姐姐的架势,她已经手痒许久了。    想起望日骄,想起昨日春海棠所说与自己的猜测完全不同的话,刘拂看了眼窗外,盘算着今日定要抽空,去找她好好谈谈。    眼看着大事已定,小事却是一件比一件烦人。带想到明年那场人力无法阻止的天灾,就算是熟知后情的刘拂,也忍不住头大。    也不知海棠姐姐有没有被她说动,又舍得拿多少银子出来买粮……刘拂盘算着手头的现银,又算着时日与粮价。    “姑娘,奴婢好了。”    小姑娘果真还是鲜嫩.嫩的才好看。刘拂收回视线,自顾自起身穿衣,随口问道:“妈妈可给你们取了名字?”    “回姑娘,已取好了。”完全插不上手,也不怎么会伺候人小姑娘手足无措地立在一边,低头捏着自己的袖口,轻声道,“奴婢陈小晚,哥哥陈迟。”    好嘛,春海棠果真奇人也。    随手见到的不是江南名妓望日骄,就是一刀一枪血里拼出来的陈蛮将。    想起蒋存与陈迟间的恩怨,与少将军间接死在陈蛮将手上的传言,刘拂系带子的手僵了僵。    在她于“让陈迟打小就跟蒋存打好关系”与“隔开两人让他们永不相对”间犹豫时,终于逮到机会的陈小晚已扑了上来,快手快脚地为刘拂穿戴起来。    看着一脸温柔和煦的姑娘,自幼颠沛流离的陈晚只觉得心口发暖。她手上不停,动作轻缓,余光却一直锁在自己腰间青翠的裙摆上,昨夜因被卖入青楼而忐忑不安的心,也莫名平静下来。    待洗漱完毕,刘拂也已作出决定。    她望着满脸笑意的陈小晚,轻声问道:“昨夜我回来前,妈妈是否已与你们细讲过我的情况?”    陈小晚点头:“妈妈都讲了,说姑娘是极好的人,让我们用心伺候,一心对您。”    “还有呢?”    “还有……说姑娘您是有大学问的人,让我们多听多学,少说少看。”    刘拂几乎能猜到,春海棠听到这声“妈妈”时,会有多么激动。在此情况下她还能记得如此叮嘱,实属不易。    “那她有没有说,你们若跟在我身边,就定要分开了。”    陈小晚一愣,脸上的笑容被慌乱替代:“姑娘……妈妈没说过……”    看来她猜对了,曾经定是发生了什么,才让这对相依为命的兄妹离散,或生离或死别,从此再未相见。    陈蛮将独天独地独一个,一开始能从马前卒拼成个从五品校尉,靠的就是那股不要命的气势。    以昨天那小子紧张妹妹的样子,若其中没有意外,怎么都不会变成那副把脑袋系在腰上的样子。    那么他后来处处针对少将军,可是跟陈小晚有关?    在她的沉默中,小姑娘几乎要哭出来,只强自忍着,惨白着一张小脸,紧紧抓着自己的手。    “放心,并非你想的那样。”刘拂像是才发现对方的不对般,笑着解释道,“想来是昨日时间紧张,春妈妈未来得及跟你们说……我平日行走在外是另一个身份,而你哥哥则是在外面侍候我。为了不露馅,平日里你们并不能常相见罢了。”    她慢条斯理地讲述着因由,语气中满是不着痕迹的诱哄:“妈妈说的没错,我确实博闻广识,在外女扮男装,也很有一番名望。”    “上元佳节的花灯会你可知晓?年前那次,我猜到的谜底,比所有人加起来都多。”    “我会送小迟去习武学文,若他足够勤奋,待学成后便将你们脱了奴籍,再不必受人欺凌。”    “你放心,平日还是可以见到的……我常用另一个身份来看‘自己’,小迟到时候,自然会跟我一同来。”    在刘拂画下的美好愿景中,陈小晚的眼睛越来越亮,从方才的不安恐惧,变得满是希望。    她不懂什么叫博学多才,也不明白姑娘为什么会有两个身份,却知道读书习武的机会是多么宝贵,能猜到所有灯谜的姑娘是多么厉害。    若以后哥哥能做个镖师或账房,已是他们从不敢想的美好生活。    “姑娘……姑娘您、您是认真的?您不是哄我么?”陈小晚方才强忍的泪水湿了脸颊,是喜极而泣。    其实他们从一路流浪到最后自卖自身,已不知被骗过多少次,早已体会到世事艰辛人心难测。    但不知为什么,当陈小晚看到刘拂点头时,就毫不犹豫地相信了她的话。    刘拂笑着替她擦了泪,携着小姑娘的手将人带至书案旁,手把手教她如何拿笔如何研墨。    “这些事,以后都要你来做。”    “嗯!”    小丫头眼红脸红,让刘拂忍不住失笑:“来,我先教你写字。”    红袖添香夜读书这种事,即便她是个女子,也曾幻想过。她回想着当时教导望日骄的模样,同样从背后握住陈小晚攥笔的手:“这是你的名字,这是小迟的,你好好学会,便可以教他。”    万没想到自己也有这个机会的陈小晚几乎惊呆了。    当教完对新手来说并不简单的五个字后,刘拂便给了她几张未裁的竹纸,让她去一旁自己联系。    而她,则是取了张浣花箋,重新提笔。    二哥亲启,拂有一事相托……    刘拂未料到的是,她的信才送出去没多久,就有另一封请柬递到了自己手上。    准备去寻望日骄的刘拂才踏出房门,就被人截了个正着。    “不知碧烟姑娘三日后可有空?我家爷邀您在清欢楼一聚。”    望一眼手中鎏金印花的请柬,刘拂也不打开,直直递回那小厮怀中:“于老板相邀,碧烟本不该拒,只是如今身不由己,还望于老板见谅。”    见那小厮脸色微变,刘拂补充道:“还请你转达于老板,若他执意要见,不如送张帖子去城东方家别院,说不得可邀三位贵人同聚。到时候碧烟自然会去相陪助兴。”    于维山虽是个商人,却豪爽至极,与她相交也并非全为美色。    两人相处时称得上合契,刘拂为他妆点台面,他也为自家遮风挡雨。    昨日消息散播出去后,她便料到于维山会来一探究竟,却没想到会这么着急,第二日就将帖子送了来。    好歹他还知道约在三日后,给彼此留了个缓和的余地。    也不知于维山相见的是那三人中的哪一个,是为了皇商的名号、军粮的置办,还是更进一步。    索性就看在往日的恩情上帮他一把,做个跳板让他有理由去接触那三人。左右于家百年后依旧辉煌,两厢得好她不过是个中间人。    至于成与不成,全看于维山自己的造化。    目送着于府小厮离开,刘拂回首对跟在她身后的陈小晚道:“人多眼杂,待晚上再去寻你哥哥。我先带你去认认门,日后我不在楼中时,有什么事可去找你骄儿姐姐问询。”    ***    整个饶翠楼四楼,只住着三个人。    头牌暗香姑娘,国色碧烟姑娘,还有鸨母春海棠。    还未正式见客的望日骄,则仍住在三楼。    领着陈小晚站在望日骄门前时,刘拂又想起昨夜春海棠的话。    “小晚。”    亦步亦趋跟在刘拂背后的陈小晚差点撞到她的后背。    “姑娘,您有什么吩咐?”    刘拂抱歉一笑:“一会儿我若说了什么过分的话,你定要记得,那些全不是冲着你的。”    陈小晚讷讷点头:“杀鸡给猴看,小晚懂的。”    “乖孩子。”    刘拂她抿唇抬手敲门,不再去想望日骄可能很快就要挪住处这件事。    “骄儿,是我。”    她轻敲了两下门,不待里面有所反应,就直接推门而入。    木门“嘭”得一声砸在墙上,惊得刘拂身后的陈小晚颤了颤。    “小晚,关门。”    被她大力推开的房门很快紧紧闭合,门里只有她们三个姑娘,再无他人。    与衣衫不整神情慌乱的望日骄四目相对的瞬间,刘拂压抑了整夜的怒气愈发蓬勃。    望日骄对她来说,是极不一样的。    是望日骄让她清楚的知道,那些藏在脑子里的过往并非南柯一梦;也是望日骄的陪伴,温暖了她如浮萍般再无着落的心。    在刘拂幼年时,就曾为这个才华横溢又生来不幸的名妓感叹过,当知道面前的小女孩儿将会有那样惨淡的一生时,就决定了要为她改命。    不止是为了望日骄,也是为了她自己。    家国天下太大太远,只要将望日骄救出苦海,就能让刘拂坚信自己可以改变过去。    可是现在,在自己快要成功的时候,望日骄却要自己跳进风尘之中……    就是因为知道对方是为了什么,刘拂的怒气才更加难以压抑。    “你是怎么想的?嗯?”上前两步抓住望日骄凌乱的衣襟,刘拂伸手指向还愣愣站在门口的陈小晚,面无表情道,“骄儿,你看看她!”    望日骄撇开视线:“昨日妈妈带她回来时,我已经见过了。”    她想要扯回自己的衣襟,在碰触到刘拂的手指时又骤然松开,背在身后擦了又擦。    将望日骄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刘拂难得失了理智,差点压不住自己的脾气。    深吸口气,微微和缓了语气,刘拂叹道:“骄儿,我要你看的不是这么个人,而是她的身份。”    面对刘拂从未有过的冷脸,望日骄依旧面不改色,出口的话甚至带着三分奚落:“伺候人的丫头,有什么好看的?”    如果不是极亲近的人,绝听不出她微哑的嗓音。    可惜不论是对刘拂还是望日骄来说,彼此都是最为亲密的所在。    就像望日骄不敢直面刘拂的怒火一般,对望日骄知之甚深的刘拂,又怎会看不出对方强撑出来的尖刻。    她的骄儿,明明有最柔软的心,能带给所有人温暖。    刘拂松开她的衣领,拉着她的手走到陈小晚面前,边向陈小晚投去一个抱歉的眼神,边道:“她是个丫头不错,身契捏在妈妈手上,便是打死了也不过赔她哥哥几钱银子了事……”    “可是骄儿,咱们这些被伺候着的,又何尝比的过她?”    “主家心善,奴籍就可赎了自身。她依旧可以嫁个贴心的汉子,便是没两个银子,也有儿孙绕膝的一辈子。”    “但你要破了身子,就再没有未来了。”    “不是谁都像春妈妈那般好运,喝过绝子汤还能怀上孩儿……但她的孩儿,如今又在哪里?”    刘拂松开望日骄的手,想要走进室内时被她拦了下来。    “别去……”望日骄紧紧拉着她,挂在长睫上的泪光滴落在刘拂手背。她像是完全忘记了在楼中学到的规矩般吸了吸鼻子,嗫喏道,“阿拂,让她出去。”    被望日骄的眼泪一刺,刘拂的怒火全化作怜惜。    她用衣袖胡乱替望日骄擦着泪,向着门口处手足无措的陈小晚点了点头:“小晚,你在门口看着些,若有人过来,就招呼一声。”    陈小晚低声应了,快步出门。    “好了,把衣服理理。”刘拂笑叹口气,“平日里我三五不着的就算了,要让春妈妈看到你这样,岂不是要气死。”    听见望日骄抽噎的声音突然中断,刘拂又叹口气,无奈道:“是我说错话了。”    两人间的氛围刚刚缓和,她本该岔开话题,不应旧事重提的。    可是若不提,又如何能从望日骄的反应中看出,她方才的哭泣,并非是因为后悔了呢……    刘拂眸光微沉,拉着望日骄去一旁的贵妃榻上,肩挨着肩坐下。    “骄儿,你该知道,我近一年中□□出去所为何事。你眼见着就能脱身,又何苦重进泥潭呢?”    望日骄眸光微颤,从刘拂进屋后,第一次不闪不避地看向她:“我就是知道,才不忍你一腔心血尽毁。”    见刘拂微愣,望日骄扯出一个算不得好看的笑容,将头倚在刘拂肩头,轻声道:“我知道,你与旁的女子不同,绝不愿依附在他人羽翼之下……但是阿拂,你递给方大人的投名状,是客来人往销金窟……”    “我已有万全之计,待得明年七月便可使你我众人安枕无忧。”    刘拂万没想到,平日里笑眯眯坐在那里听她说话的望日骄,心中会存着这么多心事。    早知如此,刘拂便提前将计划说出来安她的心了。    “海棠姐姐已松了口,再不会强迫你。咱们只要再撑上多半年,就将前途无虑。到时远远去别处,我攒上些银子,送你风光出嫁。”    却不料望日骄听了这话,目光更坚定了。    刘拂心知要糟,不待开口再劝,就被望日骄掩了口。    “饶翠楼能有如今,几乎全是你的功劳。春妈妈人好心善,我白吃白喝这么久,再不能欺她。”望日骄红着眼圈,笑望刘拂,“暗香姐姐年岁已不小了,若你我都走了,还有谁能撑得起饶翠楼?怕不是留妈妈给娇杏欺负。”    “阿拂,我心意已决,来年便开张迎客,你再不要拦我。”    说是为了春海棠,倒不如说这傻姑娘是为了自己。    但这么个“来年”,倒让刘拂烦躁难安的心放松许多。    她揽住望日骄,将下巴抵在她肩头,哑声哽咽道:“你便是为了我心中好过,好赖挪到来年二月二我生辰之后……”    听到耳畔轻轻一声“好”,刘拂终于松了口气。    望日骄不知来年光景,她却知道。    到了二月二后再延上一延,秦淮河水位便要降了又降。    事关民生未来,不论商贾富户还是达官显贵,怕是没人还有闲心,在青楼楚馆间徘徊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阿拂:计划通√    本场最佳是:春·欧皇·海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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