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2)
袍下摆重新跪在地上:“至于能否查清行凶之人, 微臣不敢断言。”话落, 他就听有什么东西被摔落在地面上。 明宣帝一手拂倒了御案上的奏折与笔架, 盯着下方臣子的双目通红:“不敢断言?!什么叫不敢断言!” “陛下,微臣明白陛下的心情。可断案必须先要查实疑点,从而推断出相关可疑人物,臣如今只是见过睿王殿下的伤, 所以臣不敢断言。” “那要是深查之后呢?!” 明宣帝再度逼问, 陆大老爷神色平静, 依旧回道:“微臣只能尽力去查,不放过任何细微的疑点,但最后怎么样,微臣现在仍是无法答复陛下。” “父皇。”一直沉默地太子朝明宣帝一揖,声音沉痛,“陆大人身为大理寺卿,查案断案这方面,自然是最清楚明白的。陆大人嫉恶如仇,为了帮儿子暗中去验伤,才有的让谢大姑娘守灵一事。” “父皇,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儿子与三弟还该谢谢陆大人与谢姑娘。” 太子所言叫明宣帝侧目,帝王深沉的目光中闪过一丝诧异:“你的意思是,安排谢丫头守灵的事,并不是你的意思,而是文柏的提议?” 陆大老爷听着父子间的对话,仍纹丝不动。太子立即应是,一并跪了下来:“儿子不想三弟含冤而死,应了这掩人耳目的验伤办法,才向父皇进的言。” 明宣帝再看陆大老爷的视线就变得柔和了许多,良久才与太子说:“倒是委屈谢丫头了,这事你做得是对,又不对。” 说着,顿了片刻又道:“只让大理寺去查,确实有着诸多困难,朕命锦衣卫指挥使与你一同调查真相......暂时还是先暗查。” 此事最终做了定案,陆大老爷叩头领旨,心中总算松口气。 谁也不敢凭一身正气和忠肝义胆,就断言能抓到杀死睿王的真凶,这一关他应下太子的时候就有想过,眼下算是闯过来了。 很快锦衣卫指挥使万鸿羽被召见,听完明宣帝的旨意后,与陆大老爷一同离了宫。 两人离去,殿内就又剩下天家父子俩,明宣帝望着侧边的一只金鹤。 金鹤嘴叼莲花灯台,鹤首微屈,臣服恭敬之态。 明宣帝看着,却是来了无名火,语气森然道:“是谁想要反了这天吗!” 太子沉默着,双肩微垮,咬牙再咬牙,才颓然回道:“是儿子无德无能......” 明宣帝的目光霎时又多了几分凌厉。 *** 静竹斋里,陆承泽还在眉飞色舞,谢初芙在边上都快要瞌睡了,再也忍不住用手肘去捅他。 “表哥,我还要去买东西呢。你陪不陪我去。” “再一会,还没说呢。” 陆承泽不满地回了句,双眼又亮亮地要和许廷之两人讲先前的无头尸案。谢初芙微微一笑,桌下的脚抬起,狠狠踩到他脚面上。 “表哥,真的不走啊?” 陆承泽吃疼,脸色都变了,霎时改了口:“走走!时间不早了,表弟我们走!” 许廷之和林砚都一怔,不舍着站起身:“陆大人这就要走了啊。” 谢初芙对这两人也没啥辄,能被她这表哥哄得一愣一愣的,她都要怀疑能不能考上举人。她扯住陆承泽的衣袖,省得他反悔,边扯边往外走,转着头跟两人抱歉笑道:“许兄林兄,下回再让表哥跟你们细说。” 两人只能依依不舍,末了林砚感慨一句:“不想陆大人居然如此健谈,一点架子也没有,外头都传他持才傲物,可见传言不实。” “是啊,陆大人才是我等真正要学习的青年才俊。”许廷之接了句。 落在最后的苏木听得嘴角一扯。今天他们家表公子完全是因为破案了兴奋的,也只有说起案子时才会神采飞扬,平时确实是不怎么理人,特别是对那些套近乎的。 这两人好像被假像一时蒙蔽了。 出了静竹斋,谢初芙才松开手,没好气睨他:“你怎么一说起案子就犯老毛病,跟谁都能说一天。” 陆承泽还有些意犹未尽,委屈巴巴地说:“你们都不听我说,我难得说一回过瘾的。” 谢初芙实在是对他无语了,不怪她舅舅舅母一听他要讲案子,就宁可没有这个亲儿子。 她头疼,肚子也饿。 刚才在茶寮里是用了些点心,但现在都正午了,就建议道:“我们去吃馄饨,四喜街角那一家。” 陆承泽点头:“好,表哥请你!” 陆承泽俸禄微薄,但好歹是一府少爷,谢初芙没有和他客气,在去四喜街的路上还买了不少小吃都抱在怀里。跟在边上的苏木在想,姑娘护食的坏毛病又暴露了。 三人到了那家馄饨店,正是吃饭的时辰,小小的店里都坐满了。 谢初芙抱着吃的在门口探头,正在竹棚下煮面的老板见着两人,脸上堆着笑招呼:“两位公子来了,里头坐满了,要不我给你们还在巷子里摆个桌。” 两人常结伴来,老板都认得,在巷子摆个桌将就的事儿两人也没少干。 陆承泽应了声好,还给搬桌子的老板娘搭了把手,谢初芙要了三大碗馄饨,陆承泽那碗不要葱花。 这边坐下,就听到巷子里有开门的声音,谢初芙好奇张望了两眼,看到一群家仆围着个中年男人走出来。 中年男人微胖,一身绫罗绸缎,腰带上镶着颗红宝石,富态极了。 气质看着像是商人一流。 中年男人走过两人坐的桌边,还皱了皱眉,加快速度。谢初芙没有错过他不屑的眼神,心想这人肯定为富不仁。 一点也不和善。 等那人走过了,陆承泽突然挨近了些,跟她低声道:“这就是那个南方富商!” 谢初芙错愕:“那个给盈柳烟云赎身的富商?” “对!是不是觉得其实挺面目可憎的,也许是靠着司礼监,他对我们大理寺的人也不算太客气。” “居然是这么个人。” 谢初芙突然觉得盈柳最后为了独霸这么个人的宠爱杀人,有点亏得慌。 这样的人,估计也不会长情。 兄妹俩不约而同在心里鄙视富商,那头老板娘已在用木托盘端着馄饨过来。 刚出锅的馄饨圆润饱满,汤底用的是熬了一晚的鸡汤,调味放了胡椒粉,出锅后再撒上香芹和青葱。光是看就叫人食指大动。 谢初芙伸手去拿了筷子和汤匙,陆承泽却是直接舀着吹吹就往嘴巴里塞。 “表哥,你有没有觉得这富商面相眼熟?”谢初芙正要张嘴去咬馄饨,动作又顿一了下,发问间歪头见到她家表哥被烫得直张嘴呼气。 这人.......吃东西从来都不文雅。 陆承泽呼了半天气,舌头都烫麻了,囫囵咽下说:“他?没有啊,富商不都这长相。胖胖的,见到有关于钱的东西才会眯着眼笑。” 好像也是,所谓的大众脸。谢初芙点点头,埋头跟碗里的馄饨拼劲,吃了会,再又拆开油纸包,把在路上买的炸尖角、水煮毛豆分给陆承泽和苏木各一小份,自己将剩余的一扫而光。 陆承泽默默看着,腹诽道:怪力表妹胃口就是好。 吃过馄饨,谢初芙本来还想再逛逛的,权当消食,哪知没走几步看到一辆马车。当即就打消了念头。 苏木也瞧见那马车,轻声道:“姑娘,那好像是您的同窗,是万家姑娘。父兄都在锦衣卫当差那个。” 谢初芙点头:“我们换条路走。” 这万姑娘在女学里,没少为几个公主跟自己亲近而使绊子,让看到男装不妥。又是睿王设灵的这个节骨眼。 三人只好从胡同穿到另一条街上,雇了辆马车打道回府。 陆大老爷一直到炊烟升起时都没有家来。这个时辰,睡了整个下午的赵晏清也才刚刚清醒,终于恢复了些精神。 永湛听到动静忙唤上小内侍前去伺候穿衣,赵晏清让喊了热水沐浴,从净房出来后眼神清明带着锐光。 “去把左先生请来,这么个下午了,章程也该拿出来了。” 永湛一听,他们家王爷是做了决定要拔毒,还是担心他的身子:“殿下,若是不宜此时拔毒,您还是听着些左先生的,身子为重。” “你什么时候变成跟妇人一样啰嗦了。”赵晏清在罗汉床坐下,往青缎面的大迎枕一靠,“去喊人,顺便问问他,今儿是不是又给那边送信去了。” 那边......永湛心头一惊:“您是说......娘娘那儿,还是蜀中陈家?” 赵晏清唇角微微一勾,难得用凌厉的语气说道:“你问他不就知道了,这毒由不得他不拔!” 他的强势仿佛形成一股无形的压力,永湛连大气都不敢喘,快速转身离开。 赵晏清就继续靠着迎枕闭目养神。 他不是齐王,不会让无关的人束缚手脚,永远处于被动,何况还有太子那头在盯着。 现在除了让企图控制他的人闭嘴,还要先放低太子对自己的戒心。思索着,他睁开眼,一双清杳的眸子盯着挂在墙上的舆图看...... 守灵一事,是赵晏清在离宫前,太子才告知的。 赵晏清神色平静地领命,等太子越过自己才慢慢转身,看着他拾阶而下。 已过了正午时分,太阳微微偏西,光正好照在太子过肩的那四爪金龙上。金龙头角嶙峋,龙目大睁,狰狞不可侵。 赵晏清闭了闭眼,太子刚才微抬下巴,睥睨间带着凌厉的眼神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在他还是睿王的时候就总听这嫡亲的哥哥说,陈贵妃母子心存有异,决计不是面上那样简单。 他总觉得是兄长立于高位,疑心过重。 直到魂归齐王身上,记忆里都是齐王的谋划,如何在他身边埋了死士,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将他毙命于战场。他才确认所言非虚。 而更可怕的是,这样一件事,不动声色谋划多年,才在战场上找到最不引人怀疑的时机下手。 神不知鬼不觉。 赵晏清不得不佩服齐王的忍功。 也正因为齐王存了异心,杀死了自己,如今他才更不清楚该如何自处。 要保住现在的自己,就得再继续和太子周旋,错一步,怕真要去阎罗殿报道了。 赵晏清想得直皱眉,太阳穴都在隐隐作疼。再睁开眼,太子的身影已经不见,一位还算熟悉的内侍正喘着气朝他奔来。 “齐王殿下。”内侍停在三步之外,朝他行礼。 赵晏清颔首:“苗公公。” “殿下。”苗公公脸上当即就笑开花,殷殷地说,“娘娘知道您进宫来了,差奴婢来看看您。” 这位苗公公正是齐王生母陈贵妃的心腹。赵晏清成了齐王后回京,进宫见了陈贵妃一回,这对母子每年几乎就见那么一两面,在齐王心里,对陈贵妃这生母的感情也十分复杂。 赵晏清虽然未能有齐王的所有记忆,最清晰的就只得布局杀人那部份,但还是能品到齐王心里对陈贵妃的抵触。 那种抵触都化作本能一样,提到陈贵妃第一反应是厌烦,就跟齐王练就的,人前总能笑得温润无害本领一样。 母子间的关系算不得融洽。 苗公公见赵晏清一时没说话,笑里就带了几分小心翼翼,轻声唤道:“殿下?” 赵晏清这才抬着眼皮淡淡地笑:“劳烦娘娘记挂了。” “嗳,奴婢会原话转告娘娘的。娘娘还请殿下您注重身体,要按时服药,莫要太劳累了。”苗公公再度灿烂地笑,说完便弯着腰行礼告退。 赵晏清抬了步子要先离开,苗公公突然又疾行到跟前,压低了声说:“殿下,您一定要理解娘娘的苦心。那么些年,娘娘受的苦都憋在心里头,若不是为了保全,娘娘如何忍心。而且娘娘从没想过逼迫您做什么,只一心想着殿下您平平安安。” 赵晏清却脚下未停,没有再理会。 苗公公看着他笔挺的身姿远去,还能看到他时不时抵拳低咳两声,眼里都是忧色。 殿下怎么又咳嗽了。 赵晏清从西华门出了宫,上车前侍卫永湛听他仍是低刻,不由得皱眉说:“殿下怎么从睿王府出来就一直咳嗽不止。” 赵晏清摆摆手,示意不紧,催促道:“走。晚些还要再到睿王府去。” 永湛眉头皱得更紧了,不是祭拜过了吗?应该明天才会要再与文武百官一同到睿王府才对。 赵宴清这头才离了宫,后脚就有人给太子禀报。 “陈贵妃派人去见了齐王,只是嘱咐了两句要齐王注意身体。” 太子面无表情听着,没有应声。他身边的内侍见侍卫还傻站着,忙挥手让人先下去。 106.番外:帝王家的包子(一) 似乎看够了, 谢二夫人才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初芙来了,快坐。” 谢初芙笑笑, 直接走到边上的空位坐下。谢二夫人眼角就一抽。 这死丫头还真不客气啊, 居然就在这上座坐定,与自己平起平坐。 还当现在是以前, 仗着宫里贵人宠爱, 他们还得捧着她?! 谢二夫人吸了口气,笑不出来了:“初芙啊, 不是婶娘说你,已经是十六岁的姑娘了, 总该要懂礼仪尊卑。” 谢初芙诧异地看了过去,似乎听到什么不可思议地事, “婶娘说什么?是婶娘叫我坐的, 以前不是一惯都坐您身边的,今儿坐下怎么就成了不懂礼仪尊卑了。” 这堂屋高座是张填漆罗汉床, 中间放了矮几, 隔出了一左一右的位置。以前二房夫妻虽不常接她回府, 但只要回来了, 为捧着和讨好她, 只要二老爷不在,她都是坐这右侧的位置。 谢二夫人被她一句一惯坐这里噎了一下,显得自己像足了逢高踩低的小人。 谢梓芙见她敢顶撞自家娘亲, 一抬手指着她高声道:“谢初芙, 你以为你现在还是以前!你现在就是人人厌弃的......” “梓芙!” 谢二夫人听女儿开口就知不好, 忙呵一声打断话。叫女儿说下去,她真要坐实缝高踩底的作派,再是暗中不喜谢初芙,她也还要点脸的。 谢梓芙到嘴边丧家之犬被呵得咽了回去,气得脸通红。心里辩驳着:明明就是这样,为什么不叫她说! 谢二夫人也不好再揪着先前话说了,露着讪讪地笑道:“今儿叫你来是这样的。你家来也有几天了,你这几年不是在宫中便是在女学,我们都是聚少离多。其实你舅舅那边是,一年到头见不到你几回,我想着女学近来放假,你也该到你舅舅家去去。” “经婶娘一说,我确实许久不见舅舅了。”谢初芙感慨似的叹一声,“可舅舅身为大理寺卿,听说前阵子京中又出了几起案子,估计也没空见我。” “话哪能这么说。”谢二夫人听着心里就有警惕,这怎么听都像是要赖在家里的推脱之词,“你舅舅事务繁忙,你这个时候就正该去。左右学院没说什么时候恢复上课,你就到那先住几天,总能见到舅老爷不忙的时候,你去给他问问安,这份关切他定然要十分高兴的。” 京中学院因为睿王战死一事都停了课,酒楼和百姓人家也都不敢摆宴,睿王遗体正送回京城,确实不知该什么时候会恢复如常。 谢二夫人这话其实就是在戳她的痛处,谢初芙听得明白,却仍朝着谢二夫人就笑了,眼眸弯弯,容光逼人。 “婶娘说得也很对。” 谢二夫人也跟着笑,心里只当她难受在强撑,想着那就快滚,带着你的那些衰气快滚。 “那我就叫人帮你收拾收拾,套了马车,一会就出门。” 谢初芙站起来,福了一礼:“那就劳烦婶娘了。舅舅喜欢喝绍兴酒,府里为了中秋刚好采买了;听说前阵子舅母风寒,那就劳烦婶娘再让人准备些滋补药材,表哥那里......表哥那里我也好久没送过什么东西了,既然去了要是没带礼物,别人还以为我们卫国公那么小气。婶娘准备两匹蜀锦好了,我记得前儿管事也买了,正好做秋衣。” 她说了一连串,笑得明媚:“舅舅家其它两房有添丁,表弟表妹也不少,就劳烦婶娘给我准备些打成各式样的小金裸子好了。” 谢二夫人听得慢慢张大了嘴,面有急色站了起来:“你这是要搬了国公府过去吗?” 而且没说要给她准备这些! “噫,我们国公府如今落魄到就些都拿不出来了?可不是明明都是现成的?”谢初芙不谎不忙笑着说,“侄女这回一趟外祖家,什么都不带,不也显得二婶娘您这当家主母太没面子了。” 要她走可以,但不叫吐点血,她是不会走的。是他们怕她不祥,她可不怕自己。 谢二夫人被她一副无赖样气得真要吐血了,这些东西加起来少说一两百两银子。 谢家二房是从长房那袭了爵位,但两房先前就分割过财产,即便袭爵位也就是空个头衔。而且两房并没有分家,袭爵的时候二老爷又当着皇帝的面许过诺,会待兄长遗孤如已出,一应用度人情往来都从公中出。 二老爷这么些年还是在兵马司混着个五品武职,日子并不多富裕,这一两百两银子下来,就跟在谢二夫人身上剜了块肉没两样。 谢二夫人嘴里那句你这要得也太多了,憋了半天憋不出来。 她确实是个死要面子的人。 这边还僵持着,府里门房那头的管事跑得气喘吁吁来禀。 “夫人,陆家、陆舅老爷家的大公子来了,说好久不见大姑娘,来看看大姑娘。” 谢初芙眼底就闪过精光,笑吟吟朝怔了怔的妇人道:“大表哥来了,正好我也不用过府了。二婶娘也就不必要费心准备这些。” 谢二夫人一听心里别提多着急了。 什么时候不来,偏生这个时候来,她可不能再让这丧门精留在家里! 谢二夫人狠狠瞪了眼来得不合时宜的管事,去拉了侄女的手,暗里都快要恨得磨牙,面上却得笑成朵花。 “你大表哥来了才好,你正好跟着他一块儿家去,最重要的是叫你舅舅知道你的一片孝心。婶娘这就准备你说的东西的。”说罢,一扭头,那张假笑的脸狰狞得吓人,吩咐着她的心腹婆子,“大姑娘说的都记下了吗,快去准备,记得还要套好车!” 这个丧门星快走,走得远远的,不要再回来!! 谢初芙自然听出了她语气里的难受,笑容更加灿烂:“那我再去给祖母请安,顺带说一声。” 107.番外:帝王家的包子(二) 赵晏清闭了闭眼, 太子刚才微抬下巴,睥睨间带着凌厉的眼神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在他还是睿王的时候就总听这嫡亲的哥哥说, 陈贵妃母子心存有异,决计不是面上那样简单。 他总觉得是兄长立于高位, 疑心过重。 直到魂归齐王身上, 记忆里都是齐王的谋划,如何在他身边埋了死士,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将他毙命于战场。他才确认所言非虚。 而更可怕的是, 这样一件事, 不动声色谋划多年,才在战场上找到最不引人怀疑的时机下手。 神不知鬼不觉。 赵晏清不得不佩服齐王的忍功。 也正因为齐王存了异心,杀死了自己, 如今他才更不清楚该如何自处。 要保住现在的自己,就得再继续和太子周旋, 错一步, 怕真要去阎罗殿报道了。 赵晏清想得直皱眉,太阳穴都在隐隐作疼。再睁开眼,太子的身影已经不见,一位还算熟悉的内侍正喘着气朝他奔来。 “齐王殿下。”内侍停在三步之外, 朝他行礼。 赵晏清颔首:“苗公公。” “殿下。”苗公公脸上当即就笑开花,殷殷地说, “娘娘知道您进宫来了, 差奴婢来看看您。” 这位苗公公正是齐王生母陈贵妃的心腹。赵晏清成了齐王后回京, 进宫见了陈贵妃一回, 这对母子每年几乎就见那么一两面,在齐王心里,对陈贵妃这生母的感情也十分复杂。 赵晏清虽然未能有齐王的所有记忆,最清晰的就只得布局杀人那部份,但还是能品到齐王心里对陈贵妃的抵触。 那种抵触都化作本能一样,提到陈贵妃第一反应是厌烦,就跟齐王练就的,人前总能笑得温润无害本领一样。 母子间的关系算不得融洽。 苗公公见赵晏清一时没说话,笑里就带了几分小心翼翼,轻声唤道:“殿下?” 赵晏清这才抬着眼皮淡淡地笑:“劳烦娘娘记挂了。” “嗳,奴婢会原话转告娘娘的。娘娘还请殿下您注重身体,要按时服药,莫要太劳累了。”苗公公再度灿烂地笑,说完便弯着腰行礼告退。 赵晏清抬了步子要先离开,苗公公突然又疾行到跟前,压低了声说:“殿下,您一定要理解娘娘的苦心。那么些年,娘娘受的苦都憋在心里头,若不是为了保全,娘娘如何忍心。而且娘娘从没想过逼迫您做什么,只一心想着殿下您平平安安。” 赵晏清却脚下未停,没有再理会。 苗公公看着他笔挺的身姿远去,还能看到他时不时抵拳低咳两声,眼里都是忧色。 殿下怎么又咳嗽了。 赵晏清从西华门出了宫,上车前侍卫永湛听他仍是低刻,不由得皱眉说:“殿下怎么从睿王府出来就一直咳嗽不止。” 赵晏清摆摆手,示意不紧,催促道:“走。晚些还要再到睿王府去。” 永湛眉头皱得更紧了,不是祭拜过了吗?应该明天才会要再与文武百官一同到睿王府才对。 赵宴清这头才离了宫,后脚就有人给太子禀报。 “陈贵妃派人去见了齐王,只是嘱咐了两句要齐王注意身体。” 太子面无表情听着,没有应声。他身边的内侍见侍卫还傻站着,忙挥手让人先下去。 自打睿王去世,齐王回京,太子心里就一直不好。偏这东宫当差的,越是厉害时候越是没机灵劲。 内侍心里骂着都是些木头,去端了茶奉给太子。 太子也没伸手接,只是下巴一抬,示意放在桌案上。案上还有道翻看了一半的折子,上面用馆阁体工整写着生辰八字,对应的名字——谢氏女初芙与睿王名讳赵晏清。 *** 谢初芙得到晚上到睿王府的消息时正喂着元宝。 带消息回来的陆大老爷还穿着官服,跟她一块儿蹲在水池边,捏了只虾往元宝嘴里送。 “太子殿下以你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为由,跟陛下说让我也一同到睿王府,免得你害怕。” 倒是好理由。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去给未婚夫守灵,当然是害怕的。何况这姑娘身份又是烈士之后。 “舅舅想好怎么验伤了吗?”谢初芙看着元宝大快朵颐,摸了摸它的背。 陆大老爷沉默了一下,说:“入葬前都不会封棺,这点倒是方便。太子说灵堂周围不会留太多人,灵堂里的人想个办法再遣走。为了不让人起疑,太子还让齐王守下半夜,时间还是仓促。” “所以还是要快。”谢初芙大概知道章程了,又皱了皱眉,“齐王不是身体不好吗?怎么会要他守灵。” 陆大老爷老神在在:“说是齐王在灵堂拜祭的时候有失仪,太子就顺势以守灵当借口罚了。” 真是因为失仪吗? 谢初芙在宫里呆的时候间不算短,皇子们间的八卦没少听。 她对这说辞只是微微一笑,元宝这时打了个嗝,双眼还翻了翻,仿佛是一脸鄙视。 谢初芙直接就乐了,瞧她家元宝多通透。 陆大老爷捏着虾的手也一抖,用十分深沉地眼神打量它。 ——真要成精了! 到了傍晚时分,谢初芙随便用了些,换一身素色的衣裳准备和陆大老爷出门到睿王府。 刚回家的陆承泽风一般冲到了两人跟前,开心得手舞足蹈比划着说:“找到了!能破案了!” 陆大老爷不动声色挡在外甥女跟前,沉着开口:“你掉泥坑里了还是去猪圈了,站直了,没见衣袖上的泥点乱飞?” 陆承泽被父亲的脸色唬得一激灵,当即立正,抬头挺胸地道:“是!禀报寺卿大人,楚楼案重要嫌疑犯已经找到。” “嗯,那明日就升堂审了。” 陆大老爷还是淡定无比,拉着谢初芙绕过他,往外去。谢初芙给了他一个同情的眼神,挥挥手。 陆承泽满腔话要说呢,两人居然就那么走了,一时憋得脸通红。石氏不知什么时候也来到,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肩头:“又要破案了啊,还没用晚饭,先去洗洗,我让人给你热菜。” “嗳,还是娘亲疼儿子。”陆承泽当即感动得转头,却正好见石氏拿出帕子擦手。 一脸嫌弃的样子。 陆承泽:“......不是母不嫌子丑吗?” 石氏:“没有说母不嫌子脏。” 他委屈巴巴看着石氏把帕子扔给丫鬟,说:“那娘亲.....您不听听儿子说破案关键吗?” “嗯嗯,听着呢。”边说,人已经抬脚飞快往屋里去。 陆府门外,太子早遣了马车在候着。 谢初芙和陆大老爷上车后只短暂对视一眼,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太子曾暗示过睿王身边可能有眼线,他身边也极大可能有,所以两人对派来的人都保持 着警惕。 他们现在要完成的任务就是暗中验伤,其它一切,等看过了伤再说。 傍晚时分,京城炊烟袅袅,街上空空荡荡的,马蹄声传出许远。 一路顺利,马车到了王府影壁前停稳。 谢初芙下车来,看到早有内侍与宫女候着,其中领头的宫女她还认识。是太后宫里的,名唤画屏,她在宫中的起居都由她照顾着。 内侍是东宫来的,朝两人行礼后就跟陆大老爷说守灵的详细,画屏也前来与初芙见礼。 “姑娘,太后娘娘听说您要为睿王殿下守灵,派奴婢来,怕有不长眼的人冲撞了您。” 谢初芙忙朝皇宫方向福一礼,说道:“劳烦娘娘费心,是我的不是了。” 太后会派人来,确实是让谢初芙意外,但这说明太后没有听信那些传言。当然,这里头还有没有太子的作用,暂时不清楚。 这时内侍要领着两人到今晚休息客院,虽然是守灵半晚,但还是得留宿的。画屏就亲亲热热的搀扶上谢初芙,边走边低声说:“娘娘这几天都念着您呢,胃口也不好,奴婢们见着都心急。” “娘娘素来胃寒,这些天让御膳房多做些牛肉或羊肉一类的,滋补温中,散寒醒胃。你们每回劝着娘娘用一些,会好一些的。” “奴婢看啊,劝这事只有姑娘能行。这么些年来,娘娘也就听您的劝。” 这话是捧着谢初芙,当然也有深意,她便从善如流地接过话说:“等这两天,我给娘娘递牌子,娘娘得闲,我就厚着脸皮去烦她老人。” 画屏当即就笑开了:“那您得早些。” 谢初芙笑着点头。这时正经过一个小小的荷花池,走到池边的时候,谢初芙余光到有什么一晃,掉进了湖里。 水面发出卟咚一声响,溅起细小水花。 那么一瞬,谢初芙看清了水里小小的黑影,想到什么,走远了还回头再瞅。 在谢初芙一众往客院去的时候,不远处的游廊有一行人顿足在拐角。 赵晏清比谢初芙早些到的睿王府,他本是这里的主人,即便知道自己现在不能有异动,也免不得顺着自己心情走走看看。 不想就碰到要往客院去的谢初芙。 永湛眼力好,在主子停下脚步的时候还疑惑,结果一眼就扫到谢初芙,吃惊道:“殿下,那是那天在巷子遇到的.......那个小公子?!” 他们家殿下一下就把人掐着了。 赵晏清点点头,永湛又道:“有太子的人跟着,不会是今晚要守灵的谢家大姑娘?”前头还有个穿绯红官服,身形是和大理寺卿无差了。 说着,永湛又觉得哪里不对,压低了声说:“殿下,那天您是不是认出谢家大姑娘,所以才放了她?” 越晏清没说话,永湛就当是默认了,皱着眉头:“殿下,谢家大姑娘与您照面,你们相遇,她会认出来吗?” 如果认出来......会不会给他们带来什么麻烦,永湛想得握住了刀柄。 赵晏清仍没说话,抬头看向天边,最后一丝霞光渐渐被暗色吞没。 ——放人当时,他没有想那么多,只知道自己差点把未婚妻掐死了。 他知道自己把澄清的事情搞砸了,但这明明最简单直接的,他亲近她,肯定不会杀她。 怎么就能搞砸了呢。 然而时间容不得他多想,他站起来轻轻拂去沾在衣袍上的灰尘,杂乱的脚步声已经来到门口。 他忙往外去,见到明宣帝被簇拥而来,陆大老爷和两位太医已经在廊下叩迎。他一撩袍摆也要跪下,明宣帝已走到跟前,伸手托了他一把。 明宣帝正准备说话,落在他脸上的视线却是一顿:“......你脸这是怎么了?” 108.番外:谢擎宇(一) 她本意是要撞到棺椁上去, 想趁乱推一下, 即便让人看到遗体有不什么妥的,能以此为借口遮掩一下。 她当然也不会真拿头撞,是算好角度做样子, 近了就改用肩头借力,哪知就被堵肉墙顶了脑袋! 谢初芙扶着舅舅的手,好大会才缓过来。赵晏清被她也撞得不轻, 又碰到棺椁,这会胸前腰上都疼。 永湛看得脸都变了色,冲上前去扶他, 连声询问。 “没事......”赵晏清暗咬着牙吸气。 听到说话声, 谢初芙就抬眼。明亮的烛火下, 一对凤眸凝视着她, 让她心里猛然一个激灵—— 是他?! 出于自我保护的意识,她往后退了一步, 瞳孔微缩着, 带着惊疑不定。 那日被人掐住的恐惧还盘恒在心头,人在恐惧中会对事物有更深的印象,所以她肯定自己没有认错。 即便现在这人站在明光之下,气质清贵儒雅,与那日的凶相相差十万八千里,但那天在巷子里掐她的一定是这个人! “殿下, 是初芙一时情绪失控, 冲撞了殿下。” 陆大老爷还在戏要做全套的情绪中, 拉着谢初芙朝赵晏清行礼赔罪。 这一拉,他才发现刚才几乎要假戏真做的外甥女有异,侧目瞅见她神思恍惚,双眼直愣愣盯着齐王。 怎么了这是? 陆大老爷暗中掐她手,谢初芙有些吃疼回神,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把手放到了喉咙处。她指尖微不可见轻抖,忙将手往上再抬,顺势去抹了把眼角的泪,低头继续啜泣。 灵堂里就回响着她高低不一的哭声,陆大老爷余光去扫被撞歪的棺椁,默默走过去先把半搭在上面的布扯好,随后跪在棺前磕了个头。 赵晏清此时也明白谢初芙认出自己了,在她往后退一步,又抬手摸脖子的时候,他就明白了。 只是她后续反应让他有些意外,居然是低头继续哭? 是认为自己没看穿她男扮女装,还是害怕用哭在掩饰? 不管哪一个,反正是他身份是穿帮了。 也许他不该进来,可胸前隐隐作疼,又在提醒他刚才谢初芙撞过来时有多用力。 “谢姑娘。”赵晏清唇角微抿,喊了一声。 谢初芙闻声却是哇的一声,哭得更大声了。陆大老爷忙回到原位,扶住她,她顺势倚倒在舅舅身上,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赵晏清凤眸紧紧盯着她,见她一直伏在陆大老爷手臂上不肯抬头,良久才又说道:“谢姑娘节哀,傻事莫要再做了。” 说罢,他一招手,带着永湛等侍卫退了出去。 他走出许远,身后还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平和的眉峰慢慢拧紧,是为那哭声动容。 在出院子的时候,他习惯性去撩袍摆,却发现腰间有一块与衣裳不一的浅色。 低头去看,居然是块素色手帕挂在了玉带上。 赵晏清伸手取下,白绸帕子被刮了丝,皱了一角。 帕子除了锁边,什么花纹都没有。他心念一动,抓着在鼻尖轻嗅,下刻却是猛然打了个喷嚏。 永湛被他吓一跳:“殿下?这是着凉了吗?” 赵晏清呼吸间还遗留着帕子上呛人的辛辣味道,眉头紧紧锁在一块,摇头示意无事。 这帕子上还带着淡淡的一缕幽香,女子用的无误。 他刚才见过的女子,只有谢初芙一人。 赵晏清不动声色将帕子收入袖中,回想到她梨花带雨的面容,心情有些复杂。 永湛这时在他耳边轻声说:“殿下,陆寺卿刚才去盖灵布的时候,属下好像看到睿王遗体衣着有些凌乱。” 赵晏清步子一顿,很快又继续走:“看清楚了?” “也没有看很清楚。”永湛迟疑着说,“但总觉得谢姑娘和陆寺卿在灵堂内,又关着门,让人不得不多心。” 赵晏清说:“兴许是多心了,刚才谢姑娘是真要寻死,估计把我胸前都撞出瘀伤了。” 永湛一听,全副心思就又跑到主子身上的伤去了。赵晏清神色淡淡,只说回去再看看伤处,拢在袖子里的手却摩挲着那方帕子,眸光微幽。 一个真要寻死的人,不会在帕子上做手脚来催泪的,刚才撞棺那一幕,恐怕是为了掩盖什么。 他认同谢初芙和她舅舅动了遗体的这个猜想。 赵晏清视线落在矮灌木丛上,绿翠的叶子在月色反射出黯淡幽光,思索着两人为什么要去动遗体。 片刻,他心头一跳,想到谢初芙守灵是太子提议的。 ——是太子察觉他的死因有异,暗中让陆文柏来验尸,谢初芙只是个幌子,能让陆文柏出现在灵堂的正当借口。 如果真当如此......那他们有没有发现?刚才谢初芙的一撞,在灵堂里他是以为真的,他对自己这未婚妻又多个不同的认知,那就是跟他父皇的那些妃子一样戏好、敢拼。 ——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一团事! 赵晏清分析出可能性,有些心浮气躁。回了客院后,重新换过一身衣裳,坐在案后出神。 他的处境似乎越来越艰难了。 而永湛抱着主子刚由里到外都换过的衣裳一件件折好。什么时候开始,他家主子喜欢出去一趟回来就必换衣裳,连里衣都换,前些天还新裁了一堆的里衣,说旧的穿得不舒服了。 说那话的时候,语气里还有几分嫌弃,好像嫌自己衣服脏似的。 灵堂,陆大老爷看着哭到打嗝的外甥女心疼又想笑。 这实在太过卖力了些。 谢初芙哭肿了一双眼,眼晴都有些睁不开,拿着袖子一点点按眼角。 刚才一场混乱后,她的帕子找不到了。 她一边按着眼角,一边低声说话:“齐王那关是过了吗?” 陆大老爷也不敢确定:“走时面色无异,兴许是蒙混过去了。” 谢初芙抿了抿唇,看着脚下的地砖沉默。 灵堂的事蒙混了过去,那她有没有蒙混过去。齐王有没有认出她就是之前闯进巷子的人,她直觉应该是认出来了。 那天她除了画浓了眉毛,并没有做过多变装。 当时两人离那么近,又知道她是女子身份,一照面应该就能认出来。 她这几年从未见过齐王,哪怕见过一面,她今晚也会有所警惕,想办法再遮掩。 若是事情最坏的结果是齐王认出了她,还察觉他们在灵堂有异,齐王会怎么做? 应该不能再来掐死她,那天她其实不清楚齐王在巷子里究竟做什么。 谢初芙想得心尖发颤,伸手摸着脖子暗暗咧牙,这事还是得知会舅舅。 陆大老爷看清楚了伤口,接下来的守灵两人自然不会再有动作,只是侍卫和睿王府的下人看谢初芙的眼神都充满了同情。 谢初芙默默承受着众人的目光,心想明天她又要成为京中众人的谈资了,一个要撞棺的贞烈主人公。 她自己想着竟觉得牙酸。 再无意外守完上半夜的灵,太子内侍就领着舅甥俩回客院,由赵晏清来替换下半夜。 谢初芙多番猜测后也没有畏畏缩缩避着赵晏清。上回齐王能放了她,如今照了面,应该更不会再动手才是,毕竟她也不是寻常百姓的身份。 所以她坦荡得很,还落落大方朝赵晏清赔礼与道谢,她的坦荡反倒让赵晏清才成了心情复杂那个。 ——他这未婚妻有种满身是胆的气势。 回到客院,谢初芙和陆大老爷依旧不多交流,两人各回各屋,关门睡觉。 次日,文武百官和太子早朝后会一同前来悼祭。谢初芙要先行离开,几乎是天蒙蒙亮就起了,她梳洗出了屋,见到陆大老爷的房门还关着。 想了想,便不去扰他。 这个时辰离商议好的离府时间还有些早,谢初芙在院子走了圈,目光穿过院门,想起昨夜经过的荷花池。 她略一犹豫,提着裙子走出院子,顺着记忆来到荷花池边。 如今的月份正是花期,一池粉碧相连,荷叶上还有晶莹露珠滚动。 她在池边走走看看,然后选定位置蹲下身,竟是伸手在往搭着荷叶的一块石头探去。 谢初芙白皙的手渐渐没入水中,很快又从水里抽了出来,手里竟是多了只小乌龟。 她摸出了小乌龟,唇角微微翘起,眼中闪动着笑意。 昨夜她就看到这个小东西了。她路过时跳进了水里,然后就在石头附近不动弹,今儿她想碰碰运气的,结果是运气还不赖。 谢初芙看着四肢和头都缩起来的小东西,轻声说:“小东西,你主人不在了,你就跟我走。”然后就拿出块帕子将它包在里头。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想捡了这只乌龟回家,昨夜经过时就有这个想法,左右家里有元宝,正好它们俩做伴。 谢初芙用帕子包着乌龟脚步轻松回客院,却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早被人看了个清楚。 赵晏清还是停在游廊那个拐角,他刚从灵堂出来,准备回客院,结果呢。 109.番外:谢擎宇(二) 这死丫头还真不客气啊, 居然就在这上座坐定,与自己平起平坐。 还当现在是以前,仗着宫里贵人宠爱, 他们还得捧着她?! 谢二夫人吸了口气,笑不出来了:“初芙啊, 不是婶娘说你,已经是十六岁的姑娘了,总该要懂礼仪尊卑。” 谢初芙诧异地看了过去,似乎听到什么不可思议地事,“婶娘说什么?是婶娘叫我坐的,以前不是一惯都坐您身边的,今儿坐下怎么就成了不懂礼仪尊卑了。” 这堂屋高座是张填漆罗汉床,中间放了矮几, 隔出了一左一右的位置。以前二房夫妻虽不常接她回府, 但只要回来了,为捧着和讨好她,只要二老爷不在,她都是坐这右侧的位置。 谢二夫人被她一句一惯坐这里噎了一下,显得自己像足了逢高踩低的小人。 谢梓芙见她敢顶撞自家娘亲, 一抬手指着她高声道:“谢初芙,你以为你现在还是以前!你现在就是人人厌弃的......” “梓芙!” 谢二夫人听女儿开口就知不好,忙呵一声打断话。叫女儿说下去, 她真要坐实缝高踩底的作派, 再是暗中不喜谢初芙, 她也还要点脸的。 谢梓芙到嘴边丧家之犬被呵得咽了回去,气得脸通红。心里辩驳着:明明就是这样,为什么不叫她说! 谢二夫人也不好再揪着先前话说了,露着讪讪地笑道:“今儿叫你来是这样的。你家来也有几天了,你这几年不是在宫中便是在女学,我们都是聚少离多。其实你舅舅那边是,一年到头见不到你几回,我想着女学近来放假,你也该到你舅舅家去去。” “经婶娘一说,我确实许久不见舅舅了。”谢初芙感慨似的叹一声,“可舅舅身为大理寺卿,听说前阵子京中又出了几起案子,估计也没空见我。” “话哪能这么说。”谢二夫人听着心里就有警惕,这怎么听都像是要赖在家里的推脱之词,“你舅舅事务繁忙,你这个时候就正该去。左右学院没说什么时候恢复上课,你就到那先住几天,总能见到舅老爷不忙的时候,你去给他问问安,这份关切他定然要十分高兴的。” 京中学院因为睿王战死一事都停了课,酒楼和百姓人家也都不敢摆宴,睿王遗体正送回京城,确实不知该什么时候会恢复如常。 谢二夫人这话其实就是在戳她的痛处,谢初芙听得明白,却仍朝着谢二夫人就笑了,眼眸弯弯,容光逼人。 “婶娘说得也很对。” 谢二夫人也跟着笑,心里只当她难受在强撑,想着那就快滚,带着你的那些衰气快滚。 “那我就叫人帮你收拾收拾,套了马车,一会就出门。” 谢初芙站起来,福了一礼:“那就劳烦婶娘了。舅舅喜欢喝绍兴酒,府里为了中秋刚好采买了;听说前阵子舅母风寒,那就劳烦婶娘再让人准备些滋补药材,表哥那里......表哥那里我也好久没送过什么东西了,既然去了要是没带礼物,别人还以为我们卫国公那么小气。婶娘准备两匹蜀锦好了,我记得前儿管事也买了,正好做秋衣。” 她说了一连串,笑得明媚:“舅舅家其它两房有添丁,表弟表妹也不少,就劳烦婶娘给我准备些打成各式样的小金裸子好了。” 谢二夫人听得慢慢张大了嘴,面有急色站了起来:“你这是要搬了国公府过去吗?” 而且没说要给她准备这些! “噫,我们国公府如今落魄到就些都拿不出来了?可不是明明都是现成的?”谢初芙不谎不忙笑着说,“侄女这回一趟外祖家,什么都不带,不也显得二婶娘您这当家主母太没面子了。” 要她走可以,但不叫吐点血,她是不会走的。是他们怕她不祥,她可不怕自己。 谢二夫人被她一副无赖样气得真要吐血了,这些东西加起来少说一两百两银子。 谢家二房是从长房那袭了爵位,但两房先前就分割过财产,即便袭爵位也就是空个头衔。而且两房并没有分家,袭爵的时候二老爷又当着皇帝的面许过诺,会待兄长遗孤如已出,一应用度人情往来都从公中出。 二老爷这么些年还是在兵马司混着个五品武职,日子并不多富裕,这一两百两银子下来,就跟在谢二夫人身上剜了块肉没两样。 “你......你......”谢二夫人嘴里那句你这要得也太多了,憋了半天憋不出来。 她确实是个死要面子的人。 这边还僵持着,府里门房那头的管事跑得气喘吁吁来禀。 “夫人,陆家、陆舅老爷家的大公子来了,说好久不见大姑娘,来看看大姑娘。” 谢初芙眼底就闪过精光,笑吟吟朝怔了怔的妇人道:“大表哥来了,正好我也不用过府了。二婶娘也就不必要费心准备这些。” 谢二夫人一听心里别提多着急了。 什么时候不来,偏生这个时候来,她可不能再让这丧门精留在家里! 谢二夫人狠狠瞪了眼来得不合时宜的管事,去拉了侄女的手,暗里都快要恨得磨牙,面上却得笑成朵花。 “你大表哥来了才好,你正好跟着他一块儿家去,最重要的是叫你舅舅知道你的一片孝心。婶娘这就准备你说的东西的。”说罢,一扭头,那张假笑的脸狰狞得吓人,吩咐着她的心腹婆子,“大姑娘说的都记下了吗,快去准备,记得还要套好车!” 这个丧门星快走,走得远远的,不要再回来!! 谢初芙自然听出了她语气里的难受,笑容更加灿烂:“那我再去给祖母请安,顺带说一声。” “别!你祖母这会子难受,你别去了,也怕给你过了病气。”谢二夫人忙的拦下,要是叫这丧门星去了,她得平白挨一顿数落。 老太太多恨这孙女,她清楚明白的。 谢初芙面有可惜,又说了几句劳烦婶娘照顾祖母云云,才在对方赶瘟神一样的焦急神色中施施然离开。 屋里终于安静下来,沉默许久的谢梓芙望堂姐远去的背影却有些出神,手紧紧攥着—— 陆家表哥来了。 谢初芙出了正房院门,面上还是舒心的笑意。苏叶苏木却是为她难过,气得唇都抿得发白,谢二夫人说的那些话,还刺耳着。 苏叶到底气不过,扶着她手说:“姑娘您就是太好说话了,他们就是明着要赶姑娘您走。您怎么就能应下!这就是您的家!” “在这憋着连出个门都要偷偷摸摸的,不若到了舅舅家自在,那里没有人将我当瘟神赶。” 少女一脸不在乎,对这种家人,她也没有什么好在意的。 苏叶还是难受,苏木怕她说得再多,真的惹姑娘伤感,便道:“其实姑娘是算好了的,不然昨儿哪里会叫我们送信给表公子,不就是要表公子接姑娘去陆家的。” 谢初芙就喜欢苏木通透的性子,她确实昨天就算好了,准备今日就去陆家小住几日,所以她表哥才会来得这么巧。 正好叫抠门又爱面子的婶娘出点血,那些东西,就能叫对方三天睡不好觉。 她安抚自己爱炸毛的婢女道:“苏木说得是,苏叶你也没说错,这里是我的家。谁还能阻止我回来不成?” 她去散散心,再来回碍碍他们的眼,气得他们鸡飞狗跳的,这日子岂不快哉。 做主子的心宽,她们做丫鬟的自然也没啥好操心的了。两人扶着她一路再院子,准备收拾收拾,到陆家小住去。 才回到院门,三人远远就看到一个挺拔的身影站在门口处,似乎在等人。 果然,对方见到走来的主扑,直接迎了上去。 “可有被为难了?”陆承泽一袭身蓝色直裰,满脸急切。 110.番外:谢擎宇(三) 谢初芙与陆大老爷被内侍领到灵堂。灵堂正中是摆放装着睿王遗体的棺椁, 正对着朝北的灵位,几个睿王府的下人满面哀色,哭得抽抽搭搭地跪在边上在烧纸钱。 灵堂的烟火气和香燃烧后的淡淡味道散之不去。 内侍看了眼谢初芙,低声说:“谢大姑娘,什么时辰烧纸自会有人来提醒, 您不必担忧太多。边上的椅子都可以歇歇脚。” 皇家丧事,也是颇多规矩, 一切都定好的,内侍后一句的提醒是她不必真全程跪在棺椁前。谢初芙朝他点头, 说了句有劳公公了。 那内侍又和陆大老爷行一礼, 这才转身出了灵堂。 谢初芙听到他用尖细的声音在吩咐灵堂周边的守卫, 当值要用心云云。声音有些模糊不清, 应了太子所说的, 会尽量不让守卫接近灵堂。 灵堂里烧纸钱的几名下人站起来朝舅甥俩行一礼后, 就继续跪在边上。 陆大老爷去取了香, 给了初芙三柱, 两人恭敬给睿王上了香,随后坐到一边守着。 谢初芙坐下后双眼就四周打量。 大殿内灯火通明, 不必怕光线问题, 只要找机会遣了跟前的下人就可以了。 正好这时当中一位内侍抬头,与她目光接了个正, 她索性朝人招招手, 示意他过来。 内侍犹豫了会, 爬起来弯着腰上前:“姑娘有什么吩咐?” “我听方才的公公说烧纸的时辰什么的, 你知道是隔多长时间吗?” “回姑娘的话,每隔半时辰。” 内侍哑着嗓子如实回答,她点点头,又问:“是会有人来提醒对吗?” 那内侍再点头应是,她就把人放了,让他再回去自己的位置上。 陆大老爷侧头,与她交换了个眼神。 刚才他们进来的时候下人们都在烧纸,所以下回就是半个时辰之后。 两人不动声色继续正襟危坐,都准备等半个时辰后再看看情况。 夜里安静,守在灵前的下人们不时就要发出几声呜咽,那声音从灵堂传出,再飘散在风中。听久了不由得就心底发荒,毛骨悚然。 陆大老爷一开始还担心谢初芙受不了,几次回头都见她神色平静,眉毛都没动一分,倒有些佩服她的大胆了。 很快半个时辰过去,走廊上果然传来脚步声,是太子内侍和另外一个未见过的公公。 谢初芙在人进来的时候,捏了帕子往眼角抹了抹,陆大老爷余光扫过去,就见她眼角微红站起身来。 陆大老爷嘴角一抽,他这外甥女有点机灵。 帕子里估计有什么刺激眼睛的东西。 内侍前来果然是提醒到灵前烧纸的。哭灵的下人当即来扶谢初芙到灵前跪下,开始放声痛哭,院子里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一批穿素衣的下人,皆跪在灵堂外哀哭。 一时间,谢初芙耳朵里就全是哭声,哭得她都跟着心神恍惚。脑海里一会是太子握着舅舅手臂的悲痛神色,一会是不知什么时候在宫里远远瞥到的睿王身姿。 交错间,孤魂赴九霄五字又直撞到她心头上,仿佛雷鸣。谢初芙往铜盆里放纸钱的手一顿,被火舌撩了下,撩得生疼。 她面上却没有什么表情,依旧动作不停,继续往火盆里添纸钱,杏眸里却有情绪随着火焰在翻动—— 如若你真有冤,我一定给你鸣冤。 灵堂的哭声和着夜风在睿王府上空传开。赵晏清此时正披着披风坐在庑廊下,哭声若隐若现传入耳中,凄凄切切,让他也觉得悲伤。 永湛见他坐在这儿许久了,免不得劝道:“殿下,您还是回屋歇会,下半夜怕是没有合眼的时间。” 赵晏清没有说话。他倒是不困的,在打仗的时候,一天一夜不合眼都是常事。 永湛见他沉默着,眉宇平和,完全猜不透是在想什么。有些心焦,有些气馁。 这位主子爷回京后是越来越不爱说话,有时一出神就半天,怎么劝也不管用,白天还咳嗽得那么厉害。 就在永湛急得要挠腮的时候,赵晏清终于站了起来,脚下的方向是要回屋。才迈出一步,他却猛然顿住,朝空空的院子喊了声:“谁?” 永湛也察觉到了异常,眯着眼,眼神锐利扫向院墙那边。 一个黑影好像从那闪过。 赵晏清一声也惊动了其它侍卫,纷纷从廊下出来,将他围圈在中央。 夜风轻拂、枝叶摩挲,除这些外,竟是再没有别的动静。 “睿王府里还有人装神弄鬼不成?” 永湛跑到院墙那里转了圈,没什么发现。 赵晏清皱了皱眉,刚才肯定是人影。 这时又是一阵哭声,哭声高高低低,听起来就时远时近。本要回屋的赵晏清伸手拨开侍卫,竟是往外走。 永湛一惊,忙跟上:“殿下,您这是上哪?” 赵晏清说:“到灵堂去看看。” 灵堂里哭了一场,人很快就散去了。 谢初芙被扶着起来,陆大老爷挺心疼她的。为了给睿王验伤,折腾她一未出阁的小姑娘,那蒲团还薄,看着膝盖都难受。 谢初芙有所觉,轻轻朝他摇头,说:“睿王为国捐躯,跪这点,不算什么。” 话是这样说,但谁家孩子谁心疼,陆大老爷没有接话。 谢初芙趁着这会两人靠得近,压低声了极快地说:“舅舅,半时辰一回,我们在这顶多能呆两到三个时辰。是不是宜早不宜晚。” 陆大老爷心里头也琢磨这事。太子说过外头值守的侍卫是两个时辰一换,他想过拖时间到守卫疲惫时,那时他们肯定放松警惕,估计就不会那么专注听动静。 但要是中间有意外,可能就会耽搁重来的一次机会。 值守侍卫新换一批,那专注力就又回来了。 确实不如早行动,若有意外,还能再等下次机会,比全压在一处强。 陆大老爷有了决定,轻轻一点头。 谢初芙早想好说辞,方才被气氛渲染,眼角还见着泪,再收拾收拾表情,松开和陆大老爷相互搀扶着的手。 她突然转身,走到棺椁前,淡淡吩咐道:“你们先下去,到侧殿去。” 几个下人闻言面面相觑,没敢动。 谢初芙重新回到蒲团前跪下,再度说道:“去,不会有人怪你们的,把门关上。我和睿王殿下说几句话。” 满目素白的灵堂,一个姑娘家说要跟死人说几句话,叫那几个下人心里头一个激灵,鸡皮疙瘩布满了手臂。 陆大老爷这时叹气上前:“我知你心里头难过......”说着又无可奈何一样,朝那几人说,“你们就先回避。” 下人又都对视一眼,再看到谢初芙眼里的哀色,挺同情她的,终于慢慢爬起来。一步步往外走。 可不是让人同情,本来该要享王妃尊荣的,结果睿王死了,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还被安排来守灵。 外头人的要怎么说,以后怕也没人敢娶了。 随着人离开,灵堂大开的四扇门也被轻轻遮上,当然他们是不敢将门关死,留了条透光的缝隙。 谢初芙此时蹭一下就站起来,往门缝窥外头,听着确定没有侍卫走动的声音,朝陆大老爷比划了个手势。 陆大老爷这才神色一正,去掀了棺椁上盖着的布。 他朝着睿王遗容说:“殿下,得罪了。若是您有冤,下官一定不会让您枉死!” 谢初芙闻声回头看了眼,就见他已经动手去翻动遗体。她还守在门边,轻声问:“舅舅,要搭把手吗?” 陆大老爷忙摇头,哪里能让她来搭把手,这可是尸体! 被拒绝,谢初芙也不敢乱动,心头怦怦跳着,就怕这个时候有什么人要撞上来。 灵堂有轻微的布料声响,谢初芙还听到玉佩撞击的声音,遗体应该是被侧起来了。 要避人耳目看伤,时间有限,脱衣服是不可能的。那就只能半侧着,将袍子直接撸到腰间露出伤口,这样最快,也最方便应对突发情况。 陆大老爷入朝为官就一直在大理寺,对验伤这样的事十分熟悉,动作麻利,不一会就看到伤口。 腰部的伤口确实有些奇怪,左右伤痕数量一比对,左边那唯一一道刀伤就十分显异。 那伤切面宽度小,是直接被利器扎入,而且极深,伤及内脏。一击后抽出,还造成了大出血,即便没染毒,睿王在战场上也未必能有命突围。 而睿王亲兵说当时他们都护在左侧,这伤只是依位置来看,就是有问题! 有这些信息就可以了! 陆大老爷忙将整理衣袍,准备将一切归位。 谢初芙不时回头看情况,紧张得身子都要绷成一根弦。陆大老爷忙得满额是汗,口也发干,知道外甥女着急不安,低声安抚道:“看清楚了,马上就好。” 谢初芙听着还没松口气,外头突然响起一阵问安声,侍卫们口中喊着见过齐王殿下。 陆大老爷猛然抬头,谢初芙亦是手一抖。 赵晏清的声音已传进来:“怎么灵堂的门关着?” 这时侍卫才纷纷走到院子中,果然看到灵堂门关上了。 在侧殿的几个下人听到请安声,慌乱跑出来恭迎。赵晏清看着关上的门疑惑重重,想到刚才他落脚的院子里的人影,再想到灵堂里头是被赐婚他的未婚妻,脚一抬,快步往殿里去。 谢初芙在门缝里看到人影绰绰,还有往这来的,猛咽了口唾沫,余光看到舅舅还在手忙脚乱要去拾地上的布。 要来不急了! 她几乎是朝陆大老爷冲了过去,嘴里高喊着:“殿下!!您这去了,留初芙飘零在人间,情何以堪啊!” 陆大老爷被她推得一个踉跄,再听她哀喊的话,手狠狠一抖。 就这须弥间,殿门已被推开,赵晏清要迈进灵堂的脚步也被这一声嚎惊得生生止住。 谢初芙趴在棺椁边,嘤嘤哭泣,陆大老爷反应也快,忙去拉扯她起来。陪她演一场苦情戏。 却不想谢初芙站起来后,竟又要冲过去再把头往棺椁上磕! “初芙!”陆大老爷被她吓得心脏都差点停跳了,伸手要把人捞住。 一个身影亦快速走向舅甥二人,在谢初芙撞上去时挡在了棺椁前。 谢初芙只感觉脑门一疼,后退了两步。赵晏清是被冲撞力震得胸口一疼,闷哼着退一步,撞到了棺椁。 棺椁被撞得晃了晃,灵堂里一片寂静。 “怎么还没去歇着。”陆大老爷坐下喝了两口茶,紧绷一天的神经放松不少。 真是哪里都不顶家里舒服。 谢初芙善茶言观色,一瞧就知舅舅今儿应该是遇上棘手事了,她到下手坐好,说:“等您呢,听小厮说您跟万指挥使出去了,一天没在衙内,心里不安。” 说到这里,陆承泽的耳朵也坚了起来。 陆大老爷叹气道:“太子今儿没能沉住气,先去给陛下禀了伤口有异的事.......命锦衣卫协调大理寺暗查。” 谢初芙微微诧异,没想到太子居然会直接先告诉明宣帝,而且既然暗查,她舅舅也不太可能再让大理寺的别人经手。 是事事要亲力亲为了。 “你看看,知道你就等这东西了。”陆大老爷从衣袖里取了张折好的纸递过去,“只能在这儿看看。” 谢初芙心念一动,连忙接过,打开一看是人体上肩到下腰的图,上面有着好几道伤口。左腰那块标得最为明显。 是睿王身上的伤痕分布。 “您又去了睿王府?” “嗯,有陛下的旨意暗查,当然要再看伤。万指挥使说,左腰那道刀伤是匕首造成,但是瓦剌人惯用的那种匕首。” 瓦剌的匕首尖端带着弧度,不像本朝的匕首多为锐角。 谢初芙看着伤口图皱眉,用瓦剌的武器也是为了掩人耳目,当时睿王就是跟瓦剌打仗。 她再看了几眼图纸,递还,见舅舅将东西收好,问道:“这要再查很困难,当时那么乱。” 陆大老爷一点头:“锦衣卫的人把睿王亲兵暗中都关起来了。” 谢初芙听着就打了个冷颤。 锦衣卫审人,那些亲兵怕要受苦了,里头多是无辜的,有命没命从锦衣卫手里出来都说不清。 陆大老爷把话说到这儿也就不多说,毕竟是朝政,牵扯也大,转而说:“太子那头和陛下说了情,将去查伤的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