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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篇 少年故乡 第一道题 我不想我不想不想长大 “喂?木头啊!我今天晚上不回去了啊!”电话那头传来了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几乎盖过了郑大钱的声音,“你回了没?” “我还在加班……”薛木有气无力地答道,“我今天也未必能回去了……” “啊?!我听不清!要不你发微信给我!” “没事儿!你玩!” “好嘞好嘞!你早点睡哈!拜拜!” “木木啊,回家了没?” “回了回了,看电视呢。” “我跟你爸也看呢,看哪台呢?” “呃……湖南。” “就知道你肯定看湖南台,Hebe马上就出来了,不打扰你看了啊。” “嗯,您俩别太晚了,早点睡,晚安。” “晚安。” “综上所述,本所认为公司自设立起依次变更均履行了法定程序……” 薛木面无表情地打着字,不远处似乎也有人在加班,键盘的敲击声、笔尖滑动的沙沙声、文件书页的摩擦声、订书器的声音、复印机的声音、笔记本的声音,在这样的一个夜晚,显得分外刺耳。 按下回车,薛木活动了一下脖子,发出“咯啦咯啦”的声音,他抬手捏了捏,酸痛的感觉简直要顺着脖颈窜到头顶,他赶紧停下了手,活儿还没干完,他可不敢现在头疼。 他干洗了一把脸,端起杯子将已经冷透的咖啡灌进了肚子里,抚了抚有些发闷的胸口,继续加班。 身边陆陆续续有人走过,远处的灯光也渐次关掉。 “还不走啊?”一位路过的男同事向他打了个招呼,“再不走可真是加班一整年了。” “啊,快了,”薛木挤出一个笑容,对方的脸他见过,但是彼此并不认识,律所太大了,人太多了,他认识的不超过五个,“弄完就走。” “那我先走了,新年快乐啊!” “新年快乐!” 快乐个屁啊。 薛木心里默默吐槽道,看了一眼屏幕右下角,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再过一个小时就是二零一八了,此刻年轻人们都该聚在一起狂欢跨年,就像郑大钱那样。 他下意识地想抬眼看看窗外的夜色有没有烟花,举目四望才意识到自己在开放格子间,四周没有一扇窗户。 他忽然觉得内心无比憋闷,端着杯子到茶水间又倒了一杯咖啡。 苦涩的咖啡漫过舌头上的味蕾,顺着舌根一路淌到肠胃里,薛木早已体会不出这味道曾经多么令他难以承受。 他的手指在备忘录上划着,一项项待办刺激着他的神经,让他愈发焦躁起来。 “冷静,冷静,一件件事儿地办。”薛木微闭着双目做了个深呼吸,张开眼又看了看屏幕上的内容。 “今天把金鸡的尽调报告写完,然后把Ruby的那几个合同做了,就行了……明天再写湛蓝的法律意见书。”薛木自言自语几句,揉了揉太阳穴,然后自我肯定似的点了点头,起身回到了座位。 “北京市隆师律师事务所,年,月,日。” 敲完最后一行字,薛木长长地舒了口气,拿起手机看了看,就差几个合同了,估计再两个钟头就能弄完。 他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然后起身转了转腰,正看到一个女同事从座位旁边走过。 “回家啦?”薛木礼貌问道。 “嗯。”女同事微笑着点点头,脸上写满了疲倦,“还不走吗?” 薛木扭头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接近零点了,“今天准备到两点。” 女同事又点点头,已经不打算再客套,丢下一句“新年快乐”便朝门口加快了脚步。 “新年快乐。”薛木随口应了一声,弯腰拿起杯子,准备再去倒一杯咖啡,可是刚一转身,整个左臂忽然一阵酥麻,手中的杯子“咚”地一声掉到了地毯上。 女同事听到声响,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却见到薛木身子倚在写字间的挡板上,右手紧紧抓着胸口的衣裳,表情半是痛苦半是惊慌。 “你……你怎么了?”女同事停下脚步,犹豫着不敢靠近。 “啊……啊……” 心口持续的抽痛让薛木没办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他知道现在一定要打120。 “打……啊……打……” 话终究还是没说完,他看到地面猛地朝自己砸过来,女同事发出了一声惊呼。 他仿佛听到了新年的钟声,又好像只看到一片黑暗。 再次醒来时,薛木首先觉察到的是一阵头痛,但是平时熬夜加班多了,头疼不过是家常便饭,他揉了揉太阳穴便撑着床坐了起来。 他下意识地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胸口,忽然一愣。 胸怎么这么平? 薛木低头扯开睡衣一看,心中惊呼:卧槽我怎么瘦了这么多?我是昏迷了多久?肌肉萎缩了吗? 薛木左右看看,自己并不在医院中,而是在家里——而且居然是七八年没住过的老房子里。 “什么情况?”薛木脱口而出问出了声,才发觉嗓子疼的冒火,声音也是呕哑嘲哳,然后又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 感冒? 薛木扭头看到桌上摆着的白水和感冒药,忙伸手去拿,一抬手才注意到,身上的睡衣也是几年前就扔掉的旧款式了。 胡乱地吃下了药,抽了两张纸擤了擤鼻涕,才终于冷静下来,再次环顾了一下四周。 我为什么回到靖溪来了?我不是在办公室昏倒了吗?我现在是被送到这疗养吗?可是怎么会突然感冒了?我到底昏了多久? 想到这里,薛木连忙四处翻找手机,却竟然只在桌上看到一部直板按键手机。 “这特么是……摩托罗拉L7???” 薛木有些难以置信地长按了一下挂机键,一阵熟悉的开机音乐激起了他一身的鸡皮疙瘩。 一月一日下午三点。 一月一日?那我不就是……睡了一觉的工夫吗?多睡了一个白天? 等等! 一月一日前头那二零零八四个字深深刺痛了薛木的双眼。 二零零八?! 二零他妈的零八?! Are you kidding me?! Are you freaking kidding me?!?!?! 一声惨叫从卧室传了出来,正在客厅看电视的薛峰和贺冬兰皆是一惊,面面相觑,薛峰高声问道:“怎么啦?” 薛木听到外头父亲的声音,慌慌张张地打开了门,果然见到年轻了十岁的父母正诧异地望着他。 “叫唤什么呢你?”薛峰又问道。 薛木转头看了看电视,还没有换成挂式液晶曲屏电视的34寸旧式彩电正重播着昨晚的跨年演唱会,发型还有些非主流的何洁正蹦蹦跳跳地唱着“明明不是个Angel”。 “我的天呐……”薛木惊恐地抬手捧住了自己的头,而后发现手上的触感似乎是久违的、可怕的、中学时代的、板!寸! “怎么了?头还疼?”贺冬兰关切地问道,“吃药了没?” “嗯……嗯……”薛木讷讷地点了点头,又看了看眼前年轻得让他想叫哥哥姐姐的爸妈,默默转回头道,“我再……我再躺会儿……” 薛木无力地关上了门,沮丧地扑倒在了床上。 我是穿越了吗? 我为什么会穿越? 因为我死了? 我死了那是不是应该叫重生? 还是说我现在是在做梦? 盗梦空间不是说极速坠落会醒吗?要不我跳个楼? 不行啊,夏洛特烦恼里也跳楼了,照样没醒啊……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我怎么才能回去?我可不想再读一遍高中啊!我明明都已经上班三年了啊! 等等…… 回去了……也是上班啊…… 那我……回去干什么…… 薛木忽然来了精神,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跃起,环顾四周发现屋里连个穿衣镜都没有。 青春期的我这么不爱美吗? 他急匆匆地推开卧室的门,冲进了卫生间,在镜子前仔细观察着自己的脸。 ……卧槽! 这一层绒毛是怎么回事! 这发型是怎么回事! 这眼镜框是怎么回事! 我原来这么丑吗?! 薛木扔掉眼镜打开水龙头洗了两把脸,而后屈着眼在架子上翻找了一阵无果,打开卫生间的门大声问道:“妈!我刮胡刀呢?” “刮胡刀?”贺冬兰反问道,“你什么时候买刮胡刀了?” 薛木愣了愣,转头又照了照镜子,这一层毛确实是没刮过的样子——天呐!我十六岁居然都还没刮胡子?!我在想什么啊?! “你想刮胡子啊?”薛峰笑呵呵地走进了卫生间,“我这有新的。”说着从顶上的柜子里拿出了一个刀架和一盒刀片,看样子像是准备了很久了。 薛木忽然想起来了这一幕,那大概是高三的下学期,班上一个胡子最重的男生突然刮了胡子,迅速带动了全班男生都剃掉了那一层绒毛,薛木也是其中之一。 他还记得薛峰将刀架和刀片那出来之后,仔仔细细地教了他怎么组装、怎么用,他尽管认真听了半天,刮得时候还是不小心划了一个小口子。 “这么着,往上一顶,再一扣,然后抬起来,就装好了。”薛峰演示讲解着,眼中带着一丝慈父的笑意,“你要是想换的时候啊——” “一推这就行了嘛,我知道。”薛木接过了薛峰的话,拿起剃须泡摇了摇倒在手上,然后迅速地涂抹在脸上,接着娴熟地将泡沫刮净。 “哎?挺好挺好。”薛峰赞许地点点头,“我还以为你第一次得刮破了呢。” 薛木听了不免得意一笑,结果嘴角一扯,刀片堪堪划出了一个小口子。 “嘶——” “哈哈哈哈,你看我说什么来着,没事儿没事儿,洗完了贴个创可贴就行了。”薛峰说完,又笑呵呵地走出了卫生间。 薛木有些懊恼,看着伤口不断沁出的小血珠,只得赶快又洗了一把脸,抬手去拿洗面奶的时候却惊呼了一声。 “卧槽可伶可俐!” 薛木像见了鬼一样惊恐地将拿一瓶刚刚拆封的洗面奶丢进了垃圾桶,然后又在镜子前照了照,暗暗放下了心,好在是在脸被毁掉之前穿越回来的,要不还不如死了算了。 简单洗完了脸,架子上也没什么好用的护肤品,薛木只得轻轻拍了拍脸,假装上头残留的水迹就是爽肤水了。 打开浴霸,脱掉睡衣,薛木又左右看了看自己的身材,暗自惊叹:真他妈瘦啊…… 薛木都快忘了自己有这么瘦的时候了,大概是青春期男生抽条儿特有的现象,学校里放眼望去全是干瘦干瘦的,尽管瘦并不等于身材好,但青春的气息配上瘦削的**就是难以反驳的好看。 而上了大学之后身高没再长了,体重却开始不受控制地增加,为了形象,薛木也曾经几次尝试节食减肥,均以失败告终,直到毕业之后,有了钱,办了健身卡,身材才从微胖慢慢向健硕靠拢。 可是工作实在太忙了,睡觉的时间都不够,哪有工夫去健身房?日积月累,薛木被蹉跎成了过劳肥患者,乍一看还行,脱了衣服一点肉都藏不住。 因而此刻,看着自己十六岁的身材,薛木险些激动得泪流满面。 老天爷,你待我不薄!重来这一回,我定要好好活! “木木快点儿啊,你跟大钱儿约的时间要到了。” “干嘛去?” “返校啊。” “返……返校……?上学?!” 第二道题 我们一个像夏天一个像秋天 薛木在贺冬兰的催促中纠结不已地换上了阔别多年的秋衣秋裤,穿上了丑到令他想自杀的冬季校服,最后又套上了一件肥大无比的羽绒服,生无可恋地出了门。 靖溪这个老房子薛木至少已经有五六年没来住过了,高三的时候父亲薛峰工作调动去了朝阳,并且以内部折扣的价格在四环边上买了一套两居室,随后又托人找关系也给贺冬兰在调了过去。 高中毕业之后薛木就和爸妈一起定居在了新家,之后的两三年走亲访友时还偶尔在这边过个夜,再后来这房子实在老旧,家里也买了车,无论多晚也都不会再在这边留宿了。 因此走在小区里的道路上,薛木对四周的环境有种异样的陌生感与熟悉感。 其实去年和前年薛木都还来过这里,当时为了办律师证的事,跑了靖溪好几趟,一会儿要派出所的证明、一会儿要居委会的介绍信,搞得他不胜其烦。 他当时来这里找居委会负责人,一进小区看着四处老旧破败的模样,心中还感慨,原来自己长大的地方竟是这样,可见都是自己美化了回忆,忽略了很多不堪的细节。 然而现在四处看看,倒也没有十年之后那么凄荒,其实在这个年代,小区环境都还算是比较摩登的设计了。 薛木脚步轻快,颠了颠书包,里头虽然放了不少书本,可是比起工作之后每天背着电脑和文件跑来跑去,这实在不算沉重。 虽然头脑还因为莫名地穿越重生而有些混沌,但是薛木看着曾经熟悉的一切,心里不知为何觉得十分敞亮。 这种切身回到过去的感觉,就像无数次地想要探寻回忆,却总觉得回忆的影像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虚幻,连声音都闷闷的,此刻这一层玻璃终于被推开,扑面而来的是真实和具体,不算美好,却令人痛快。 他轻轻仰着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凌冽的氧气窜进了他的肺里,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冷战,心中却愈发舒畅。 他才突然发现,这是他遗失在记忆中许久的北京的冬天,干枯的枝桠,盘旋的鸽子,路旁正在融化的雪,吹在脸上生疼的风,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明朗的一切都已被挥之不去的雾霾深深地笼住了。 “木头!木头!”37路公交车停在了红绿灯前,小区门口不远处的公交车站,一个瘦弱矮小的身影正在朝薛木挥手:“快点儿快点儿!车来啦!!!” 薛木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朝车站跑去,却又在几步之遥处堪堪停下了脚步,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人。 郑大钱,薛木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又或者说是唯一的朋友,此刻站在他面前,他却几乎认不出来。 因为他── 太矮了! “嘛呐?!快点儿啊!”郑大钱又焦急地招了招手,瞅了瞅已经开过来的公交车,“犯什么愣呢!” “啊……哦……”薛木讷讷地又小跑几步,上车刷卡,而后和郑大钱一同坐在了车上最后一排。 两人都摘下书包抱在胸前,郑大钱拉开了拉锁在里头翻找着什么,而薛木还是忍不住一直偷瞄着他。 他都已经忘记郑大钱曾经这么矮了,明明已经十六岁,个头却只有一米六,物理老师曾经在课上开玩笑说:“你们怕什么呢?天塌下来有姚明顶着,地陷下去有大钱儿垫着呢!” 郑大钱的身高一直是他身上最大的笑点,直到高中毕业,也只长到了一米六五,可是上了大学之后,不知发生了什么基因突变,几年的时间,他一路窜到了一米八七,赫然成为了薛木认识的人里头海拔最高的。 不过后来的郑大钱却并不为此感到喜悦,那时他已经出了柜,一天到晚在薛木面前哭诉自己是“高零惨妇”,发疯地羡慕一米七一米八的小可爱们。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你老瞅我干嘛?”郑大钱忽然扭头看向薛木。 “呃……”薛木眨眨眼,“你找什么呢?”他强行转移了话题。 郑大钱却嘿嘿一乐,猛地从包里掏出了一个小巧的玩意儿,“看!” 薛木愣了愣,“这是……iPod……?” “iPod Nano!”郑大钱一脸的兴奋,又摸出耳机插上,“我爸给我买的!” 靠!薛木心中腾起一股火。为毛我还在用摩托罗拉,人家都已经有iPod了! “你看,还能看视频呢!”郑大钱有些得意地分了薛木一只耳机,自己带上另一只,点开了一个视频──特务J。 “教堂,是最靠近天堂的地方。”有些做作的对白从耳机里传出来,屏幕上的蔡依林正一袭红衣在钢管上舞动着,薛木默默地看了看激动得两眼冒光的郑大钱,心中暗想,当年的自己和同学们还真是太单纯了,这样居然都没人看出来大钱儿的取向。 从家里到学校的路程并不远,二十分钟后两人下了公交车,郑大钱意犹未尽地按了暂停:“待会儿去教室再给你看哈。” “昂……”薛木勉强点了点头,实际也并没有很想看。 公交车开走,刚刚被挡住的人群赫然出现在眼前,各式各样的羽绒服和书包以及整齐划一的校服裤子,正浩浩荡荡地涌向校门口的方向。 薛木的高中是靖溪唯一的一所市重点,全区每年就指着他们学校能出几个北大清华的长脸,因此学校的管理也是异常严格,所有学生必须住校,每两周才能休息一个周末,平时连校门都出不得,不管什么理由,必须得有班主任开的出门条,门卫才会放行。 因此虽然薛木家住的不远,平时也照样有家不能回,不过他这也不算最惨的,听说有的学生家就住在学校旁边的小区,上晚自习的时候都能看见爸妈在厨房炒菜,真是闻者伤心。 大家对于学校这样高压的管理方式,从高一入学开始自然就都是吐槽加抱怨连天,然而等到毕了业,却都会一个个感激涕零,多谢学校的规定帮助大家建立了良好的学习习惯云云,只是薛木自己对这规不规定的,却没什么感觉。 薛木从小到大一贯都是乖宝宝好学生,小的时候聪明,随随便便就能抱个“双百”回家,那时候还不流行“学霸”这个词,亲戚好友都只说他是个成绩好的,历来都是“别人家的孩子”本人。 可是上了初中,接触了不太擅长的物理化学,成绩就开始被其他同学赶超了。一贯争强好胜的薛木,越是不擅长、便越是偏要较真去学,于是也咬着牙保持了不可撼动的学霸地位。 然而中考的时候发挥失常,市区的重点高中一个都没考上,最终掉进了靖溪二中,薛木感觉自己是凤凰落了鸡窝,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结果没想到高一开学摸底考,他竟然只考了个八十来名──要知道他原本的中考成绩虽然没能进市区,但在二中怎么也是前三的。 薛木再度受到了刺激,重新开始埋头苦读,终于再也没掉出过年级前十,也顺利地考上了重点大学,而后又是继续发挥着学霸的特长,照旧埋头苦读,考上了研,然后又是埋头写论文,上了班,之后又是埋头干活……最终就落了个猝死在办公室的下场。 薛木坐在课桌前,右手无意识地转着笔,左手托着腮,呆呆地仰望着黑板上头的滴答滴答转动着的石英钟,回想着刚刚逝去的十年,陷入了对人生的思考。 惨白的灯光下,四周都是沙沙的写字声和哗啦啦翻书的声音,与他辞世前办公室里无休止的加班的声响如出一辙。 他轻轻放下了笔,直起身子左右看了看,半数以上的同学们都在认认真真地写作业,有五六个在憋着笑传纸条聊天,有七八个在戴着耳机偷偷听音乐,有十来个正趴在桌上昏睡。 现在仍只是高二的上学期,很多同学们都还不懂得要抓紧时间努力,他深刻地记得,高三最后的时候,大家连觉都舍不得睡,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拿来做题。 所以后来高中同学会的时候,大家聊起当年的事,大多是微笑着怀念,却没有一个愿意再回去过一遍那生不如死的日子了。 可是偏偏,他真的回来了。 “如果回到十年前,你想做什么?” 有次无聊的时候,他曾和郑大钱聊起过这个话题。 “回到十年前,我首先先去把可伶可俐总部炸毁!”郑大钱这样回答道。 “然后呢?” “然后……然后停止任何试图长高的行为,什么喝牛奶什么蹦高,什么多睡觉,全都停止。” “就这?” “当然了,最重要是先买房,尤其是西城海淀的学区房,能买多少买多少。” “嗯,这倒挺靠谱的。” “你呢?你想做什么?” “我啊……我不知道我想做什么,反正我是不想做学霸了,真的好累。” “你不做学霸要做什么?” “不做学霸啊……就玩儿呗!各种玩儿!疯玩儿!──同时也是要买房。”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说到底还是得买房啊!” 薛木回想起和郑大钱可笑的对话,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又转头看了看郑大钱,却赫然发现他奋笔疾书地并不是在写作业,而是……在抄歌词。 薛木默默叹了口气,再次拾起笔打起了转,心中暗自琢磨着:不当学霸,我到底该干什么呢?玩儿?玩儿什么呢?连智能手机都没有的时代,玩儿……电脑游戏? 正想着,教室后头传来一阵开门声响和脚步声,正在专心学习的仍自顾自地头都不抬,只有薛木这样走神溜号的,全都下意识地转头看了过去。 目力所及,班里头号学渣万朝阳正臭着脸、挎着包,流里流气地走到座位前,把书包一撇,一屁股坐下,然后立马趴在桌上就开始呼呼大睡。 薛木心中一动:妈呀,我可知道要玩儿啥了。 第三道题 P-P-P-Poker Face P-Poker Face 要说玩儿,万朝阳绝对是薛木认识的人里头最会玩儿的,事实上,直到今年与万朝阳偶然重逢之前,在薛木眼中他都只是个只会玩游戏的、玩世不恭的、中二的、成绩拖全班后腿的学渣而已。 不过其实在上高二之前,万朝阳对薛木的认知并不是这样。 高一时薛木在六班,万朝阳在九班,两人宿舍一个在一楼,一个在三楼,平时是迎面走过来也不认得,唯独在成绩排名上,他俩的名字永远是紧紧挨在一起,要么薛木第一,要么万朝阳第一。 因此高二重新分班分宿舍,两人自然都进了新设的实验班,也分到了同一个宿舍,当时薛木还有些期待见见这位劲敌,再好好切磋切磋较量较量。 谁知高二一开学摸底考,万朝阳直接考了个倒数第一,并且这个位置从此再无人撼动,一直到高三再次分班被打回了原来的九班,从此与薛木再无交集。 薛木头一次看到万朝阳考倒数第一的时候十分诧异,还以为他是答题卡没填学号还是怎么的,但很快他就得知万朝阳是染上了网瘾──当时还是用这个词的,现在当然不用了。 万朝阳的父亲万树青是学校的老师,因此他破格有随便出入校门的权利,在无数次薛木埋头做题的夜晚,万朝阳都在网优哉游哉地打游戏。 班主任找他谈心无数回,年级组长劝说他无数回,甚至惊动了校长都来找他──毕竟他也是学校拿北大清华的指望。 可是都没用,最后只有万树青哀叹一声,说:“算了,我也管不了他。”万朝阳才彻底被宣告为扶不起来的烂泥,成为了被所有人放弃的学渣。 而薛木再次见到他的名字的时候,是在半年前接手的一个上市项目中,大股东列表里赫然写着万朝阳三个大字,一开始他还以为不过是重名,可是翻开尽调资料一看,确确实实就是当年那个学渣没跑了。 后来在启动大会上,两人见着了面,薛木看着那张冷冰冰的扑克脸,想着他或许根本不记得自己了,犹豫半天不知该不该上前打招呼,最后还是万朝阳在散会后主动走了过来,淡淡地说了一句:“好久不见啊,学霸。” 股东席里还有一个高中的同学,是和万朝阳同班的谢江涛,万朝阳还是一贯的冷人冷语,有些轻蔑炫耀似的和薛木聊了几句之后也就转身走了,到了会后的酒席上,薛木反而是和这谢江涛聊了很久。 原来万朝阳和谢江涛毕业后一块儿上了个普通本科,上大学之后,万朝阳还是照样打游戏,后来不光打游戏,还开始自己分享攻略经验,久而久之竟成了游戏论坛大佬,有了一大波忠实粉丝。 再然后他就开始制作攻略视频,慢慢又成了游戏大神,开了淘宝店买游戏产品,之后又被创业初期的平台相中,签约成了主播一哥,还拿到了不少干股。结果借着游戏产业迅猛的发展,平台顺利融资上市,万朝阳也就成了身价千万的成功人士了。 而这谢江涛,就以万朝阳小跟班小助理的身份,陪着他玩玩闹闹,打打下手,关键时刻出出主意,到头来默默地也跟着蹭了一笔股权,摇身一变成了有钱人。 “卧槽万朝阳?”薛木把这事说给郑大钱的时候,他满脸的不可思议,“他是游戏主播?他ID啥呀?” “SUN。”薛木答道。 “SUN?!”郑大钱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小日啊?!他就是小日啊?!” “很出名吗?” “战歌一哥啊!卧槽居然是万朝阳!”郑大钱激动得语无伦次,“真牛逼,谁特么能想到人家能走到这一步啊,打个游戏也打成大佬……” “打游戏其实不算什么,”薛木纠正道,“再怎么当主播挣得钱也是有限,主要是他拿着了战歌的干股。而且说到底他这个事也不是他自己弄得,是谢江涛帮他打理的。” “卧槽真是慧眼识英啊,倒退十年,谁能跟他似的那么死心塌地地跟他玩儿啊?” “是啊……十年前……如果回到十年前,你想做什么?” 薛木眯着眼瞅着趴在桌上昏睡的万朝阳,心里默默打定了主意。 他和郑大钱曾经那么艳羡的万朝阳的人生,不学习,不努力,不工作,整天玩游戏,照样玩出千万家产,而今,傍上这潜力股的机会就摆在了眼前。 谁不抓紧谁是孙子啊!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一响起,教室里顿时热闹了起来,万朝阳迷迷糊糊地醒来,擦了擦嘴角,又揉了揉眼睛,正要起身,却发现腿被压麻了,于是又默默地咬着牙坐了回去。 薛木看在眼里,随便翻开了一本习题,眼睛偷偷瞄着万朝阳,等着人少些好上前套近乎。 “走?”身旁的郑大钱却扒拉了他一把,“嘛呢?” “呃……你先回,”万朝阳敷衍道,“我把这道题做完。” “好。”郑大钱耸耸肩,对薛木这一贯的作风已见怪不怪,起身拿起叠好坐在屁股底下压着的羽绒服,一边抖落着一边问道:“我去食堂买热奶,你要不?” 薛木默默抬头看了他一眼:“我不要。你……你也少喝点,喝多了对身体不好。” “放屁,”郑大钱笑道,“哪有喝牛奶对身体不好的,我还指着多喝点儿长个儿呢!我先走了。”说罢套上衣服转身离去。 薛木看着郑大钱的背影摇了摇头,又转头看看万朝阳还坐在那,而其他同学们都已经走得差不多,教室里只剩下了七八个人。 “哎~哎~啊~”薛木夸张而做作地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活动活动身子,假装无意间瞥见了万朝阳,惊讶道:“哎?朝阳,还不回啊?” 万朝阳显然对薛木主动开口朝他搭话这事有些意外,抬眼看了看他,然后又活动了一下腿脚,发现酸麻的感觉已经消退,便起身答了一个字:“回。” “走走走,一块儿。”薛木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万朝阳扭头看看满脸坏笑凑上来的薛木,虽然觉得他热情得有些奇怪,但回宿舍拢共也就五分钟的路程,一起走回去倒也没什么,因而不置可否,自顾自地走在了前头。 “刚才去网了吗你?”两人走下教学楼的楼梯,薛木故作熟稔地问道。 万朝阳瞥了薛木一眼,不知他问这话是何意,冷冷地“嗯”了一声。 “你玩什么游戏啊现在?”薛木又问。 万朝阳愈发觉得奇怪,但还是答道:“Dota。” “哦哦哦!”薛木连连点头,这个游戏他虽然没玩过,但是还不至于没听过,在他挂掉之前也跟着郑大钱玩过一阵王者荣耀,听说跟Dota、LOL什么的都是一样的游戏,因而心里有点谱,“我也……我也挺喜欢那个的!” 万朝阳微微吃惊,忍不住转头看了看薛木,路灯下他的脸,不知为何有些兴奋得泛红。 “你也玩Dota?”万朝阳怀疑地问道。 “我……”薛木转了转眼珠,“我不太会,但是我爱看人家玩──看游戏视频、实况什么的。” “哦……”万朝阳收起了表情,继续往前走着,心里想道:哪有不玩游戏光看视频的?神经病。 “哎,你爱玩什么英雄啊?”薛木不屈不挠。 听到这个问题,万朝阳终于露出了一点点嘚瑟的笑容,微挑着眉说道:“狗头人。” “啊……”薛木尴尬地笑了笑,心说这啥玩儿,听着一点也不牛逼啊。“听着就特别牛逼!”他还是违心恭维道。 万朝阳一听,表情却是一愣,有些诧异地看着薛木:“你说什么?” “啊?”薛木心里一惊,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怎么了……?狗头人……不牛逼是吗?” “牛逼?”万朝阳神色有些复杂,“牛逼?你怎么还转了性了,会说脏话了呢?” 薛木石化在了原地。 脏话?牛逼?牛逼是脏话? “我……”薛木难以置信地开口问道,“我说话一贯这么矜持矫情吗?还不说脏话?连牛逼也算脏话?” 万朝阳微蹙着眉:“你一贯……不怎么说话。” 薛木一怔,才猛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一直被人称赞的都是“老实、懂事、听话、稳重”,而说到不足则是“太内向、太害羞、缺乏活力、不善交际”,可究竟是什么时候,他已经默默地变成了一个有些咋咋呼呼的人的?他不禁陷入了沉思。 一阵风吹过,万朝阳吸了吸鼻子,眼瞅着薛木就这么呆呆地杵在马路当间,倒还真是不负“木头”这个外号,心中忍不住暗骂:有病啊非要跟我一块儿走,走到一半又停那儿了。 “走不走啊你?” 他不耐烦地催促道。 “啊……”薛木回过神,顾不得再去反思人生,连忙嘻嘻笑着小跑两步,“走,走。” 万朝阳烦躁地裹了裹身上的校服,被薛木耽误的这两分钟害他流失了教室里带出来的温度,故意不穿羽绒服而保持的风度也被冻出来的鼻涕带走了。 “那你觉得我是原来那样好啊,还是这样热情点儿好啊?”薛木没有注意到万朝阳的不悦,又开启了话题。 万朝阳见了鬼似的上下打量了薛木一番,厉声喝道:“我管你呢!” 薛木被吼得一激灵,立马有些来气,好几年了,除了老板也没人这么凶地对他说过话,刚要发作,转念又一想眼前这人可是未来的金主爸爸,再说了,自己都二十六了,跟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儿计较什么呢! 他爽朗一笑,抬手勾上了万朝阳的肩,笑着说:“我觉得我这样挺好,比原来好多了!” 万朝阳脖子一梗,使劲往边上躲了躲,薛木反而更用力地箍了箍他的脖子,笑道:“怎么的?搂搂你还不行了?小姑娘儿啊你是?” “嘶——”万朝阳猛地抬手一拨,打开了薛木的手,三步并作两步窜进了宿舍大门,回头丢下了一句:“吃错药了你!”然后又冷着脸转头走了。 薛木有些尴尬地立在原地,然后摇了摇头,做作地邪魅一笑:“小屁孩儿,爸爸我可是重生过来的,你能跑出我的手掌心儿?不傍上你,白比你多活十年了!你给我等着!” 第四道题 他有一些叛逆他还有一些疯狂 “铃——!” 刺耳的起床铃吓得薛木一激灵,他“腾”地惊坐起,举目四顾,心中盘桓着三个终极哲学问题: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 直到这个长达六十秒的铃声结束,薛木脑中似乎还挥之不去的回响着,他也终于纳过闷来:哦,我重生了。 然后“咚”地一声笔直躺了下去。 “木头?木头?” 薛木被郑大钱叫醒的时候又是一激灵,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有些陌生的脸,一时失语。 “还不起?” 薛木揉了揉眼睛,抬手拿起手表看了一眼。 “卧槽……六点一刻……” 郑大钱一愣:“我没听错?你说什么?” 薛木瞅了瞅郑大钱,知道他也是在为他说个“卧槽”的“脏话”而吃惊,却也无力解释,挥了挥手说,“我再睡会儿。” 郑大钱愈发诧异,认识薛木这么多年了,也没见听说过他有睡懒觉的毛病。 “你怎么了?”郑大钱关切地凑近,“生病了吗?不舒服吗?” “没有没有,我就再睡会儿。”薛木强打着精神回答道,盼着郑大钱赶紧走好睡个回笼觉。 “那你吃不吃早饭啊?我帮你──” “小点儿声行不行!”上铺万朝阳的一声暴喝打断了郑大钱的话,薛木赶紧推了推郑大钱,用气音答道:“快走快走,我不吃,你让我再睡会儿。”然后把被子一扯,立马又进入了梦乡。 “铃──!”半个小时后,催促离开宿舍的铃声又响起,薛木烦躁地胳膊腿一阵乱蹬,然后狠狠地把自己从头到脚裹进了被子里。 万朝阳没精打采地起了床,摔摔打打地叠了被子,由于郑大钱和薛木那几句缠缠绵绵的话害得他少睡了好几分钟,想起来就一脑门子气。 铺好床穿好裤子下床,赫然发现薛木居然还在睡着,他有些不可思议地拿起手表看了看,确实已经六点五十了,离早读只剩十分钟,这货怎么还不起? 万朝阳本打算把薛木叫醒,可是伸手伸到一半,想起他昨天神经病似的表现,还有今天早晨害他少睡的几分钟,堪堪把手缩了回来,冷哼一声,端着脸盆毛巾直奔了水房。 早读就要开始了,几分钟前还吵吵闹闹的宿舍楼此刻都已经安静了下来,楼道里只有睡过头害怕迟到的男生匆匆跑过的脚步声。 万朝阳毫不紧张,经过千万次的试验,他已经可以准确拿捏洗脸刷牙的时间,保证自己优哉游哉地踩着铃声进教室,可是洗漱完回到宿舍,看着仍在美梦中的薛木,他还是愣住了。 迟疑了十来秒,万朝阳用力清了清嗓,薛木没有反应。他重重地放下脸盆,薛木仍是没有反应。他打开柜子拿出早点,然后“砰”地一声把门关上,薛木还是没有反应。 不会死了? 这个奇怪的念头浮现在万朝阳的脑海,他有些忐忑地走近两步,薛木却舒服地翻了个身,还哼唧了两声。 …… 我真是有病了我管你! 万朝阳气呼呼地带上门走了。 “哎哎哎!薛木!嘛呢!还不起床!” 薛木再醒过来时,叫醒他的已经是宿管老师了。 “几点了!” 薛木下意识地赶紧爬起了床,慌慌张张地穿好了衣服,正要往外走,宿管又叫道:“哎哎哎!等着我给你叠被子呢?!” 薛木扭头看看宿管凶神恶煞的嘴脸,不知哪来的一股火一下烧了起来,他定了定心神,说:“我先洗漱,回来叠。” “几点了你还洗漱?!”薛木刚要转身,宿管又道,“知道要脸就别睡到这会儿啊!赶紧把被子给我叠了!” 薛木对这样轻慢侮辱的言语没有一点心理准备,一时怔住,瞪着宿管说不出话来。 “瞅什么瞅你?!”宿管语气愈发凶恶。 “您能好好说话吗?”薛木咬着牙,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怒火。 宿管也愣了愣,没料到薛木会这样顶嘴,顿时也心头火起:“我他妈不能,怎么着?!” 薛木捏了捏拳头,调整了一下呼吸,居然露出了笑容:“不怎么着,您是老师,我是学生,我建议您使用校园规范用语,您非得用垃圾人渣用语,我也拦不住您不是?我横不能告校长说您骂人?校长也肯定不搭理我呀。” 说完,不等宿管回应,薛木又抹了一把脸,说:“您不让我洗漱,我就不洗了,我上课去了,回见。”而后披上羽绒服扬长而去。 走出宿舍楼,寒风吹在脸上,太阳还没完全升起来。 薛木上了几年弹性工作制的班,不用打卡上下班,虽然熬夜通宵是常有的,但除了出差赶早班飞机,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早起过了。 昨晚宿舍十一点熄灯,睡到现在七点起床,又狠狠撒了一通起床气,薛木现在呼吸着清晨的空气,心中竟然觉得清爽畅快无比。 当然这畅快只持续了五分钟,进了教学楼上到三楼一拐弯,薛木就看到了班主任李晓梅正在楼道里训万朝阳。 万朝阳挨训早就挨习惯了,一贯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冒,心中只恨早晨因为薛木耽误了一分钟,被李晓梅堵个正着,此刻正吊儿郎当地挨着。 对李晓梅来说,训万朝阳是最没有成就感的,别的学生训一训好歹知道害怕知道认错知道悔改,可万朝阳却是最油盐不进的,偏偏万树青又是同事,也不好意思训得太狠。然而回回考试拖全班后腿,搞得她带的这届实验班落得个往年最差的名声,让她不得不一看见万朝阳气就不打一处来。 今天来盯早读,李晓梅本来不是抱着针对万朝阳的态度来的,万朝阳也早就练出来了,一秒不会迟到,也一秒不会早到,然而今天竟然破了功让她给逮着,那可就免不了一通借题发挥了。 ──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薛木竟然也迟到了。 “怎么回事?”李晓梅蹙眉向姗姗来迟的薛木问道,语气却比对万朝阳缓和多了。 万朝阳偷偷瞥了薛木一眼,心中暗爽:这样的乖宝宝也有被抓迟到的一天,估计得吓哭了。 “睡过了。”薛木面对李晓梅没那么大脾气,李晓梅是他高二高三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他是班上的语文课代表,可以说他应该是她最喜欢的学生,老师里头他也最敬重她,因而诚恳而耿直地回答了她。 “……”李晓梅被薛木的直白噎得有些说不出话,只得主动找台阶道,“昨天又熬夜自习了?” “没有。”薛木如实答道,“就是单纯的困,青春期身体发育嘛,需要多睡觉。” “噗──”万朝阳在一旁忍不住笑喷了。 “笑什么笑!”李晓梅红着脸喝道,一半是因为尴尬一半是因为气恼。 薛木偷偷看了看万朝阳,心道:艾玛,把金主逗乐了,套近乎有戏。 “行了──”面对一个软硬不吃的学渣、一个耿直不阿的学霸,李晓梅也懒得再耽误工夫,正准备让他俩进教室,却突然接到了电话。 薛木眼睁睁地看着李晓梅的脸色从微红变得煞白又变得通红最后变成酱紫,放下电话恶狠狠道:“跟我过来!” 万朝阳有些莫名其妙,但也是一脸的无所畏惧,薛木心里估摸着是宿管找事儿来了,心想着刚才突然发作确实有点冲动,但是仔细想想,骂人的是他,还是自己占理,可是讲理能讲明白吗? 薛木在学校从来没惹过事,一心只知道做题考试,也不清楚现在师生问题之类的是个什么局面,心里不免有些打鼓。可是转念又一想,老子死都死过一回了,怕你这个?! 一进办公室,果然看见宿管正气鼓鼓地叉着腰等着,其他老师们见了这个局面,纷纷识趣地退了出去。 李晓梅给宿管让了个座,自己也拉过椅子坐下,不等做个开场,宿管就滔滔不绝地控诉了起来。 万朝阳在一旁听得愣了神,这薛木果然是吃错药了?从昨天开始,药劲儿还没退?不起床不叠被子还骂宿管?而且……这跟我有毛关系?干嘛让我也挨训?! “你有什么要说的?”李晓梅脸上仍红着,但看向薛木的眼神是充满希望和期待的,她和别的班主任不同,别人学生惹了事都是自己先狠骂一顿卖个面子,她是完完全全地护犊子,全是学生的错他也得分出一半的责任给对方去,而且她对薛木太了解了,他不可能无缘无故地犯浑。 薛木十分冷静地听完宿管的话,见李晓梅给了自己申辩的机会,于是轻轻地笑了笑,开口道:“我要说的第一点就是,出于对学生的尊重,您们两个是不是也应该让我们坐下说?” 此话一出,李晓梅和万朝阳全都傻了。 “你还想坐下说了?!”宿管“噌”地跳了起来,“你他妈躺着说得了!” “哎!尚老师!”李晓梅赶紧拉了宿管一把,薛木轻柔一笑:“李老师您看见了,是谁骂谁,心里都应该有数了。” “你他妈就找骂──” 薛木缓缓举起两根手指,“李老师,我只说了两句话,尚老师已经骂了我两句粗口了哦。” “骂你?!我他妈还揍你呢!”宿管气得语无伦次,纵身就要朝薛木扑过来,吓得李晓梅连忙阻止,万朝阳也下意识地拉着薛木往后退了一步。 薛木扭头对万朝阳轻轻一笑:“没事儿,他不敢打我。” “我不敢打你?!你过来!!!”宿管被激怒,拔高了音量,薛木用余光看到办公室门口已经有别的老师紧张地凑了过来。 “薛木!你好好说话!”李晓梅也有点害怕,她一个三十出头的女教师,还真未必拦得住这个快五十的男宿管。“尚老师你也冷静点!” “您敢打我?”薛木提高了嗓门,故意让外头的人也能听清楚,“您已经从教学岗换下来了,再殴打学生,您还能留在二中吗?!您带着这样的履历,还能去任何一家学校吗?!” “我他妈弄死你──!” 下课铃声适时地响起,薛木一看宿管已彻底失去理智,“嘿嘿”一笑,丢下一句:“李老师我们先升旗去啦!”转头拉起万朝阳的手就往外跑。 门口的几个老师一见,慌忙都往后退了几步,薛木嘻嘻哈哈地笑道:“老师们赶紧去拦着尚老师!别真让他把我弄死呀!哈哈哈哈!” 万朝阳一脸懵逼地被薛木拉着跑到了升旗广场,看着薛木笑得脸上泛起潮红,呵气蒸腾氤氲了整张脸,一时看得愣住了。 “怎么样?爽不爽?!”薛木笑问道。 “呃……嗯。”万朝阳迟疑地点了点头。 “还想怼我?真当我是啥都不懂的中学生呢!” “嗯?” “没事儿没事儿。”薛木摆摆手,“升旗了升旗了。” 高中毕业后,薛木几乎就再没参加过什么升旗仪式,此刻回到了十年前,站在清晨的寒风中,看着国旗在冬日的阳光下缓缓升起,想着自己刚刚出得一口恶气,薛木心里忍不住哼唱了起来:“感谢天~感谢地~感谢命运~让──” “国旗下讲话,本期演讲的同学是——高二十三班,薛木!他演讲的题目是——我与二中!掌声欢迎!” “等会儿……什么?” 第五道题 我的地球怎么运走不见得跟着宇宙 冬天的北京冻手冻脚的,学生们站在升旗广场,手都缩在袖子里头,因而鼓起掌来都是闷闷的声音,稀稀拉拉的。 薛木错愕地立在原地,直到过了十几秒也没人走出队列,站在前头的同学们才觉得奇怪,纷纷地扭头过头来看他。 “去呀。”面前的郑大钱朝着升旗台别了别头,薛木心中茫然,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看万朝阳的方向。 万朝阳迎上薛木的目光,脸上是面无表情,心中却有些期待,想看看这吃错药的学霸还能作出什么妖来。 “薛木……咳咳……薛木!”台上的主持人有些尴尬,一个高一的学生,也真是不知道怎么处理这种局面,只得反复叫了叫薛木的名字。 薛木扭头看了看升旗台,四周的同学们也都顺着前边人们的目光转头望了过来,即便不上台,现在也是一样万众瞩目了。 去你妈的,死都死过了,怕什么! 薛木甩了甩袖子,昂首挺胸地走上了台。 接过主持人手中的话筒,才发现上头已经蹭上了她掌心一层紧张的手汗,他满怀歉意地朝她点头笑笑,然后展眼看向了乌压压的人群。 “抱歉,刚才耽误了大家的时间,也给……”薛木迅速地瞟了一眼主持人胸卡上的名字,“方圆同学造成了困扰,先跟大家道个歉。”说完做作地鞠了一躬,台下只好又响起了一阵稀稀落落的掌声。 “之所以刚才拖拖拉拉没上来呢,”薛木直起身子继续说道,“是因为我忘了今天是我演讲了,我没准备稿子。” 台下鸦雀无声,万朝阳心中惊呼:我天你还真是能作出新妖来啊…… “哦不对,稿子肯定应该是有准备的,还得给团委老师过目呢──那我就是忘带了,嗯,忘带了。再次抱歉。” 寒风吹过话筒,从音响里传出呼呼地噪声,台下近两千名师生却安静得一点响动都没有。 “但是不管怎么说,既然我已经站到台上了,总得说两句,完成这次‘国旗下讲话’。那由于我没带稿子,只能临场发挥,想说什么说什么了,所以我要先做个声明,我本次讲话的所有言论,仅代表我个人观点,与高二十三班、高二年级组、李老师、曹老师、还有团委老师,都没有一毛钱关系。”──薛木只能想起来年级组长姓曹,团委老师姓什么他是实在想不起来了。 学生们都没见过这个场面,一时都愣住了,站在队伍后头的班主任们却开始忍不住交头接耳。 “刚才方圆说演讲的题目是‘我与二中’,”薛木刚要开始自由发挥,却远远地看到李晓梅和宿管从教学楼里走了出来,立马继续说道,“但是在说这个主题之前,我要先承认个错误,就是我今天早上,刚刚和我们的宿管尚老师发生了一次冲突。” 李晓梅和宿管听到音响里传出来的声音,一时都惊讶地抬起了头看向升旗台,没想到正在发言的就是薛木。 “这个冲突是怎么回事呢,其实很简单,就是我睡觉睡过头了,然后也没叠被子,还顶撞了来教育我的尚老师。” 台下有的学生发出了低低地笑声和小声议论,万朝阳静静地注视着薛木,想看他还要做什么。 “尚老师非常生气,找到了我们班的李老师要讨个说法,然后我用非常文明但不客气的用语,激发了尚老师更加不客气同时也不文明的回应,甚至险些造成对我的肢体伤害。” 薛木一边一本正经地说着话,一边配合着夸张古怪的身体语言,队伍迅速地躁动了起来,嘻嘻哈哈的声响也提高了分贝。 “但是我并不是想用自己拿着话筒站在国旗下这个机会,对尚老师进行什么指责或控诉,反而是要向尚老师道歉,尚老师,对不起。”薛木说完,故意转了个身,朝着宿管的方向深深鞠了个躬。 学生们顿时又安静了下来,顺着薛木鞠躬的方向望去,正看到李晓梅和宿管两张尴尬的脸。 “其实这个事呢,”薛木直起身子再次开口,学生们迅速地又转回头来看着他,“一开始的错误确实在我,正如我刚刚所说,不起床、不叠被子、顶撞老师,都是我的错,所以我当然要向尚老师认错。而至于尚老师对我进行的言语辱骂和人身安全上的恐吓威胁,我却不会要求他向我道歉的,这是为什么呢?因为我们的地位本身就是不对等的,我不能要求他这么做。” 台下再度陷入寂静,学生们瞪大了眼睛等着薛木继续往下说。 “大家其实心里都很清楚这一点,我们的关系是学生和老师,学生天生就该是被老师管着的,无论我们遭遇了什么不该遭受的对待,都因为这种地位的不对等而必须默默承受。比如像我今天的事情,因为不起床不叠被而遭到粗口辱骂,这样的事,抛开老师学生的身份,仅就两个独立个体的人来说,是该承受的吗?答案显而易见。” 薛木身上虽然被寒风吹得发冷,但内心却燥热无比,他将话筒换了个手,跺了跺冻得发僵的脚,继续说了下去。 “那么今天我决定拒绝承受,进行了一场小小的反抗,结果如何呢?大家也看到了,我在国旗下向尚老师鞠躬道歉,就是这个结果。” 鼻涕被冻得跑了出来,薛木用力吸了吸,脸上也有些发木。 “我为什么要道歉呢,因为根据我们学校规定的学生行为规范,我是违反了规定的,而且我现在仅仅鞠躬道歉可能还不够,之后或许还要再写检讨,接受处分。这样的结果我都接受,因为确实是我违反约定在先,但是在这里我要提出几个问题请大家思考,我们为什么要遵守学校的行为规范?这样的规范制定者是谁?我们是否签署过同意接受规范的协议?还是入学的那一刻就默认了我们必须遵守?我们与学校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这就回到了我要演讲的主题:‘我与二中’。” 薛木越说,越觉得心潮澎湃,他一辈子都是个老实木讷的“木头”,纵使看得听得懂得很多,也并不喜欢表达,可现在这一刻,他仿佛找到了一些从未有过的状态。 “我们二中是整个靖溪的希望,入学的时候大家都听过这样的一个说法,叫‘今天我因二中骄傲,明天二中为我自豪’,那么有多少同学是真的为二中感到骄傲的呢?大家都知道,北京十九个区县,我们靖溪是最穷最破的,教育资源也是最差的,中考的时候四中八中实验什么的全区只收四五个人,咱们二中也是全区唯一一个市重点。我知道有很多同学在自己的初中呕心沥血,能进二中,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但实际上,据我了解,我们高二十三班四十九个同学,没有一个人第一志愿是二中,所有人都是发挥失常考进来的。我自己揣测,我们高三实验班的师兄师姐们,也是一样的情况。你们觉得,我们会为二中感到骄傲吗?” 台下骤然热闹了起来,班主任们反而惊得怔住,薛木这几句话,激起了不少人的共鸣,同时也冒犯了很多人的自尊。 “就我自己而言,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绝对没有一丝一毫的骄傲,反而觉得无比屈辱,甚至也考虑过复读,被家人劝说放弃这个想法后,我也十分消沉苦闷,觉得自己被耽误了,可是开学之后我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多么特殊的一个,就像我刚才说的,我们整个班都是一样的情况,而其他班没有进入实验班的,也一定还有更多这样的同学。我受到他们的激励,再次开始努力学习,把自己搞成一个学霸,每天较了劲地跟大家一起努力竞争,可这一切是同学们给我的,还是二中给我的?” 嘈杂的人群又渐渐恢复了平静,一双双眼睛注视着他,有期待、有探询、有嫌恶、也有不屑。 “所以回到了那个问题,我们和二中是什么关系?我的理解是,二中并不是指靖溪北路68号这个校园建筑,也不是什么全区最优秀的师资力量,而是我们一千八百名学生,构成了二中这个并不具体的概念。我们就是二中,二中就是我们自己。那大家有感受到过自己对二中的归属感吗?有所谓‘学校的主人’的体会吗?没有。因为我们学校并没有给大家当主人的机会,我们的行为规范是老师定的,我们的课程安排是老师定的,我们双周才能回家一次的制度是老师定的,我们在这学校要过的三年的生活,全都是老师定的。一切规则的制定程序都是不透明的,我们没有参与的权利、没有质疑的权利、甚至没有监督的权利,只有遵守的义务。学校把我们当成其管理的员工,可是我们非但没有工资还要交学费,老师本该向我们提供教育服务,现在却把自己当成我们的家长,掌控我们的一切,大家甘心就这样接受强加而来的规定和安排吗?!” “不甘心!”人群中一声高呼响起,薛木循着声音望去,发现喊话的竟然是万朝阳。 万朝阳胸膛猛烈起伏着,脸上带着坚毅的笑容,欣赏钦佩的目光与薛木交汇。 “不甘心!”“不甘心!” 四面八方的应和声渐次响起,此起彼伏,愈演愈烈,最后竟然排山倒海地怒吼了起来。 薛木看着眼前一群中二学生热血沸腾的样子,心中一沉:卧槽……冲动了……场面好像有点儿失控…… 第六道题 这集体歇斯底里发狂 “不甘心!”“不甘心!” 薛木问出这句“甘不甘心”时其实并没打算要跟台下互动,只是想渲染一下现场的气氛,至于渲染完了要往哪儿铺陈去他自己也还没想好。 然而万朝阳竟然好死不死地在他换口气的间隙来了一声突然的应和,结果就煽动起了全校一股要造反的气势。 薛木迅速察觉到远处年级组长和德育处长正迈着大步赶来,这要是话说到一半被薅下升旗台,那场面也是太壮烈了,闹不好将来二零零八、一二、薛木之类的名词还得成了二中校史和网络平台上不能出现的关键字。 “好!”薛木赶紧一声大吼镇住了场面,“我知道大家都不甘心!那我想问问,你们对于如何解决这个问题,有什么想法吗?” 此话一出,台下迅速地又重回一片鸦雀无声,千百双眼睛等着薛木的下文。 而这一片寂静中,两个老师的脚步声就显得尤为刺耳,不少学生纷纷转头望去,两人也没料到局面又有变化,不由得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 薛木稍稍松了口气,笑了笑,继续说道:“我们都是十几岁的学生,我小学的时候入学早一年,今年的生日还没到,所以我现在其实只有十五周岁,可能高一的师弟师妹里都有比我大的,而高三的师兄师姐,最年长的,我猜,也就是正在复读的,顶多也就十**岁。我们这个年纪,正是生命力最旺盛的时候,也是学习能力最强的时候,甚至也是一生中身体素质最棒的时候,可偏偏,我们大多数都没有成年,没有完全的行为能力,不能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全部的责任,所以──我们是需要老师们来管着的。” 刚刚被调动起来的热情,就这么骤然泼上了一盆冷水,学生们个个都有些不服气,纷纷攘攘地躁动起来,万朝阳也收敛了方才的激动心情,不由得拧了拧眉头。 德育处长还要再往前,却被年级组长抬手拉住,低声说:“等会儿,先听听他到底要说什么。” “还听?再听要发起革命了!” “不会不会,”李晓梅急急地凑了过来,“这孩子从来都特老实,今天肯定是有话要说,他不会乱来的。” 薛木瞥见两人被李晓梅拦住,心里也踏实了许多,微笑着继续说道:“我明白大家的感受,我们是同龄人,我也是和大家一样的,想要独立,想要被认可,想要被肯定。我刚刚说了那么多,激发出大家这样昂扬的情绪,不是为了发动大家一起造反、一起对抗学校,而是真的希望大家能好好想一想,我说我们就是二中,二中就是我们,我们不甘心被别人掌控人生,那我们是否有自己掌控人生的能力呢?” “我还回到前面的问题,我们为什么要遵守学校的行为规范?”薛木已经忍不住开始一边说一边溜达了,“这个答案很简单,因为规范,是保障人类有秩序进行社会活动的依据。在外面,我们要守法,在学校,我们就要遵守行为规范,保护所有师生的权益,也就包括遵守规范的我们自己。那么规范是谁制定的?老师、校长。我们主动同意过遵守这样的规范吗?没有,是被告知必须接受的。那么反思这个问题,我们是不是就可以对这个规范,提出我们的质疑?” “是!!!” 薛木被狂吼的学生们吓得一哆嗦,眼瞅着两位老师又紧张了起来,跃跃欲试要上台抓他,赶忙又继续说道,“所以我在这里,就仅代表我个人提出我的质疑。第一,学校对于行为规范的制定程序是怎么样的?谁来起草文件?有没有征求意见?如何发起修订?第二,学校对于学生行为管理的权力机构是如何设置的?谁有投票决策权?谁来颁布实施?谁来监督实施?谁来执行违反后果?第三,学生自主管理的权限究竟开放多少?学生会干部如何民主推选?如何保证学生在行使自主权利时不被教职员工以其他方式限制其他权利?” 这一次,学生、老师、所有人都傻了,似乎没有人能明白薛木究竟在说什么。 “我提出的质疑就是这些,我希望学校能够给我们一个明确的答复,让我们看到校园各层管理机构的透明。我们虽然年轻,但是我们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我们可以不爱这个具体的校园,但我们必须热爱由我们自己构成的这个抽象的集体!我们必须努力去改变!去挑战!才能真正实现那句──今天我因二中骄傲,明天二中为我自豪!!!升旗仪式到此结束!!!” 雷鸣般的掌声疯狂响起,万朝阳也无可避免地跟着鼓起了掌,随后又怕自己这样的表现太不冷酷,刻意地上下将手拍了拍,假装像是在拍掉手上的什么脏东西,而后便双手插兜,拽里拽气地回头朝教学楼走去。 而薛木则一把将话筒塞进主持人的手里,“嗖”地窜进人群,迅速与千百同款校服融为一体。 “装了逼就跑,太刺激了!” “木头!你太猛了!!!”郑大钱激动地抡圆了胳膊打在了薛木的手臂上,“你说你怎么想的呢!你说的那都是什么玩意儿啊?” 薛木揉着胳膊嘿嘿笑了两声,“你听懂了吗?” “听不懂啊!”郑大钱满脸的兴奋,“但是觉得特别燥热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