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俗世凡尘
“公主,公主殿下!” “四公主您不能去啊!” “殿下三思!” 沉静的宫墙下, 一群宫人汲汲皇皇地追赶一位华服翻飞, 珠翠满头的妙龄少女。 少女被嬷嬷拉住, 顿时不耐烦的挣扎:“放肆!快放开我!” “公主殿下请听老奴一声劝, 这会儿陛下正是忙的时候, 您若跑去, 怕是又和前天一样惹陛下发怒。贵妃娘娘过后知道了, 殿下你可怎么办!” 四公主闻言不屑的昂起头:“跟你说了我不去打扰父皇,我绝不进殿。我就在外面守着, 我非要看看宋毓秀是不是回来了!哼,就凭她也能求来仙丹?” “殿下慎言!那是你三皇姐!” 四公主甩开一群人, 拔腿便往前冲。 到了大殿跟前, 四公主便暗暗躲在一旁,倒是学乖了真不进去, 一心在外面守株待兔。 她今日午觉起来,迷迷糊糊还未完全清醒便听到宫人在和五妹小声说话。五妹肯定是来找她的,竖起耳朵一听便被毓秀二字勾住魂。 毓秀公主竟然回来了? 四公主震惊, 不敢置信。她有次偷听到母妃和嬷嬷聊天,母妃揣测毓秀不是去求仙丹,而是惹恼父皇, 被父皇撵去什么地方关禁闭。 她当时一听,既惊又喜,开心地恨不得跳起来,期望宋毓秀永远别回来。 今日, 她非要亲自看看宋毓秀是不是当真归来,是落魄变丑了还是更风光更得宠? 早不回晚不回,为何偏偏此时回来? 她最怕宋毓秀的出现,让她和宁世子的婚事出现变动。 她从小爱恋的男子,偏偏曾经两次向父皇求婚宋毓秀。 四公主瞪着眼死死盯着大殿出口。 夕阳西下,天边红霞印染。 宫门口,逆光的余晖中,一锦衣白袍的少年悠然乍现,少年抬头看了看夕阳,唇角勾起一抹笑,弯弯的似水中月。少年背起一只手,大步流星走出夕阳。 渐渐入画的面容俊美无俦,挺拔的身姿更显仪态风流,四公主怔怔看着,已忘了身在何处。 步步逼近的少年与她擦身而过,少年无匹的侧颜,长长的睫毛都在瞬间入了她的眼,她霎时屏住呼吸,唯恐扰乱了何人。 远去的少年却悠然顿步,回眸冲她淡淡一笑。 噌。 少年大步远去。 少女心跳如雷。 出了宫门,宋毓秀直奔等候多时的马车。 忐忑不安的容映孤零零守在马车上大气不敢出,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一个出身卑贱的人竟然会来到天子脚下,踏入宫门。一心想追随的主子,不仅仅是贵公子,而是假公主真皇子。 他只能默默地和古埙倾吐才终于没有落荒而逃。 “公子!”看到公子终于出来,容映差点儿喜极而泣。 宋毓秀无奈:“我回自己家,你何必那般提心吊胆?没事,吓着吓着就胆肥了。” “呜呜呜公子说的对。” 宋毓秀失笑:“走,直接回府。” “哦哦哦,是公主府吗?” “是福亲王府,皇叔的宅邸。我一出生就养在皇叔家。”宋毓秀淡笑,皇叔是父皇唯一嫡亲的弟弟,天生痴傻,最得太后的宠爱和担心。太后仙逝之前千叮咛万嘱咐父皇要保护皇叔一生。父皇也的确最亲近唯一的傻弟弟,说难听点,就这个弟弟不会和他抢皇位。父皇一登基便封皇叔为亲王,至今仍是唯一的亲王。 福亲王不仅痴傻,身体亦是不好,子嗣极其艰难。宋毓秀一出生被送到福亲王府,由王妃亲自抚养长大。两人于他而言,似亲非亲。皇叔傻傻不懂,王妃亲昵之余,隔着无形的疏淡。毕竟他只是寄养,而不是过继给皇叔。宋毓秀十岁时,福亲王妃终于诞下一个儿子,倒是不傻,却体弱多病,半岁时便小儿麻痹右腿畸形,至今未能治愈。王妃的全幅心思都在儿子身上,与渐渐长大的他更不如幼时。 他非女是男的秘密整个庆国知道的没有几人,王妃知道。她宁愿不知道,养他并非所愿。 宋毓秀撩开帘子看窗外车水马龙的京城,悠的一叹,伸手使劲揉揉脸,冲容映露出一抹灿笑:“过几天父皇就会赐我一座公主府。”他想恢复男儿身并非易事,但单独立府却势在必行。既然仍得当着公主的担子,该有的他全都要有! ——驸马除外。 平县。 云润生一手牵着一个孩子漫步在清晨的沙滩上,沙滩细软干净,空寂无人,唯有朝阳余留的霞光,温柔地洒在脸上。 “大海真美啊,沙滩真好玩呀!”云姗姗是个爱美的小姑娘,家教森严,小小年纪已在母亲的管教下精通刺绣,绘画,琴棋。书倒是没读几本,平日里拘在宅子中,至今八岁,从未来过海边。云润生对那位改嫁的大嫂不予评论,反正换作他带孩子,那自然就是该玩时玩,该吃时吃,书,能多读就别少读。 比起活泼的云姗姗,小两岁的云厚瀚显得尤其乖巧斯文,胆子也比姐姐小,出门在外时时要揪着云润生的衣服,在沙滩上好不容易放开自由玩耍,仍会三不五时抬头确认云润生在不在旁边。 云润生心生怜悯,这孩子受了磋磨,心里怕是有阴影。 “起风了,回家去。改日再来。” “六叔带我们飞回去!”云姗姗兴奋要求。 云润生点头,将云厚瀚抗在肩膀上,云姗姗夹在腋下,拔腿而起,顿时身形如飞,快速地穿梭在高高的枝头。一路穿过人群熙攘的清晨码头,一座座高低错落的屋顶,最后在一栋大宅前稳稳落地。 “哈哈哈好快就到了。”云姗姗意犹未尽。 云润生牵着两人跨入屋内,守门的仆从人仍未从震惊中回神,他们都是新买来的下人,惊恐地发现这户的当家主子不仅是年少英雄,他、他他还能飞! 前两日整个县城传地沸沸扬扬的事情莫过于秀女们被邪门道士抓去献祭,危急时刻少年英雄从天而降,拯救近百女子,被府城知府大人亲自褒奖一事。 如今平县人人都知那位出了天才举人后家破人亡的云家又出了一位奇人,云六少爷出海归来不但发横财,还习得绝顶功法,连知府大人都想招揽他。 “我想跟哥哥们商量商量云家翻案一事,好不容易换了新知府,正是大好时机。且我有十全把握知府会偏向我云家。” 云家新宅,正厅中,云家兄弟姐妹们齐聚一堂。 这是分家后首次团聚,实属难得。 除了云家四哥五哥,其余人云润生并不熟,有的都是云六过往的印象。 这些兄弟姐妹有一个共性,都是庶出。 云家破落分家时,在场兄弟几乎没有所得。惶惶然地被迫离开云宅,有的跟着姨娘回娘家凑合,有的跟着妻子回娘家凑合。拖家带口寄人篱下且不说,又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倒不是他们真一无所长,而是世人捧高踩低,又有小人作祟,想寻个正经事儿养家糊口竟比登天还难。好不容易找了事儿干,没过两天准被毫无原因地开除。 身体最强壮的五哥甚至落下脸面去码头卸货,如此辛苦的事居然没能保住,干了两天被炒。 四哥摆摊为人写字传书,摊子被掀。 两人合伙走街窜巷当起货郎,不是被恶狗撵就是被恶人追。 七弟八弟早就被学院撵出来,起初还能在同窗好友的帮助下偷偷摸摸抄书,写写话本,勉强混口饭,后来一次外出,竟双双被打折了手。 几个出嫁的姐姐倒是过地还行,但家中读书的儿郎无奈失学,公婆再厚道,也难免给脸色。 唯独过地像个人样的,是三哥云润春,一分家他便将妻儿安顿在岳父家,而后和云润生一样,选择远离家乡,去往外地跑商。不巧,他和云润生前后脚回来。 云润生觉得这时代某些地方很是可怕,一个家族,真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偏偏交通不发达,加上户籍制度限制,有个什么事儿,一个普通老百姓想远离家乡找个活路很难。窝在家里,得罪的小人只要不倒,能让你一辈子翻不了身。你倾家荡产不够,卖身为奴更方便磋磨你,你死了还能折腾你后人。 云润生多少能理解云六的心如死灰了,真不能怪他心志不坚。 云润生提出为云家翻案,云四云五面上一喜,充满期待。其余人则还没回神,自打进屋后就没醒过。云六还是那个云六,但他不仅发达买了大宅子,还被谣传地神乎其神,终于看见真人,兄弟姐妹们都不敢相信。 那坐着的人,太陌生。 脸还是那张脸,但是犯怵。 出去闯荡了一番的云三率先打破沉默:“六弟,你说翻案……是大哥的案子?”可那要去京城啊!这辈子他都没有奢望能为大哥翻案,太难太难了,家中子弟再也不能科考,如何翻身如何翻案? 云润生摇头:“大哥的案子牵扯太多,和我们府城的知府无甚关系。大哥的事……先等等,往后我非去京城一趟带大哥魂归故里。” 众人动容,姐妹们早已红了眼眶。 “目前当务之急是洗清咱们云家酒楼饭食毒死人的案子。此案不洗清,云家人在本地永远受人诟病,即便我能镇宅,但别人面服心不服。想将家传的酒楼代代传下去,好口碑要重新刷回来。子弟们想立足想交友,更不能背着把柄让人说道。” 云三闻言沉思。 最年幼的小七小八对视一眼,小八呐呐道:“六哥,咱们家酒楼的案子不是结清了吗?不然哥哥们还在牢里……” 云润生失笑,云五气恼:“老幺你闭嘴,那冤案哪就澄清了!虽说抓到逃跑的陈小二证实了咱们家没投毒才把我们放了。但家产田地被没收了多少?背后指使陈小二的又是谁?咱们现在混成什么鬼样!” “咱爹死不瞑目,闲云酒楼不能断在我们手里,想传承下去,必须彻底洗清此事!让乡亲们重新信任我们。” “确实如此。” “可是六哥……这事你真有把握?会不会别人一使钱,咱们又被抓去打板子?” “我既然开口自然有十全的把握,哼,背后的小人是谁,大家应该也看得见。” 众人都沉默了。 云老爷在时为了救长子的确卖了很多财产,但祖宅和一家人的口粮肯定不能卖。结果莫名其妙去衙门走一遭出来,所有财产都被没收了,放了人,东西可没还! 端看如今云家曾经的田地,铺面,宅子归在谁人旗下,大伙还有什么不懂? 大伙看不见的云六和宋小姐早就哭成一团。 宋玉儿不停道歉:“对不起,我真不知道我爹居然那么坏。明明我和你有婚约,他竟然还那么做呜呜呜,都是我爹害了你们。” 云六心情复杂,对曾经的岳父恨之入骨,若没关系倒还罢了,分明是姻亲,宋老爷却歹毒如斯! 云润生又道:“此事你们只需知道即可,主要还是我去办。宅子目前要不回来,你们可以来这住,位置够大,想来的随时可以搬来。一家兄弟不用拘谨。手里有困难的也可直接找我说。” “真的可以搬来吗?”还是最小的两个兄弟活泼,闻言巴不得马上搬来大宅子,和姨娘挤在一屋子里不是人过的日子。 云润生微笑点头:“当然,自己家有何不可。”他的视线落在两人还没好全的胳膊上,正想说吃药的事。 屋外头一阵喧哗。 许三少匆匆忙忙地跳下马车跑了进来,急吼吼道:“云六弟快帮我!” “何事?”云润生上前。 许三一把抓住云润生的手:“我、我那个小妾要流产了!” “……” 云润生无语的跟着他出去,“事先说明,我不是万能的。” “我知我知!可是除了你还有谁更靠谱?我这好不容易盼来一个……哎,真是有苦说不出。”许三少扶额,满脸疲惫:“回来这些天没一日安宁。小妾有喜我当然高兴,夫人一直以来端庄贤惠,我本以为相安无事。结果呢!小妾天天作妖,夫人要闹和离,我简直是焦头烂额。没想到我许三终于盼来孩子,却是这般局面。” 云润生嗤笑:“三妻四妾自然免不了争端,三个女人一台戏,想清净?做梦。” “是是是,你有理。但男人不就是如此,我一开始和夫人亦是琴瑟和鸣恩爱非常,觉得不纳妾也开心。可是一直无子,小妾有了一个就有第二个。你还无法体会,你这般厉害的人物,将来面对美人无数,真能把持得住一生一世一双人?” 云润生哈哈笑:“若是哪天真遇上心上人,彼此相爱,那我绝无二心,如你所说,一生一人。人世间一生恩爱的夫妻多了去,你只是见地少罢了。” “好,我信。可若是妻子无法为你传宗接代,你该如何?”他就不信云润生会那么痴! 云润生笑得更大声,反问:“三少,你妻子无病无痛,无法繁育的是你。以前你不知道,如今你知道了,你可愿让你妻子养面首?或者和离,劝她改嫁,让她尝尝做母亲的喜悦?” “你!”许三少气得脸色爆红,对着云润生,却只敢硬生生憋住。要是换别人对他说这些,他定要揍一顿。 云润生摇头:“人只是自私罢了。” 许三少沉默,他承认,他做不到云润生说的那样。蓦然明白,他把小妾纳了一个又一个,妻子从妙龄少女慢慢熬到年华半老,他亏欠妻子的太多了。 纳第一个小妾时就对妻子承诺过,将来小妾生的孩子养在她手下,可眼下他回家干了什么?小妾撒娇哭诉希望孩子出生了自己养,妻子不同意,他却没有为其说话。 “我一生若遇上对的人,一定只会是男人,至于传宗接代,呵呵。” “男人?”许三少瞪圆了眼,这云六来真的! 云润生点头。 “你不要后代?” 云润生大笑。 “我争取活上千秋万代!哈哈哈……” …… 许家族大业大,许三少早就分家单过,隔壁左右都是自家兄弟的宅子,挨地近,走动频繁,倒也方便照应。 云润生跟着一进宅子就听到了女人呜呜的哭声,不大一会便看见跪在院中哭地梨花带雨的娇艳女子,二院门口摆着一张靠椅,其夫人正稳稳坐着,看着哭泣的女子一言不发。 “怎么回事?”许三少一进来吓一跳,下意识想扶起小妾。但不知想到什么又算了。 小妾见许三回来眼睛发亮,顿时眼泪一涌,张嘴便要来一段。 “且慢!” 云润生突然抓起她的手腕。 愣半晌,小妾眼睁睁见一个年轻男子抓着自己白皙的手腕,顿时面色通红,大惊失色:“你做什么!放开我!” 稳坐的许夫人也露出异色,许三忙开口:“别担心,他是道长,帮你看看胎相稳不稳。” “呜呜呜可他是男子啊,还这么年轻,老爷怎能如此羞辱我呜呜,我以后哪有脸见人!” 许三不耐烦,他根本不忌讳医者去内宅为女人治病,但寻常人都介意。 “云六弟,闵氏的胎相还好?早晨她说肚子疼,还有血……怕不是要流产?” 云润生未语,依旧认真为闵氏把脉。 闵氏的确有孕,确实四个多月。具体到天数却不好说,起码当今的医术无法说明。若是放在前世世界,一个B超出来,哪天怀孕的一清二楚。 许三少多年不孕,碰运气中一个不奇怪。 但是…… 他刚一进来看见闵氏,云六也看见了。 云六却惊讶告诉他:“这个女人我见过!” 宋玉儿亦是符合:“没错,没想到她是许三少的妾室。可我们分明看到她和……” 云六尴尬道:“我和玉儿有两次私下见面,结果……不小心瞧见过她和另一个男子亲密有常,那男人我认识,咳咳,是三少的四弟。” 宋玉儿羞赧:“原本还以为是许四少爷在外面养的外室……” 这两人八卦还不算,从屋子中突然飘出一个老太太。 老太太雍容华贵,杵着拐杖直奔云润生跟前痛斥:“小道长啊!云家小子,看在咱们两家交好的份上,你可要想法子揭穿这贱妇啊!她霍乱我许家子孙罪该万死!做我三孙儿的小妾,却怀我四孙儿的孩子,简直作孽!” 云润生只想呵呵了。 替三少默哀。 云润生直截了当:“许夫人,能不能告诉我闵氏和许三少爷孕前行房的具体日期?” 噗。 许夫人一口茶喷出来。 小妾闵氏已经傻了,这道士在说啥? 许三少面色青红交替,咬牙小声低语:“还请云六弟慎言,你到底想干什么?” 云润生直言告诉他:“想看看你头上绿不绿。” “……!”许三少胸闷,窒息。 许夫人终于开口,笑问许三少:“老爷,你说如何办?” 许三少暴躁地来回踱步,围着闵氏看了一圈又一圈,闵氏被看地瑟瑟发抖,浑身发毛。 “拿出来,给他瞧!” 许夫人冷笑,男人啊。 不一会儿便有丫鬟拿来册子,许夫人直接抛给云润生:“道长请看。”她不懂云润生看那些日期有何用,闵氏当初怀孕,她自然不敢疏忽,第一个便排除了闵氏偷人的可能,无论是算日子,还是闵氏进出情况都没问题。 云润生接过册子仔细翻看,周围一时寂静,唯有他手中书册翻动的声响。 低垂着头的小妾冷汗涔涔,那细碎的唰唰声,一点点在心底滋生,一点点让冷意蔓延。 偏偏老太太还挥舞着拐杖可劲儿敲打闵氏,嘴里叨叨个不停:“作孽啊!孽种不能要!赶紧谢罪自杀啊!” 闵氏的心跳越来越快,几乎快要撑不住。 “拿着。” 忽然,云润生低头递给她一块特别漂亮的石头。 闵氏哆嗦:“这是何物?” 一块灵石而已。 “这是一块法宝,只要拿着它就行,放心,不会伤害你。” 闵氏懵懂。 云润生拿着册子问:“按照册子上的记录,你怀孕应该已有四个半月,可对?” 闵氏点头:“没错。” 话一出口,手中石头滚烫,闵氏吓得一扔。 “骗人!”云润生呵斥。 闵氏哭诉,“我没有骗人,千真万确。” 云润生捡起石头,再次强塞给她:“握着石头,只要撒谎石头就会变热变烫。拿着,继续问。” “不、不、这不可能……”闵氏吓得花枝乱颤,满头大汗。 许三少已经满脸发绿。 许夫人神色复杂,她既希望小妾生下三少爷的孩子,又希望不是。 “我为你把脉算来,你怀孕应该是四个月零五天。也就是说,你除非在三少爷离开起码七天后与人行房,如此受孕才会有这个孩子的存在。” “没有没有!啊!”手中的石头再次滚烫,闵氏吓地嚎哭,眼神躲闪四处寻觅。 “闵朵儿!你给老子老实交代,到底有没有对不起我?”许三少大吼,别管云润生算的准不准,但看闵氏这表现就很可疑。 闵氏疯狂摇头,死不承认。 云润生淡笑:“三少别急。我能隔肚取婴儿的血,取出一滴来和三少做个亲子鉴定。且完全不会伤害胎儿一丝一毫。三少验不验?” “验!当然验!” 云润生点头,逼近闵氏,声音温柔:“别怕,我这取血不用划破你的肚子,你不会疼也不会痒。我用我的法力取血最安全不过。还请三少叫人拿个碗来。” “不不不不……我不要……”闵氏吓得摆头,捂着肚子仓惶后退。 “只要将胎儿的血和三少的血放在一起,看能不能相融就一目了然了。” 云润生伸出手,想去触碰闵氏的肚腹。闵氏尖叫,猛地转身往院外跑,一路跑一路尖叫。隔壁左右的人听了不由慌忙来瞧。 闵氏狼狈地冲出门,人群中一眼看见许四少爷,当即悲从中来,向着许四的怀中飞扑而去:“四少爷救我!三少爷想弄死我腹中的孩子!” 四少爷看到后面出来的三哥顿时一慌,下意识推开闵氏。 闵氏一摔,怒从心起,“许四你个杀千刀的!这孩子是你的种啊!你好狠心!” …… 整个许家氏族乱成一团,被遗忘地云润生悄咪咪走了。 云润生没回云家,而是往平县荒郊野外到处晃悠,之后去了隔壁齐县,附近的的素水县,跟着他的云六和宋玉儿不知他要干什么,倒是一路看到了许多好风光。 终于,云润生在府城郊外一片荒芜的庄子前停下,庄子前面靠山,山过去就是大海。山石普通,庄子也荒着,周围不着村不着店,着实偏僻。 “此地不错!”云润生满意感慨。 “道长想买下这块地?”云六一猜就准。 “没错,此地灵气浑厚,且清新幽静。待我买下建好庄子,布置聚灵阵,便可以作为长久修炼之地。”百年内,他不可能抛下凡尘远离云家,平时修炼却需要有个好地方。 “道长在此留守,是平县是整个府城的福。”云六诚实感叹,只要云润生修炼就会引来天地灵气的灌溉,久而久之自然造福一方。 云润生选好了地点,二话不说便去了府城衙门。 “知府大人,咱们又见面了。” “是你啊……哎!云高人请入座。”知府更感慨,年纪轻轻已经是高人中的高人,他不得不客气。云润生上回让人拿回来的药他特意找人试过,真真是灵丹妙药。这等人才,自然多多结交为好。 “大人,此番前来是想买一块地和荒山。” “你看中哪一块?”知府问,想着若是面积不大,做主赠他便是。 云润生详细解说一番,知府命人找来资料公文。 知府蹙眉:“这块地大是大,但靠海近,一来容易淹,二来土地荒得狠,种什么都不丰。就连那山上也是石头多,树木稀少,听说连鸟兽都没几只。你咋相中了它?地价不贵,却无法单卖,合起来足有土地五百亩,若带上山,更得另算。” 云润生老规矩,直接砸出一叠银票。 “全买了。” “……” 知府嘴角抽了抽,“这就给你办。” 知府亲自办理,云润生很快就拿到了契书。 买卖做完,云润生便说起正事。 “大人,我想为云家翻案。” 京城,乱葬岗。 枯藤老树昏鸦,老鼠爬虫喳喳。 精致的布靴踩在黑黝黝脏兮兮的土地上,不时有断枝咔嚓做响,阴风阵阵拂面而过,令人胆寒。 少年着一身宝蓝劲装,头发用蓝色发带高高束起,白皙的脸上表情端肃,不时在乱葬岗走动几步,又停下静静观望正忙碌的一行人。 可怜埋头在乱葬岗翻找尸体的公公们吓得两股战战,欲哭无泪。 不远处的马车旁,容映瑟瑟发抖,“古埙,你可有找到云家大哥的尸身?天都黑了,殿下还不回去嘤嘤嘤……” 一抹影子从乱葬岗飘过来,缓缓摇头:“没有。这地儿太乱。很奇怪,按理说此地积尸已久,定然阴魂聚集戾气横生。可这儿尚有阴气残留,竟一道阴魂都没有。怕就怕被什么人扫个干干净净。” 容映蹙眉:“会不会已经投胎?” 古埙失笑:“若没高人超度,寻常阴魂想投胎要等很久。在人间徘徊两三年是常事。” “阴魂没有,云大哥的尸体也没有吗?” 古埙无奈:“他身死到如今快一年了?肉身早就烂了,气息消散,死时又没有方便辨认的衣物,难找。” “也是,若是弄错了……更不好。” “嗯。” 容映小声嘀咕:“殿下一旦遇到道长的事就特别上心。要我说殿下何苦累了自己,云道长本领高强,自己来找兄弟肯定更好。咱们殿下只要出份力尽尽心,洗清云大少爷的冤情就够了。” “有理。” “如今陛下已经允了殿下查清科举舞弊案,以咱们殿下的本事,哼,那肯定要不了多久就能水落石出。” “是的。” “我们也可以帮忙出力!” “当然。” 容映缩着身子自言自语,远处的少年终于放弃。 “殿下!” “走了,回去。” “好的!明天……还来吗?” 宋毓秀往马车上一趟,疲惫摇头:“不来了。” “好。” 马车很快向着京城行驶。 车行半路,闭眸栖息的少年陡然张开眼,凝眉狠狠抓住腿:“快点回公主府!” “殿下你腿疼?” “嗯!快点。” “快快快!快回去叫太医!” 这一夜,整个公主府的仆人都未能入睡。 容映泪眼汪汪守在紧闭的屋门外,听着里面少年撕心裂肺的嚎哭,声声刺耳,公子该有多疼才会这般惨叫?为何还不肯让太医去诊治! 那些太医更讨厌,来了后连个样子都不想做,摇摇头便无奈走了。 公子从里面紧锁屋门,容映毫无办法,这时候他特别希望云道长能在身边,若是云道长前来,公子一定会为他打开紧锁的屋门!云道长本领高强,或许能治好公子的毛病。 “皇上驾到!” 容映吓地一激灵,赶紧撩起衣摆去跪迎。 明黄的衣袍进入眼帘,容映只敢偷看一点天子的鞋面。 天子在门前走来走去,终于停下:“你抬起头来,朕有话问你。” 容映呆呆抬起头,满脸迷茫,皇上这是在和他说话吗? 哦,这屋子里除了他,没有别人了。 天子一脸焦躁,直截了当询问:“你家主子外出遇见了高人,得了仙丹,朕服用仙丹后着实年轻了许多岁。朕且问你,为何你家公主的腿疾仍未治愈?” 容映冷汗涔涔,哆嗦道:“小的……不清楚。回皇上,那位道长就给了公子丹药和符箓,旁的……没见着啊。小的以前从未听公子说过腿疾之事,兴许……兴许道长也不知道。道长若是知道……一定会想办法帮助公子。”容映结结巴巴说完,眼泪控制不住流了一脸,又伤心又怕。 天子蹙眉沉思,又问:“你家公主和那道长关系很好?” 容映忙不迭点头,一抹眼泪道:“公主告诉我,她一路逃难到海边,得亏道长出手相救,又收留他出海远洋,去了夷国。回来时到达明州,咱们公主才和道长分开。” “原来如此,两人关系匪浅?” “公主和道长是生死之交。” 紧闭的屋门慢慢拉开。 披头散发的少年幽灵般走出来,声音低沉沙哑,有气无力:“儿臣拜见父皇。让父皇担心了。” “起来。哎……朕没想到你仍是如此。” 少年自嘲:“我这毛病天生的,估计一生相随。在海外时我病发,道长为我守候一夜,却无法治愈我。道长亦是无能为力。” “哦?竟然无计可施?”皇帝惊讶,又失望。 “修行之人并非真正的仙人,岂会事事能为?道长无法治我的病,对我却有救命之恩,毓秀感念在心。天色已晚,父皇千万保重龙体。” 皇帝叹息,温和道:“好生休养。你放心,那案子朕派人手详查,若那云大真是无辜之人,朕一定给云家一个恩典。” “多谢父皇。” 送走天子,宋毓秀疲惫不堪。拒绝容映的跟随,兀自关门去睡。 他蒙着被子,闭上眼睛便是彻骨的疼痛,回想起来仍心有余悸。 “傻子。” “谁?”少年翻身而起。 黑暗的屋中,一抹高大的影子突兀的现身,来人身形硕长,身披华丽金色暗纹大袖白袍,如墨长发披散,额头佩戴一抹金灿镶蓝宝石的抹额。五官深邃立体,双瞳在夜色中,竟似有金芒闪烁。 宋毓秀的心一沉,屏息:“国师!” 眼前的男人,寥寥见过几次,可每一次都让人难以忘怀,这种人存在便能吸住所有目光,何人能忘? 别说他容貌无双,便是那通身的神秘气派,足矣压迫地令人喘不过气。 宋毓秀下意识拔出了手旁的利剑,对着男人,满心戒备。 国师立在原地纹丝不动,从喉咙深处发出低低怪笑。 “殿下何须惧怕我。第一次见面时我便说过,我不会动你,有何事,你可以找我。” 宋毓秀不为所动。 男人幽幽一叹:“可惜,殿下面临生死存亡仍不愿求我,倒是宁可逃出京城受苦受难。嘿嘿,不错,有长进。” “你到底有何意?” 男人嗤笑:“我来此只是确认一下,你是不是傻傻地把翻海玲珑双环玉白白送了别人?” “……不关你事!”宋毓秀心头打鼓,国师说的玉是他想的那枚玉吗? 男人一甩衣袖,转身便往走。 “你说清楚!” 男人顿步,头也不回,只呵呵颤笑。 “殿下莫急,要不了多久,殿下自然便知,嘿嘿嘿,殿下保重。” …… 一个月后。 御书房内,天子笑看着盛装打扮的毓秀公主,心头很满意。比起男装的毓秀,他还是更中意身为公主的毓秀。 尽管这孩子长高了结实了,但一打扮仍是最美的公主,谁人敢说他不是公主? 就是那声音…… “朕招你来是想亲自告诉你,科举舞弊的案子朕派人彻查一番后果然大有问题。张大学士,礼部主考官牵扯上十人皆有蒙蔽!刑部鲁莽断案,确实冤杀了许多举子。那云锦荣是个人才,可惜了。人死不能复生,朕便下一道圣旨发往他家乡沙洲府城,还他一个清白。” “儿臣谢父皇。”宋毓秀跪拜,脸上却愠怒。若是从前的父皇,早就弄死那帮蛀虫,何至于冤死真正有才的读书人。到了此刻,哪怕他查清了案子却不见雷霆大怒,而是这般轻描淡写。 宋毓秀不禁抬头:“父皇仁慈,何不连同云锦荣同科参考的举子们一起恩典,还他们人人一个清白?那些举子都是我庆国才子,尚未踏入官场为国效力便魂断京城。他们何其冤,其背后的家人,氏族,受此牵连数代子孙,敢问未来十年,庆国将埋没多少才子?还请父皇三思。”冤死的何止云锦荣,还有二十多位来自五湖四海的举人,人人都是寒窗苦读十多年,家中娇子。宋毓秀简直气得肝疼。 庆帝年轻了几岁的脸上闪过怔然,“毓秀言之有理,朕这便吩咐下去。” “多谢父皇。” 走出御书房,宋毓秀彻底松口气。 白皙的手掌暗藏在宽大的衣袖内,紧紧摩挲。 半月后。 平县云家全家齐聚,备香案,接皇恩。 皇恩浩荡,宏恩戊戌年秋沙洲府城解元云锦荣,沉冤得雪。天子特赐云家黄金百两,良田百亩,良种百箱,宫锦百匹,金银珠翠十箱。特封其弟云敏荣员外郎。 是夜,云润生放飞黑鹰,笑看着黑鹰向京城飞去。 作者有话要说: 云敏荣是老二,跟主母走的那位‘嫡子’。此处员外郎就是闲职,非正规官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