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苦命鸳鸯
平县原本是个普通县城,因许家码头的兴建和来往客商云集让它经济繁荣, 渐渐成了沙洲府城最富裕的县城。如此一来百姓赚钱的路子扩宽, 可相对, 县里变得寸土寸金一屋难求。 许多外地富商在平县大肆购买土地房屋, 云家原本除了在平县拥有高达三层, 联排六间的闲云酒楼, 还有田地六百多亩, 豪宅一栋,码头附近的铺子十间。在隔壁齐县, 府城等地方亦有酒肆、酒楼,面馆、粮油铺子、脂粉铺子若干, 田地三百多亩, 放租的铺子七八间,郊外荒山、庄子等等, 可谓十分富裕。这仅仅属于云家的产业,不包括云家女眷们孩子们的私产。 一夜之间全没了。 何姨娘起初带着两个孩子和奶娘住在县里租赁的房子中度日。等云润生随船出海,何姨娘觉得租金贵压力大, 便和奶娘退了房子,搬去了奶娘儿子媳妇的房子中暂住。奶娘一家倒是忠厚好相与。 可过了没几天便有地痞流氓天天跑来捣乱堵门。扰的一家人过不下去。何姨娘得知是余家做恶,气得流眼泪却毫无办法。只好咬牙回娘家求助, 希望回村里避着。她娘家原本穷的揭不开锅,靠卖了她为妾才发达,多年来一直受云家的帮衬早已成村中大户。好在狠心的父母已亡,当家的弟弟与她关系好。岂料回家求爷爷告奶奶, 娘家人死活不开门。 何姨娘心灰意冷,走投无路时是安善堂主动收留了她。安善堂中都是孤儿老弱,云家从前最是大方,每年接济安善堂,许多人都记挂着云家的恩情。何姨娘就此带着孩子住下来,两个孩子也有人帮忙照看,她便想和奶娘一样出去找份活。她出生贫苦,对女红并不擅长,能做的也不过是帮人浆洗衣物。 云润生在租屋没找到何姨娘,一打听才知道何姨娘早就搬去了安善堂。 云六沉默的跟着,脸色阴沉。 安善堂是什么地方他还能不知道?那里都是孤儿老弱乞丐无家可归之人,既可怜,又讨嫌。爹在时年年捐钱捐物帮衬,可那里的人一年又一年总是那样,永远需要人接济。即便出去干的也不是正经事,偷鸡摸狗游手好闲。 “放宽心,人找到了就没事,以后都会好的。”云润生安慰他。 安善堂建在县城最北头,一栋宽敞的青砖房子,门前几棵果树,周围被菜地包围,看起来竟然还不错。 云六道:“这原本是个要倒的破草屋,后来是我爹带头出钱修葺了青砖房。” 云润生一步跨进去,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看向门口。 一眼扫过,老弱妇孺坐的坐站的站,个个面黄肌瘦目光或戒备或麻木,只有年幼的小孩子保存着好奇心。 “你们是谁?”一个十岁出头的黝黑小子跳出来问。 虎子站出来,大伙看见他顿时放心。 “哎呀,是虎子哥哥!” “虎子哥哥你出海回来了吗?” “虎子好久没送东西来了!” 被孩子们围住,虎子挠挠头:“没错,我出海刚刚回来。墩头,这是我师父,就是云老爷家的六少爷!我师父来找姨娘和侄儿侄女,他们在哪?” “何姨娘?” “是何奶奶?她早就搬走了,她的侄女很有钱,把她接走了。” “是我表姐陆家。”云六一听颇讶异:“没想到她会雪中送炭……” “我们有事先走,下回我来看你们。”虎子忙道别。 “虎子哥哥记得带吃的来啊!” “好的好的。” 出了安善堂,虎子吐口气,云润生笑问:“你平日经常接济他们?” 虎子点头:“我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时不时就拿些吃的来。” 陆家宅子在县城很繁华的地段,宅屋宽敞,三进三出,陆家子嗣单薄只一家几口人,日子过得十分安逸。 女主人何碧莲当初从穷乡僻壤的山村里嫁过来,可谓让左邻右舍惊了一把,不理解明明是读书人的陆家看中了何姑娘哪一点,直到成亲时,街坊邻居看到何姑娘的嫁妆才恍然大悟,这何姑娘娘家有钱啊!后来才知道何姑娘的姑姑就是云家生了天才儿子的何姨娘。有云家帮衬,怪不得这婚事能成。 如此一来,云家落难,何碧莲帮帮姑姑才是人之常情。 云润生寻摸到陆家宅子,还未进去便闻到一股臭味。 他敲响了门。 “谁啊?”屋内一个少年人高声问。 “你舅舅!”云润生回应。 云六嘴角一抽。 “哦哦是舅舅来了啊!”少年打开门笑脸相迎,一见门口的人顿时一愣,哎!这不是舅舅啊!有点眼熟,但想起不来。 云润生皱皱鼻子,直接迈步进去。 “你们……谁啊?” 云润生冲着少年深深一笑:“你舅舅!” “……”少年人懵逼。眼睁睁看着云润生径直往屋中闯,连忙拔腿跟上:“别乱走啊你们!啊我想起了!你、你你是云家那个……那个!”那个老几来着? “辉儿,谁来了?”何碧莲从屋中出来,迎面撞上云润生和虎子,先是一愣,随即脸色大变:“云、云……六表弟你回了啊!” 云润生与她从肩而过,何碧莲顿时觉得浑身一沉,整个人莫名其妙地仰面翻倒,摔个结结实实,只听骨头一声脆响,何碧莲惨叫。 “娘!”少年飞奔过去扶起摔倒的母亲。 何碧莲疼得眼泪横流,却急吼吼催促儿子:“快去拦住,别让他们进!” 云润生已经来到后院。 后院正有一身穿酱色衣服的老太太佝偻着腰,艰难的刷洗粪桶。在另一边还堆着成山的脏衣服,没有劈完的柴火,院子角落搭着一间草棚,里头正躺着一个瘦骨嶙峋的小男孩。 这就是何碧莲的善心接济! 云润生一股火气涌上心头。 云六早已扑到老太太身边抱头痛哭,可惜无论他怎么愤慨悲伤,老太太根本看不到他。 云润生平稳呼吸上前,“姨娘。” 老太太身影一顿,迟疑地扭过头,看到云润生。 “是我!” 老太太手一抖,浑浊的眼睛眨了眨,眼泪霎时落下来:“六六!我的儿你可算回来了!” 老太太激动的抓着云润生的双手放声痛哭,云润生五味杂陈。他不是她的儿子,同样很难过。更难过的是云六就在一旁,近在咫尺,母子却不能相见。 看到无声流泪失魂落魄的云六,他陡然觉得前生每日每夜奔波在厮杀中,无数次绝望,无数次心灰意冷,那时候的无时无刻,父母,师父,他们的灵魂是不是也这般一直守护在他身边?看着他挣扎,看着他沉沦,看着他渐渐没有了笑,看着他少年白发。 是不是到他死,父母把一切一切都看在眼中,却无能为力! 如同他面对尸变的父母,选择亲手砍下他们的头,只因无能为力。 情不自禁,云润生泪染衣衫。 他已经有了能够看见灵魂的力量,却再也看不到另一个世界的父母。 巨大的悲痛让他神魂动荡,无形的灵力疯狂窜动,周身落叶随风狂舞,大树嘎吱而断,陆家的屋顶尽数掀飞。 一旁的虎子和云六惊呆了,愣愣看着以云润生为中心,整个陆家似乎成了漩涡,风刀子似的肆掠。 远在京郊,坐着马车上一步步靠近京城,闭眸假寐的黄粱悠地张开眼:“道长!” “公子怎么醒了?”做梦还念叨道长,公子没救了,容映无奈。 黄粱抚向胸口,那里空空如也,才想起玉佩留给了道长。 他怅然若失,放下手看向逼近的京城,选择回来,无论如何他要站稳脚跟,首先便是解决云家老大的案子。 “师父!”虎子急吼,心中揪痛。他第一次看到师父流泪,原来无论师父多么厉害,他也会有伤心落泪时。 “云道长冷静!”云六大声劝慰,眼见疯狂的落叶几乎成了可怕的龙卷风,云六忙喊:“黄公子!” 飞沙走石一瞬间静止。 云六偷偷吸气。 砰—— 一声巨响,落叶飞石灰飞烟灭,随风消散。 陆家宅子轰然倒塌。 “啊!”废墟中,幡然回神的何碧莲一声心痛惨叫,身旁的少年呆若木鸡。 发生了什么?他们在哪? 角落里的草棚早就飞了,独剩下孱弱虚躺的小男孩。 “厚厚!”云六红着眼眶冲过去。 小男孩无力动弹,眼睛却闪过亮光,视线越过伤心的云六,好奇又期待地看着云润生,小嘴张张合合,发出细弱的称呼:“……六叔叔……” 云润生上前一把将男孩抱起,男孩哀叫:“疼……叔叔我疼……” “厚厚你哪儿疼?乖,这就让你叔叔叫大夫来给你治!”何姨娘顾不得别的了,担心地来到孙子跟前,心疼道:“六六,厚厚最近很不好,病地实在是重。你、你这一趟可有赚钱?能不能叫个大夫过来瞧瞧。”何姨娘委屈落泪:“都怨我没用,娘家又狠心。我带着孩子沦落到安善堂,本以为那里是个好的,没想到趁我出去干活,厚厚被乞丐孩子打破了头至今好不利索。” “你这表姐主动跑来说收留我,我还当她是顾念我这个姑姑的情分……哪想到她也不是东西,她分明就是故意折磨我羞辱我!亏我一直把她当亲闺女一样宠,婚事是我张罗的,嫁妆也是我出的,呜呜呜咋能这么坏!” 云六听得愤慨不已,云润生却冷静无声,将孩子放平,脱了他破烂的衣衫,右手两指并紧,指腹在男孩的腹部轻轻一点,慢慢往外吸附。 长长的银针闪烁着刺目的光彩,从男孩的体内一点点被吸出。 在场人倒吸一口气。 何姨娘眼睛一翻,差点晕了。 “好毒的人!”虎子愤怒。 云润生拔出一根,又继续去寻摸别的地方,很快拔出第二根,第三根…… 何姨娘跌跌撞撞站起来,盯着虚弱的孙子:“厚厚,你告诉我,这是谁干的?”她简直心痛想死,孙子被扎成这样,而她完全不知道!怪不得孙子明明吃了药,可是越来越虚弱。 有气无力地男孩摇摇头:“疼……不能说……疼……” 何姨娘泪如雨下。 猛然跳起来抓起挑粪的扁担,大吼着冲向何碧莲。扁担一下一下狠狠敲在何碧莲身上,骨折地何碧莲哀叫却不能躲,她儿子好歹是个少年郎,见姑奶奶发疯打砸母亲,此时却吓得撒腿跑开。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不是人!你爹靠我云家养着,你也是靠我养大的!我把你当亲女儿一样看待,你可以不收留我。何苦伸出手,又背地里残害我孙儿?他才六岁啊!” “啊啊呜呜姑姑别打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何碧莲嚎哭。 “这个家里除了你最狠,我想不出还有谁!我云家和你是有什么仇什么怨!” 何碧莲眼泪鼻涕横飞,被打的鼻青脸肿:“啊啊我错了我错了,我也是没办法。是余家三少爷叫我干的!我有什么办法!自从大表哥做那等舞弊的丑事,他一死了之倒好。害的我儿子被学堂撵了出来,夫子说不要这等道德败坏的学生,是你儿子牵连了我儿子啊!我若是不想办法,我儿子还怎么参加科举!” “余家三少爷说了,只要我磋磨你们,他高兴了就帮我把儿子送去府城的书院。” 何姨娘闻言,气得身子打晃,陡然稳住,举起扁担对着何碧莲的腰狠狠一砸:“你去死!” 不知何时,倒塌的陆家附近早就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大伙起先是被旋风吓住,后来纷纷好奇为何只有陆家倒了。跑来一瞧,正好看到如此骇人的场面。 云家老六那神奇的手段且不说,单从孩子体内拔出的银针在太阳下闪烁着明晃晃的光芒,简直要刺瞎众人的眼。胆小的人吓得不敢看,遍体生寒。 待看到何姨娘打砸陆家娘子,围观的左邻右舍微微蹙眉,却谁也没有上前去帮忙。 这陆家人,太歹毒了! 还有那余家人! 分明就是想要无声无息的害死人,让云家断子绝孙! 何碧莲彻底昏死过去,不死也瘫了。 她的儿子早就跑的不见踪影。 云润生终于取出男孩身体内所有银针,都是妇人常用的绣花针,足有四十二根,大多扎在屁/股和后背上。这孩子能挺下来,真是命大。 更令他愤怒且感慨的是男孩过于隐忍坚强,被扎了这么多针,疼地痛不欲生,却一直没有告诉何姨娘。 云润生的灵力疯狂地灌输给男孩,虚弱的孩子逐渐恢复了精气神,眼睛更亮,露出笑容,温暖的看着云润生:“六叔,你以后还走吗?” 云润生无声摇头:“不走,叔叔陪着你们。以后再也不让人欺负你们。” 云六蹲着身,抱头大哭。 “太好了……” “孩子!厚厚!乖孙子,你告诉奶奶啊,你为什么不告诉奶奶?”何姨娘恨很多人,更恨自己养出白眼狼,眼皮底下都不知道孙子被虐待。 “……不想姨奶奶被针扎……” 云六跳起来对着昏迷的何碧莲拳打脚踢,尽管他只是白费力气,可是他怨恨难平。 忽然,云六的目光扫过人群,他看见了余三。 云六气得喉咙发出吼吼的喘息声,还未有所动作,一枚石子忽然飞起,咻的一下穿过人群,扑哧贯穿了余三的心口。 余三整个人一颤,低头,死不瞑目。 簇拥在他身边的仆人们浑然不觉,直到鲜血染满余三的前胸后背。 “啊——” “死人了!” “余家三少爷站着站着就死了!” 人群哗然,胆大的继续看戏,胆小的悄然退避。 云润生收手,给男孩穿上衣物,抱起身体已经恢复的男孩,想了想将他抗在肩头。 “走,叔叔带你回家。” 男孩面露期待,随即黯然:“回哪个家?”能回到从前的家吗?很大很美,祖父祖母,爹娘,叔叔姐姐们都在,每天只要乖乖看书写字就可以吃饱穿好。不用挨饿,不用穿脏兮兮的衣服,没人跟他抢吃的,没人欺负他们。 “只有一个家。” 云润生带着一家人穿过人群,离开了废墟陆家。 “六六,你你……我们去哪?”何姨娘忐忑询问,儿子一回来她就有了主心骨,心里头踏实。 “去了就知。” 云润生直接驮着侄儿来到曾经的云府,现在的宋府。 看着改头换面的门庭,云润生冷笑。 云六更是瞪穿了眼,宋府,居然是宋府! 云润生笑笑,转身去了牙行。 牙郎见有客上门连忙相迎,云润生直截了当:“我想买你们手中最好的宅子,价格不是问题。越快越好,最好今天就能入住。” 那牙郎眼睛一亮:“贵客请坐!红儿快上茶。贵客来的正是时候,我们手里还真有你想要的房子,地段好,宅子大,用料新,布置雅致,朝向风水没话说,什么都好,就是价格贵!” “看看。” 牙郎忙拿来资料,这时代肯定不能有宅子的照片,但亦有颇为详细的房屋面积,格局,屋主信息等记录。 “这是一栋新建的房子,那位王老爷是外地富商,来建了宅子后放置了三个月却突然要挂卖,道是家乡生意出了叉子,故而才想卖了房子。那宅子实在是好,和从前云家宅子也不遑多让。要不是价格高,早被人抢走了。” “多少钱?” “客官爽快,我也不多费口舌。那位老爷报的一口价一千三百两。客官可以先去看……” “成交。” 云润生直接打断牙郎接下来的话,翻手拿出一叠银票:“赶紧签合约。” 牙郎还从未见过这般爽快的,立刻喜笑颜开:“好好好!” 牙行其余人不由偷偷打量静坐的一家人,有人认出他就是云家少爷,不由咋舌。这云家少爷出海一趟,看来是真的发达了。 云润生以最快的速度买好房子拿好契书,起身要走:“有没有临时工?找几个人跟我回去打扫布置。” “有的有的!云少爷想什么尽管吩咐!本行样样为您办妥!” “行,走。” 牙郎很奇怪,云润生似乎认识路一样,走的比他还快,很快就到了新宅子前,的确气派恢弘,各方面都挑不出差错。 牙郎笑眯眯交出钥匙:“恭喜云少爷入住新宅,小的这就去帮您带人过来打扫!” 云润生踏入门内,直接将房契交给茫然的何姨娘:“以后这是你的房子。” “六六,你!”何姨娘到现在还回不过神,总觉得儿子变得让她陌生。 云润生其实也别扭,不太想与何姨娘接触过多。面对一位母亲,他不觉得自己毫无破绽。 虎子倒是麻利,主动地提出:“师父你先歇歇,我这就去买菜回来给你们做饭。” “买些小孩喜欢的糕点瓜果。” “知道。” 待虎子走了,云润生轻轻哄睡男孩,将他放在床上,这才落座询问:“姨娘,姗姗在哪?” 何姨娘一僵。 云润生吸气:“我回来这么久没看到她,她一个小女孩,你总不能丢了她?” 何姨娘再次痛哭落泪:“我对不住大少爷啊……姗姗真的丢了……” 云润生头疼:“怎会丢了?姗姗很懂事,一般不会乱跑。” 何姨娘摇头,哭诉:“我不知道,当时我们还住在安善堂,我和奶娘出去干活,回来才知道姗姗丢了,那几日县城附近丢了好些女孩,最小的三五岁,大的也有十好几。对了,宋、宋家姑娘也是那天……”她小心翼翼看着云润生,生怕他受不得刺激。儿子对宋姑娘的情谊她一直很清楚。 云润生和云六愕然。 “秀秀……姗姗……”云六喃喃自语。 何姨娘擦擦眼泪,哽咽:“外头有个谣传。你们出海不久,衙门下了告示说朝廷要选秀女,上到十八下到八的姑娘通通都可以参选。若不是狠心的父母,谁家乐意孩子去选秀?但这种人总有,好些人家姑娘都报了上去,宋家本来和余家老三定了亲事,之后忽然退了亲。宋老爷让宋姑娘去选秀。秀女们被带走的那天,姗姗丢了,呜呜呜呜……大伙都偷偷说是选秀的那些人拐走了孩子……” “我到处都找不到,你四哥五哥他们没办法,只好追着选秀的车去碰运气,到现在还没回来。” “去了多久?” “已经七天了。” 云润生敲敲桌面,看向空无一人的门外。 天黑时,虎子买东西回来,牙行也送来了干活的仆役。云润生陪着何姨娘和厚厚好好吃了一顿饭。 待他们歇了,云润生对虎子道:“我要离开一趟去找侄女。虎子,你帮我把船上的兄弟们叫过来守着我家,谁来闹事就直接打,遇上为难的就找三少。” “师父当心。我一定会寸步不离守在这!” 云润生给了虎子一叠银票方便办事,转身出了宅子。 走到院外,云润生望着皎洁的月光。 “宋姑娘,到现在你还要躲着不见我?” 云六愕然四顾。 黑暗处,一抹影子缓缓现出,正是披头散发,一抹幽魂的宋玉儿。 待她走近了,便不难发现她脖子上一道血痕,是致命之伤。 云六瞳孔急缩:“秀秀!玉儿!你为何会死?为何你会如此!是何人害了你!” 宋玉儿仰面看天,幽幽一声叹息。 “我是自刎而死。” —— 天色将明,道路上空无一人。 一道黑影如风穿流而过,眨眼便略过山林,越过河流。 “就在前面不远的山谷,那些人就算离开应该也走不远。”宋玉儿指着一方为云润生指路。 几人很快来到山谷,此地隐秘,若无人指引还真难找到。 云润生停下,神识放开。 山谷中央,几个身穿道袍的小道诡异的围着一座祭坛转悠,祭坛上火焰熊熊,高处设了一顶古朴的丹炉,此时丹炉内,正咕咕喷发热气。 祭坛四周有金木水火土五根立柱,每个立柱上都绑着一个死人,有男有女,但都是少年人。 祭坛不远有间木屋,屋中唯有一个老道士正闭眸养神。但在他坐下却暗藏着地窖,地窖显然有些年头,四通八达房屋众多,有些屋内堆着杂物,有些堆着粮食,其余的,几乎每一间都关着三三两两的少年少女和孩子。 云润生目光一凌,找到了! 他呼口气,幸好没有来迟一步。 无论是侄女姗姗还是两位兄长都还活着。 “他们根本就是骗子,把秀女们都带到了这儿,我一看到那祭坛就知道大事不妙。趁着他们不注意……我本想把姗姗带着一起逃跑。可是……呜呜被发现了……”宋玉儿回想起来还是恐惧发抖:“我被单独带到旁边……我太怕了,我离家时就算过各种不好的后果,一直藏着匕首……没想到真的成全了自己。” 宋玉儿又说:“那个人伎俩诡异,我以为死了就一了百了。没想到连灵魂也被他盯住。他可以抓我的灵魂!” “是这枚护身符救了你。”云润生指向她手腕上的玉镯,那玉镯本是普通,但被高僧开过光,堪比护身符。 宋玉儿哭着哭着笑了,大力点头:“是的,是它忽然发光刺痛那邪门道士,我趁机飞快逃了。幸亏人死了灵魂可以飘,我一路飘回了码头,看到你和六郎……” 云六亦是苦笑:“竟然这般磨难。那镯子还是以前我买了,特意去云恩寺求和尚为之开光。没想到真有用……” “是我宋家对不起你!”宋玉儿大哭。 眼见二人要抱头痛哭,云润生连忙打断:“我去解决那些人,你们两就远远待着。”这一对苦命鸳鸯,真不知该说是缘还是孽。 云润生从储物香囊中直接抽出两米大刀,从高处轻轻一跃,直奔着山谷祭坛呼啸而去。 贴了数道攻击符箓的大刀重重劈在祭坛上,轰隆一声巨响,祭坛四分五裂,炼丹炉倾塌倒流,从中涌出刺鼻的液体。 “啊!” “你是何人!” 云润生的大刀扫过,扑过来的道士尽数成了刀下亡魂,一个个头颅分家,整整齐齐摆在大刀上。 云润生一挥手,头颅如炮弹齐齐射向茅屋。 屋中的老道士一飞冲天,提着剑便横冲出来大喝:“哪来不懂规矩的毛头小子!竟敢坏我黄某人的大事!” 云润生放手一条火龙扑过去:“凭你也配姓黄!” 老道士骇然地看着火龙飞来,一咬舌头渗出血,拿出拂尘慌忙去挡。大火劈头盖脸的笼罩过来,老道士瞬间心力衰竭轰然倒地,直挺挺躺在地上抽搐,吊着一口气却没死。 云润生过去:“朝廷派你们来选秀?” 老道士喉咙嚯嚯响,下一瞬畅快了:“……你不得好死……我为乐善真人办事收集灵体……真人……不会放过你。” 乐善真人? 云润生微笑:“那么想我死,不如告诉我乐善真人在哪?” “……京城……” 果然是京城。 云润生留了老道士一命,将人绑起来。随后叫来宋玉儿和云六看守。他去地窖一一将被困之人放出。 秀女只有三十二人,其余拐来的有二十人,和云四哥五哥一样出来找女儿的有十人。 “六弟!” “四哥五哥!” “哈哈哈我们得救了!” “姗姗,你没事,还认得六叔吗?”云润生小心看着云姗姗。 小姑娘泪眼汪汪:“呜呜认得,六叔……六叔……宋姐姐为了救我……呜呜她死了……” 小女孩很自责,云润生怜爱的拍拍她:“乖,你宋姐姐没有怪你,你要相信她一直在身边。是你宋姐姐保佑你,她给我通风报信,我才能赶来救你啊,对不对?” “真的吗?”小女孩期待的张望四周。 宋玉儿哭成了泪人,她更愧疚,若不是她爹,云家也不会败落。 好好安抚了一下家人,眼见受害者们个个精神不济,此地离平县亦有一段路程。 云润生吹了声口哨,不一会儿,一只黑鹰盘旋而来,乖乖落在云润生前面。 云润生将写好的信件塞给黑鹰,黑鹰很快远去。 云润生对拘谨的众人道:“赶回平县需要好几天时间,此地离府城更近,你们随我一起先去府城报官,休养休养,大家意下如何?” “可以!” “此行在理!” “对对对,咱们要去府城报官!县里头的老爷屁事不中用,除了收钱尽干龌蹉事!” “六弟,你真想如此?”云四云五感慨的看着云润生,没想到出海一趟,曾经的弟弟已经判若两人。 云润生点头,不然他留着老道士干啥?就算官府不作为,那也得闹闹让大伙知道怎么回事!以后再遇上类似的就知道警惕。 人群中顿时很多少女嚎哭起来,更有一中年男子愤怒的冲过来:“你救了我们,我很感激你!可是你若非去报官,叫我女儿以后怎么见人!这里的姑娘们名声都毁了,你自己的侄女也在其中,你多为她考虑考虑!” “是啊是啊,恩人慎重啊。” “……”劳累一场的云润生只想翻白眼。 云四云五黯然沉默。 这世道就是如此,女孩的名声比命大。 云润生再次道:“女孩的名声很重要没错。你们愿意出来寻找女儿,说明你们还有良心。你们想想,今日即便我不报官,你们把离开好几天的女儿带回去,别人的嘴巴就不说闲话?一个两个还可以好好遮掩,可是你们近百人要回家!回家了还有什么藏得住?与其让不明就里的相邻胡乱猜想造谣生事,倒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告到官府去,让大伙都知道是邪门道士招摇撞骗抓捕未婚女子炼药献祭。如此一来,总比胡说八道的要好,对不对?” 一席话说的大伙沉默。 有那烈性的女孩瞄准大石头便哭着要去撞死算了,回家也没脸见人。被人拉住后仍在要死要活。 云润生吐气:“不如都学她,抹脖子了事。算我白救你们一场!”说着抱起侄女:“我自己的侄女我带回去养着,将来真有人为此说闲话不肯娶,那就养一辈子又何妨?敢情你们家女儿没为家里干过活?一碗饭还舍不得出?” “四哥五哥跟我走,天黑前赶到府城。” “哦哦。”云家兄弟跟上云润生,一家人径直往府城走。 剩下的人眼见此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好跟着后面一起去。报不报官无所谓了,先回家才要紧。 天黑前云润生赶到府城,直接提着奄奄一息的道士去报官,几个汉子犹豫后,最后决定一起去,七嘴八舌地将经过一讲。 也是他们幸运,科举舞弊案子后前任老知府卸任,如今新来的知府正想干点业绩,一听说如此惊骇的案子,二话不说便派人连夜去山谷查探实情。 云润生老老实实在府衙前待了一夜,天明时知府升堂,正式接了案子,想死始终没死成的老道士有苦难言,只得将实情全部交代。 牵扯到京城,知府也无法。只好先将老道士收押,又出告示提醒其下各县城的百姓。 雷厉风行的知府当场吩咐下去,安排了车马护送云润生一行人回平县。 临走前,知府单独留下云润生。 “你是云锦荣的弟弟?” “是。” “我猜就是,你们长的挺像。” 知府道:“在京城会试前我见过他一面,很欣赏他,可惜。” 云润生沉默。 知府又道:“山谷那些道士是你所杀?” 云润生点头:“大人要定罪吗?” 知府摇头:“你会乖乖认罪?”能一刀砍杀几个人,这云润生更邪门。 “当然不会。” 知府嗤笑:“将功抵罪,你回去。只是那些女子的名声………” “我能救她们一回,不能救一世。” “是啊。罢了,我想办法试试能不能弥补。”他为一方父母官,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近百未婚女子将来因谣言而活不下去。本来如今女子就越来越少,各地婚配不均已成隐患。 云润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直接掏出和她所救女孩同等的银锭子:“不如大人各家各户褒奖一番,说那些女孩协助官府铲除了恶势力,有大功劳。这是我出的一点心意,成不成在大人你,在下告辞。” “……”知府愣愣看着银子,这个云润生,以为他很穷? 官府亲自派发了干粮和车辆,一群人浩浩荡荡往平县返回。 云润生实在受不了蜗牛速度,也懒得避讳,直接拿出疾行符贴在车辆上,本该七八天的路程,在云润生操作下,一行人在第二天中午便回到平县。 护送的衙役们惊呆了,看云润生简直像看香饽饽,那领头的衙役搓着手上前:“云少爷,打个商量!你那……还有没有符箓?兄弟们想买几张,咳咳,不知要什么价?”这么好用的东西不要就是傻子!就怕买不起。 云润生爽快的掏出符箓递过去:“疾行符十张,护身符十张,至于银子,下回我顺路去找你们大人要。”说着又递过一瓶‘回春丸’:“这瓶能治任何外伤的‘回春丸’帮我带给你们大人。” “这、这……多谢云少爷!”衙役接了,小心收下。 县城说大,它很大。说小时,它又很小。 一群本该离开的秀女和失踪的孩子们一起被府城衙役送回来,顿时引起过路百姓们的注意。 有父兄在旁的女孩们早被拉着匆匆走了,其余女子只得眼眶红红的被衙役们送回家。 这些衙役也很负责,每一个送到家还会悉心解释,为女孩说话。都是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谁忍心她们真被逼死! 事情忙完,云家几兄弟终于回家团圆。 京城。 巍峨宫殿中,高高在上的天子正襟危坐,翻阅手中的奏折,不多时便神色疲倦,扶额轻叹。 “陛下!陛下!”一太监慌慌张张从殿外跑进来,连摔了两下,滚到大殿中央,冷汗淋淋。 “何事慌张?”天子沉声问。 太监高声道:“公主!毓秀公主回来了!” 哗啦。 天子手中的奏折摔了一地。 “你说谁?哪位公主?”天子激动起身。 “毓秀公主!就是为陛下去玉峰山祈福的毓秀公主啊!公主提前归来,肯定是已经为陛下求到了玉峰道观上善真人的仙药!” 天子呼吸急促,背着手来回踱步。 他当初鬼迷心窍忽然想拿自己骨肉下手,导致毓秀吓得仓惶逃离京城,他派锦衣卫去追拿,一来的确恼羞成怒,二来也有悔意。想把毓秀带回来再好好说道。 对外,他一概宣称毓秀是为他去玉峰山求仙丹祈福。 “毓秀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殿外,很快传来宫人们的呼声。 天子顿步,深深呼吸,稳稳坐在龙椅上。 “宣。” 一身锦衣白袍的翩翩少年郎大步流星跨入殿内。 少年郎面如冠玉,发如点墨,一步步走来,身姿挺拔,自是风流潇洒。 这哪像从前娇气滴滴的绝色公主。 分明就是疏朗如月,气度优雅的贵公子。 诸多皇子,谁都不如。 少年屈膝一跪:“儿臣拜见父皇,父皇万岁。” 天子静静看着,久久没有说话。 少年郎微笑:“儿臣幸不辱命,不负父皇所托,求来了高人的仙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