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容映掌灯
漆黑辽阔的海面上, 诡异的灯火接二连三的亮起, 噌噌噌, 哗然间,周围四转全数点亮了橘黄的火光,环绕成骇人的围城, 整个将许家船队牢牢包围住。 无路可逃。 许三少倒吸一口气,船上经验老道的水手们全都变了脸色。 “我的个娘!” “这他妈是鬼火要烧船?” “海盗也不能这么玩儿啊!” “老子行船二十年还没见过这阵仗。” “这、这这……这是孙霸业显灵啊!” “……” 忍耐着大伙失措的言语,许三少头疼, 压下内心的焦躁慌乱, 他镇定道:“兄弟们别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对方要财还是要命都有待商谈。海盗也得守规矩, 不会恶意胡来。” “希望如此。” “三少说如何就如何。” “只怕来者不善。” “做好逃命的准备。” 李奎走到许三少身边询问:“少爷,要不要放信号弹?” “放, 让船队聚拢,想办法联系其他船, 让他们见机行事。不要还没怎么着就乱了套。别被这点阵仗给吓住了。” “是。” 不多时,信号弹一飞冲天,在夜空绽放出璀璨的烟火。 周围各家大船纷纷开始汇合, 十艘大船很快便围成最保守的队形。 唯独缺少了王家大船。 发现缺了王家后, 各条船上的人们都忍不住议论,脸色发沉。 与此同时,守候数日,为了大干一场的海盗船上,为首的男人却在大发雷霆。 “找不着是什么意思!你他娘的带队守了个啥?白珍珠怎么交代给你的?是不是她又心软故意让你放王家的船跑了?” 被揪着衣领训斥的儒衫男子狼狈道:“白姐真没有多余吩咐, 的确要我们着紧盯住王家大船。可老大您昨日瞧见了啊,王家大船先前明明在!今日忽然就不见了,都怪忽然冒出来的浓雾,小弟实在没法。” 海盗头领呸了一口扔开儒衫男子:“都他娘的给老子耍花样,白珍珠那死女人居然还没来!” 儒衫男子打圆场:“白姐不是临阵脱逃的人,估摸是有事耽搁了。” “可恨,我原本想让白珍珠第一个找王家大船下手,把那姓宋的丫头抓住,回头还可以拿她做人质压制臭道士。这下可好,屁事不成!” 儒衫男子摇着折扇安慰:“老大,眼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白姐来不来关系不大,凭老大的手段,这些软脚虾算得了什么。今日就让他们见识见识真正海盗王的厉害!” “隐忍多年第一战,要的就是威风凛凛。重新把名头打起来,让天下人知道往后这片海域还是属于老大的。这些年没有老大坐镇,各国跑海的孙子们混的风生水起赚地盆满钵满,弟兄们眼馋啊。龙老三那堆拉帮结派的海盗更不是东西,干着打家劫舍的勾搭,却定一堆幼稚的规矩,截船夺财不夺人,每回出手抢一笔就走,实在可笑。” 中年男子闻言额头青筋直冒,猛一拍船沿:“那些算个屁的海盗!要不是老子潜伏养伤,海上哪有乱七八糟的破落户。” “老大所言甚是。兄弟们全听老大指挥。” 海盗头领高昂着头,目光森冷的盯着许三少的大船:“兄弟们就按照战术来。最麻烦的道士交给我。嘁,全是没胆的泥腿子,没意思!” “等老大重出江湖的消息传出去,够胆的自然就来了。” “哈哈哈,老子等着姓宋的带兵再来!” 儒衫男子微笑:“只怕姓宋的老头子没胆子来了,不过不要紧,子孙后代繁衍生息,区区人类,谁能比得上老大你?老大是这海中的霸王!是海中龙王!” “称王称霸!” “称王称霸!” 沸腾的呐喊声轰进船队,船员们难免慌神杂乱。尤其是老一辈的船员齐齐变了脸色。 许三少嘴唇抖了抖,惊异的看向几个老船员。 “老叔们,这口号怎么像传言中的孙霸业?” 老头们眉头紧锁,叹气:“多年来打孙霸业口号的海盗不少见,但这口号加上这人手阵势,还真和二十年前在海上称王称霸的孙霸业如出一辙。” “荒谬!孙霸业早就死了!” “就是,孙霸业被咱们天子铲平了。” “照说应该如此,但漏网之鱼在所难免,且过去了二十年,咱们庆国……罢了。二十年,足矣让孙霸业的势力养精蓄锐重出江湖。你们有所不知,孙霸业当年本就传的神乎其神,很少有人见他出手,他若亲自出手,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说,他死没死其实是个迷?” 云润生从高处下来,慢条斯理地加入议论。 老人点头又摇头:“不可说不敢说啊。” 毕竟当年天子大胜而归后,孙霸业的死亡也随之昭告天下,起码沿海百姓和海商从此安宁了二十年不能作假。 “孙霸业身边有个穿儒衫的男人,你们可知?”云润生打断话题。 “啊!假面书生胡不为!最喜扮作书生,是孙霸业的三把手。” 云润生抿嘴,遥望远处:“二把手就是喜穿白衣的绝色女子?” “大名鼎鼎的白珍珠!”老人惊呼。 “……”云润生失笑,还真他妈都对上了。 老人哆嗦,浑浊的双眼盯着云淡风轻的年轻大厨:“云小哥,你实话实话,你可是瞧见了他们?” “嗯。” 老人身子一晃:“不可能!” 云润生补充:“齐爷爷放心,白珍珠在咱们出海那夜便被我杀了。眼下带队的是儒衫书生,以及一个身高威猛的中年男人。那男人十有**是孙霸业。” 老人目若铜铃:“云小哥,你莫不是还没睡醒?孙霸业二十年前便死了,即便侥幸逃脱如今也该是老头子一个,绝不会是中年人。” 云润生笑而不语。 倒是许三少很激动,拽着云润生追问:“你真把白珍珠杀了?” “我岂会骗你?” 许三少明显一喜,又觉得处处不对劲,只得干巴巴拍拍他肩膀,赞叹:“好样的!” “你头次出海,如何识得白珍珠?” 许三少还要问。 云润生骤然一挥手,无形的劲气铺天盖地的散开,将靠拢的十艘船只尽数笼罩。 下一瞬,从敌方的火圈中爆发出诡异的鸣响,带火的箭矢如暴雨般黑压压的飞跃而来。 “啊——” 船上众人惊慌失叫,胆小的下意识捂着脑袋躲避。经验丰富的水手一咬牙,直接拿出武器准备杠。 “天啊!” 伴随着又一阵骇然的惊呼,水手们齐齐仰着头目瞪口呆,那遮天蔽日的火头箭矢竟然在半空中陡然被什么东西挡住,噌的一下骤然震飞,天女散花般向四周回弹,有的哗啦坠入海中,有的砰咚砸回海盗的船上。 转眼间,围困他们的海盗船便四处起火,猛火如龙卷风势不可挡,高高撩起的火焰映亮了半边天。 许家的船队上众人噤若寒蝉。 夜空中,海风吹来的尽是敌人的哀嚎惨叫,被大火肆掠灼烧,在船上的海盗无处可逃,那火无论如何都扑不灭,一个接一个的海盗跳进海中寻找生路。可随着有人发现,即便泡在海水中,身上的火焰依然不灭。船上没来得及跳的海盗吓呆了,眼睁睁看着水中的兄弟们像个火球翻滚沉浮,有的尚且能挣扎,有的秤砣般直沉海底。 海盗船乱成一团,越来越多的船只没能逃开火焰的侵袭,越来越多的海盗遭遇火蛇纠缠。来时的意气风发张狂放肆,到此全然被火焰烧灭,每个恐惧的海盗都只存一个念头,逃! 许三少吞咽口水,心中寒气翻涌。明明是敌人在受罪,却好似自己置身于地狱的孽火中,被包围,被缠绕,在劫难逃。 他艰难的侧头看向旁边的云润生,满脑子都是疑问,这一场震撼人心的反击,真是眼前这位未及弱冠,日日烧火做饭,脾气温和,从不说粗话,看外表书生气十足的云小六所为? 何为修行者,许三少已经见到了冰山一角。 许三少愣神的功夫,置身地狱火海中的海盗们迎来了转机。阴沉的夜空竟然飘起冷雨,雨水滴滴答答坠落,浇在燃烧的海盗船上,那些鬼哭狼嚎的海盗们奇迹般发现火势渐小,海水浇不灭的异火,竟然被雨水浇灭。 一场大雨来袭,滔天的火焰渐渐熄灭,大海再一次陷入黑暗。 海风中仿若还夹杂着久久未能散去的烤肉味。 扑通,扑通,大鱼小鱼欢快跳跃,争先追逐落水的粮食。 雨很快停了。 被淋了一身的云润生抹了抹脸颊,舌尖舔过嘴角,品了品滋味。 幸亏这一场糙汉子下的雨不带腥臭味。 这一回,遇到的又是什么妖? 云润生非常好奇。 白珍珠是修炼成形的珍珠妖。 孙霸业,霸海,霸…… 海龟王八? 如果真是千年王八可不好办,皮糙肉厚不好揍。 云润生越想越觉得接近真相,孙霸业若是王八,二十年前从庆帝手中逃过一劫倒也说得通。 “老大,怎么办?”儒衫男子惶然询问,看向头领的目光犹如救命稻草。 “万万没想到区区一个小道士竟是个硬茬。”魁梧的中年男人目光深远,不知在作何打算。 儒衫男子苦笑:“是啊,人类何时有这般厉害的小道士,手段诡谲狠辣,真想不出是哪个道观的后人。咱们隐藏二十年,就为了一战成名。选择许家下手……哎,都怨我先前没能多调查清楚。” 中年男子更是心塞气闷,怪不得白珍珠那女人三番五次的劝他放弃,那女人五感敏锐最擅查探线索,明知小道士不是善茬,为何不与他说清楚,就是那种模棱两可优柔寡断的态度让他低估了对手。 早知如此! 早知如此就…… 男人握拳,额头青筋暴起。 战火已撩起,无路可退。 他孙霸业,二十年前苟延残喘逃过一回。今时今日重新出山,若是再狼狈逃窜,只怕从此以后,他再无脸面见人! “好一个小道士,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雨后的夜晚更冷。 许三少裹紧大氅,顶着一眼青黑在甲板上吹冷风,已经过去了半刻,海盗那方再无攻击,可同样的,也没有撤退。 包围的火圈被云润生驱散的七零八落,此时只能看见星星点点的海盗船散落在各方慢慢向一处移动。 即便对方人马所剩不多,只要没有撤退,许三少便无法安心。船队其他船上有那心急如焚的已经放出数艘逃生小船,晃晃荡荡来到许三少的大船集合,一来想图个安心,二来想结实高人。 这会儿,谁都知道许三少身边有大能,只是天太黑,相隔的距离让他们看不清那位高人是谁。 许三少忙着接见了几位合作伙伴,沈家少爷,和家大叔,余家少爷,以及除了失踪的王老幺以外的另两位王家人。 许三少迎他们上来,却直截了当的说:“你们不该来。” “不来谁还坐得住!” “许三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自己的船自己负责,你们跑来我这儿,就不怕船上的人军心不稳?” “眼下还能如何,谁都不想!” 许三少摇头:“亏你们是见过大市面的人物。” “许三你废话少说,快让那位高人把海盗解决!如此下来人心惶惶会出大乱。” 云润生这时走过来打断了几位大佬的谈话。 “三少爷,我有事跟你谈。” 许三少忙点头,推开几人要走。 几位带队人不悦,那余家的二少爷认出厨子云润生,顿时眉毛一掀:“真是没眼见的奴才,主子们谈话有你插嘴的份?没大没小不懂尊卑,你这种仆人在我余家,抽你一顿是仁慈!” 许三少脸色铁青:“闭嘴!” 被怒喷了一脸的余二一愣,却对上云润生似笑非笑的脸,一股凉意莫名窜起。 “余三的哥哥?不愧是兄弟两,都有一张贱嘴和狗眼睛。” “你!”余二大怒。 许三少一把扯开他,抢说道:“云六弟别和余二一般见识,他没读过书,说话粗鄙不堪,若是污了你的耳朵,回头让余家人亲自上门来赔罪。” 许三少不得不打圆场,称呼已经从云六,云小六变成了云六弟,以示关系亲昵。 云润生果然没功夫计较,转身走了,许三少忙跟去。 两人这一走,其余人便各有心思,除了仍在怒火中的余二,沈家,王家,和家都清醒地很,彼此眼神对视,皆露出不敢置信地猜测。 “三少,孙霸业不知何时才会攻过来,但对方显然不会善罢甘休。我想与其等愿者上钩,不如先出手,起码对方现在处于下风。只要解决了孙霸业,其余人不足为惧。三少还是按照往常的来,这时候千万别乱,让大伙警惕些便是,孙霸业那儿有我一人对付足矣。” 许三少很不解:“你就那么确定是孙霸业?他真活着?” “就是他。”云润生说着淡淡一笑:“孙霸业根本就不是人,自然能好好活着,而且依然是个能打的壮士。二十年光阴,催老的只有人。” 许三少双眸失神。 “你要怎么反击?既然他不、不是人,你会不会有危险?不如咱们择个路甩掉海盗逃走,如此一来两全其美,大伙和你都不需遇险。” “只要孙霸业不放弃,咱们想逃比杀了他难多了。你看见刚才的雨吗?那是孙霸业的法术之一,他的雨浇灭了我的火。等他下一次出手谁又知道会是什么?” 云润生微笑:“若是只我一人,怎么选都无所谓。但眼下十艘船的人命都在一起。说实话,尾巴太多,我有点进退两难。一旦我和孙霸业打起来,我不确定能否顾及你们。他的水平我一无所知。” 许三少深深吸气,云润生说的有道理。 “待会儿我单独下船,有我留着给你们断后,三少爷直接带船队朝前走。” 许三少犹豫纠结:“那你如何是好?万一……你一条小船,怎么追上我们?来个大风大浪就掀翻了。” 云润生早已做了决定,并不是等许三少的点头。他拿起刀直接往下面走:“若是速战速决那我一两天就能追上,若是耽搁了,咱们就明州见。” 说着一回头:“三少放心,我死不了。” 许三少心中一紧,大声道:“别忘了你姨娘在等你回家!” 云润生点点头笑了。 他直奔底舱放出一艘逃生的独木小舟,跳上独木舟,提着大刀的云润生彻底脱离了大船。 “师父!师父!师父你去哪?” 惊觉师父下船的虎子惶惶地奔跑在甲板上大喊,众人这才看见单独行动的云润生,顿时都变了脸色。 云润生在小船上仰头,看见高高的船沿上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眼前的景象仿佛和前生重叠。 那时候分离总是有,一次次站在基地厚厚的城墙外挥手和人道别,从十二岁到二十二岁,他总是奔波在墙外厮杀饮血,可身边想要保护的人,却越来越少。 那个世界,对于没有力量的人类而言,终结太过残酷了。 不像这里,扑腾扑腾,希望总会有。 瞧瞧,天空已经逐渐发白,深沉的黑夜即将结束。 云润生高高挥手,笑地真诚:“我去去就来,大家在前面等我。” “师父!”虎子大哭。 “云小哥,你随我们一起走啊!” “云六别去犯傻!” “三少爷你快劝劝云大厨。”水生红着眼睛请求。 许三少摇头,正色道:“这是我们商量好的计策,都别耽搁了正事,齐老,咱们立即加速走。” “谁磨磨蹭蹭掉队就是给云六拖后腿!” 许三的船队很快就动了,巍峨的楼船一旦加速,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走远。 云润生站在独木舟上,小舟无浆前行,天海开阔,他似静止的画中人。 他很庆幸自己提前解决了白珍珠,不然多一个御水的妖怪,他的处境会非常不利。大海是它们的主场,他唯有全面压制! “容映掌灯。” “容映!”连喊几嗓子没有回应,黄粱翻身而起,披上衣物爬起来掌灯,走到外间竟没瞧见容映。 黄粱挑眉,推门而出。 一股冷风扑面而来,黄粱打个寒颤。 “好冷。” 今夜的王家大船,沉寂的让人心悸。 “容映?” “公、公子……你怎么醒了?” 容映慌张迎上黄粱,公子醒了,公子居然醒了?公子怎么会醒?一定是那枚奇异的玉佩。 容映低头的瞬间闪过沮丧懊恼,功亏一篑,如何是好? 黄粱的注意力却在海上的气象,惊呼:“今晚好大的雾,如在云中。”他把手伸出船外,伸手不见五指。 不过很快他便肉眼亲见浓雾在飞快的浮动消散,一息之间急流勇退,这奇妙的景象让黄粱直咋舌。 不过他来不及感叹天地自然的诡谲,赫然发现散去浓雾后的海面火光四散,夹杂着震耳欲聋的打斗声。 黄粱眉头一拧,白皙的手指紧紧抓住船沿,“容映,你看那些是不是海盗船只?” 容映在旁边点头:“是,公子小心。” “海盗船何时来的?”黄粱自言自语,猛然一转头看向空荡荡的大船甲板和一排排相连的屋子,“大家,全在睡?” 黄粱浑身发寒,周围炮火连天,他们一整条船却沉睡梦中。若不是浓雾忽然散了,只怕依然被蒙在鼓里。 此刻想来,那浓雾更是诡异非常。 “别的船都不见了,天快亮了。”黄粱出神地盯着昏暗的海面,他能看见很多,也有很多看不见。他不知道别的大船去了哪儿,不知道海面上和海盗交战的是哪方。可是随处跳跃的橘色火焰,让他心中隐隐期盼又焦躁。 他沉思的功夫,身后接二连三有人苏醒,打开门来到甲板上。渐渐的,王家大船上的人都醒了,聚集在船沿,震惊地看着硝烟滚滚的海面。 黄粱瞳孔一缩,失声道:“道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