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分道扬镳
黄粱一路直奔总督府。府内, 罗罗少爷才起床不久, 知他来了立即过来奉陪。黄粱坐下喝口茶吐口浊气, 正色道:“现下横行的几大海盗,你亲自交手过的与我说说?”罗罗少爷虽是个纨绔,但论起行船剿匪那是丝毫不逊色其父, 十二岁时便登船抗贼,实力不容小觑。 “特别是出自我庆国,最臭名昭著的大海盗孙霸业。” 提起海盗, 罗罗少爷比谁都来劲:“你问孙霸业找我就对了!孙霸业最鼎盛的时候自称‘逍遥王’, 坐拥数座海岛豢养盗匪,那时候只要他出马, 必定让商队人财两失,其手段极其贪婪残忍。他手下人马几乎都是沿海地带穷苦百姓和匪贼组成, 可那时候海禁未解,渔民们只能看天吃饭, 还时不时遭遇水匪抢夺屠杀。你应该知道,孙霸业乃庆国人,他的手下大部分也是你们庆国人。听说他幼年时亲眼目睹双亲被水匪掠杀, 向官兵求助却无人搭理。他后来如何成为海盗却无人知晓, 名扬各国时,他已经是大名鼎鼎的‘逍遥王’。” 罗罗少爷笑眯眯给黄粱添茶,瞅到对方光亮的脑袋时笑容一窒,扭头继续道:“想来公主殿下应该知道‘逍遥王’扬名后的事迹,你父皇雄韬伟略眼光独道, 登基不久便大力解除海禁,鼓励海商与诸国生意往来。且大举补充水师船舶,沿海各地设市舶司……” “在那之前,庆国海域及周边几乎都是孙霸业的私产,他自立‘逍遥王’,我庆国天子岂能容忍?”许家大船上,不巧许三少也在跟云润生普及历史,讲到当年的庆帝,许三少满脸的崇敬,“当今是我庆国有史以来唯一亲征四海的天子!孙霸业势力庞大手段残忍,且与我大庆积怨已深,死在他手里的庆国人难以计数。当今解除海禁鼓励海商外交,可海盗横行无忌,其结果可想而知。好在君威浩荡!宏恩十三年开春,天子第一次亲征!坐镇明州,带兵二十万水师大举攻破‘逍遥王’的老巢,数座海岛被扫平。” “你以为天子的目的仅仅是一个‘逍遥王’?海盗就是海盗,一群乌合之众不足为惧!背后参合了倭国人、东银人、高丽人,还有咱们脚下这儿的夷国人。我庆国水师扬名之前,最威风的水师就在夷国。那时候他们可张狂地狠,彼此做生意根本没有诚信可言。至于其他宵小纯属浑水摸鱼的搅屎棍。天子第一场海上征战打了半年,大胜而归,扫平了孙霸业,喝退了倭国和东银几条小虫,同时震慑了夷国。” 许三少喝干了杯中水,见云润生安静聆听,便兴致勃勃地继续讲说:“宏恩十四年,夷国水师联合几个沿海小国兴风作浪,那时候夷国就怕咱们水师崛起太快,想挑拨小鱼小虾试刀。我庆国能人辈出,岂会怕他们?那年月有大名鼎鼎的明州府秦众诚秦总督、席州李远洋李总兵、福州孙成毅孙提督,都是一战扬名的猛将英雄。海上战火不断,咱们现在享受的安宁日子都是前人流血牺牲所得。宏恩十五年,夷国正式出兵来犯,天子年华正茂,便有了第二次亲征!那一场战事在海上前前后后厮杀了三月有余,最终大败夷国,陛下扬我国威,名震四海!” “三少爷,喝口茶。”云润生抹了抹脸上的唾沫星子。 许三少顾不上喝:“至此我大庆强盛空前,诸国朝拜!此后海上来往一年繁盛一年,各道生意打通财路,国库充盈,赋税清减,老百姓日子好过了。我十二岁时首次出海,心里既向往又害怕,好在那一路平平安安,壮大了我的胆识和见识。你想想,若不是有前人栽树,我们后来人哪能乘凉。我跑船的这些年难免遇上海盗,但比起天子扫荡四海之前,真可算小巫见大巫。” 云润生见他跑题,主动询问:“孙霸业死了?” 侃侃而谈的许三少嘴巴一痛,竟不小心咬破了舌头,嘶声道:“问什么废话,当然死了,都二十多年的事儿,当时官府出了告示。” “哦。孙霸业当年多大岁数?” “大概三十有余,听说是个有九尺高的威猛大汉。” 云润生则在想九尺是多高来着?没文化,真可怕。 许三少却兴致来了根本没想放过云润生,“后来陛下虽没有第三次亲征,但是出京巡海足有五六回。传言陛下最喜欢明州,果真明州繁华,素有小京城之称。” “明州不错。”一路走来云润生对明州印象最好,毕竟在那赚了第一桶金。^_^ 总督府内,黄粱吃完两盘点心喝了不少茶,肚子撑得慌。 罗罗少爷的热情和好奇心丝毫不减:“坊间秘闻有传,你父皇当初征战四海,身旁既有几位能将,身后还有隐匿的方外高人相助。呵,你别不信,我仔细分析过觉得可信度很高。你是不知道那孙霸业人如其名,霸气!那人可不只是高大威猛而已,每次海上作乱都能如鱼得水,甚至掀起狂风大浪,邪性得狠!当然,庆帝乃一国天子,自然气运加身无往不利。公主殿下可否悄悄告诉我,当年陛下身边是不是有奇人相助?” 黄粱想到神秘的国师,虽然国师进京才几年,但说不定很久以前就出现过。要不然为何父皇那般信任他? 黄粱答非所问:“孙霸业会不会还活着?” 罗罗少爷嗤笑:“这谁知道呢,你倒不如问问你父皇。就算活着,年龄也快六十,老喽。” 黄粱怀疑想活捉他的人和父皇有仇怨,那人还能差遣女妖跑腿,可见本事不凡。 “公主殿下,你贩卖的那些符箓和丹药还有没有多的?多多益善,有多少我都想要,我爹也是这个意思。真是好东西,你们庆国的能人太令人羡慕。传闻国师大人如天仙下凡,可呼风唤雨手摘星辰,是不是真有此事?我做梦都想亲眼去一睹芳容。”罗罗少爷满脸神往。 黄粱嘴角一抽:“国师是身高九尺余的男子。” “……”罗罗少爷瞬息换上一张便秘脸,失望透顶:“男子?九尺?” 黄粱起身要走:“剩余的符箓和丹药不多,你要我便都卖与你。” “好好好,多谢。” 当晚,在船上修炼的云润生被许三少叫出,许三少递给他一个包袱,笑着打趣道:“这是黄公子托付我转交给你的包袱,里头的东西我可没看。你和黄公子关系亲密,这是好事儿。”他凑到云润生耳边悄悄道:“依我揣测,黄公子十有**是京城出来的天潢贵胄。你好好结交他,你大哥的案子指不定就靠人家帮你一把。唯有让你大哥沉冤得雪以正视听,你云家子孙才能安然处之。不然三代内甩不掉科举舞弊的臭名声,子孙们哪有未来可期。” 许三少说着一顿,“便是你如今娶妻都难,好人家的姑娘哪愿嫁你。” 云润生嘴角抽了抽,抱着包袱回屋。 包袱很轻便,拆开便见到一大摞银票,最大数额才一千两,在外流通最方便不过。 除了银票还有一封信,字迹潇洒飘逸赏心悦目,令人叹服: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救命之恩铭记于心,日后有缘再见,勿念。 呵,瞧这臭脾气,惯得! 第二日,许三少神情古怪的抱着包袱去找黄公子。 “黄公子,在下受云护卫之托将包袱送来。”哎呀呀,到底谁是主子谁是跑腿的护卫?许三少闹不清这两人是做什么,瞧着咋像……私相授受? “多谢。”黄粱接过包袱,轻咳道:“他可还有别的话说?” 许三少一愣,茫然摇头:“没有。” “送客。” 被飞快送走的许三少:“……” 包袱里亦是一摞银票,以及一叠符箓和一封信,说是信件是抬举了它,其实就是一张参差不齐的白纸,上书一行奇丑无比的黑字:这是我承诺过的分红。很高兴认识你,以后请保重。 短短几个字读完,少年泪如泉涌,嗷嗷大哭。 云润生不觉得自己写的信有何不妥,除了字是真的丑地污眼。但正如黄粱所说,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朋友一场好聚好散,说一声保重是起码礼貌。至于往日那些小小的不愉快,他又怎会计较?毕竟新朋友年纪小。 他自以为万事如常,照旧三餐饭食,日夜静修。只等大船返航之日。 许三少提出借钱给他,准许他带货上船,回到家乡后还能无条件帮他销售,可谓诚意十足。 云润生腰缠万贯哪用借钱,现在他是不差钱的主!倒是见徒儿虎子为他受到认可重视而开心的傻样子,心一软便进了二十箱香料,以及特意收集购买得来的两箱种子,涉及谷物杂粮,瓜果蔬菜,花卉草药,其中便有令人惊喜的辣椒种子。 十月中,船队全体人员集合陆续登船,水手们个个笑容满面,归心似箭。 在屋中静修多日的云润生听到外面的嘈杂,忍不住走出舱门来到甲板上吐气。眼见十余艘大船人员欢呼登船,岸边亦是有众多夷国人在为他们送别,有生意伙伴,有朋友,有兄弟,甚至有‘妻子儿女’。 张勤正和一个颇有姿色的女人抱头痛哭,两人身旁围着七八个亲人,大的已经成年,最小的还抱在怀中。 云润生咋舌,这画面实在眼熟,当初平县码头登船离开前,张勤同样和庆国的妻子儿女依依惜别来着。 熙攘的人群逐渐分散登船,宽阔的码头霎时显得空荡无比。直到最后每条船上的管事们轻点完所有人数,大船关闸,沉重的船锚拔地而起,风帆呼啦啦发出撕扯烈风的巨响,和着绵延不断的浪涛声,如山的大船稳稳起航,桅杆上高高的旗帜迎风飘扬。 码头渐远。 他看见眼熟的商人们仍在驻足。 他看见官府的衙役在码头巡逻。 他看见金毛少爷上蹿下跳的蹦跶告别,冲进海里又停下,最后在原地安静地目送。 所以……黄粱在哪? 茶楼中,中年男子和白衣女子相对而坐,男子遥看着海岸码头的方向,满眸的雄心勃勃:“船队已出发,咱们也差不多要干活了,且让他们先快活几日。一应部署可妥当?” 白衣女子点头:“全按你的吩咐布置妥了。” “好!许三是一条大鱼,就让他的船队作为我们重出江湖的祭品,哈哈哈哈,我真想亲眼看看庆帝得知我消息后的嘴脸!” “待我抓了那丫头,我要把她扒光挂在明州城墙上,让世人随意议论侮辱,让她爹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白衣女子插嘴:“人心凉薄,帝王更甚。只怕庆帝根本不在乎女儿死活。” “在不在乎唯有做了才知道。起码我心里痛快!” “随你。” 中年男子瞅她两眼:“此事一旦成了,咱两就解除契约,从此各奔东西,可行?” 白衣女子瞳孔一缩:“一言为定!” “你倒是迫不及待。” 白衣女子轻斥:“你心知肚明。以后一拍两散各自为安。我不会和你一样争权夺利,就想找个地方闭关修炼。” “装模作样。五日后出海,你自己好好准备,到达明州前出手。那时,你可别又犹犹豫豫惹我恼火。” 白衣女子抬高下巴:“那道士你对付,我去抓公主。其余人随便杀了。” “行。” 两人约好正事,白衣女子便步履轻松地下楼离开。近百年来,她从未如此轻松过。只等此次成功身退,以后,绝不再受制于人。 白衣女子的洞府隐匿在大海无妄峰的峭壁上,取命‘无妄海’。不记得是多少年前,她懵懂初生,和其余同类一样浑浑噩噩,那年海水倒灌,风暴肆虐,沿海一带死伤无数。灾难过后,一群和尚在海边念经为亡魂超度,为灾民祈福,足足念了三个月才离去。她搁浅在沙滩里,聆听了三个月佛音,灵识顿开,自此,她便成了妖。 “真会藏,倒是叫我好找。” 一道阴寒的声音冷不丁在女子身后响起,白衣女子脚步一顿,浑身僵硬。她望着近在咫尺的洞府大门,上书的‘无妄海’三字,心中沁凉。 这家,她怕是回不去了。 人类的和尚慈悲为怀,忌讳杀生。她修炼有成,化人之初,以为自己一定会做个‘善人’。后来才知人妖殊途,尘世繁杂。一旦为恶,有一便有二,再而三,绵绵不停,再后来,她与他人同流合污,在海上兴风作浪,死在她手中的人类到底有多少,恐不计其数。 佛家有言,因果循环,善恶有报。 女子吸气,缓缓转身。 一身黑衣劲装的道长手持一丈有余的大刀,无声无息地矗立在眼前,道长眼神无波,看她如看一个死物。 “为何?”女妖仍然要问,她明明送了赔罪礼,就是指望遇上这奇怪道士时能被网开一面。二十年前,她用同一招逃过一劫,隐匿多年再次出山,看见道士的第一眼,她便心底发凉,她直觉敏锐,鲜少有错。 黑衣道长单手举起刀,长刀直指女妖的面门:“杀你,以绝后患。” 长刀凌厉的砍向女妖,迸射出无形的杀气,女妖闪开,衣衫尽毁,诡异的水流霎时凝结成另一身衣衫。 果然果然,这道士从未打算放过她! “如果不是我心软,公主早就死了!为何要对我穷追不舍?我多番示好,你收了东西却出尔反尔。” 云润生眼神阴沉,不耻道:“如果不是你等心怀不轨,他又怎会遇险?只许你没事先揍人一顿又放了,就不许我秋后算账?”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我与公主的恩怨来源二十多年前的往事,怪只怪她生父残暴不仁!父债子偿本就是你们人类的行事。我纵然不忍牵连一个无辜稚子,可心障难平,唯有拿她出气。” 云润生轻蔑冷笑:“所以我找你出气。” “早知如此……”女妖脸色煞白。 “早知如此,你就不该对黄粱下手。” 女妖眉头收紧,咬牙:“我就知道堂堂公主远走海外,身边定有高人相护。只是月圆之夜,我主动现身,你为何没有出手?”那夜的道长一脸温和平静,不见半分锋芒,让她错以为赔了罪,对方便会承情。 却不想她的算计还没实施,已经出海的道长却返回来倒打一耙! “与你何干。” 云润生大刀一挥,扑哧销掉女妖肩上一块肉。 女妖痛的踉跄低鸣,怨恨的瞪着云润生:“你这虚伪的道士,分明就是你杀心太重,却打着为公主报仇的幌子。亏你是出家人,你折回来杀我,那位公主知道吗?她可不像你心思阴暗!”那位公主的眼睛澄澈明亮,让她好生羡慕,不像她,早已是明珠蒙尘。 而眼前道貌岸然却血气腾腾的道长,与她又有何区别? 是呢,那一夜,有公主在身旁,这阴险的道士又怎敢嗜杀! 云润生一跃而起,粗长的大刀高高劈向女妖,女妖挥手扬起巨浪抵挡闪避,洞府门哗然一声被大刀划出粗粝的痕迹,‘无妄海’被一劈为二,嘎吱嘎吱摇了几下,轰然落地。 女妖眼神晦暗。 此道长的功法比她以为的更高深霸道,不擅斗法的她怎会是对手! 女妖双眸失神:“放了我,我愿意做牛做马受你驱使!” “我又不傻。” 云润生的大刀狂风般朝着女妖攻去,女妖左躲右闪,水波无影随行无处不在,大刀招招强盛,快如一道漩涡,一时间,一黑一白两道影子斗成一团,若叫外人看了,根本分不清那是人是风。 噗! 女妖狂喷一口鲜血,身姿轰然倒飞,狠狠砸在了石壁上。 那一刀拍在她的胸口,整个身躯都要散架了,丹田内更是有异火在灼烧,让她的攻势节节败退。 女妖艰难的抬起头,妖异的水色瞳仁直盯着杀气腾腾的黑衣男人:“道长……何苦咄咄逼人。” “你不是人。” “呵!”女妖嗤笑,嘴角鲜血翻涌:“没错,我是妖。你们人类有句话叫做‘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此话但愿道长牢记于心!终有一日,你会得偿所愿。” 云润生一闪身,大刀对准女妖的脖子:“说出你幕后之人的下落,我给你留个全尸。” “道长真会说笑。纵然我与他不合,却绝不会出卖他,死心。” “那就死。”云润生出刀。 逼近的死亡让人惶恐绝望,女妖闭着眼眸放声嘶吼:“放过我!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扑哧—— 手起刀落,绝色的头颅咕噜噜落地,身首分离。 黑衣道长镇定地收起刀,此妖一死,他心头终于少了桩事。若不是碍于黄粱在身边,他早在月圆之夜便砍了她脑袋。 他一路维护的少年,怜他逃亡辛苦,远在海外终于落个清静,竟在为他找灵石时差点遇害。 一个妖类,他岂会留情! 瞅着眼前女妖的尸体,云润生真切意识到,这不是一个平和的世界。 女妖惨死的尸体很快在眼前化作一滩水,最后,凝成一粒奇异的珍珠。 云润生眼眸一闪,原形竟是此物?倒是挺稀奇。 云润生伸出脚,踩着珍珠,生生碾磨成粉末,海风吹过,粉末消散在冷夜中。 至此,地上除了一滩水,旁边还有一枚精致的香囊。云润生捡起来用灵识试探,眼中顿时一喜,这香囊竟是传说中的储物法器,内有乾坤,可承载万物。女妖存活多年,储物香囊中倒是存有八百余灵石,几十株灵草和诸多珍材、珠宝,珍珠的数量最多,成色极品,绝不是市面上的珍珠可比拟。 云润生嘴角微扬,收起香囊,抬脚迈入女妖的洞府。 府内布置精巧雅致,如高门贵女的闺房,一应用品俱是不凡。云润生不客气,直接将看起来很值钱的东西塞进香囊,包括女妖储存的布匹、衣衫、香料、饰物、书画古玩、珍稀药材、美酒、花卉盆栽等等。其中女妖的床榻最奢华,整个俱是由珍珠窜成,层层叠叠的珠帘耗尽的珍珠叫人数不清。云润生面不改色,挥手将床上的饰物收尽,睡过的被褥就算了。 除此之外,洞府内最惹眼的便是诸多书籍,云润生一眼扫过,书籍中一大半是佛经。 他随手抽出一本佛经翻了翻,嘲讽道:“好一个信佛的妖。”那一身沸腾的血气,只怕杀过的人比这经书中的字还多。 一个杀人如麻的妖,他将之灭了,只当是为民除害。 顺便止止痒。 好久好久没有痛快的杀过。 末日多年的屠杀生涯,汲汲皇皇的日子早已刻印在灵魂里,他奢望太阳东升西落一日三餐生活寻常,却不知这一生,能否洗尽铅华。 —————————— 天蒙蒙亮,云润生前去厨房开始返航第一天的工作。尽管许三少再三强调他可以从厨房卸任,但云润生却没答应,签好的合同怎么能改,又没有不可抗的因素。何况整条船上,他只相信自己的厨艺。 “师父,告诉你个好消息,张勤那个坏蛋没上咱们的船,而是求情登了王家的船,他的货也在王家船上。这下咱们都清静了。”虎子开心的跟云润生分享好消息。 云润生颇讶异:“丢了货的王家?” “正是,王少爷太倒霉,这回亏大了。虽然他借钱补足了一部分货,但船上还是很空。张勤想去那边,王少爷看在咱们少爷的面子上答应了他。” “哦。” 张勤如今根本不敢拿正眼看他,胆小跑路不稀奇。 少了最恶心的家伙,想来返程会无比清静。 ……连个说话人都没有。 深夜,云润生在房里打坐,四周静谧无声,一轮修炼结束,云润生起身喝茶。看向空荡荡的杂物堆,不禁揉着眉心叹气。再度盘腿坐下,神识哗然散开。 夜晚的大船如移动的庞大山峰,桅杆上高高的航行灯照亮一隅,大多人都已入睡,巡逻守夜的汉子们仍在小声玩牌。 相比许家大船上的沉静,王少爷带队的大船热闹地出乎意料。灯火通明,人头攒动,俨如……花楼。 长相标致作风放浪的小倌们在宽阔的甲板上来回穿梭,到处都是喝地醉醺醺的汉子,酒水横流,满地喧哗。 来到王家大船上的张勤红光满面,左拥右抱好不快活。一船之主的王少爷在屋内玩乐。王少爷隔壁的雅室内,一少年正在惬意的……泡澡。 只见靠在浴桶边沿的那颗脑袋光滑闪亮,除了那谁,还能有谁! 云润生收敛神识,轻笑摇头。 他不禁想,那小子回到庆国,该何去何从? 雅室内,一身穿薄衫的少年郎战战兢兢跪着,额头直贴地板,瑟瑟发抖,好不可怜。 不远的贵妃榻上,懒懒仰躺着的光头少年高高翘着二郎腿,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着手中书卷,漫不经心地问道:“王少爷让你来的?” “是、是的。” “外头那帮小哥都是王少爷买的?” “回公子,是的。” 光头少年蹙眉嘀咕:“真蠢。”心中更是懊恼气闷,早知道姓王的船上这般嘈杂不堪,他才懒得上来。原以为姓王的丢了货,船上空旷,如此倒是个好去处。 啪嗒合上书,光头少年翻身侧躺,抬手懒洋洋撑着头,有几分好奇的打量地上的人:“你原是王少爷身边伺候的小厮?” “是。” “会吹埙的就是你?” “是。” “你坐下,吹给我听。” “公子想听什么?” “你拿手的都行。” 少年郎终于稳住气息,老老实实在一旁坐下,拿出随身携带的古埙,轻放在唇边,慢慢地吹响第一个音。 随着乐声低低地婉转回响,贵妃榻上,懒散的光头少年收起了浮躁,他垂着眼帘,静静聆听。 吹埙的少年单薄柔弱,奏出的乐声却厚沉凝重,哀而不伤,不似乐曲,更似天地旷远的回响。 一时间,屋外的嘈杂销声匿迹,萦绕在耳边的唯有这一室古老的曲调,幽远绵长。 吹埙的少年亦不再是那副怯懦的模样,手指在古埙每一个孔洞上熟稔流转,一曲接一曲,游刃有余。唯有此时,他不是任由宰割的低贱之人,而是如风一般自由的灵魂。 古埙的苍茫之音飘扬了大半个夜晚,渐渐地屋外喧哗散去,撑着头聆听了半宿乐声的少年慢慢坐起身,抬手示意。吹埙的少年便静静垂下手,小心跪下。 “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胆怯道:“容映。”说完怔怔望着地面,冷汗滴落,手心的古埙是唯一的温暖。 “很晚了,去睡。” “公、公子……”容映张口难言,眼睛发热。他本是清风馆的清倌人,王少爷一直给他捧场,听他吹埙,从不冒犯。到了他该接客的年纪,王少爷又体贴的把他赎了出来,之后独带着他陪伴左右漂洋过海。可是,这一趟漫长的海上之旅于他来言又何其短暂,才不过两个多月王少爷便腻了,嫌他晒黑了难看,吹埙忒无聊。到了夷州岛王少爷便一头扎进花楼不出来,俨然把他遗忘。继而船上货物一夜丢失,王少爷大发雷霆,看船上众人愈发不顺眼,他每天心惊胆战唯恐王少爷丢弃他。 结果,他担心的还是来了。 王少爷在岛上买了一个新人,回头便毫不犹豫地把他送人。 跪着的容映满心自嘲,贱命就是贱命,去奢望王少爷的真心本就是大错特错。他这种人的存在,不就是伺候男人?没了王少爷还会有陈少爷。 只是,没想到做梦的日子这般短暂。 “起来。以后你就给我当小厮。” “是,公子。” 黄粱打着哈欠,赤脚跳到床上,扫了眼偷偷抹泪的小哥,不由嗤笑:“本公子不好男色!” “公、公子我……”容映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这是何意? 黄粱挑眉:“本公子还是小孩子,不需要人暖床!” “多谢公子怜悯!”少年喜极而泣。 “小厮该干什么你不懂?伺候我饮食起居即可。你的卖身契在姓王的手里?” “是、是的。” 黄粱一头扎进被子里,挥挥手:“我明日问他要来,睡了。”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黄粱心情不错。多日来的郁闷在上船后去了一半。 容映早早备好梳洗之物和早膳等候在房内,相较起来,王家船上的生活丰富奢靡,比许家快活许多。但水手们散漫懒散,不出事还好,一旦出事绝对没许家可靠。 黄粱在大船上散步转悠,借着总督老师的身份,他这个神秘的庆国贵族得到了很好的招待。但凡他出现的地方,其余人退避三舍。 王少爷一心想巴结人,黄粱还未开口他便主动送来容映的卖身契,昨夜谁都知道容映在黄粱屋里吹了半宿的埙,可见黄粱对容映很满意。 另一边,云润生和虎子摆好大盆大盆的午饭,他蹲在厨房三两口填饱肚子便回了屋。 盘腿而坐,静修之前,云润生散开神识。 王家船上也在用饭,菜肴很丰盛。贵公子的房内,容映站在一旁伺候新主子用膳,一时给他盛汤,一时给他夹菜,伺候周到妥帖。被伺候的人更是习以为常,姿态闲适优雅。 “公子,小心烫。”容映把住汤碗小心翼翼地吹了吹,这才递到主子面前。 贵公子接过慢慢喝了半碗,容映立时便为他擦了嘴角。贵公子舒坦地伸个懒腰,“吃饱了。你自去忙,记住,你现在是我的小厮,只需听我的话,旁人若是指使你做事,你便告诉我。” “多谢公子!” 怪不得要上王家的船,瞧这小日子过地那叫一个滋润。云润生收回神识,一时哭笑不得。他就不该瞎操心,就算黄粱年少,但人家哪是省油的灯,那样聪明敢为的少年,在外面闯闯很快便能适应。 瞧瞧,来时还是个躲躲藏藏地落难公主,回时便成了大摇大摆的矜贵公子。这操作也是服气。 没有他保驾护航,少年依然可以找出自己的活路。 一场雨后,海上的气候骤然变冷,船上的人们一时间全都换上了厚衣裳。 黄粱哆嗦着从浴桶中出来,飞快扯下旁边的衣服套上,抱着双臂直奔被窝,扬声喊道:“容映,把水倒了。” “是。”屋外头守着的容映推门进来,埋着脑袋麻利去舀水,弯腰将黄粱换下的脏衣服一件件收起,忽然,一枚玉佩从衣物中滑落,幸亏容映眼疾手快一把接住,紧紧握着玉佩的容映深深吸口气,手心却陡然一阵灼热,烫的他哀叫一声,强忍着痛楚将玉佩飞快搁在椅子上,容映哆嗦着摊开掌心,只见右手心白净无物,仿佛错觉。 容映困惑的看看手心,又看看玉佩。 “怎么呢?”黄粱在被子里大声问。 “没、没什么,不小心碾了脚。” “我的玉佩在衣服里,拿过来。” 容映找出帕子将玉佩包住,这才稳稳拿起来,小心翼翼跑去递给黄粱。 黄粱接过玉佩贴身存放,很快便闭眼睡了。 深夜,海风中,飘荡着古埙吹奏出的浓浓哀伤。笼罩在黑暗中的楼船上众人沉睡,船只缓缓而行。 高高地桅杆上,蓝衫少年长发披散,闭着眼眸,双手握着古埙低低吹鸣,沉醉其中。 乐声绵绵不绝,更有海风和浪涛协奏。 没有天籁之音的妙不可言,却吐尽了大海的浩瀚苍茫。 不知何时,周身逐渐被滚滚浓雾遮蔽,除了这船,再看不见其他。 黑衣道长骤然张开双眼,目光凌厉冷冽,站起身取过旁边的大刀缓缓推门而出,“终于来了。” 守船巡逻的罗家兄弟两瞧见突然提着两米大刀出来的云厨子,兄弟两齐齐吓一跳。 “云、云小哥,你醒了?”再看云厨子满面煞气,和寻常的温和完全两样,更是吓地一哆嗦,这云大厨该不会是梦游? 云润生神色凝重地看着海面:“我们被海盗包围了。” “什么!”罗家兄弟大惊失色,慌乱四顾后松口气:“不可能,云小哥莫不是做梦。这一片海域风平浪静,海盗不会在这下手。” 知晓他们看不见,云润生不多言,只是叮嘱道:“把三少爷叫醒,让大家提高警惕,注意安全。” 云润生持刀轻轻一跃,站立在桅杆上眺望四周。灵气汇集在双眼,将周围船只的位置尽数纳入眼中,许家一起出行的十一艘船,此时无论他怎么查看都只剩十艘! 云润生面色一沉,唯独黄粱所在的王家大船不见踪迹。原本所在的方位被海上浓雾围绕笼罩,即便是他的眼睛也寻不到半点影子。 明明傍晚偷窥时那一船人还好好的在吃饭,黄粱和容映在屋内共同探讨一曲乐章,之后来了一段萧埙合奏,两人配合相得益彰,别提多自在。 “云六!” 许三少披着厚实的黑毛大氅出来,仰头看桅杆上的云润生。只见云润生提着刀,脚下稳稳立足窄细的木杆,完全没有任何支撑和辅助。 许三少倒是不急海盗的事,反而满脑子都是这个疑问。 云润生轻轻落下,许三少眼眸更亮了:“云六,听说有海盗?” 云润生点头:“等一会就能看见,我们被包围了。海盗在深海峡谷布置了陷阱。整个船队全部在敌人算计范畴内。恐怕早已被盯上。” 许三少惊诧:“这么大手笔?”因着船只多,行走时虽然在同一路线,但距离自会拉开,时而近时而远,多年来遭遇海盗时挨地近便一起面对,隔远了便不相干。如云六所说一次性包围十艘大船,且提早算好陷阱,这么大阵仗和国家之间的战争也不差。然如今海盗式微,谁有这么多人手和大能耐。 “海盗交给我解决,只是,王家的船不见了。” 揉着眉心,云润生烦躁的盯着水面黝黑的海底。 “怎么又是王家!”许三少脱口而出,一夜之间丢掉满船货物本就蹊跷万分令人怀疑,眼下危机时刻,出岔子的又是王家。 “王家会不会走远了,所以你看不见?”李奎不由问,心中很是狐疑不相信,云六又不是千里眼,能看见什么? 许三少却焦躁的原地走两圈,叹气:“王家船上肯定有鬼,只怕凶多吉少。” 云润生蓦然大步向前,站在船沿上,手中两米大刀咻的一下消失不见。 “哎哟!” 大伙震惊。 云润生头也不回道:“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黄:我走了,不跟你玩了 云:哦 黄:我真走了 云:好走 黄:我真的真的走了! 表情麻木的云:求求你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