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李树马上给唐斌打电话, 请他去查邹妍的去处。 唐斌随手翻了下朋友圈:“不用查了,定位显示她回加拿大了。” “你有加她微信?” “朋友的朋友,上次节目过后,在加拿大见过一面。” “她近期如何?有没有再提刘一宝?”李树急切地问。 “这个倒没有。”唐斌想了想,“她应该快结婚了,经常在朋友圈晒她的新加坡小男友。” 这么说邹妍已经完全放下了对刘一宝的感情?如此一来,不存在复仇一说了。 可是…… 李树想起邹妍最后一次出现在节目里, 在那个咖啡馆内,她拜托了自己一件事。 她说:“我想要他死。我要看着他死。” 那时他以为,邹妍只要看到刘一宝从大楼顶端跳下去就行了, 可如今想来,这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亡。于爱而生恨的邹妍而言,那时的刘一宝,纵使从楼顶跳下去, 不省人事,却也还活着。也许邹妍要的, 是实实在在的死亡。 李树后背不禁窜起丝丝凉意。 “不管怎么说,你帮我盯着她。如果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请务必告诉我。” “知道了。”唐斌顿了顿,“小树儿, 你刚才说了个请字。是不是你那边出什么事了?” “……” 李树下意识握紧了手机。果然唐斌是了解他的,仅凭他一个字,就能猜出他如今的处境。他想起刚受伤那会,缠着绷带在举目无亲的M市的医院里, 唐斌对他说,“大不了,我养你”。那时他想呵呵,觉得唐斌真拿他当精英小白脸了,可私心里还是很开心,在脆弱的时候,有挚友处处为他着想。是的,他拿唐斌当挚友,这辈子最真诚的伙伴。有些忙,可以请他帮,但麻烦,李树却不愿给他添。 “没什么。”李树淡淡地说。 “是吗?没事就好。你伤好了?要注意休息。”唐斌不疑有它,叮嘱了几句。 话还未完,李树那边突然警报大作。 唐斌紧张起来:“李树,出什么事了?” 李树没答话,默默挂了电话。 接待处的妹子拨打了办公室的内线,声音哆哆嗦嗦的:“有、有病人闹事了!” 这事还是她进医院工作以来第一次发生。方才军方的人过来,为了不担“抵抗”的罪名,李博让她把警报关了,李博走后,她按照医院规定,再次把警报打开,却不想,才半个小时,就出事了。 张晓雅闹事! 这姑娘不知道从哪儿弄了个铁棍,李树赶到时,她正使劲往玻璃门上砸。应该是方才李树破门而出给了她灵感,她效仿着,有学有样。 “叫人把警报关了,你去拿麻醉剂过来。”李树当机立断,吩咐身后的妹子。 妹子吓得不轻,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掉头跑。 “李树,你把门打开!”张晓雅边砸玻璃边喊他,“你爸出事了你知道吗?这医院马上就要完蛋了!我们大家都得死,一个都跑不了!” 她带着哭腔的声音极具煽动力,原本还趴在门内看热闹的其他病患听说要完蛋了,都疯狂起来,徒手敲着门,大声叫嚷着。 “放我们出去!” “我们没有病,不能这么对待我们!” “我不要死在这里,开门!!” …… 医院和监狱的区别在于,病患并没有失去人身自由,他们可以上网,可以看书,可以在自己喜欢的时间下楼溜达,不过由于像素花的特殊危害性,医院将他们分开治疗,保险起见,病房门上落了电子锁。但就是这点安保,根本不足以和监狱那种固若金汤的城池抗衡,没多久就有身壮力壮的男人率先冲了出来,结实的胳膊从背后扣住李树的脖子,压制得他动弹不得。 “朋友们,快跑啊!”男人伸长脑袋,奋力呼喊着。 人群越发疯狂,精神都振奋起来,张晓雅也是卯足了劲,砰地将门玻璃砸了个稀碎。 接待处妹子好不容易哆嗦着拿来麻醉剂,撞见这情景,想也没想就翻着眼晕了过去。 李树竭力和男人对抗,大声喊道:“别跑!把警报关了!来人啊!把警报关了!!你们都别吵了!这座岛被监视了,你们不知道吗?!” 他声嘶力竭,喊得喉咙都快哑了,可是没有人听他的,被像素花占据大脑的病患们疯狂地寻找着出路。张晓雅挥着手里的铁棍,一扇扇门地击打,像个无畏的勇士,拼命追求着自由。 不多时就有越来越多的病患冲出房门,高声唱着歌,挥着手臂,兴高采烈呼唤着自由。 一个跑得快的病人已经冲向了楼梯口,她得意洋洋地回过头来,冲着身后的人发出阵阵笑声。 涂红绣! 看来她脑里的像素花也没有清除干净。 李树愣了一秒,然后使出浑身的力气将身后的男人反摔在地,这时去追涂红绣已经来不及了,他只得焦急地大声喊:“涂红绣,别跑了!涂止明还没出去呢!” 涂红绣这时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停下来,目光茫然地四下张望。 李树松了口气。 此时保安大哥也赶来了,张开双臂拦在了涂红绣面前。 “止明,止明……”涂红绣颤抖着双唇,神情古怪地低唤着。 可惜涂止明由于病情好转,前段时间已经转医回到A市了。 后面的病患冲上来,将涂红绣撞开,率先和保安扭打起来。 李树边拦着病患,边对保安喊:“别让他们出去!一个都不能跑!!找人去关警报,快!!” 警报震天地响,刺激着人的耳膜,像要把人的耳朵的震聋。 有几个病患溜进了走廊尽头的医护室,从那里找到了挂吊瓶的钢架子,拆下来,拿在手里当武器挥着。 “大哥小心!”他话还没喊完,就眼睁睁看着一个病患砸中了保安的脑袋,顿时血花四溅! 人群安静了一秒,很快又再次沸腾起来。 “杀刍狗,为自由!”张晓晓涨红了脸挥舞着双臂高喊。 “为自由!!”其他人也挥臂附和。 楼梯口的涂红绣也张大嘴巴,却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她的面部表情越发古怪,像脖子被谁拧着,肌肉都狰狞地扭曲在一起。 “涂红绣!”李树接连推开几个病患,飞快地冲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噗”的一声闷响,涂红绣的脑袋由内到外,烧成了焦土。 原地爆炸! 五彩缤纷的血液从头顶喷溅出来,李树瞪大了眼睛,耳畔只响着李博那句:“可好看了。” 温热的血液溅到他脸上,他下意识地搂住了涂红绣慢慢倒地的身躯,已经不动了。 “跑啊!!”不知道是谁最先喊了句,受惊过度的病患这回不再是为了自由,而是散沙似地,抱头四下乱窜。 李树阻挡住不住全院一百二十多号人,没多时就让一两个身手敏捷的钻了空子,冲出了医院的大门。 很快,门外响起了接二连三刺耳的枪声。 军方来了! 正如李博所言,这岛一天二十四小时处在军方的监视之下,稍有异动,相距二十海里的秘密部队立即可派武装力量前来镇压。李博走的时候说过,不轻举妄动,不逃跑,不抵抗,要军方保他全院所有人平安。可如今,医院暴动,这算什么?警报大响,无异于告诉军方,他们对军方带走李博有异义,有抵触情绪! 这群无知的病患,直白地向军方诠释着他们正在破坏李博立下的保证! 李树从外面的动静判断,至少有一架直升机在医院头顶盘旋,刚才的枪声从天空往下扫射,很有可能已经将病患击毙。 怎么办?出去谈判吗? 可是医院的情形完全失控,接待处妹子昏迷不醒,保安受了伤,凭他一个人,根本无法向军方保证能管住这么多病患。 正在焦急时,保洁的大爷跌跌撞撞冲了上来:“不好了!他们、他们要炸岛!” 原来从李博登上直升机那刻起,军方那边就以演习为由,派了几艘军舰过来,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太阳花岛,一刻都不曾移开。 竟然是早有预谋! 李树立即明白过来,这岛上有无数李博的研究手稿,藏着像素花领域许多的秘密。如今研究失败,自然要毁尸灭迹,将一切的错误都掩盖起来。 当务之急,只能弃岛了。 李树当机立断,叫上大爷帮忙,指挥病患冲出医院。 医院外是寸草不生的荒芜之地,除了乱石嶙峋,再无别的风景,对于军方而言,这是最好的狙击地点。 “我先冲出去引开他们,你带大家从后门撤走!”李树对保安说。如果没有计算失误的话,此时离涨潮还有不到半小时,如果能撑到那时,就可以坐上快艇逃走。 也顾不得快艇超载的问题了,他快速地交待了计划,不待保安反驳,率先推开医院大门冲了出去。 直升机耀眼的探照灯霎时晃得他睁不开眼。 “发现目标!”直升机上狙击手做好准备,大声喊道。 李树深吸一口气,低下头疯狂地跑。 嗒嗒嗒! 无数的子弹擦着头顶砸下来,在脚边开出无情的小花。寒风夹杂着尘土砾石,割得脸上皮肤生疼。 出门的时候他就瞅准了不远处一块巨大的石头,那石头下的地面稍稍凹陷一些,像洞穴似的,可以暂时用作掩护。他一口气冲到那里,侧身钻了进去,还来不及喘出一口气,岛屿的另一端又传出巨响。 炸岛了! 军方的大炮开启了攻击模式,一颗炮弹砸下来,震得整个小岛地动山摇。 没时间了,必须要再跑远些,给病患留出保命的空间。 他抬头看了看白得耀眼的灯光,调整好呼吸,从石头底下钻出来,再度发足狂奔。 直升机追着他跑,巨大的风刮起碎石,形成天然的阻碍屏障。 李树卯足了劲,和呼啸的狂风拉锯。狙击手换好弹夹,向他发起更猛烈的攻击。 筋疲力尽! 眼睛被白光晃得眩晕,根本看不清前方的路,不知道哪里是石头,哪里是平地,他连着好几次被石头绊倒,还好反应及时,用手撑着地赶紧爬起来,又继续跑。 没完没了,没有尽头。 也不知病患登上快艇没有。 他不放心,往回看了一眼,一颗子弹不偏不倚,正打在他肩膀。 轰! 又是一声,伴着巨响,孤岛再次晃动起来,西面的悬崖被击落一块,海里翻起千层巨浪。 李树一个没站稳,差点摔倒。肩头传来剧痛,血顺着袖子流进手心,湿漉漉又粘乎乎的。腹部的伤口也像开裂了,他每跑一步,都要竭尽全力。 直升机上的狙击手见他行动放慢,不紧不慢瞄准了他的脑袋。 最后一击。 李树大气不敢出,向着悬崖的方向,闭着眼睛没头没脑地跑。 “李树!!” 身后风声呼呼,有人将他扑到在地。紧接着,噗噗的闷声枪响从那人背上传来。 “张晓雅!”李树惊讶地喘不过气来。这姑娘为什么没和保安一起走? 张晓雅在千均一发之际,用身体替他挡下了成千上万的子弹,整个后背几乎被打成筛子。 “为什么?”为什么不和保安一起走?为什么要来救他?李树眼里喷着火,搂着张晓雅渐渐发冷的身躯悔恨不已。 张晓雅嘴里吐着血,惨淡地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 她用力把李树推开,紧接着,眼睛瞪大,张了张嘴,说了一个字:“走!!” 片刻后从她脑袋里传出一声脆响,五彩缤纷的血液喷溅了出来。 “啊!!!!” 李树悲愤,仰天嘶吼,眼里涌出泪来。 他们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军方硬要拉上一百二十号人的性命陪葬?! 眼前这惊人的一幕只让狙击手愣神了一秒,很快他又换好弹夹,举枪瞄准。 李树迅速爬起来,一边擦眼泪,一边呈S形跑。 轰! 大地又是一阵颤抖,医院的建筑物应声倾斜下来。 来不及多想了,李树跑至悬崖,用力跳起来,双腿在半空中虚虚踢了两下,借着惯性一头扎进了海里。 海水冰凉。 漆黑的夜色无边无际,仿佛一直蔓延到遥远的、遥远的世界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