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黑暗。 深得根本看不到底。 李树昏昏沉沉地, 只听见耳边纷繁吵闹的声音。 爸! 他想开口叫,可怎么也发出不声音,眼皮沉重无比,如何用力也睁不开。最后他沮丧起来,在梦里发出低低的呜咽。 也不知过了多久,四周的声音渐渐远去。他再度陷入黑暗,沉进深不见底的梦中。 醒来的时候日头已经偏西, 他拿出手机看了看,没电了。 “爸!” 他揭开被子坐起来,惊觉这屋子跟起先进入的屋子完全不一样。此前他爸为了给他包扎伤口, 他记得很清楚,带他进入了一间诊室。诊室中间用白帘隔开,外间有桌子椅子,是给医生诊断病人用的, 里间有张床,供不便之需。可眼见这屋子, 面积小了许多,四面空空荡荡,只有靠墙的地方放了张铁架床,再往里, 是一道不足手臂长的门,应该是卫生间。 他没来由地有些发慌。这间屋子,明显是重症病房。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扑到门边,在电子密码锁上输了几次密码, 均被提示错误,又拿出自己的许可证,使劲按在感应区。 “程序错误。”冰冷的女音机械地说道。 “F**K!”李树气极败坏地扔掉许可证,踢了两下门,又喊了几声爸。 没人回应他,四周静得出奇。 他绕到床边,看见床腿上绑着姓名牌:“刘一宝”。 究竟怎么回事?刘一宝已经死了呀! 他在屋内四下看了看,没找到趁手的工具,又转去卫生间,终于发现一根绣迹斑斑的水管,用脚使劲踹了几下,将水管最脆弱的地方折弯,然后使劲往上提。 砰! 水管应声而断,浑浊的、充斥着消毒味道的水喷溅出来,淋了他满身满脸。 他顾不得擦,抓起断裂的水管就冲回门边,一下一下狠狠往门上的玻璃砸。当初为安全起见,病房安装的都是五厘米厚的钢化玻璃,相当于好几层汽车挡风玻璃。他每一下砸下去,都感觉到手腕震得发麻,好像血管都要断开。 “来人啊!爸!” 奇怪的是,往日如若发生这样的动静,警报早就响了。而此时四周竟然寂静无声,别说是警报,就连打扫卫生的保洁大爷也不知溜去哪儿摸鱼了。 李树连着砸了二十来下,终于砸出一道裂痕,他丢了水管,后退几步,借着冲击力,一脚将门踢破。 走廊里空空荡荡。原本员工就少,此时更是连人影都看不到。头顶上白花花的灯光晃得他有些头晕,他正四下环顾,突然从对面的房间传出咚的一声脆响。 他寻声望去。 张晓雅! 张晓雅趴在门上,目光诡异地瞪着他。 “李树,你放我出去。” 李树隐约听见她说。 她只是脑子被花吃了,却没有疯,神志还算正常,加上接受了治疗,条理还算清楚,只是眼里流露出的恐惧多过一切。 “你爸被人抓走了。”她一字一句地,“我有预感,出大事了。” 李树的脑子嗡地就炸开了。他再顾不得张晓雅,飞快地往电梯方向跑。电梯停在负二楼,慢悠悠地往上升,他等不及,转身从楼梯下去。满脑子都是张晓雅那句话,李博被抓走了!被谁?军方吗?如果只是研究失败的话,军方犯不着抓人,最多是问责,他爸没有做什么犯法的事啊。 张晓雅说,出大事了。出什么大事了? 他飞快地跑,只听见自己咚咚的脚步声。 突然,腰被人撞了一下,他一个跟头栽倒在地。撞他的人拼命压制着他,手肘抵着他的脖子,低低地吼叫道:“你不能出去!” 李树用眼睛的余光看过去,是那个保洁的大爷! “放开我!”他的瞳孔蓦地缩紧,四肢用力挣扎。 保洁大爷紧紧地捂住了他的嘴。 “别叫!别叫啊孩子,会没命的!” 没命?为什么?! 李树剧烈地挣扎,很快保安也过来帮忙,两人一个头,一个脚,将他整个儿扛起来,拖进接待处的桌子底下。昨天那个打游戏的妹子也在,现在已经顾不得打游戏了,惊魂未定地蜷在角落发抖。 “出什么事了?”李树尽量压低声音问道。 “军方的人来了。”妹子双目无神地盯着地上的一个点,嘴唇颤抖,像根本没在和李树说话,“不知道谈了什么,他们把院长带走了……” “院长从楼上下来的时候,两只手上都戴着手拷。”保安大叔补充道。 “什么?”李树本能地想站起来,被保洁大爷拦住。 大爷说:“别出去,他们还没有离开这座岛。” 敞开的医院大门外残阳如血,呼啸的风声夹杂着直升机螺旋浆的嗒嗒声。 大爷咽了口唾沫,又说:“你爸临走前说过,他不会轻举妄动,不会逃跑,也不会抵抗,但条件是,军方得放过这医院里的所有人。” “那些人手里都有枪,肩上都扛着子弹,他们是真的能杀人……”妹子胆颤心惊地说。 “那我爸……”李树的眼里快要涌出泪来。 大爷按住他,几不可闻地摇了摇头。 敝开的大门被风吹是撞来撞去,发出噼哩啪啦的响声,直升机的声音反倒越来越小,似乎已经起飞,向远处驶去。 李树推开大爷,从桌子底钻出来,飞快地跑出门去。远远地,可以看见被残阳映得通红的天边,一道渺小的黑影渐行渐远。没有温度的余晖穿过冰冷的风,落在他的脸上,他大口大口地喘气,额头上虚汗直冒。 冷静! 冷静!! 一定有什么原因是自己忽略了的。 他弯下腰,双手按在膝盖上,这才发现自己的膝盖竟然不受控制地打起颤来。他一生中从未经历过如此意料之外的事,过去他隐隐有种感觉,他爸和高层的关系匪浅,否则也不会允许他在节目里乱来。他知道这种关系薄如蝉翼,知道如果有一天,关系破裂就要涉及生死,可他从未能预料到会是今日这般景象,军方的人,拿着枪,将他爸押走了。 现在怎么办? 先救他爸?还是先安置这座岛? 他四下看看,目光之处,是夕阳最后的忏悔。风声呼啸,刺耳尖嚣。 李博是岛上唯一的主治医师,他有几个助理,这几日不知是出于何种原因,皆被李博以各种名义派往别处。如今的当务之急,是要安置好病人。这里的每个病人脑子里都有人类力量无法掌控的东西,如果人人都像刘一宝那样,突然原地爆炸了,那后果不堪设想。 刘一宝? 对,刘一宝! 李树转身跑进医院,直奔停尸房。 从冰柜里抽出刘一宝的尸体。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近看还是叫李树大吃一惊。从嘴巴往上,几乎大半个脑袋都成了焦土,骨缝里残留着李博说的那种五彩缤纷的颜色。人都死了,还要这么华丽的色彩来装饰么? 既然李博检查了几天,无法从刘一宝的大脑获取更多信息,那有没有一种可能,像素花化成了刘一宝的血肉,转移到身体的其它器官了呢? 李树戴上手套,决定给刘一宝开膛破肚。 然而一无所获,除了白花花的脂肪引人注目之外,这具尸体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他失望地摘掉手套,坐在地上思考。 如果像素花没有钻到别的地方去,会不会是因为药物的关系,身体产生了排斥,两相克制,终于电光火石,就好像氢氧结合,相互作用产生了爆炸? 他这样想着,又跑去李博的书房,拿开电脑,调开李博的研究文档和刘一宝的病历。 接待处的妹子在外面敲门,犹豫一下,问他:“你在查刘一宝?” “嗯。”李树回头看她一眼,恋恋不舍地从电脑屏幕抬起头来,“有什么事吗?” 妹子扶了扶厚厚瓶底的眼镜:“有件事,我不知道应不应该说。” “那就别说。”李树没时间和她闲聊,转头又去看那些记录。 妹子反而急了,走到他身边:“我刚才有发一份监控视频过来,你打开看看。” 李树又一次抬头看她,这次的眼里闪着疑问:“我爸的邮箱?” “是的。” 李树在键盘上敲击几下,轻车熟路点开李博的邮箱,最新的邮件果然是妹子发来的视频文件,他连忙双击两下,打开了。 视频是刘一宝爆炸前十二个小时的剪辑。 妹子给他解释道:“那天,刘一宝像平常一样吃了药,在楼后的石头院子里晒了会太阳。下午两点的时候,有人来拜访他。我以为是像往常一样,他爸妈托熟人给他送些吃穿用度的东西。可那天却不是,那天来的是个我没见过的女人。那女人和刘一宝在食堂聊了半小时就走了,但从那之后,刘一宝整个人就都变了,痴痴呆呆的,问什么也不答。院长不放心,给他做了脑部检查,但什么也没发现,没想到……” 妹子的声音越说越小。画面正播到女人从食堂出来,朝着监控器有意无意看了一眼。 那是一张李树认识的脸。 “你平常不看综艺吗?”李树站起来,问妹子,“如果你看的话,你就会认得,这女人就是把刘一宝送进咱们医院的、他的前女友,邹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