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科场舞弊(十八)
“何老爷?”应该是何英。“知道了!马上就来!”叶思睿高声应着, 等店小二的脚步声远了,他又走去挽住夏天舒的手,“你同我一起下去。” 夏天舒悄悄抽出了手。“你前面走。” 叶思睿暗道可惜, 整整衣袍, 推门下楼。 何英正坐在桌前自斟自饮。他相貌俊秀,少不得引起周围人侧目, 好在女眷大多在包厢里用餐,才不至于引起轰动。叶思睿见他一杯接着一杯灌, 就要上前夺下他的杯子, 拿起来一看是茶水, 便不甚在意,又搁了回去。 “叶大人……”何英没有管杯子,看着他怔怔地叫了一声。 “你来找我有何事?”叶思睿拉着夏天舒一同在桌边坐下。何英犹豫了半天, 还是问出口:“叶大人,炜如究竟是犯了什么事,你们要去抓他……” 朱荃的动作倒不慢。“你不必紧张,还是之前那件事, 要他去问问话。”他不假思索地撒了个谎。 何英却只管定定地看着他,“叶大人,你莫欺我, 问话是如何,提审时如何,我还是能看出来的。炜如他什么都没有做,就因为他兄弟自缢了, 就得一次次进衙门?” “律法如此,人人都要遵守,独他例外吗?”叶思睿反问。 “可他是个举人!明年就要会试了!你们这样一次次找他不仅耽误他复习,还破坏他的清誉!一个三番两次进提刑按察使司的书生,即使来年中第,上官同僚又要怎么看他?” 叶思睿是撒谎成性的人,并不为那个谎言有什么愧疚,只是意外何英的赤子心肠,看着他痛苦的眉眼放缓语气:“何英,提刑按察使司有自己办事的方法。再说,不是所有的问题我都能回答你。你就能回答我的每个问题么?” 何英叫他一激,果然问道:“我怎么不能?” 叶思睿只好叹了口气,在桌下握住夏天舒的手。“你和崔彤为何会相识?” “他……?”何英没料到他问起这个,吞吞吐吐地说:“他是世袭的百户……” “原来安顺侯也参与党争么?”叶思睿又叹了口气。夏天舒轻轻拍着他的手背。 何英陡然抬高了声线:“谁说的?我爹,我爹才不会……” “你爹当然不会,只是安顺侯煞费苦心迁居故里,你又为何与那些世家公子搅合在一起?何安是翰林院的修撰,如此清贵,怎么也和一帮北党这帮粗人胡来呢?”叶思睿声音很轻,旁边坐的人都听不到,但何英却愣着看他嘴唇一张一合。“何英,你能回答我么?” 何英瘫在凳子上木然无语。叶思睿悄悄松开手,拽了拽夏天舒示意他起来,两人并肩出门。“牵两匹马。”他吩咐店小二,又对夏天舒解释道,“我们去提刑按察使司。” 他们到提刑按察使司门口时,有个人正在四下张望,叶思睿一见便笑起来,“程英,你在等谁呢?”程英看到他下马,果然扑上来行礼,“叶大人,朱大人吩咐下官在这儿等着,您一来就请您过去。” “好。”叶思睿甩下马缰,门子自觉地上来接过。提刑按察使司被烧毁的衙门正在重建,民工、衙役来来往往,程英带着他们小心地避开,往一处叶思睿从没见过的地方去。穿过三堂后是个花园,园中小溪蜿蜒,只是已近初冬,草木萧瑟。“这边。”程英引着他们绕过花架,来到一处隐蔽的水阁。 “朱大人,人带到了。” 叶思睿示意夏天舒在外头等,自己走进门行礼,“大人,如何?” 屋里只有朱荃一人,朱荃坐在几案边,冲几案上的本子昂昂下巴。叶思睿自觉地捡起翻看,正是万成煜的口供,墨迹崭新,还有鲜红如血的手印,不知道是受了多少罪才把这些话说出来。 “这些东西……”朱荃的声音净有一些颤抖,“你有证据吗?” “若是大人问的是约定门生的事,有万成朓的家信为证。”叶思睿不卑不亢地回答。 “好,好!”朱荃连声赞叹,“圣上果然没有看错人,你的确是机敏善断,最适合破这个案子 的。书信何在?” 叶思睿却不如他这么激动,“大人等等,您真以为凭着一封书信和一个举人的口供,就能扳倒那一位了吗?” “为何不能?”朱荃厉声问道,“科举舞弊这种事,别说他不过是一个礼部尚书,就算是内阁首辅,摊上这种罪名,也休想全身而退!” 叶思睿听他这样毫无顾忌地脱口而出,心中阵阵寒意。“朱大人,一个口供和一封书信,至多证明万成朓的确不是以才中举,可这又如何?他大可推给手下人,甚至,”他停了停,“推给其他人。有的是人愿意为他顶罪,朱大人,您又如何证明这是他所为呢?” 朱荃的脸上的表情凝结了。“你又想怎么办?” “人,朱大人先留着,口供烦请朱大人给我一份。”叶思睿紧紧握住那个本子,“此案既是下官的使命,案子告破,下官自然要去复命才是。”说完这话,他便不管朱荃做什么反应,大步流星退出水阁。 夏天舒坐在溪边的石头上,程英在一边看着他。叶思睿说:“天舒兄,走。”程英听到他的吩咐,更是用怀疑的眼神打量夏天舒。叶思睿也不管他,将那个本子丢给夏天舒,夏天舒自然揣入怀中。“程英,带我们出去。” 好在程英仅仅是满腹狐疑,并没有做什么,否则再发生冲突,又白白浪费时间。这次叶思睿没有告诉夏天舒目的地是哪儿,只是凭着记忆驱马前行,夏天舒便紧跟着他,人烟渐稀,建筑也变得更加雄伟高大,夏天舒突然醒悟,“这是……” “皇城。”叶思睿陡然勒马,回眸一笑。夏天舒跟着停下马。叶思睿说:“把东西给我。”夏天舒将那些验尸单、卷子、信和今日的口供,一沓纸掏出来。叶思睿全部揣到怀里。 前方城门卫兵重重,见有人在皇城外逗留,正要上前驱赶。叶思睿快步迎了上去,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牌,递给他们,“你们可认得这个?” 卫兵冲着那玉牌跪拜。“明白了,大人请跟我来。”进入宫城前,叶思睿又回头,冲着牵着马的夏天舒无声地说:“等我。” 夏天舒点头。 这一次陛见要匆忙很多,叶思睿是临时决定的,连公服都没有换。虽然因为那块玉牌,卫兵对他毕恭毕敬,但难免为此窃窃私语。 卫兵为首的那个带着一小队人领着他在城内走。尽管已是下午,天气依旧很不好,始终阴阴沉沉,寒风呼啸,卷着叶子打滚。 上次坐轿子来,这一次步行,自然要慢上很多。那些不能上朝的官员难得进一次皇城,不说诚惶诚恐,至少也惊喜激动,叶思睿却平静如同老僧入定,只顾低头赶路。 冯太监亲自接待他。“陛下眼下正在暖阁里接见大臣,叶大人不妨先去换一身衣服。”用的虽是商量的语气,可他一声令下,立刻就有两名宫女带着叶思睿到了偏殿。一名宫女手中正抱着一套全新的五品公服,旁边一名抱着帽子和展翅,还有一名抱着犀带,还有皂靴。叶思睿令他们随意摆布自己,换上公服,又对着镜子整理得一丝不乱。冯太监悄无声息地走进屋,满意地点点头,“陛下宣叶大人进殿。” 仍是入内,叩拜,谢恩。陛见的那套礼仪叶思睿烂熟于心。“免礼,赐座。”年轻的君王今日换成了大红的盘领袍,更显得英姿勃勃。“爱卿入宫,想是案子查出究竟了?” 叶思睿从凳子上挪下来跪地请罪,“臣请陛下恕罪。” “怎么,案子没有查出来?”皇帝陛下脸上的笑容淡去了一些。 “臣无能,只有一个猜测报给陛下。”叶思睿伏地道。 “说。”良久,皇帝嘴中才蹦出一个字。 “是。”皇帝没有叫起,叶思睿只能跪在地上说。“此事说起来并不复杂。不过是三个问题,其一,万成朓为何自缢?其二,民间议论纷纷是否属实,璞县试子是否舞弊?其三,原先的泄题又是怎么一回事?” 叶思睿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这三个问题实际上并不是独立的,解开了一个,另两个也就迎刃而解了。” “你快说。”皇帝忍不住催促他。 “臣先解开的问题是,万成朓为何自缢?说来惭愧,万成朓的死看起来是所有问题里最简单的一个,实则是最关键的。”叶思睿从怀里掏出那一沓纸,抽出万成朓的验尸单,冯太监立刻接了过来呈给陛下。“万成朓死于自缢这是确凿无疑的。但是根据口供,他的书童下人都住在下房,听他传唤才到他身边服侍,他死前几日闭门不出,只由店小二送饭进去,送下一餐时再把上一餐的餐具收起来。陛下有没有看出什么不对劲?” 皇帝随手翻了翻验尸单,不耐烦地问:“你究竟想说什么?” “他死时屋里还有其他人,他是被这个人逼着自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