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夺命噩梦(四)
“什么?”叶思睿少不得吃了一惊, 便扭过头看汤良工,依旧是面沉似水,看不出什么波动了。“你这么说可有什么依据?” 仵作说:“大人容禀, 汤公子的口鼻内并无烟灰, 可见并没有因为火烧挣扎、开口喘气。应当是死后才起火的。” 这道理叶思睿也明白,他又问:“那你可知汤公子的死因是什么?” 仵作取出随身的银针, 在焦尸口中沾了沾,抽出来看了看, 又收回去。“汤公子被烧成这样, 遍体看不出刀伤, 银针光亮,并非服毒,小的不敢贸然下结论, 请大人允许小的即刻剖开尸体。”叶思睿看向夏天舒,他微微地点点头。他又看汤良工征求意见,汤良工说:“你看我作甚?你是县令自然由你破案。” 叶思睿咬咬牙,又看了看周围还有玩闹的妇女孩童, 便说:“先不急。” 仵作点点头。“虽然无法确信,却有□□分把握,并非烧死, 只是死因……”他正踌躇,突然一个声音说道:“焕弟先天不足,可是与这个有关?”原来是汤志用,他久久不出声, 叶思睿几乎忘了他的存在。 仵作一拍脑袋,“有理有理,若是心疾,被火一激发作出来,确实会导致死亡。” “那便是说,不是人为的了?”叶思睿问。 仵作还没来得及说话,汤良工便冷冷地插了句:“就算是景焕死亡并非人为,这火呢?原来驿站平白无故就会起火吗?” 这倒是。叶思睿心里附和。“把尸体全都带回衙门。”他吩咐衙役们用白单子将尸体抬起来。“驿站中的驿卒全都押回衙门。”他犹豫了一会才说,“汤大人的下人……”“不用顾忌我,下人再买便是。”汤良工说。“下人也都押回衙门。”叶思睿被他打断了一下,倒也把原先的话顺利说出口。 “马庐!”他叫。马庐原先坐在瓦砾堆上,听了他叫立刻站起来。“你的伤要紧么?” “这有什么要紧的。”马庐说,“大人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叶思睿思考了片刻,“你,还有五个快班的弟兄留在这里,务必给我找出火是从哪儿起的,若是现场没有线索,就去询问隔壁几户人家,若是都问不出来,就回府提审驿站中人。” 马庐爽快地应了。叶思睿又把观言留给他,“这小子脑子还算机灵,有什么传信的活可以交给他。”观言想抗议,被叶思睿一瞪,便不做声,只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安排完这些,他又想起重要的一样。“汤大人,驿站毁了,您的行李箱笼怎么办?” “重新置办便是。”叶思睿心里感叹,也不知道汤良工究竟是迂腐过头,毫不在意身外之物,还是财大气粗,表里不一。“驿站烧毁了,还请大人移步悦来客栈。”悦来客栈是和临县最大的客栈之一,而且离县衙很近。叶思睿早先就像安排汤良工住在这里,已经和掌柜打好了招呼。只是他自顾自投奔驿站去,又起了火横生枝节。汤良工并没有反对。他行李箱笼都已烧毁,下人也被带去县衙,叶思睿不得不叫了两个衙役扶着汤志用和他去客栈,格外嘱咐掌柜安排几个小厮给他俩使唤。 回衙门的路上,叶思睿放松了心神,才觉得浑身酸痛乏力,火烧火燎一阵熏得头晕,面上也隐隐作痛。回了府中,他立即回房沐浴更衣。那件换下的常服果然十分不堪,他心里哀叹了一阵,换了一件干净的青袍。 叶阜被他早早赶回来处理公务,他能偷懒一阵是一阵,不愿去找他,倒是夏天舒找上了门。“你拿的是什么?”他看着他手上的瓶瓶罐罐,心里奇怪。 “你脸上的伤需要处理一下。”夏天舒将纱布和药膏摆开,叶思睿想象自己脸上裹着纱布的样子,一阵牙疼,“不必了,这伤不严重,现在已经不觉得什么了。” 夏天舒也不勉强,只是冷声问:“你往后几日想肿着脸开堂不成?”叶思睿听惯了汤良工冷言冷语,听到夏天舒冷声反而觉得亲切。他把手一模脸颊,果然一阵刺痛,仿佛是有些肿了,立刻妥协。“那便只涂药膏。” 夏天舒拿棉花小心沾了药膏在他脸上抹,叶思睿也不知道是什么药膏,只觉得刺痛之余一阵清凉,倒是十分舒服。夏天舒的手暴露在他眼下,手指纤长,手心有茧,显然是练武人的手。“天舒兄,你学武多久了?” 夏天舒的动作轻柔,显然是经常上药。“九岁开始习武,到现在,十六年了。” 叶思睿看着他的手指心不在焉,九岁开始习武,看来自己是没机会了。“你长我两岁,看来这声兄长并没有叫错。”又感叹,“虽然只长我一岁,可是这差距却是天壤之别。天舒兄你武功又好,又懂医术,还会乐器,天舒兄,这世上有你不会的东西吗?” “我并不懂医术,只知道人体穴位,略通药理,上药是习武之人家常便饭了。”夏天舒放下手,“好了。” 叶思睿伸手一摸,触到一些黏糊糊的药膏,夏天舒却毫不在意的样子,用帕子擦干手。他心头一热,便说:“天舒兄若不介意,可唤我一声子奇。” “子奇。”夏天舒随口唤了一声。“我也不通文墨,这表字可有什么出处么?” 叶思睿老脸一红,好端端的解释硬是琢磨出几分自卖自夸的意味。“相传子奇是齐国人,十六岁治理阿县有方,所以用来称年少有才华的人。”说完,他想起那个用手摸他的头,夸赞他的高大身影,心中几分怅然。 “果然合适。”夏天舒说道。 叶思睿被他这么直白的夸赞勾出几分窘色。“我总觉得汤景焕死得蹊跷,尸体抬回来了,我们再去仔细看看。” 衙役们也觉得焦尸骇人,用白布裹好放在刑房一间隔间。叶思睿要验尸,又喊了仵作过来。“其他驿卒和下人的尸体验过了吗?” “大人,除了汤公子,那些人都是手脚蜷缩,口鼻中有烟尘,都是烧死无疑。”仵作从尸体被运回来就没敢闲着。 叶思睿说:“你不是要剖尸么?现在便开始。” 工具都是现成的。仵作拿了一把窄刃匕首,点起了灯,将那匕首在火苗上烘烤。叶思睿问:“这是什么讲究?”夏天舒说:“怕刀刃上有杂物。我只知道大夫看病需要如此,没想到验尸也这么讲究。”仵作笑道:“夏先生好见识。刀刃上若有杂物,在尸身体内恐有影响,干扰判断。”烘烤了一会,他才小心翼翼剖开焦尸的胸膛。 叶思睿扭过头不愿看,却看到夏天舒仍然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不由真心佩服他的胆色。他心里默默数数,数到一百多,才听到仵作说:“大人,却系并非烧死。烧死之人内脏为血红色,而汤公子……”叶思睿做好了心理准备回头看,却见焦尸胸腹大开,五脏六腑尽皆暴露,一时喉头一酸,只好极力控制了,仵作用一个细长尖锐的钩子挑起一条白色的条块,下头还粘连着黑红的东西,只看一眼便令人作呕,叶思睿又转过头。“这是从他心上挑下来的,此外还能看到瘀斑,也已经变形了,看来汤公子的确有心疾。” “真的是死于心疾?”叶思睿有些失望。 夏天舒点点头,显然仵作的判断并没有问题。 “大人莫急。”仵作将工具用布擦拭干净,依旧在火焰上烘烤后才收起来,“虽说是死于心疾,可这诱因也有讲究。这心疾是陈年旧疾,如没有诱因不会无端发作。而这诱因就广泛了,药物,受伤,活动过当,甚至情绪过激,都有可能。” “这一场火灾自然会叫人惊恐无比。”夏天舒说。 “所以你是说,放火的人就是想叫汤景焕心疾发作而死?”叶思睿自言自语,“不对啊,只是想杀他,放火烧死岂不是更直接?” 仵作说:“小的只是把消息呈给大人,是非曲直还要大人来判断。” 衙役护送汤良工和汤志用叔侄到了悦来客栈,跟掌柜交代了叶思睿的吩咐,便告辞出门。汤良工一路没有说话,汤志用也不敢开口。掌柜叫人清点好了两间上房,又派给他们四个小厮,带去们上去。汤良工客气地谢过了掌柜,又说:“我们叔侄俩聊聊天,几位小哥先忙去。”小厮们恭敬地应下了,两个看门,两个去帮他们置办箱笼等物。 汤良工走进了给他准备的屋子,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最后走到窗边把窗户关上。 汤志用跟着汤良工进了屋子,看他如此慎重越发忐忑,小心地问:“叔叔要跟侄儿说些什么?” 汤良工终于不再收敛,啪啪两个嘴巴子呼上去,怒目圆睁,压着声音呵斥道:“逆子!你纵火行凶,弑亲枉法,还不快快跪下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