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裴卿尘一回头，看到抱着猫的许彦之站在不远处, 面部线条紧绷, 表情冷淡。 自己不过和林继说了两句话, 许彦之还闹别扭，简直有点幼稚。 漂亮青年嘴唇上扬微笑了一下, 他轻轻地说：“哪算是前男友啊，我和林继什么关系都没有，顶多算是熟人。” “连表白都没有, 更没交往也没谈恋爱, 全是我自己一厢情愿罢了。” “要是两厢情愿, 那你们俩不就谈恋爱了？”许彦之不满意地皱眉道，“你陪在林继身边十几年, 但凡是长眼睛的人, 都明白你对他的意思, 只是林继自己装傻罢了。” “但凡林继动过一点心思, 我连半点机会都没有。” 许彦之好像是在开玩笑，然而话语里那股惆怅的意味, 根本遮掩不住。 裴卿尘眨了下眼睛, 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原来拿了金樽奖影帝, 还是最佳导演的许彦之，在他们俩这段感情中竟然是如此被动这么小心翼翼。 稍微一有风吹草动，都能让许彦之警惕万分绷紧了一颗心, 偏偏平时还紧绷着不肯让自己看出分毫。 这个人究竟有多喜欢自己？在裴卿尘仰望林继的这十多年里，许彦之同样默默凝视着他的背影, 不打扰保持静默，直至强迫自己选择遗忘。 那种感觉裴卿尘也懂，经过十几年注定无望的守候之后，他也会疲惫也会心灰意冷，觉得所做的一切根本换不来回报。 也许是执念太深，也许是他太固执不肯遗忘，裴卿尘每次都有说服自己的理由。林继对他而言，早就变成了梦想的代名词，并不只是简单的暗恋对象。 越是执着越是可悲，明知前方是死路，裴卿尘还是一意孤行地继续向前，最后赔上一条命才算彻底看透。 这种滋味，他不希望许彦之再体会一次。 裴卿尘伸手把猫抱了过来，淡淡地说：“林继从来不喜欢我，他很我恨的要命，也恨自己年轻时犯了错，所以让人捏住把柄不得自由。” “为了封口，他不得不把我留在身边。也许刚开始是出于愧疚，为了补偿我。但是后来，林继对我就越来越不耐烦，每次都是强忍着和我说话。也是我太傻，根本没看出来。” 除了呆傻以外，裴卿尘还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自己。他算不上脾气多好，只是被生活把浑身的棱角打磨光滑，不得不妥协。 所以一旦认准了林继，裴卿尘就想对他好让他开心，自以为远远地观望就足够了，殊不知林继早已腻烦透顶。 裴卿尘用简短的一句话，给他这十多年的暗恋做了个总结：“我想大概林继从来没把我当过朋友，所以他才会眼睁睁看着我心脏病发而死。” 许彦之立时怔住了，裴卿尘那么平淡的语气，说出的却是这么惊心动魄的话。他一瞬间热血激荡怒气上涌，恨不能当场揍林继一顿。 自己以为韩青跟在林继身边会幸福，所以才选择观望并不出手，谁知林继却做出了这样的事情。 林继眼睁睁看着韩青死了，见死不救太过冷血，没准还暗中松了口气？ 究竟是怎样冷血的人，还能反过来利用韩青的死，趁机上了次头条鼓吹他有多情深义重？ 许彦之整颗心都快炸了，血液滚烫耳朵轰鸣。 那些他先前想不明白的事情，忽然间全都水落石出了。 难怪裴卿尘从来不提他的死因，难怪裴卿尘忽然放弃执念，原来他的死都是林继一手造成的。 漂亮青年好像没发现许彦之情绪激荡，他摸了摸猫的脑袋，笑容温柔眼神澄澈地说：“所以呢，许哥，你不用担心。哪怕林继再忏悔再恳求，我也不会原谅他。” “不，那样太便宜林继了。”许彦之声音沙哑地说，“我要让他死……” 他没说出口的话，被裴卿尘用手指堵住了。 “许哥，你别冲动，为了这么个人渣背负罪孽，根本不值得。” 漂亮青年贴近了许彦之的脸，他的眼睛里是奇异的闪光，魄力十足又诡谲莫测：“我不是不记仇，世界上没人比我更恨林继了。” “林继欠我一条命，所以我要让他用他的事业他的辉煌他的一切来偿还。我独独不要林继的命，因为我希望他能活下去，感受痛苦感受绝望，每时每刻都不得安宁。” 裴卿尘的手指是凉的，像冰块般封住了许彦之的嘴唇，让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样的裴卿尘，是许彦之从未见过的他。 青年明明是在微笑，眼睛里却没有半点笑意，一张漂亮脸孔没有以往的温润秀美，反倒更像某种传说中的妖精或是恶魔，长睫一眨就能蛊惑人心。 哪怕是那只不安分的狸花猫，也似被裴卿尘惊住了一般，连一声都不敢叫。 恶意仇恨愤怒，爱恋温柔体贴。 好多种复杂情绪，却同时在那双黑玉般的眼睛里融化了荡漾了，倾泻凝固成一片湖水，赤红的灼热的燃烧着火焰的湖湖水。 许彦之不禁屏住了呼吸，心中的怅然与无奈瞬间消失了，唯有一片宁静坦然。 这就是自己一直渴望看到的裴卿尘，是完整的他是全部的他。 所有恶意不快与负面情绪，都毫不遮掩地暴露出来，像海潮卷起巨浪，露出了被牢牢覆盖的冰山之底，深邃惊骇令人只能屏息。 “我有千百种办法让林继过得不好，也只有许哥脾气耿直，才会想到那么简单粗暴的办法。”裴卿尘稍稍抬眉，笑容狡黠地问，“许哥大概也吓坏了，从始至终我就不是什么好人。” “你不是好人，我也不是好人啊。”许彦之说，“按外界的说法，我选你当《暗线》的男二号，一开始就是不怀好意的。我当时就相中了你这个人，也算是老板潜规则员工？” 漂亮青年眯细了眼睛，轻轻抚摸小猫的脑袋：“但是许哥也许现在后悔了，我这个人脾气不好还相当记仇，相处久了谁都说我可怕。” “谁说我后悔了？”许彦之懒洋洋地笑了，“一直是我暗恋你追求你，好不容易把你追到手了，我可没想过放弃。我想和你过一辈子，几十年都不厌倦。” “我准备先养只猫，再收养一个小姑娘，末了再到国外结婚。现在猫有了，虽然还没女儿，但是我觉得有时候也可以颠倒一下顺序。” 许彦之清了下嗓子，摸了下裤兜，手指僵住了。 虽然他早惦记着向裴卿尘求婚，可许彦之是准备拍完《欢喜城》后，再一鼓作气先求婚再把人哄到国外度蜜月。 现在许彦之突发奇想准备求婚，但戒指还在设计中呢。 没有戒指的求婚仪式，这像什么话？ 气氛刚好时间合适，哪怕没有求婚戒指，许彦之也想尝试一下。他把猫从裴卿尘怀里拽了出来，轻轻放到地上再用脚碰一下，示意它滚远点。 碍眼的猫没了，许彦之弯下腰来，就地取材用草编了枚戒指。 许彦之的表情专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弯折着草叶，不一会一枚草戒指就编好了。 他郑重其事地捧到裴卿尘眼前，语气温柔地问：“小裴，你愿意跟我结婚么？” 漂亮青年伸手拿起了戒指，并不戴在手指上，而是歪着头问：“许哥，咱们俩交往还不到一年，这样的决定是不是有些仓促？” “一点也不仓促。”许彦之斩钉截铁地说，“你看你虽然年轻，但是我已经三十一岁了，都变成大龄未婚男青年了，我爸妈都开始催婚了。” “只要我能领回一个人来，甭管是男是女，他们都同意。所以呢，小裴，你和我结婚，就是为国家消灭了两个单身人口，不管谁都会举双手赞成。” 亏得许彦之这么能扯，还把这件事上升到国家层面。 裴卿尘忍住笑意，他还把那枚戒指托在掌心，淡淡地说：“可是许哥，你把我养的猫撵走了，它跑远了。” 自己正在求婚呢，求婚对象却只在意他的猫，许彦之简直太不愉快了。 “没关系，等会我让助理帮你找猫，哪怕翻遍整个剧组都要把它找出来。”许彦之紧绷着脸一字字说。 裴卿尘还不回答，他又叹了口气道：“可是许哥，咱们俩还没结婚呢，你就把我的猫撵跑了。将来吵架的时候，你是不是也把我撵出家门，任凭我怎么求你都不开门？” 他心疼小裴还来不及，怎么会那么混账？这种事情，大概只有林继那个混账才能做得出来。 小裴怕不是有心理阴影了，所以才不敢相信婚姻…… 许彦之心里酸涩，又保证道：“万一咱们俩吵架了，你把我撵出家门不给我开门，我就死心塌地在门外等。” “什么时候你消气了，我什么时候再敲门，都不敢打扰你睡觉。” “我不要。”裴卿尘摇了摇头，“我不会和许哥吵架，哪怕咱们俩意见不一致，我也选择退让，然后再沟通。” “我们的一辈子还很长很长，每一天，我都希望能和许哥一起度过。” 漂亮青年握住了许彦之的手，轻轻地把那枚戒指戴在了许彦之的无名指上，一推而下。 等戴完戒指以后，裴卿尘才笑着问：“我也向许哥求婚，所以你答不答应呢？” 许彦之毫不犹豫地回答：“答应，当然答应啊。” 虽然最后变成裴卿尘向自己求婚，但许彦之也甘之如饴。反正只要结果没差就行，过程如何根本不重要。 于是许彦之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回到了剧组，他毫不掩饰地冲沈玉晃了晃自己的右手：“戒指好看？” 沈玉疑惑地张了张嘴，根本不明白许彦之这是在炫耀什么。 一枚不知道是谁编成的草戒指，手艺尚可也称不上精细，就能让许哥高兴成这样，着实有点奇怪。 本来他还以为，裴卿尘去见林继以后，许哥肯定要吃醋到不行，又得黑着脸不说话。 谁想情况恰恰相反，许彦之的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喜意，是春风得意的那种高兴，都不屑掩饰什么。 稍微想了一下后，紧跟着沈玉也恍然大悟了，昧着良心称赞道：“恭喜许哥，戒指很漂亮。” “小朋友挺聪明嘛，这月给你的奖金翻倍。”许彦之拍了拍沈玉的肩膀，又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发到朋友圈上。 如果有可能的话，许彦之真想把这张照片直接发到微博上，让整个娱乐圈都分享他的喜悦。 但是现在时机不对，许彦之也不想让裴卿尘受委屈，所以只能先忍着。 许彦之在朋友圈发的这张照片，很快在朋友圈里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他一向很少加别人微信，筛选之后留下的都是可信的人。 而且平时许彦之也懒得发朋友圈，简直比他用微博的次数还少。 要不是微信的通讯录里的确有许彦之这个人，好些人都快忘了这位大神的存在。 谁想许彦之不出手则已，一发朋友圈就是这种惊天动地的大消息。 然而就算如此，也有不少导演与演员心情复杂地发了几个问号，表示自己根本摸不到头脑。 谁也没听说许彦之正在谈恋爱啊，怎么他忽然就晒出了戒指呢。 更要命的是，还不是那些钻戒，而是挺文艺的草编戒指。 也许是许彦之正在拍戏？晒剧照而已，肯定不是求婚，肯定不是。 于是立刻有人留言了，询问这是不是许彦之拍戏时的道具。 也有人半是开玩笑半是疑惑地说，许哥下部片子肯定是文艺片，也不知道是和那位大导演合作。 也不怪没人敢相信那是许彦之正在秀恩爱，他入行十几年，连一次绯闻都没闹过。 每每有女艺人蹭热度说是许彦之的女朋友，相关通稿也会被他的工作室迅速撤下，实在太洁身自好。 就是这么一个专心致志拍电影，根本心思没恋爱的人，却发出了一张戒指图，肯定有好多人以为这是他在晒道具。 更何况圈里根本没听到许彦之谈恋爱的消息，一点兆头都没有。 虽说网上都在炒许彦之和裴卿尘的CP，但除了少数知情人以外，其余人根本没当回事。 毕竟许彦之和裴卿尘都是男性，两个人也都是知名艺人，这条路对他们而言分外艰难。 万一被媒体曝光了，事情的后果肯定很严重。换成是别人，藏着掖着都来不及，又有谁会像许彦之一样，大大方方地秀出来？ 总之，许彦之发出那张照片五分钟后。下面的评论要么猜测这是许彦之拍新电影了，要么以为这是他在秀手工，根本没一个相信这是许彦之真恋爱了。 许彦之浏览完朋友圈的评论，不满意地啧了一声。 这些人实在不开窍，自己都暗示得这么明显了，还没一个人猜对。 既然暗示不行，那自己就直接明示。 于是许彦之又发了第二条朋友圈：“今天被求婚了，开心。” 明明是简单的一句话，却透着股格外欠打的意思。 感情还不是许彦之主动求婚，他居然被求婚了，这谁能相信啊？ 好些人先是恍然大悟，紧跟着就心里不是滋味了。 许彦之的求婚过程也太草率了，居然用一枚草戒指就成功骗到了姑娘。 也不知哪位姑娘能受得了许彦之这种脾气，他总把电影事业看得比自己还重要，比恋人还重要，实在算不上一个结婚的好对象。 怀着这种莫名复杂的心情，一些人也留言恭喜了许彦之，又转弯抹角地打探，许彦之的求婚对象是谁，许彦之高冷地不作回应。 倒是知道内情的人，比如周曦，淡淡地回了恭喜两个字。 女经纪人这么反常的表现，许彦之怎么琢磨怎么不对劲。 怕不是周曦快要气疯了，难道她已经开车来剧组了？ 平时她不是总要自己低调保密么，现在知道自己订婚了，周曦却连一句训斥的话都没有，许彦之实在不习惯。 许彦之想了一会，立刻拨通了周曦的电话：“周曦，小裴向我求婚了。” 女经纪人的眼皮颤了一下，强忍着没有挂电话：“早在你发朋友圈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个消息了，所以你不用特意打电话再通知我一次。” 不就是秀恩爱变着法虐自己这个单身狗么，周曦根本不想搭理许彦之。 偏偏正在兴头上的许彦之，又撒了把狗粮：“我订婚了，等小裴拍完《欢喜城》以后，我们俩就要去国外结婚。” “嗯，我知道了。”周曦不咸不淡地说，“祝你们俩白头偕老，一辈子恩爱。够了么，许大影帝？” “不够。”许彦之诚恳地说，“我总觉得你语气这么平静，内心却相当激动。周曦，有什么话你也别忍着，直接说。” 女经纪人在电话那端磨了下牙，淡淡地说：“那我就有话直说了，你说自己被小裴求婚，肯定是糊弄我。” “在我看来，你主动向小裴求婚的可能性更大，他只是顺势答应你而已。” 中，全中。 关于这点，许彦之也不想辩解什么，他只是笑着说：“我喜欢小裴，小裴也喜欢我。两情相悦所以结婚，这一切有什么奇怪的？” “没有，真的没有，我只是不想再吃狗粮了。”周曦简短地说，“如果你没事的话，我就挂电话了。” “你不怪我太冲动，在朋友圈发消息？”许彦之问。 “很正常的事情啊，早在你认识裴卿尘那天起，我就猜到有这么一天。”周曦不紧不慢地说，“你面试他的时候，就说小裴长得好看想潜规则他，我真心相信了。” “其实我很感激你没有一冲动，用微博账号发布这个消息，否则整个工作室真要炸了。” 周曦越是说得这么诚恳，许彦之越是没法反驳。他也觉得自己相当委屈，不得不辩解道：“我没想潜规则小裴，我当时只想选个合适的人演傅余生。至于当时我说的话，只是随口调侃罢了，谁想你还当真了。” 这句话半真半假，更多的细节许彦之就不能对周曦透露了。 在裴卿尘试戏结束以后，许彦之就疑心他就是韩青。那种强烈的感染力与独特的演绎方式，绝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许彦之愿意相信奇迹，只要韩青还活着，他甚至也说服自己相信了重生这种太过玄幻的东西。 而许彦之与裴卿尘接触以后，越发验证了自己的猜想。直到《暗线》开机第一天，许彦之终于确定裴卿尘就是韩青。 至于这一切，都是不能说的秘密。自己知道裴卿尘也知道，哪怕许彦之再信赖周曦，他也不能吐露分毫。 很明显，电话那头的女经纪人，根本没把许彦之的话当回事。 周曦以为他是在狡辩罢了，于是就敷衍地说：“嗯，我相信你，我也会为你保密。” “小裴绝对不会知道，你一早就对他不怀好意了。如果没事的话，请让小裴打电话给我。” “小裴接到了一个国际奢侈品的广告，他们选中小裴当亚洲区代言人，我要跟小裴以及导演商量广告的拍摄时间。” “哪个牌子？”许彦之不高兴地问，“如果是什么不知名的二线品牌，那就算了。小裴现在的代言根本没有，个人形象也很好，他值得更好的代言。” “喜瑞手表，国际一线品牌。”周曦不紧不慢地说，“容我再提醒你一句，许大影帝。你发朋友圈的时候，你父母也能看到。” 光是一听到喜瑞两个字，许彦之就手指发颤差点拿不住手机。等他听到周曦后面的话，干脆利落直接挂断了电话。 巧合，大概是巧合，许彦之如此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