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4)
边境察看魔物踪迹的任务。 想到这一点后,哪怕是最沉稳的将领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如果说十天之前,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还是把边境出现魔物的消息当作是玩笑,是地方守军为了粮草而撒的弥天大谎,到了这时候,所有人都得考虑到剩下的一种可能。 地方守军再大胆,也不可能公然袭击皇室派出的军队。如果不是他们动的手,那又是什么人、什么力量才能让一整队轻骑兵全都悄无声息地死在了边境线上? 难道那些在三百多年前被驱逐出帝国的魔物真的卷土重来了? 他们都曾听说过那场持续了近十年,将整个帝国拖累得遍体鳞伤的黑暗战争。无数士兵、民众、妇女、儿童在战争中死去,帝国在战后又花费了十年多时间才勉强喘过了一口气。 “毫无疑问,”莱斯曼双手撑着会议桌,身子前倾,做出一副极有压迫感的姿势。他望着众人,一字一顿道,“这是对帝国的挑衅,帝国必须还之以颜色。” “不,殿下,这不是挑衅。” 莱斯曼面色微变,熟悉的声音已经让他知道是谁在反对他。 坐在角落中的年轻皇子霍然起身,身姿挺拔有如出鞘的利剑。他摘下了军帽,露出一张英俊而有朝气的面孔,璀璨的金发能让军装上的金质勋章都黯然失色。 他看向自己的皇兄,目光坚定,带着能传染给众人的勇气。他此时说出的每个字都像是烙铁一般印在了在座将领的心中。 “这是一场战争。” “一场事关帝国存亡的战争。如果军队不能够阻挡魔物东进的脚步,帝国就将在它们的齿爪之下瑟瑟发抖。” “为了基伦山以东的二十三郡,为了这片土地上生活着的一亿三千万人民,为了奥伦多帝国永不熄灭的荣耀,诸位一一” “战斗。” 95、枪炮玫瑰05 眼看着会议室中的氛围要因为诺兰奥伦多的一席话而变得热烈起来 , 莱斯曼面色一沉,拍拍桌子, 试图夺回话语权。 “没错,这是一场战争。诸位都做好战斗的准备了吗?” 在座的都是军方的上层人物, 一句话就能调动上万的士兵。他们的态度对于帝国来说至关重要,莱斯曼虽然和诺兰有龃龉,但在他们面前还是顺着诺兰的话说了下去。 莱斯曼简单交代了已知的情报,将领们轮流发表意见。距离上次黑暗战争已经过去了三百多年,众人对魔物这种对手的了解都非常有限,加上有五百轻骑兵阵亡在前的教训,拟定的作战计划都偏向保守。 军部决定在三到五个自然日内从西南、西北两路边防军中抽到两个师团、总计约四万五的兵力, 在基伦山南麓一百里的地带内布防。再根据布防时遭遇的情况, 在全帝国境内调配兵力,预计最后将构成一道由十五至二十万兵力构成的西境防线,阻止魔物东进的脚步。 当这份作战计划逐渐成型时,莱斯曼将目光看向了一言未发的胞弟。 “诺兰, 对这份计划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莱斯曼以皇子的身份兼任军部总长, 这份作战计划自然由他主持拟定,他个人非常满意。 宜青掀起眼帘,淡淡看了意气风发的大皇子一眼:“我没有要补充的内容。” 莱斯曼轻松笑道:“这可是难得一见啊……” “我会直接否决这份计划。” 宜青目光平静地会议桌,沉声道:“距离第一次听到魔物翻越基伦山的消息已经过去了十天,考虑到从基伦山前哨站到芬洛城需要一到两天的路程,魔物至少有了十二天扩散的时间。” “那支轻骑兵小队在基伦山附近遇袭,只能说明还有魔物滞留在边境附近, 但不意味着所有魔物都在那一带游荡。它们可能已经穿过了山麓平原,逼近了维科郡和迪比斯郡,甚至可能入侵了更东边的领土。在这样的情形下,仅在基伦山一带布置防线根本毫无作用。” 莱斯曼撇嘴道:“得了,我的弟弟。如果真像你说的一样,军部怎么会听不到一点风声?” 将领们都知道两位皇子私底下不合,中间派不便出声,坚定不移地站在大皇子一边的将领则哄笑了起来。 宜青等他们笑过之后,才重新开口道:“时间。重要的是时间。” 奥伦多帝国的疆域广阔,从大陆东侧的海畔一直到西侧不可逾越的基伦山之间的广大土地,都插遍了紫玫瑰的旗帜。 广阔的疆域是帝国荣耀的象征,但也意味着管理上存在诸多钳制。譬如从帝国疆土最东侧的落日岛到西侧的基伦山,快马也需要跑上三天,日常的政令传达当然不受影响,然而在战争时期往往没有那么多时间能够浪费在传信的路途上。 战机稍纵即逝,迟缓的指挥并不能应对即时的战况。同样的,在拟定作战计划前,如果不能了解到最新的战况,也极容易带来正常战役的失败。 一名中间派将领沉声道:“二皇子殿下的意思是,也许有地方已经遭到了魔物袭击,但是遇袭的消息还没能传到芬洛?” 莱斯曼冷硬道:“知情不报,地方上的守备军不怕被问罪吗?!” “也许他们不是有意的,在座的各位在十天之前不是也不相信魔物入侵吗?”宜青缓缓道,“魔物习惯在夜间活动,地方守军即便遇袭,也会往贼匪作乱上想,这种小事用不着上报军部。” 将领道:“如果有大规模魔物入侵,即便是在夜间,地方守备军也不可能没有察觉。” 宜青赞许地看着他,点头道:“所以现在最坏的状况是,有小股零散的魔物已经越过了基伦山麓前的平原,朝人员稠密的东部行进,但还没有形成能构成恐慌的规模。” 一众将领边听边认同地点头,让莱斯曼的脸色又阴沉了不少。 他从一开始出言震慑众人,就是为了确定自己在这场战役中的绝对领导权,没想到诺兰从中横插一脚,将他先前的举动衬托得冲动而不周全。 那份由他主导拟定的作战计划已经被众人否定了,将领们围着二皇子开始了新一轮的讨论。作战重点向东推移了五十里,放弃了全面构筑防御战线的做法,选择在几个互相呼应的军事重镇屯兵,进可联合出击,退可联结成网状的防线,比起一冲即溃的单线具有更强的粘着性,也更利于机动作战。 “哼!”莱斯曼抱臂站在会议桌前,目光阴冷地锁定在被众人围在中间的胞弟身上。 有些人生来即为享受万众瞩目,不管怎样刻意打压都不能掩盖他们身上的关辉。毫无疑问,诺兰奥伦多就是这样的人。 军部的紧急会议开到了凌晨五点多。一众将领穿过早晨的浓雾回到自己家中,补上没睡完的觉,莱斯曼和他的心腹们却留在了军部大楼,商议着一项即将展开的行动。 “准备好了吗?” “是的,殿下。” “确定他会走那条路吗?”莱斯曼手中握着新拟定的作战计划,上面的战略目标明确,分合的策略也都细致有序,比他草拟的那一份好上数倍,这更让他嫉妒到面目全非。他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道,“不能留下任何痕迹,他毕竟是父皇的儿子。” “能确定,殿下。每隔几天目标人物都会通过固定的线路前往郊外。” 莱斯曼将作战计划折叠好,插在军裤口袋中,双手也自然地插了进去。 如果诺兰奥伦多的军事天分不是那么出类拔萃,他也不会急着动手。但对方偏偏是一个天才,帝国即将陷入一场全面战争,要是让诺兰这样的人物掌握了军队,无疑是极可怕的。 不用等到战争结束,只要让他接触到地方上的守军,他就能飞快令那些守军折服、为他所用。所以想要解决这个最大的竞争对手,最好的机会就是现在。 在诺兰奥伦多羽翼未丰之前,将他扼杀在芬洛城的小巷中! 莱斯曼平静地看着窗外的晨雾,他那位胞弟的身影已经被浓雾掩盖,好像永久地消失在了世间:“那就动手。” …… 宜青回到府邸,脱下硬挺的军装,小憩了一会儿后穿上便服,带上了一些银币朝芬洛城郊外走去。 因为要在军部会议上代表诺兰奥伦多发言,他这段时间都忙于学习军事理论、了解帝国的疆土和驻军,已经好几天没有抽空去看西里尔了。 不知道这会让西里尔感到失落,还是松了一口气呢? 他的双手随意插在口袋里,手指夹着一枚银币,正要穿过这条小巷时,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不太对劲。 宜青拔.出右手,假装不经意地带出了那枚银币。银币掉落在地,骨碌碌滚出好远,他趁机弯下腰,借着捡硬币的机会,飞快打量了一眼周围的环境。 小巷右侧的两层平房上,巷尾的黑色阴影中,都有埋伏。和以往跟在他身后的人不同,这些人身上似乎有种亡命之徒的味道,杀过人见过血的那种。 莱斯曼要对他下手了?为什么? 宜青的指尖碰到了银币边缘,阻止它继续朝前滚去。银币绕着圈子转了几圈,正面朝上缓缓落在平地上。 他正要捡起这枚银币,眼角余光忽然瞥到一把匕首从斜后方直插而下! 宜青当即放弃了那枚银币,身子顺势一蜷,向前滚了半圈,堪堪避过了匕首的锋芒。 那名杀手紧随而上,他的同伴见一击不中,也都纷纷从暗处现身,朝宜青步步逼来。一,二,三……宜青不动声色地数清了在这条小巷□□计有七名杀手。 “你们是谁?”宜青声色俱厉道,“我是帝国二皇子诺兰奥伦多,谋害皇室成员是不可饶恕的重罪,你们动手前可都想清楚了吗?!” 他知道如果是莱斯曼派来的人手,一定是抱着必死决心的杀手,不会被他三言两语击溃。对方挑选的动手地点也很好,这条小巷鲜少有行人经过,巷子边的平房正面临着被集体拆迁的命运,早就成了空楼,没有住户会听到这里打斗的响动。他高喊了这两声,主要是为了给自己壮胆。 宜青心道,放轻松,自己现在是诺兰奥伦多,一个训练有素的骑士,就算要以一敌多,也不是全无胜算。 他后退几步,背脊抵着巷子的矮墙,冷静地看着从两侧包抄过来的杀手。他们手上没有□□一类的远程兵器,配备的都是清一色的匕首,这对被困的宜青来说是个好消息。匕首需要近战才能对他造成伤害,总比有人在暗处放冷箭要容易应对。 宜青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将目光锁定在了右手边走在最前面的杀手身上。他出门是去见西里尔,没有携带任何可以制敌的兵器,想要空手与七名杀手搏斗是痴人说梦,最有胜算的策略是在对方放松警惕的时候,快速从一人手中夺过匕首,再与剩下的人交手。 杀手们都经过严苛的训练,朝宜青走来时几乎听不到脚步声。 宜青默数着双方之间的距离,一退再退。 该出手了! 宜青右膝一弯,避过了斜插而下的匕首,手指如同枯枝般钉在了对方的小臂上。他握着那名杀手的小臂,顶着对方的手肘猛地一撞,将人拉在身前挡住了另一人的袭击。与此同时手指顺着小臂摸到手腕,干脆利落地掰断了对方的腕骨,在匕首落地前接住,牢牢握在了手上。 一击得手,他狠狠敲昏了被自己夺了匕首的杀手,将匕首横挡在身前,目光冷冽地看着剩下六人。 宜青心里也很清楚,刚才他是在心中盘算了许久,又趁着对方不留意才能得手。此时他手中有了兵器,剩下的杀手一定会百倍警惕,而且六人合围之势已成,可供他躲避、思考对策的空间已经十分狭小了。 不需要统一的指令,杀手们对于合作执行任务都有着灵敏的嗅觉,当他们捕捉到杀机时,数道匕首的寒光便一同朝宜青逼来。 几人之间的交手都是沉闷的。除了匕首破空声、躯体和躯体的碰撞声、锋刃入.肉声之外,听不到任何声响。没有尖叫,也没痛呼。 杀手们能做到沉默杀人是因为训练而成的职业素养,宜青却是完全没有空喊上一声。 就算有诺兰奥伦多强壮的身体作为底子,要他同时应对六名杀手还是太勉强了。他的唇齿间全都是一股血腥味,张口就能吐出血来,不知是在先前的交手中被伤到了哪处内脏。他身上的外伤看着更是凄惨,衣衫被划破了几道,浸满鲜血,左手的衣袖索性是从肩头处断裂,半吊着挂在他身上。 好在没有哪处伤口是致命的,但如果继续这么下去,可就说不准了。 “我奉劝各位一一”宜青吐出一口血沫,想要争取些休息的时间,就被毫不留情的进攻打断了。 眼看着那把匕首越来越近,宜青做好了躲避的准备,但不知为何双腿一麻,像是被很多根银针同时钉住,移动不了一厘米。匕首来得很快,他闪避不及,只能抬起右臂前去格挡。 格挡也是没有用处的,对方是专业的杀手,可以在半秒中劈开他的右臂,继而将匕首插.进他的胸口。 电光火石的瞬间,宜青眨了眨眼。 一蓬血花在他眼前炸开,像是舞女扬起的猩红色绸纱。 宜青没伸手抹去溅在脸上的血迹,见机极快地抱住了那名杀手倒下的躯体。他右臂环住了杀手的脖子,用对方的尸体将自己挡得严严实实,左手悄悄朝对方的胸口探去,果不其然摸到了一个血洞。 他在片刻前听到的那阵尖利破空声不是错觉。 有人用远程杀伤性武器击毙了这名杀手! 宜青躲在杀手尸体后的数秒内,又接连响起了几声破空声。他半蹲在巷子的矮墙边,冷眼看着周围的杀手一名接着一名倒下。 当三名杀手倒下后,最后仅存的两人已经锁定了对他们出手的人的方位。宜青也看得很清楚,穿透了几名杀手的武器是从巷子边的两层平房上射出的。 不是帝国常见的□□,是子弹。 “小心!他们过来了!”虽然知道这个时候出声,很可能将杀手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但隐约猜到来者是谁的宜青还是选择了出声示警。 西里尔那个总躲在地下室的小笨蛋怎么打得过凶神恶煞的杀手? 两名杀手目光一交汇,其中一人继续朝二层平房逼近,一人转身折返,朝宜青走来。 宜青握紧了右手的匕首。如果刚才出手相帮的人真是西里尔,他说什么也不能让这些恶棍伤到他。摆出了防守戒备的姿态,宜青悄悄将身前死尸手中的匕首藏在了左手中,只等着对方将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右手上,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他屏息等着对方走得再近一些,那名杀手却停下了脚步。 高大的身躯在小巷中站立了片刻,旋即重重倒地。不远处,另一名正借着掩体遮挡靠近小楼的杀手也没能活到最后。 宜青松开两把匕首,推开身前的尸体,扶着矮墙艰难地站起身。 起初几步走得还有些颠簸,但他越走越快,爬上平房楼梯时可以算得上健步如飞。平房里的楼道逼仄,他跌跌撞撞地磕到了不少地方,墙面擦上了他还在直流的鲜血,但这一切都阻拦不了他推开破旧的木门。 落尘在光柱中飞舞,他看到身形瘦弱的机械师倚在窗口,手中还握着一柄精致的短.枪。 “西里尔!”宜青大步上前,将对方抱了个满怀。 机械师不习惯这样亲密的接触,也不喜欢扑面而来的血腥味,但他的左腿有着缺陷,即便有拐杖的辅助也很难像常人一样行动自如。他没有避开宜青的拥抱,也没有躲开对方亲昵的贴面吻。 好不容易平息下激动的情绪,宜青发觉西里尔身边没有摆着那只常坐轮椅,只在左手手臂架了一根金属手杖。看起来像是为了方便出行,所以才选择了这样的装置。 “你怎么会在这里?”宜青问道,“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西里尔望着他,灰色的眼眸中像是隐藏着深沉的情绪。他将短.枪收进口袋,回答道:“有几种构件没有了,我出门买。” 要是每次构件短缺,西里尔就需要亲自出门采购,那么过去十几年他离开地下室的次数一定不少,和宜青所了解到的情况并不符合。宜青觉得西里尔的这句话说得有些古怪,但考虑到刚才七名杀手的伏击,他还是将这句话轻轻放过了,接受了西里尔的解释。 “留在这里很危险,你先和我一起离开,好吗?”宜青轻声询问道。 西里尔透过窗子,俯视了一眼巷中的死尸。被子弹击中的血洞中不断涌出鲜血,打湿了巷中的地面,看着像是一幅泼墨彩画。 他的心中没有杀人的负罪感,也没有枪枪击中目标的兴奋和激动,平静地像是只不过完成了一次流畅顺利的机械组装。 “去哪里?”西里尔问。 宜青沉声道:“这些人是冲我来的。会选择在这里伏击我,应该是跟踪我很久了。他们一定也知道你住在哪里,说不定会对你下手。所以……和我回家好吗?” 西里尔用那双不起波澜的眼睛盯着他,像是在衡量他说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宜青以为他是不愿意离开熟悉的环境,解释道:“我的身份会给你带来一些不必要的危险,待在芬洛城中都是不安全的,只有回到我的府邸,还有私人守卫军可以依仗。等到解决了这件事,我就送你回去。” 这段话中绝大多数都是真的,只有最后一句在说谎。 他差不多可以断定,派出这些杀手的人是大皇子莱斯曼。对方选择在这个时间点上下手,应该是受了刚结束的那次军部会议的刺激。两人的矛盾已经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事激化,莱斯曼不想看到诺兰的声誉和权势在战争中得到提升,才会赶着在战前对他动手。 这次行动没有得手,莱斯曼也不会善罢甘休。甚至在他离开芬洛城、前往边境军队的路上,明里暗里都少不了各种伏击。除非是莱斯曼杀了他,或者他杀了莱斯曼,否则这事都没有办法得到解决。 就是因为清楚这其中凶险万分,他才更要把西里尔带在自己身边。西里尔刚才出手帮过他,在莱斯曼眼里就已经是他的人了,不管之后和他在一起或者分开,都少不了被莱斯曼报复。跟在他身边,反而是危险最少的一种选择。 “我很抱歉,西里尔。”宜青诚恳地看着他的眼睛道,“但你恐怕别无选择。” 西里尔抿着嘴唇,没有说话。日光穿过窗子,落在眼前人的金发上,像是用最纯粹的黄金锻造而成的,比他在地下室中看见的还要看好。 他伸手卷了卷宜青的发丝,冷静道:“你说要做我的朋友。” 宜青不解道:“嗯?” “去朋友家做客,是很正常的事。”西里尔道,“以前他们教过我。” 96、枪炮玫瑰06 宜青想起来伯德家世袭男爵的爵位, 虽然不是芬洛城中知名的贵族,但西里尔童年的生活环境一定比大多数平民要好得多。进退有度的贵族礼仪, 西里尔应该也曾学过,只是在伯德先生和伯德太太去世后, 他把自己封闭在了荒宅的地下室,这些无用的礼仪也被一并抛弃在了外面。 “我们走。”宜青伸出一只手道,“我背你。” 西里尔看着他,拒绝道:“我可以自己走。”他抬了抬手臂,露出架在腋下的金属拐棍。 宜青看得出这根拐杖经过精心的改良,把手做出了微凹的弧度,下盘加固后抓地力提高不少, 远比起普通的拐杖舒适, 但说到底还是要靠西里尔自己拄着走路。 宜青斟酌道:“一次暗杀行动没有成功,他们也许还有后手,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他担忧伤害到西里尔的自尊心,用词非常谨慎。 西里尔用平静的目光审视着他, 重复道:“我自己走。” 宜青只能妥协。他转身先走下了楼道, 留意清除开摆放在楼道旁的杂物,唯恐西里尔行动不便,会被磕着碰着。但出乎他的意料,西里尔拄着拐杖,走的却不比他慢多少。那根金属拐杖好像成了机械师身体的一部分,和他的双腿一样灵活。 两人飞快淌过血地,走出小巷, 回到了二皇子的府邸。 一走进府邸,宜青就吩咐召集诺兰奥伦多的心腹下属前来商议要事。机械师跟在他身后,冷静地打量着这座贵族府邸,金属拐杖在地砖上戳出咚咚的声响。 “西里尔,你先下去歇息?”既要召集下属,又要差人打探莱斯曼的动向,宜青忙得焦头烂额,但他没忘记西里尔还正在自己身边。 他搓了把脸,试图抹去焦灼担忧的表情,笑道:“本来应该好好招待你的,但现在有急事要商量。先让管家带你去换身衣服,吃些东西,晚些我就来看你,好吗?” 管家穿着贴身的礼服,对西里尔做出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西里尔的目光在那身华贵精致的仆从服上停留了片刻,而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为了方便打磨金属,他的衣服都是清一色的灰黑色短装,布料结实,防尘防脏,和贵族偏爱的轻软质地相去甚远。 “不用换衣服。”西里尔的心中没有自卑的概念,他只觉得如果换成了那样修身的长衫,在工作的时候会很不方便。 宜青以为他要拒绝这样的安排,正想着要怎么说服他,西里尔却转过头跟在管家身后走了。 “等等。”宜青喊住了他。 西里尔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宜青替他翻了翻衣领,又不厌其烦地对管家吩咐要用对待贵宾的礼仪招待这位客人。 “藏好那个小家伙。”宜青趁着替西里尔整理衣领的时候,贴着他的耳朵道,“别让他们看见。” 诺兰的府邸是宜青能想到的最安全的场所,但他也不能保证莱斯曼没有在府邸中安插人手。小巷中的打斗应该已经引起了对方的注意,能够在远距离精准打击目标的武器,想必莱斯曼也会很感兴趣。 西里尔点头道:“我会的。” 宜青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要在这时候叫住西里尔,明明还有一大堆事等着他去处理,但他却踌躇地站在走道上,看着机械师发呆。 西里尔只是一名天才的机械师,对于政治上的斗争、迫在眉睫的军事行动都提不出任何建设性的意见,但宜青还是喊住了他,似乎能从对方的一个眼神、一次注视中汲取到力量,这样他又能做回那个诺兰奥伦多了。 西里尔跟着管家离开之后,二皇子的心腹手下陆陆续续赶到了府上。 宜青在机密的会客厅中接见了这群下属。他们之中有的是帝国.军部核心的年轻骨干,有的在行政处工作,赶来之前还在加班加点修改公文,也有的是地方守备军的指挥,正在芬洛城度过一个短暂的休假……如果说他们有什么共同点,一是年轻,年纪最大的也不超过三十五岁;二是他们都坚信,能守卫帝国的不是魔法,而是骑士手中的剑。 这群朝气蓬勃的青年人齐聚在诺兰奥伦多的麾下,是因为他们相信这位帝国的二皇子会带领他们实现理想。 十几双热忱的目光落在身上,宜青感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他解开便装上的袖扣,吁了一口气,对众人道:“一小时前,我遭到了一场有计划的谋杀。” “天呐!” “有谁敢对殿下动手?” “殿下的身体现在如何?可有受伤?” 宜青摆了摆手,打断了众人真诚的询问:“我没事。” 他站起身,语气为之一变,神色中透出一股凌厉:“但这只是一个开始。” 能成为诺兰的心腹,在座的众人不只是志趣相同,也都在各自的领域有不凡的表现。他们都身陷芬洛城的政治漩涡中,自然也有足够的敏感度去品察这场谋杀背后的风向。 有人小心地问道:“是那位……终于动手了吗?” 宜青郑重地一点头。 众人的反应既有惊疑,也有松了口气的。两位帝国继承人之间的争斗由来已久,如今总算走到不死不休的那一步了。他们多少都有了心理准备,很快有一名穿着文职人员制服的心腹问道:“殿下准备如何应对呢?” 他问的这句话,也是会客厅中一众心腹想知道的。他们都已乘上了诺兰奥伦多的这艘战舰,没有回头路可走,只想知道船长会将他们带往何处。 宜青的目光扫过那一张张年轻的面孔,声音平稳道:“他用卑劣的手段暗杀我,我却不会还之以同样的卑劣。他和他的战场,不在芬洛……” 他的身后悬挂着一副帝国的疆域图,转身的动作将那辽阔的疆土都展露在了众人眼前。 宜青的手指在帝国西部边境上重重一点,道:“在这里。” “陛下说的是'血月'行动吗?”发问的一名军部官员。看他身上的军装,品阶不低,做的应该是参谋一类的工作。 之前深夜召开了紧急会议后,军部上层拟定的作战方针应该被送达了参谋部,经过这些专业人士的修订与完善。帝国将抽调兵力在靠近西部边境基伦山一带展开军事行动的消息也就藏不住了。 在座的其他人或许还不清楚这项行动的意义,但很快这场战争就会波及整个帝国,宜青也不准隐瞒他们。 “血月行动是一场大规模兵团作战,预计会调动的兵力上限达到五个军团。”宜青示意骚动不安的众人平静下来,继续道,“作战的目标是越过基伦山,朝帝国东部扩散的魔物。没错,就是诸位想到的、在帝国境内已经消失了三百多年的魔物。” 宜青用平缓可靠的语调向他们介绍了即将爆发的战争,那名在军部就职的参谋从旁补充。 直到介绍告一段落,众人还有种惊魂未定的感觉。 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危机!但也正是他们期待许久的机遇! 参谋按捺住澎湃的心潮,对坐在上位的宜青低低一鞠躬,抬起头道:“计划的主要执行者是大皇子殿下,但殿下依旧有很多可以争取到的机会。只要我们能够在这场持续时间不会短于半年的战争中获得两个军团以上的绝对控制权……” 帝国一共有九个主力军团,除去被各大贵族把持、就算皇室也难以插手的几个,在剩下的军团中能占据两个席位,对于帝国继承权的争夺无比关键。一旦诺兰奥伦多能够在军队领导权中占据上风,那么他们所希望发生的变革也就近在咫尺了! “我的想法和你一样。”宜青冷静地肯定了他。 那名参谋激动道:“以殿下的才智,定能在战争中……” 宜青打断道:“现在的问题是,莱斯曼已经在芬洛城中对我下了杀手,为了不让我接触到地方上的驻军,一定还会使出其他手段。我需要各位帮我参详一二,怎样才能顺利接手地方军队,在战争中获得出征的机会。” “这确实是个问题,军部还在大皇子的控制之中,他要是不让殿下离开芬洛城,怕是……” 众人议论开来,纷纷提议献策。有的说买通军部中其他的将领,在联席会议中取得话语权;有的说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也派出杀手打伤莱斯曼,殿下就能顺利接手军部的工作。 宜青边听边摇头道:“军部将领各有派系,收买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事。莱斯曼身边的护卫严密,也不会轻易让我们得手。” 他看向了一直在低头沉吟的参谋,那参谋若有所觉,抬起头来直直看向他。 宜青心中已有一个打算,参谋开口后正好将他心中所想说了出来:“诸位是不是忘了,军部中可不是大皇子一人说了算的。” “这如何会忘了,还有其他将领也……” “不,我说的不是有表决权的将领。”参谋看着宜青,一字一句道,“有一个人,一旦他做了决定,即便是大皇子也无权质疑。” 宜青鼓励地看着他,颔首道:“确实如此。” 参谋得了鼓励,声音不由拔高了几度,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我们伟大的皇帝陛下才是军部真正的首脑,大皇子不过是在他休养身体的时候被下派到军部历练,这一点,诸位可还记得吗?” 众人恍如大梦初醒,这才想起帝国还有一位皇帝陛下。 霍尔奥伦多,帝国名义上的最高领袖,集所有权势于一身的皇帝陛下。这位年轻时的铁血皇帝,中年之后身体每况愈下,近些年来更是无力承担繁琐的事务工作,将握在手中的权力渐渐分散了出去。 大皇子莱斯曼正是在这种情势下才入主了军部,成为军部中说一不二的领袖。但他手中的权力归根结底来自于帝国皇室,来自于那位在病榻上奄奄一息的老人。只要皇帝本人发一句话,军部当即就可以翻了天。 “我明日就进宫求见父皇。”宜青在一片静默之中开口,语气坚定道。 参谋看着他,小声提醒道:“还请殿下注意分寸,陛下当初将大皇子调进军部,肯定经过深思熟虑,殿下若是直接……” 宜青道:“我明白。我不会与莱斯曼争夺在军部的主导权,只请求父皇给我一个机会,允许我带兵前往西部前线。” “殿下真是深谋远虑一一”参谋想到宜青先前的警告,忙将说顺了嘴的奉承都吞了下去。如今正是要紧关头,没人有空听他说这些废话。 敲定了这件事后,众人又就调集哪部分兵力出征、到了西部边境后如何巩固兵权、帝国和魔物的战争会持续多久等事进行了讨论。 这些手下不全是军部官员,讨论的关注点和军部会议上的极不相同。宜青皱着眉头与他们商谈,费了不少心力,但收获也不少。之前单凭个人经验做出的判断,在这些专业人士的建议下有了更清晰的规划,他对帝国二皇子的身份也有了更深刻的体会一一 真累啊。 “殿下?殿下?” 宜青脑袋一晃,清醒过来,揉了揉眼睛,看清已经散场的会客厅中还站着一人。那人正是之前与自己一唱一和的军部参谋,此时恭敬地站在他身前。 宜青喝了口茶提神,道:“比利,你怎么还在这儿?” 参谋腼腆地笑笑,低声道:“我还有几句话想同殿下说。” “你说。” “皇帝陛下他或许一时看不清谁才是帝国最合适的继承人,但在这场战争结束后,相信他一定会做出正确的选择。殿下不必太过挂怀。” 宜青笑了笑,安慰他道:“你说得对。”他明白参谋特意留下来和他说这句话的意思了,对方以为他还在为皇帝的偏心伤神。 帝国的两位继承人中,大皇子莱斯曼得到了皇帝陛下的宠爱,即便天赋平平也能入主军部,调动整个帝国的军队;二皇子诺兰年纪轻轻就取得了累累战功,现在却还只在军部挂了个闲职,连出征都需要获得兄长的允许。在外人看来,诺兰奥伦多无疑是个失宠的可怜皇子。 他又在先前说了要进宫面见皇帝,参谋比利为此感到担忧也是合理的。 宜青想明白了这点,起身朝会客厅外走去,对追随在他身后的人道:“我并不介意父皇的选择。” “殿下说的没错!”他随口说的一句话,引起了参谋强烈的反应,“历史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我愿追随殿下,直到剑与玫瑰一同印上帝国的徽章!” 两人在会客厅门前分手,空边正挂着一轮钩般的弯月。树声沙沙,月影摇动,像是隐藏在历史涡轮中无数暗流,不被大多数人知晓。 宜青拖着疲惫的身子穿过走道,在管家的引领下敲开了一扇房门。 “西里尔,你在吗?” 他没有听到回应,但房门在几秒之后从内打开了。面色苍白的机械师站在门边,双唇也见不到几分血色。 宜青看到他衣裳不整,像是匆忙间穿好的,疑惑道:“你已经睡了吗?抱歉,打扰了。” 嘴上这么说,他却不相信机械师真的会这么早早躺下。对方为了组装机械可以不眠不休的那股劲儿,他心里清楚得很。 他没让管家跟着,自己走进了房门,翻了翻桌上的碗碟。碗碟中的饭菜根本没有被人动过,宜青不知是该气还是该恼,眉头一蹙,正要呵斥,就看见西里尔从他的身边走过,在一旁坐下了。 西里尔走动时没有撑着那根拐杖,所以左腿明显地比右腿短了一截,尽管看得出来他有意在维持身体的平衡,但还是时时给人一种他要被自己绊倒了的错觉。 拐杖呢?他怎么不用? 宜青想到了一种可能性,恽恼的神情一瞬烟消云散。他轻声走到西里尔身边,蹲下身子,视线与坐着的机械师正好平齐。 “你是不是受伤了,西里尔?” 西里尔看了他一眼,坦坦荡荡地解开上衣,将左手从袖中抽了出来。过分白皙的手臂内侧布满擦痕,惨红一片。 宜青叹了口气。早知道对方是在逞强,说什么当时他也要坚持背对方回府了。 “我给你拿些药膏。”宜青说不出责怪的话,转身去吩咐管家。 他拿了药膏,沾上一点在机械师手臂上涂抹时,对方就一直用那双冷静的眼睛看着他。那眼神中没有多少温情,更与暧昧毫无干系,但宜青被这样看着,就觉得之前因为皇权争夺、战争阴影带来的烦恼褪色了不少。 可能因为西里尔的人生中根本没有那些肮脏事物的容身之地。机械师虽然常年生活在日光照射不到的地下室,却有着一颗比任何人都剔透的心灵。 西里尔任由他替自己擦着药膏,不时低头看一看手臂上的破皮:“把手打磨处理得不好。” 宜青愕然:“你说的是?” “那柄拐杖,把手应该选用硬度更低的金属,两头的弧度设计也不太合适,还有在最后打磨的时候……”西里尔说了一堆,最后道,“明天我要重新做一柄。” “好的,需要什么材料、工具,都和管家说。”宜青笑着应承道。 西里尔伸手在涂好的药膏上点了点,似乎想拨开它们再仔细看看自己的伤口。他就着偏头的姿势,低声问道:“诺兰奥伦多,是你的真名?我听他们说,你是帝国的二皇子。” 97、枪炮玫瑰07 宜青没想到他现在就要面对这个问题。好在他此时背对着西里尔, 不用担心被对方看见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慌失措。 他还记得自己和西里尔见的第一面,对方就因为“奥伦多”这个姓氏显露出了惊人的敌意。他原本打算在和对方多来往几次, 等到感情渐深的时候再表明自己的身份,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因为莱斯曼提前对他下了杀手, 又正巧被西里尔撞见,他帝国二皇子的身份已经隐瞒不住了。 宜青不知道的是,在机械师走进那条小巷前,他就已经知道了这位朋友的真实身份。 “你听我解释,西里尔……”宜青情不自禁地说出了这半句话。等他意识到自己转身、摊手、开口的动作像极了那些花花公子负心汉的时候,后半截话已从口中钻了出去,“我不是有意要隐瞒你的。” 像极了! 宜青懊恼地摇了摇头, 无论是语气还是动作, 都无比像一位劈腿的负心汉,对着懵懂无知的爱人辩解他花心的行为。 西里尔应道:“隐瞒什么?” 在机械师的脑海中,浮现出了白天遇到的一幕。他在地下室的房门前徘徊了足足半小时,准确的说是二十八分钟, 才下定决心离开轮椅, 找出了被舍弃十几年的拐杖。这根金属拐杖还是他小时候制作的,但在他把自己关在地下室之后就失去了用武之地。 他穿戴好衣帽,对着反光的金属整理好仪容,在踏上楼梯前,又飞快返回了地下室。 操作台上的金属构件被他撞得叮当作响,他拨开那些被按秩序摆放好的构件,弯腰从中找出了一个钱袋。 出门少不了要用上银币的, 幸好他还没忘记这点。 西里尔抓上钱袋,拄着拐杖,身形飞快地穿过大门,跳上楼梯,好像担心慢上一步就会被无形的力量拖回地下室一样。 离开住宅之后,他站在阳光之下适应了好一会儿,才辨清了方向,朝着城中走去。他不知道他那位朋友住在哪里,也不知道去哪儿能找到他,人流从他的身边穿过,机械师觉得自己成了一尾逆流而上的鱼,和那些在水流中自在穿梭的同伴格格不入。 “你知道……”西里尔从口中挤出了几个生硬的词,左肩就被匆匆走过的行人撞了一下。他的身子跟着一偏,拐杖用力地朝地上一插,才将将止住快要跌倒的身子。 这么一耽搁,先前停在他身边买花的中年绅士已经走远了。 西里尔往路旁让了让,右手压低了帽檐,一双眼睛如同小兽一样打量着过往的行客。那个穿着厚毛呢大衣的中年男人看着很和气,也许可以向他打听,但是他的双颊红得不太正常,似乎刚喝了酒,还是算了。前面那位淑女看起来也很和善,她走了…… 西里尔在路旁站了很久,也没相中一位适合问话的行人。他捏着帽檐的手背都快被风吹出了褶子,太阳将他的影子越拖越短,街道上有那么多人,可他们行色匆匆,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位身形单薄的机械师。 “我该回去了……”西里尔低声道,“今天还有许多工作。” “你说什么,小伙子?”一道粗犷的声音传进他的耳中。 西里尔吓了一跳,转身看去,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家衣帽店前,问他话的正是衣帽店的老板。他也许打扰到对方的生意了,西里尔心想。他不知道要怎样表示自己的歉意,于是脱下帽子,对店铺老板一鞠躬。 老板大笑道:“我这可不是贵族的晚宴啊,小伙子。你在店门口已经站了十几分钟了,是遇上什么事了吗?有什么能帮上你的?” “我……”西里尔看着对方紫铜色的面庞,心道,他大约是从帝国北边的高原地带来的,那里的日光充足,平民容易被晒出这种肤色。心里对衣帽店老板的来历做了好几种推测,西里尔除了个“我”字之外就没挤出其他的话。 “说,不要怕。”来自北部高原、为人热情的老板笑道。 西里尔又瞥了眼他宽大粗糙的手掌,道:“我想问一个人。诺兰奥伦多,你知道他吗?” 老板笑得比之前更大声了,笑声惊得挂在店铺外边的几件薄衫轻轻震颤。 西里尔不解地看着他。他又没有刻意说些引人发笑的笑话,不知道这位老板为什么会笑得那么夸张。 “诺兰奥伦多,芬洛城里有谁会不知道他呢?”老板想要伸手拍上他的肩膀,被西里尔避开了,“原谅我这样直呼二皇子殿下的大名。但是小伙子……你是从外省来的吗?” 西里尔摇了摇头,重复着他的话:“二皇子殿下?” “是的,二皇子殿下。在克顿维斯战役中获胜的英雄,奥伦多帝国的荣耀……”老板做出了几个夸张的手势,引来店中几位年轻姑娘的侧目,他本人毫不在意道,“你看,小伙子,大家都爱他。” 诺兰奥伦多是帝国的二皇子,很多人都爱他。 西里尔只记住了这一点,随后告别了衣帽店的老板。再后来,他穿过小巷的时候,就听见了宜青的那声喊:“我是帝国二皇子诺兰奥伦多,谋害皇室成员是不可饶恕的重罪……” “我不是有意要隐瞒帝国皇子的身份,你知道,这个身份意味着很多麻烦,我不希望你因为这些烦心事将我拒之门外。” 两道出于同一人之口的声音在西里尔的脑海中重合,他看了眼宜青,点头道:“哦。” 这个单音是什么意思,宜青没敢瞎猜。他小心地往前挪了挪,碰了碰机械师的手臂,轻声道:“你没有生气?” 西里尔道:“为什么生气?” 要从机械师的语气从判断他的心情,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宜青在和他的相处中学会了直来直往,坦白道:“我以为你不喜欢姓奥伦多的朋友。” “没有不喜欢。”那句训诫只是如同命令一样印在了西里尔心中,他对此没有太多情绪。 “但你说过……” 西里尔看着他,认真道:“是一条训诫。家里的。” 训诫才更让宜青担心,他很清楚机械师在有些事上非常偏执,根本绕不过弯来。 “家里留下的很多话,都不对。”西里尔竖起右掌,轻轻掰下了一根手指,“理查克说过,随着机械士兵质量的增长,机动性会不断下降,但其实只有维持在500kg的水平时机动性才能达到最佳状态,无论是升高还是降低都会对性能产生削弱的影响。” “胡洛也说过,使用石英作为原材料的钟表在精确度上永远达不到最优解,但他没有考虑到新能源的出现……” 机械师越说越快,很快将右掌的五根手指都掰向了手心。他握着一个小拳头,对宜青招了招,自己点了点头肯定道:“他们说的话都被家族当成训诫,但不一定对。” 宜青看着一本正经的机械师,没忍住笑出了声,道:“嗯。” 西里尔没有明说,但他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既然那些祖辈留下了许多话都被验证了是过时的、错误的,不要和姓奥伦多的人交往自然也不成立。 他不知道是该夸奖对方的思维缜密好,还是指出这种推断也有许多漏洞好。 就这样,宜青心想,总比被对方用枪指着脑袋好。 “你能不再用枪指着我,我很高兴。”宜青勾了勾嘴角,盯着西里尔道。 西里尔听到这句话,难得露出了局促的表情。他摸了摸手臂上的药膏,将脱下的袖子穿好,板着脸没有答话。 其实刚才他说的话都是临时编的,理查克伯德和胡洛伯德都是各自领域杰出的天才研究者,西里尔感兴趣的方向和他们没有重叠,也不知道他们在相关方面作出的论断到底是对是错。 他只是为自己的行为找一个借口,顺便也安慰一下他的朋友罢了。他看得出来,在被他戳穿身份的时候,他的朋友整个后背都是一僵,显然是紧张极了。 “不会的。”西里尔伸出左手,想到手上还沾了些药膏,就缩了回去,换成用右手摸了摸宜青的金发,声音中竟是有些温柔,“现在我们是朋友了。” 宜青握住他的手,面色沉重道:“既然这样,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西里尔。” “今天遇上的那些杀手,应该是我的皇兄莱斯曼奥伦多派来的。为了保护我自己,也为了保护你,我马上就要离开芬洛城。” 西里尔动了动手指,还有一小缕发丝被缠在了他的指尖。 “我决定要动身前往帝国西边的边境,去……去打仗。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宜青问完这句话,被西里尔缠住的金发正好打了个卷儿,柔顺地从他指间溜走了。西里尔看着空空的手掌,道:“打仗是要死人的。” “……是啊。” 机械师一语指出了战争背后血淋淋的真相。不管是以守护疆土还是捍卫荣耀为名,战争都是要死人的。 宜青的神情也有些迷茫。尽管他在心腹下属面前装出了一副胸有成竹的强硬模样,但对于要亲自上战场、直面残酷的厮杀,还是惴惴不安。 西里尔抬起手肘,身子向前一扑,将才脱手的发丝又卷了回来。他的脸上看不到对于即将伏尸百万的怜悯,也没有对帝国面临强大敌人的担忧,只是木然道:“你呢,诺兰奥伦多……你会死吗?” 宜青没有立刻给出答案。按照常理来说,他并不会这么轻松的就死在战场上,但是白天他才遭遇了那场杀机四伏的暗杀,几乎和死神擦肩而过,他也不能保证自己能够安然无恙地回来。 西里尔眨了眨眼,让他的双眼总显得游离不定的雾气变淡了些许,露出被隐藏的坚定和执着。 “我画出第一张连发短.枪图纸的时候,他对我说过……”西里尔口中的“他”是去世十多年的伯德先生,“这个小玩意儿要是用在战场上,会很厉害的。” 伯德先生当时说完这句话,还将他瘦小的身子抱了起来,抛向半空又稳稳接住。那位父亲脸上的自豪西里尔没有记住,但他记住了这句话。 宜青没有询问机械师话中的“他”是谁,屏息等着对方接下去要说的话。 “我想,如果你……我可以和你一起走。” 宜青一把抱住西里尔。机械师尖尖的下巴搁在他的肩窝上,好像一支锋利的改锥,但宜青没有闪避,反而按着对方的后脑,将对方抱得更紧了一些。 他认真道:“我很高兴,西里尔,你能这么说。” 就算机械师不主动和他走,他恐怕也要采取一些卑劣的手段,连哄带骗把人带走。少了对方设计的枪械,他没有足够的信心和那些强大的魔物正面对上。 西里尔感受到了从宜青身上传来的颤抖,思考了片刻,把手心贴在他的后背上:“不要害怕,奥伦多,你不会死的。” 宜青啼笑皆非:“我不会死的,你不用担心。还有,不要叫我奥伦多。” 奥伦多只是一个姓氏,没有人会这样称呼别人。 机械师从善如流道:“诺兰。” 宜青更愿意他称呼自己的本名,但考虑到这个名字的发音对他来说也许很艰难,就放弃了这个念头。不管是哪个名字,他知道对方在喊他就是了。 …… 第二天一早,宜青在士兵的随行下,从府邸出发进了皇宫。他以为自己会遇上诸多阻挠,为此做好了硬闯的准备,没想到在皇宫门口遇上了皇宫的侍卫长。 那名曾以生命为誓效忠于皇帝本人的侍卫长站在宫门口,对他遥遥一颔首,像是等候了他很久。他满腹不解地跟在对方身后,见到了传闻中不久于人世的皇帝陛下。 霍尔奥伦多无力地靠坐在座椅上,连象征权力的权杖都被他放在了一旁。看到宜青跟在侍卫长身后走来,他掀起眼皮,沙哑道:“你来了。” 只一个抬眼的动作就像是消耗了他全部的精力,这位皇帝陛下看着又颓丧了不少。 宜青正回忆着宫廷礼节,准备屈膝行礼问候,就见到皇帝抬起手掌,制住道:“去。” 宜青心中一震,沉声道:“日安,父皇。愿父皇身体无恙,愿帝国……” 皇帝的叹息在宫殿中回响,侍卫长如同一棵屏蔽了五官的枯木,直愣愣戳在一旁,也没法给宜青任何提示。 宜青抿了抿嘴,继续道:“儿臣求见父皇,是为了即将波及帝国全境的战事。军部已经拟定了作战方针,皇兄将在战事中总领全局,儿臣虽则无能,但也希望能为帝国出一份力。” “去。”皇帝不知是否眼花耳聩,不管宜青说了些什么,回应都只有这简短的一句。 “儿臣斗胆,能否向父皇请一道命令……”宜青思量道,“儿臣也想上前线杀敌,不愿在芬洛城中享乐。” 皇帝挪了挪身子,他肥胖沉重的躯体挪动得非常艰难,期间还不慎撞翻了摆在一旁的权杖。那柄镶嵌了华贵宝石的权杖就这么从皇座旁翻滚下来,碌碌地滚到了宜青脚边。 宜青不敢去捡,等着侍卫长移步走近,拾起了权杖。 侍卫长冷着一张脸,将权杖握在手中,另一只手从怀中取出一卷薄纸,递给宜青。宜青谨慎地接过,展开扫了一眼,险些低呼出声。 纸上写的正是一道皇帝陛下签署的命令,命二皇子诺兰奥伦多率领皇家守卫军的一个师团前往基伦山边境组织布防,着维科郡和迪比斯郡两郡的总督配合皇子的工作。 这就是宜青最想要的命令,皇帝居然在他开口请求前就拟好了。不仅如此,从这道命令中还可以看出,这名已经不再亲自掌管帝国.军务的皇帝对军部还有着惊人的掌控力,而且似乎对两名继承人之间的明争暗斗早有所知…… 宜青飞快地抬起头,看了眼瘫坐在座椅上的皇帝。对方似乎精力不济,挪动了身子之后连双眼也没有力气睁开了,费劲地喘着气,胸腔发出风箱般噗嗤噗嗤的巨响。 “殿下,请。”侍卫长开口道。 走这一趟的目的已经达成,但宜青还是恭敬地鞠躬行礼,扬声道:“希望父皇好好休养,保重身体。待儿臣凯旋之日,定用魔物之溃败向父皇道喜。” 皇帝嘴唇蠕动,看口型依旧是那一句:“走。” 走! 他即将带上皇家守卫团的精锐兵马,前往帝国边境。等待他的是数不清的强大敌人,可能来自背后的明枪暗箭,还有荣耀和未来。 宜青握着一纸调令,转身跨出了宫殿大门。他的身后是昏昏沉沉、即将没落的帝国落日,他的身前,是一轮冉冉升起的朝阳。 98、枪炮玫瑰08 皇家守卫军的师团满员为一万五千人的兵力, 加上后勤、军医等编外人员,一个师团有着将近两万人。这些士兵即便都驻守在芬洛城近郊, 短期内也很难迅速集结完毕,为了尽快动身出发, 宜青当即决定放弃等待大部队集结,带上先锋部队约三千人先行赶赴帝国边境。 时不待人,尽管他放弃了行动迟缓的重甲骑兵和步兵,只挑选了精锐的轻骑兵作为先锋部队的组成人员,在行程上还是十分紧张。 他与皇家守卫团的军官进行了人事上的交接,随后行色匆匆地返回自己的府邸,准备收拾行装。一路上, 芬洛城的平民就见到他们仰慕的二皇子面色冷肃, 雕像般精致的脸上好似蒙了层冰雪,看着更引人注目了。 宜青快步走进府邸,扬声道:“准备一一” 他开口时是对着上前迎接的管家吩咐的,但看到对方身边站着的另外一个人时, 冷硬的声音转了个弯。 “你怎么穿成这副样子了, 西里尔。” 宜青绕着他看了一圈,确认机械师身上穿着的下人的衣服。 管家面带愧疚道:“我为伯德少爷准备了很多身衣服,可伯德少爷觉得都不合适,挑中了这一身。” 实际情况比管家说的更夸张一些。作为二皇子府上的贵客,西里尔今早面对的是一整个衣架的衣裳,但他在那些细腻布料、收身腰带、蕾丝花边中挑来挑去,最后指了指一名路过的仆从。 “要他那样的。” 宜青觉得自己可能猜中了机械师的心思, 露出个灿烂的笑容:“是不是觉得那些衣服穿着都不太方便?” 西里尔道:“袖口太大,容易碰上操作台的零件。腰身太紧,在焊接的时候没法做到到位的动作。” “可是,西里尔……”宜青道,“你马上要和我去边境了,一路上可没有操作台啊。” 西里尔一愣,没想到还会遇上这样棘手的问题。如果说地下室是他栖身的巢穴,那么操作台无疑就是他的手脚、他的四肢,离开了操作台的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了。 宜青拍了拍他的后背,把人带往门外,安慰道:“好了,操作台没法带去边境,其他轻便的装置是没问题的。你需要什么,赶紧列个单子,让他们去准备。我们过了正午就要出发了。” 西里尔列出单子上很多设备、构件在芬洛城中都买不到,只有他那间地下室里有。管家虽然是一名合格乃至出色的仆从,对着清一色的零件名还是满头雾水。所以在皇家守卫团紧急集结的关头,宜青还得专门抽出时间,陪西里尔回了一趟荒宅。当然,身后跟着十几名精悍的侍卫。 宜青既要忙着熟悉先锋部队,又要好好安置身边的机械师,可谓是焦头烂额。从某种程度上看,后者比前者更难解决。 正午一过,先锋部队三千余人浩浩荡荡开出了芬洛城。因为全面作战的讯息还没有公布,城中平民并不知道这三千名士兵即将出城执行怎样的任务,也不知道二皇子就在这一串队列中。无人送行,更没有鲜花和欢呼。 宜青没有像普通骑兵一样骑在马上,他陪西里尔坐在马车里。两人之间对着鼓鼓囊囊的包袱,里头装着的尽是西里尔从地下室中带出来的家伙。 行军队列中的马车摇摇晃晃,西里尔试图对准一个孔钉,忙活了半天也没能成功。 机械师的脸上看不出浮躁和沮丧,一遍又一遍冷静地尝试着。宜青看他努力了许久,还是功亏一篑,倾身从他手中夺过了拇指大小的金属块,警告道:“别看了,车上做这些活伤眼睛。” 西里尔抓了抓手掌,抬头看他,眼眶果然因为长时间的注视而微微泛红。 见宜青没有放下那枚孔钉的意思,西里尔抿了抿嘴,弯腰从包袱中取出一样宜青看不出作用的构件,握在手中后,对着宜青背过了身子。 这个稚气的动作好像是在提防着宜青,害怕他再次出手抢夺。 “我又不是强盗。”宜青好笑道,“好,你喜欢就继续做。” 他出于好意提醒了对方,但手中没有金属构件对机械师来说就像是士兵没了枪、武士折了刀,是一桩难以忍受的事。 宜青将抢来的孔钉放在一旁,取出一卷行军地图在膝上摊开,无奈地陪着对方看了起来。两人都有各自的事要做,互不相扰,马车中的氛围倒也和谐。 过了一会儿,宜青的肩头冷不丁被人戳了一下。 “怎么了?”他的眼前仿佛还映着地图上的线条墨点,转头看见了一脸阴郁的机械师。 宜青立刻放下地图,郑重其事地看向对方:“西里尔,有什么事吗?” 西里尔瞥了他一眼。他那非常迟钝的、很久用不上的情感神经重重地跳了一下,告诉他现在不该说出那些话,他们要去边境打仗了,一路上肯定还要很多事要做,但他多年养成的习惯还让催促着他开了口。 “ii型齿轮没有了。”说出第一句话之后,西里尔又流畅道,“锯齿状长钉也没有了,硬度7的钢条刚才被我用完了,还有……” 宜青按住了眉角,忍了一会儿,冷静道:“西里尔,从地下室出发的时候,我不是让你把想带的东西都带上吗?” 西里尔盯着他的动作,缓缓想起这代表着“无奈”,通常是在他拆坏了某样祖辈留下的杰作却没法还原的时候,伯德先生会做出的模样。 西里尔看了看马车车厢中堆着的包裹,又想了想他那堪称规模庞大的地下室,道:“太小了。” 不用多想,这说的是他们乘坐的马车。其实队列中还有许多辆马车,但那上面都堆放着前锋部队所需的粮草、辙重,即便全都腾出空来,也没法装满机械师那一整地下室的藏品。 “我很抱歉,西里尔。”宜青心想,抱歉也许是他对西里尔说的最多的一个词,“希望你能体谅,我们毕竟是在出征。” 紧急集合,车马从简,按理说他作为主帅也不应该单独配备一辆马车。他应该和前锋部队中的骑兵一样乘上马匹,这样既不损害他骑士的头衔,也有利于加快行军速度。 西里尔垂下眼帘,挤出了一个含糊不清的鼻音,不知是“嗯”还是“哦”。 宜青跨过挡在两人中间的包袱,坐到了他身边。不了解西里尔为人的人,也许会觉得他这样不够体贴、甚至矫情,但宜青知道,不说他愿意跟着自己远行,就算他能离开地下室,都克服了很大的心理障碍。 机械师就像一株扎了根的植物,如今要跟在他身边前往天南海北,每分每秒都会感受到强烈的不适。 “看着我,西里尔。”宜青希望能做些什么,帮助他克服这种不适,“不如我们想一想,今天的晚餐会是什么,好吗?” 西里尔没精打采地转着手里的零件,道:“干面包。” 宜青笑道:“你从前就吃的这个吗?” 他猜到了以西里尔的性子,一定不愿意每餐都麻烦别人送到地下室,也想到对方吃的会是方便储存的干粮,没想到居然就是行军中常吃的干面包。 西里尔兴致不高地点了点头。 “你也知道我是帝国的皇子了,皇子总得有些特权的,不是吗?”宜青道,“其他士兵吃干面包,我们可以吃些别的。” “鲜橙。”西里尔顿了顿道。 宜青开始怀疑在过去的十几年中,除了他带给机械师的那篮子水果,对方就没吃过干面包之外的东西。 他愣了会儿没继续发问,西里尔以为无趣的“猜晚餐”问答活动已经宣告结束,便低下头继续忙他的工作了,宜青只好露出了一个苦笑。 落日时分,先锋部队接近了一座小镇。士兵们经过请示,决定今晚就在镇外的野地上驻扎。 宜青跳下马车,考虑到西里尔腿脚不便,他没有马上离开,站在马车边等着对方,想着在对方下车时搀他一把。 他会这么做完全是出于对机械师的关心,但他忽略了一件事:帝国的军队从来没有同情弱者的习惯。 当然在战友负伤时,他们绝不会轻易放弃对方,然而在此之前,必须获得对方的承认,成为对方愿意肝胆相照荣辱与共的同伴。 一路上和宜青一同坐在马车里、连个脸儿都没露的机械师,显然不在此列。 西里尔跨出马车的瞬间,就听到了一阵嘘声。宜青立即转过头,凌厉的目光在士兵们身上扫过,试图找出发出嘘声的是谁。 驻扎的命令已经传达了下去,骑兵都勒马休息,解下行装,以小队为单位扎营生火。从这群忙碌的士兵身上看不出端倪,宜青只能转回头,对西里尔伸出了双手。 “我扶你。” 西里尔用机械师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