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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打算这样让将士们瞻览圣颜?”宜青讥讽道。 他不看也知道,自己窝在戚云怀里就像个小姑娘似的,什么皇家颜面都丢尽了。 戚云扬鞭道:“无妨——” 战马奔驰,宜青结结实实地撞进了戚云怀里。如画的风景在眼前退去,剩下满目苍莽野色。 他真切感受到了拂面而过的凛冽寒风,对方火热的胸膛,还有在极冷与极热间滋长的壮志与豪情。 骑兵驻扎在山脚溪边,离得近了,他看见军士摘了头盔,衣衫却不散乱,一丝不苟地刷洗着马鬃。他们的口中哼着小调,乡音浓重,听不出唱的是些什么词儿,只觉得曲调激昂。哪怕只是塞北军中的一名普通士兵,脸上的神情也是如戚云一般骄傲着。 “陛下以为,我塞北军可堪与戎人一战?”戚云朗声道。 戎人兵马出了名的残暴,帝都守军甚至不是对方一合之敌。尚且没有一支大周的军队在与戎人对敌时大胜而归。 宜青握住戚云的手,肯定道:“将军定能克复帝都,凯旋而归。” 戚云睥睨群山道:“到了那时,江山——” 他陡然想起小皇帝还在身侧,顿声道:“江山便尽归陛下所有。” “朕愿与将军共享这大好江山。”宜青沉声道,“将军意下如何?” 他想的是他与戚云为帝王,为皇后,若是戚云愿意入主后宫,自可母仪天下。 戚云想的却是江南江北分而治之,亦或敕封并肩王的滔天权势。 宜青定定地看向戚云。落日如焰,在对方的银色盔甲上燃烧,好似一篷焚尽荒原枯草的野火。 戚云却是在宜青的双眼中看见了那篷火,亮若明星。看穿了他甲胄之下的险恶用心,也依旧明净澄澈。 【当前好感度:40】 【当前好感度:46】 【当前好感度:53】 【解锁成就:怦然心动】 9、江山多娇09 两人久久注视着彼此。 戚云忽的一催马,战马载着二人疾驰而去。 他扣着宜青腰腹的手臂猛地收紧,宜青如有感应般回过头,深深吻了上去。 远山,飞鸟,马蹄,风鸣,仿佛都成了陪衬。 只有戚云的嘴唇是柔软的。 宜青喘着气,反手搂住戚云的脖颈,笑了笑。他还没说话,戚云便扣住他后颈,两人方才分开的唇又贴到了一块。好似空中的两片浮云,因风偶合纠缠,便再难分离。 …… 继散骑兵之后,其余塞北军中的兵卒也陆续在葛坡集结,随即整装待发,一路东进。 宜青每日听戚云与他汇报,哪座城池又闻风不战而降,在何处与戎人散兵相遇斩敌多少,总而言之,戚云未尝一败。 不过就算连战接胜,戚云也常忙到不见人影。宜青在军营中没甚么熟人,只好在闲的发慌时去找桓殷。 这日他才将戚云攻下绥城的消息转告桓太傅,就被对方怒斥着赶了出来。 天将将擦黑,宜青无奈点了火把,摸索着回帅帐。路过军营边缘时,身后忽然探出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 手掌潮湿而冰冷,血腥味扑鼻而来,宜青惊得摔掉了火把,呜呜两声。 “陛下……是臣……” 虚弱的声音难以辨认,加上宜青与对方许久没见,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捂在他嘴上的手掌因为无力而低低垂下,搭在了肩上,紧接着一个壮实的身子从背后靠了过来,险些将宜青压得一个踉跄。 “汪镇?汪大人?”宜青扶住对方摇摇欲坠的身子,低声道,“你怎么弄成了这副模样?” 他将汪镇的手臂搭上自己的右肩,这才发觉那手掌上的血水是从肩上、臂弯一路淌下的。对方身上尚有大小数处伤口,胸前衣襟凝结着深深浅浅的血块,几乎分辨不出衣料原本的颜色。 这根本不像个禁卫军首领,活脱脱一个血人! “你怎么伤得这么重?”宜青原想问问他与自己失散后的经历,害怕耽搁了他的伤势,连忙改口道,“走,去看看军医。”塞北军已集结完毕,自然也有随军的大夫。 “不……” 汪镇哆嗦着从怀中摸出一枚令牌,塞到宜青手中,虚弱道:“追杀臣的,是塞北军。” 宜青将掌中的铜制令牌一翻,看见正面只一个古体镂雕的“戚”字。他在戚云身上见过同样的令牌,知道这是塞北军的将领才能佩有的,且做不得假。 他迟疑片刻,将人扶回了桓殷的帐篷。 “太傅,太傅。”宜青有意避开了巡查的士兵,将汪镇扶进帐中。 桓殷本靠坐在榻上养伤,见此情形,立时蹬上鞋履,快步走来。两人将汪镇扶上榻,解开他的衣衫,狰狞的伤口触目惊心。 宜青翻箱倒柜找到了伤药,但那伤口太深,流血不止,敷上的伤药都被血水冲淡,根本停留不了多久。 桓殷将浸满血水的软布放进盆中,另取一块干净的换上,镇定道:“汪大人怎会受了这么重的伤?可是那日与陛下、老臣失散后,又造了戎人的埋伏?” 宜青心里着急,想着现在问这些个做什么,赶紧替汪镇找个大夫要紧,然而帐中另外两人显然都不这么想。 汪镇面如金纸,神情委顿,但在桓殷替他擦拭伤口时不吭一声,堪称铁骨铮铮。此时听了桓殷的问话,即便说句话都要费好大的力,依旧强撑着断断续续道:“戎人……很快便杀尽了……是塞北军。” 桓殷问:“塞北军?是谁?大人又怎知晓的?” “是个络腮胡……该是戚云手下的猛将……往日似是见过……”汪镇道,“身上还有戚字令牌……” 桓殷便不做声了。 “臣避开戎人后,听闻陛下已陷落塞北军中……便想回西都召集旧部营救陛下……可惜途中……”汪镇费力地说完这句话,扭头看向宜青,“令牌……陛下也看见了……” 桓殷同时转过头来,目光炯炯地盯着宜青。 宜青退后了两步,袖中藏着那枚令牌,轻声道:“太傅,汪大人,你们看着朕作甚?” “陛下还不明白吗?” 桓殷振袖起身:“老朽是一介文臣,留着便也留着了,汪大人身为肱骨武将,戚云却要赶尽杀绝。这摆明了是要翦除陛下的羽翼,好让陛下做那掌中傀儡!” “朕……”宜青想找个借口替戚云遮掩,但眼下汪镇身上的伤却做不得假。若不是戚云派人追杀的他,他又何必说这个谎? 可戚云为什么要派人追杀汪镇?难道真的像桓殷所说的,要翦除他的羽翼…… 见他的神色有所动摇,桓殷又道:“驻守西都的三万军士是汪大人的旧部,戚云便是担心汪大人会率兵前来,碍了他的野心,这才赶尽杀绝。陛下还想自欺欺人吗?” 宜青低下头,将那枚令牌翻来覆去看了数遍。那个戚字铁钩银划,好似烙铁般印在了他的心口,隐隐作痛。 “朕……不想。” 他将令牌收回怀中,抬头道:“汪大人的伤很重,不能这么下去了。朕去找大夫拿些上好的金疮药。” 他一转身,桓殷便高声斥道:“陛下留步!” “这军营中俱是戚云的耳目,陛下若是找大夫拿了伤药,他会不知吗?陛下这是要置汪将军于死地啊。” 宜青看着在寒风中微微发颤的帐帘,头也不回,低声问:“那太傅还想要朕怎样呢?” “唯有离开塞北军营,才有一线生机!” 桓殷说的话,宜青听得清清楚楚,但仿佛一个字也没有明白。桓殷要他同戚云说,离乡日久思念故都,祈盼能绕道西都一看,再伺机逃回西都,倚靠那三万将士自立。 这是要他欺瞒戚云,将戚云视作乱臣贼子。 要他与戚云为敌。 …… “怎么一副怏怏不乐的样子?” 戚云掀开帐帘,抖去一身寒气,拥了一个暖手炉。 宜青抿着嘴,默默揽住了他的腰。 “这会儿倒不怕冷了。”戚云双手捧着暖炉,只用臂弯将人环住,取笑道,“往日不都嫌弃我身上太冷,非得让我烘热了才肯靠过来吗?” 宜青将头埋进他的怀中,深深吸了一口气。 戚云放下暖炉,宽厚温热的手掌贴上的他的脸侧,问道:“怎了?” 宜青被迫抬起头,露出一双红通通的眼睛,像只饿狠了的兔子:“没、没什么,就是去太傅那儿,又被骂了一顿……” 戚云抬起他的下颌,两人交换了一个浅吻。自那回马背上之后,他们像是都喜欢上了这个动作,即便浅尝辄止也觉得雀跃不已。 “桓家的人便是这样,你再好,他们也要说些不是。别当真了。”戚云用指腹轻轻揉搓着宜青的眼角,似乎这么做就能将红痕拭去,实则不过是让那抹艳色变得更深了。 “嗯……” 戚云撩起他浓密的眼睫,随口笑问道:“陛下不像是会被桓殷训哭的人,难不成他今日骂的是我?” 宜青立刻否认道:“没有,不是。” “看来真是如此了。”戚云收回手,淡然道,“骂我……居心叵测,意图犯上?还是挟功自重,枉顾伦常?” “总不能是陛下与我的事叫他知晓了,他……” “都不是,你别猜了。”宜青捂住戚云的双唇,垂眼道,“朕不爱听这些话。” 戚云捉住他的手:“那便不听。今日攻下了殷城,往后东进的路上可谓是无险无阻……” 他将舆图展开,点出一座座城池。殷城以西,尽是朱色,是塞北军的控制范畴,而东侧则是戎人与大周守军犬牙交错。 戚云每日观览舆图时,宜青都在侧旁。他原本极喜欢这个时刻,觉得壮志满怀、意气勃发的戚云格外迷人,今日看着对方俊挺的身影时,却忍不住冒出了从前并未有过的念头。 他先入为主地以为这就是游戏中的那个“戚云”,可对方连性别都变了,性情变了也是理固宜然。 站在他眼前的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将领,而非忠臣。 “陛下意下如何?”戚云回头问。 宜青道:“都听将军的。” 他恍恍惚惚地陪戚云看完舆图,又被伺候着洗漱,末了忍不住问一句:“戚云,你……怎么最近不见那个大胡子了?” 戚云道:“好端端的,陛下怎的问起他来了?” “就是……头一回被你抱进军帐,他笑朕笑得最大声,朕还记挂着给他点苦头吃……” 戚云闷笑了一声,搂着他道:“派他去做事了。等他回来,想怎么罚都由你。” 10、江山多娇10 宜青罚络腮胡大将半旬不许吃肉。 络腮胡日日面有菜色,也不知是饿的还是丧的,几次央人来求情,宜青一概都不搭理。络腮胡没得法子,便在沙场上战得格外骁勇,连下数城,带着一身战功去找戚云,没成想也被一语打发了回去。 戚云说:“他要你受着,你便受着。” 络腮胡只能每日嚼着菜根,对上戎人时愈发凶狠起来。 塞北军一路东进,所向披靡,很快距帝都只剩四百余里,恰好是乘快马一昼夜可往返的路程。 军中士气高昂,正如宜青此前认定的那样,这是一支虎狼之师,塞北的朔风和严寒非但没能消磨他们的壮志,反而将他们锻得如同精铁,开刃见血,毫不容情地劈开为胭脂水粉浸腻泡软了的城池。 唯有戚云这样的人才能握牢这把刀,且不会为锋刃所伤。 宜青为他感到开心,也隐隐有些害怕。他只想在这个副本邂逅一场风花雪月,可没做好刀口舔血的准备。 他躲不开戚云。他害怕戚云握的这把锋利之刀,到头来要插在他的心口上。 “说了多少次也不长记性,天愈发冷了,再不裹严实些,是成心想生病?” 不管宜青穿得多厚,戚云每每回到帐中,总要替他再多添一两件衣裳,好像不这么做,他就会被冻坏了似的。分明帐中暖炉的火旺得很,便是单衣赤足也不嫌冷。 宜青将那足足有数斤重的袍子往下拉了些许,偏头道:“帐中不冷。” 戚云偏爱他穿得多时、面颊上被焐出的绯色,嘴上正经道:“万一病了,路上麻烦。”说着将他才拉开的领子,严严实实地掖了回去。 宜青无奈地瞥了他一眼。 戚云站在他身后,俯下身来,见他面前摊着一捧书卷,而非吃食,低笑道:“没想到陛下也看起书来了。” “左右无事。”宜青面色如常,“看些书好解闷。” 戚云随手将那书卷翻了翻,瞥见版心上写着“西都风土志”几个字,是一本讲述西都风土人情的方志。他握了书卷,挑起宜青的下颌:“陛下可是想念帝都了?” 宜青点头道:“帝都风物繁胜,常自萦绕在朕心头。可惜戎人一炬,如今再回去,约莫也只能见到焦土了。朕心中愧疚得很。” “臣和陛下不同。”戚云将书卷抛开,从后环着他的身子,低声道,“臣常梦见塞北,对帝都……记得不深了。” 宜青还没安慰他,他倒先安慰起宜青来了:“帝都虽则已陷落敌手,西都却还是繁华。陛下若是怀念故都,去西都看看也不妨。” 宜青吃惊地望着他,藏在袖中的手指悄悄攥紧。 戚云笑道:“陛下若是担心耽搁了收复帝都,大可不必。自此东行,取道西都,也不过是多了三四十余里路。” “大军为了朕的一己私念开拔,不妥。”宜青眨了眨眼睛,朝他俏皮一笑,“将军什么时候也这么糊涂了?” 他眉头久蹙的忧愁都在一笑中消解开来,仿佛霖雨初霁,积雪消融。戚云从前翻览史书,只觉得千金买一笑、烽火戏诸侯,都是史家杜撰、子虚乌有之事。如今看来也不尽然。 戚云沉声道:“算来……就是遇上陛下之后罢。” 戚云到底不是色令智昏的人,大军不便临时改道,他也只派了三百轻骑随行。如果真要说有甚么出格的,便是他这个一军之帅亲自跟了过来。 宜青坐在马车中,坐垫绵软舒适,几乎察觉不到路途的颠簸。暖炉和香薰也都备得齐整,为免他途中发闷,连那本《西都风土志》都细心搁在了暗格里。 宜青无心翻阅那卷方志,一心想着现下到了哪儿。 方志是他有意让戚云看见的,在戚云面前强颜欢笑也是为了不让对方起疑心。戚云率军攻城的这些日子,他与桓殷见了数回,勉强算是商量出了一个对策一一 他诱戚云前往西都,汪镇和桓殷逃出军营后同西都守军取得联络,埋伏在途中接应。 这样一来避免在前往西都的途中遇险,二来使戚云远离塞北军营,处于孤立无援之地。当桓殷说出“孤立无援”四字时,神情就好像在说“格杀勿论”。 宜青猛地掀开车帘,见到马车旁便是戚云那头枣红色的战马,膘肥体壮,神态傲慢。它听到车帘掀起的响动,扭过头来,响亮地抽了一声气。 戚云本与马车并肩而行,此时控缰勒马,又靠近了些:“陛下有何事吩咐?” “朕想……”宜青的双眼转了转,“歇息一会儿。” 戚云将马鞭叠在掌中,指向远处:“再走半里,便能看到西都了。陛下且再忍耐片刻,嗯?” 再有半里就能看到西都了。再有半里,便是他和桓殷约好动手的地点。 宜青探头朝外望了望,深林苍苍莽莽,看不出那些西都守军都埋伏在了哪儿。 桓殷答应了他,如果西都守军现身时,戚云并无反意,他和汪镇便不会与戚云为难。如果戚云意图挟持宜青遁逃,那么他们才会与戚云动手。 这也是宜青与他们商量许久,最终妥协的原因。他想,即便戚云真有犯上作乱之心,大不了他先将人保下来,之后再做打算。 “喏。” 许是他发愣的模样叫戚云看见了,戚云策马走开,片刻后回来,手中拈了一枝桃花,撩起车帘递将进来。 那枝条饱受寒风摧折,表皮皲裂,粗糙不堪。这时节也见不到什么新生的嫩叶,光秃秃的偏枝上只点了一朵浅粉色的花,半开未开。 “料得你该喜欢。”戚云道。 宜青伸手碰了碰那花瓣,桃花便颤了一颤,似乎马上就要从枝条上坠下来。他忙接过花枝,攥在了掌心。 戚云打趣道:“还不曾离开帝都时,常见那些个小姑娘爱簪花,桃粉梨白,宝贝得紧。陛下果然也喜欢。” “臣想,若是陛下簪花,约莫比她们都要好看罢。” 这句话却是压得低低的,凑到了他耳畔,几乎是呢喃道。戚云眼中闪着微光,仿佛有许多话想对他说。 “你一一” 宜青心中一动,想将隐情都告诉他,话到嘴边却咽了下去,双颊微红,既羞且恼道:“大胆!” 说完将那花枝收在怀中,顺手拉上了车帘。 马车越是向前行驶,宜青的心便跳得越快,最后好似成了擂鼓。他的脑海中总是浮现出戚云或是被一箭穿心,或是被刀劈斧砍的画面,搅得他如同惊弓之鸟,听得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心颤不已。 鸣镝声响。 宜青立时掀开了帐帘,喊道:“戚云!” “臣在。”戚云神情肃穆道,“有敌来袭。陛下待在马车中,莫要出来。” 这话听着分外耳熟,桓殷也曾与他说过,那之后不久桓殷就受了重伤。宜青的心境与那时全然不同,当时桓殷多半已经重伤,他也迟疑了片刻才走出去,但现在双方还未动手,他就火急火燎地想要冲出马车。 人心真的是长偏的,因为此时在外边的是戚云,每一个静默的刹那都漫长到折磨。 “驾一一” 马车一震,有人抽响马鞭,匆忙转掉车头。 宜青被甩到了一边车壁上,他攀住车厢内的雕饰,在震荡不已的车板上向前迈了数步,急于看一看外头是怎样的光景。 他害怕自己死于戚云之手,却也无比害怕戚云死于旁人之手。 “陛下,过来!” 是戚云! 宜青再顾不得许多,三步并作两步跨出了车厢。驾马的正是戚云,而那漫山遍野的敌军,却不是宜青预料之中的西都守军。 戚云既然驾车,又要避开箭雨,身形狼狈。他转身对宜青一点头,纵身跃上了当先的一匹战马,宜青紧随其后,牢牢抱住了他的腰身。 戚云抽刀斩断缰绳,任那马车委顿坠地,骑着战马朝山林深处奔去。 风声呼啸。宜青趴在他的背上,也要扯嗓子嚷道:“怎么会有那么多戎人一一” 戚云并未应声。 银盔之下,目光幽深。 …… 方才他们遇袭之地是一处狭长的山谷,过了□□便能眺望西都。戎人骑兵埋伏在山谷两侧,前后退路均被斩断。那股戎人士兵少说也有上千,数百轻骑兵未必是对手,若不是戚云当机立断,弃车逃亡,他们此时恐怕已沦为戎人的阶下囚。 战马跃入山林,层叠茂密的枝叶立刻将天光遮住了十之五六。 天色昏暗,宜青将戚云抱得更紧了,颤声道:“戚云……” “臣在。”戚云低沉的声音在这时听来分外有安全感。 宜青不时回头望道:“那些个戎人,该不会追上来?”在塞北军营中的这段时日,他听多了戎人如何如何凶残的故事,因着山路崎岖,戚云放缓了速度,宜青十分担忧被戎人赶上。 戚云道:“陛下放心,戎人不擅山林之战,不会轻易追击。” 宜青松了口气,偏头将脸颊贴上他冰冷的甲胄,仿佛能从那坚硬结实的精铁上汲取一丝安心的养分。 也许因为对方是他的攻略目标,也许是这些时日他与对方相处时太过温情脉脉,真当到了兵荒马乱的时候,他才发现在这个世上自己最相信的人是谁。 “此处距离西都那么近,怎的还会遇上那么多戎人?”宜青环住戚云的腰,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说着话,“西都有三万守军,他们就不怕有来无回么?” 戚云淡淡道:“也许是胆子肥了。戎人的心思向来难测,陛下无须同他们较真。” 又朝山林深处走了一段路,戚云翻身下马探路,牵马载着宜青慢悠悠向前。 “臣一路留下了记号,塞北军士若是见了,便能寻来会和。”戚云用刀鞘挑开前方的荒草,扬声道,“遇险时臣也遣了传令兵回大营,不过三四十里路,再过两三个时辰大军便能赶来。” 宜青知道他说这么多都是为了能让自己安心。 其实只要戚云说些话,哪怕是无关紧要的,他紧张的感觉就会纾解不少。仿佛天生就信任对方,能够替他解决千难万险,替他焚香守夜。 宜青抓紧了粗粝的缰绳,身子随着马匹左右摇晃,有种在与戚云私奔的错觉。 他是逃婚的新娘子,戚云是身份低微的仆从,家中阻碍重重,不允他们在一起。两人只得仓皇私奔,在深林中寻路,为的是寻一处世外桃源、安身之所。 他想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戚云方才挑开一藤蒺藜,停下脚步看向他。 “唔……想到了件趣事儿。”宜青狡黠道,“说了你不许生气。” 戚云道:“陛下但说无妨。” “朕想啊,你看我们如今这副模样,像不像一对儿亡命鸳鸯?”宜青将各自的身份隐去了,免得叫戚云白白占了他的便宜。 不成想戚云是个耳聪目明的,当即挑眉道:“不知臣是鸳呢,还是鸯?” 宜青支吾着不肯说,狡辩道:“总是累得你我要逃命的那个。” “那便是鸳了。”戚云道,“自古都是官家小姐嫁了落魄书生,不曾听闻哪家公子娶了乡野女子。是臣身份低微,连累陛下了。” “那倒也未必一一” 宜青还想与他辩上两句,不知怎的惊了马。战马扬起两只前蹄,他身子一侧,便从马上跌了下来。 “陛下总是在臣面前坠马。”戚云稳稳将人接住,笑说道。 宜青不甘示弱,道:“将军倒也总接得住。” “那是因为一一” 两人离得极近,呼吸可闻,温热的气息纠缠在一块儿,不分彼此。戚云的眼中映着微光,让宜青想到了草原上那食肉的独狼,越是在幽暗处,越是容易暴露出潜藏的野心与欲.望。 戚云收回惊了马的刀鞘,声音低沉道:“臣时时刻刻都在看着陛下。” “看、看我作甚?” “陛下口口声声要娶臣,不许臣看看将来的夫君么?”戚云的双手扣紧了他的后腰,微弱的挣扎只带来更强有力的钳制。 宜青本能地察觉出一丝危险的味道:“你不是说,你不愿你不能吗?怎的,现下要反悔了?” “臣……早就想反悔了。” 话音方落,宜青便被半抱着抵在了树干上。后脑撞上硬实的树干,带来片刻晕眩,更让他无法保持清醒的,是两人之间不断缩小的距离。 戚云将他的双手扣在头顶,指腹缓缓摩擦着细嫩而泛红的皮肤,笑道:“陛下真是娇惯的很。” 只不过勒了会儿缰绳,拇指指根内侧就破了皮。戚云看得分明,还有意在那擦口四周摩挲着。 痛,还有难言的痒意。 “臣总怕稍用些力,便会伤了陛下。” 戚云笑了笑,抓着他的五指,思索片刻。温热的鼻息洒在脸侧,一指被含入口中。舌尖在指腹轻轻扫过,带来一阵震颤。十指连心,本就敏.感,何况那人有意逗弄,湿滑的舌尖时不时舔舐,更是吮吸出细微水声。 “戚云你一一”宜青被他吻得难受,连着声音也在打颤。 戚云放开了被吻得湿漉的手指,转而在他颈侧落下一个个似有似无的轻吻。 “陛下唤臣,有何吩咐?” 宜青勉强稳住了声线,戚云却适时在他的耳垂上轻轻啃啮着,惹得他忍不住低低呜咽了一声。明明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戎人追上,戚云怎的还有这份闲情? 不过他……也很喜欢就是了。 “陛下若是不说,臣便当陛下允了臣。”戚云咬着字,缓缓道,“做什么都可以。” 宜青道:“朕不是早就允了你……” 戚云环住他的腰身,向上托了一托,一手解开两人的衣带。宜青的衣带一散开,那枝桃花便落了出来。 戚云伸手接住,勾唇笑道:“陛下竟还留着?” 两人匆忙出奔,干粮细软俱来不及带上,宜青却没落下这枝随手攀折的桃花。 “当时,随手放在了怀里。”宜青心中躁动不已,催促道,“说这些做什么。” 戚云将粗硬的枝干折去大半,只剩短短一截,连同那朵被压得凌乱的桃花一齐簪在了宜青耳侧鬓发上。他只手抚摸着花瓣,而后沿着脖颈向下…… 骤雨般的马蹄声响起。 戚云立时掩好宜青的衣襟,指一挑一钩,将他的衣带系好,自己转了身,散漫收拾好衣衫。 来者有十余骑,当先一人便是那络腮胡大将。他见到戚云,下马便拜:“属下来迟了,望将军责罚。” “是该罚。”戚云道,“不过不急在一时。那些戎人如今怎样了?” 络腮胡道:“属下率兵赶到时,近旁未曾见到戎人的踪迹。再往东便到了西都,属下急着寻将军的下落,便勒马回转了。” 戚云点了点头:“来了多少人?” “三千轻骑,八百重甲。” 戚云又问询了两句,拖延了一会儿,才转身道:“臣等失责,让陛下受惊了。” 宜青脸上的潮红还没完全褪去,好在深林中光线暗沉,看得不分明。他偏头咳了一声,道:“谁也不曾想会遇上戎人,将军何必自责。” 他伸手抚了抚鬓发,悄然摘下那枝桃花,抛向身后,任花枝坠入尘泥中。 “山路颠簸,臣斗胆请陛下还与臣同乘一骑。” “有劳将军了。” 鬓侧簪花,缠绵亲吻,仿佛是轻羽般的幻梦,禁不起一点叨扰。 众人沉默着行了一路,戚云听闻怀中人的呼吸渐轻渐浅,偏头打了个手势。 络腮胡大将立即纵马近前。 “轻些。”戚云道,“莫扰了他。” 络腮胡大将苦着脸放轻了动作,好似勉强个庄稼汉去绣花,连手足都快不知该怎么摆了。他僵着身子从怀中摸出一封密信,递与戚云。 戚云只瞥了一眼,便将示意他点燃火引子,将信纸烧了。 信是塞北军中谋士写给他的,大意是他们拦下了桓殷,却让汪镇逃回了西都。纸上字迹草草,显然书写之人心情急躁。汪镇逃回西都,他便要多与三万大周军士为敌,有些麻烦,但也算不上棘手。 汪镇跑了便跑了,只要小皇帝还在自己手上,便没什么大碍。 戚云抱紧了怀中沉睡的人,手指不由捏住了那娇嫩的侧脸。他们若真的像小皇帝说的,只是一对亡命鸳鸯,该有多好。 他们在山林中筑间木屋,严冬将至,小皇帝畏寒,他便去猎那熊豹,亲自鞣了皮毛,与他做件大氅;小皇帝挑嘴,山林湖泽总有能讨得他喜欢的飞鸟走兽,只要对方开口,他都愿为他捉来。 可惜他握惯了长刀的手,未必担得起犁。 小皇帝也不是衣食足便万事安的农妇。 否则为什么还要与桓殷联手做戏,骗了他来西都呢?若非他事先得了消息,此时是否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将军……”络腮胡才开口,就被戚云凌厉的眼神吓得一愣,过了好久才压着嗓子道,“那些戎人……” 戚云道:“杀了。” 小皇帝不是问他,为什么西都附近会出现那么多戎人吗?自然是因为,那些戎人都是他诱来的,为的就是寻个由头离开西都。 他既要与他演一出君臣情深的戏,他便陪他演到底罢。 11、江山多娇11 夜幕沉沉,宜青从噩梦中醒来。他惊喘一声,似是哽咽,似是低泣,尾音轻轻发颤,还有些像是受不住时发出的呻.吟。 戚云听着心头一热,偏生怀中抱着的小皇帝惊疑未定地瞥了他一眼,还使劲搂住他的腰,让两人原本就亲昵的姿势变得更密不可分。 “怎了?”戚云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他的长发,意不在此,“魇着了?” 宜青点了点头,在他的衣襟上擦去眼角的泪迹。 他梦见在通往西都的狭道两侧,漫山遍野的都是戎人,戚云一人一骑本可轻易逃脱,却因为多捎了他这个累赘,没能避开射来的穿心一箭。 戚云死了。 哪怕在睡梦里,宜青都能感到自己的惊慌失措和锥心之痛。鲜血从戚云的胸口不停淌出,双手捂也捂不住,由温热而变得冰冷。他急切地想要证实那只是一场噩梦,戚云还好好地活着。 宜青缩回胡乱搂着他腰肢的手,轻轻搭在他的衣襟上,手指微曲,将那还未被鲜血染红的白衫朝外勾了勾。因着角度不对,见不着胸膛到底受伤了没,他又偏过头,变着法子想看清衣襟掩住的光景。 戚云只见他在自己怀中拱来拱去,手指还在衣襟上勾勾搭搭,全然没有惹了火的自知之明。 “陛下再不收手,臣可要忍不住了。” “嗯?” 宜青正将那护心镜取了下来,伸出手掌覆上对方的胸膛。还好,光滑紧实,没有狰狞伤口和粘稠的血迹。 他舒了一口气,却忽然觉得掌下有些凹凸不平,于是他勾起了小指—— 戚云眸色一沉,扬起披风将怀中人罩了个严实。披风之下,他的手掌急不可耐地贴上了对方的腰臀。 腰肢没有习武之人的劲瘦感,虽摸不到丰腴的骨肉,却绵绵软软,混不着力。臀部倒是紧实许多,浑圆挺翘,也不知是怎么……无数绮思充斥在戚云的脑海中,他手上稍一用劲,对方便吃痛低呼了起来。 戚云眉头轻跳,隐忍道:“让你别招我。” 他说这话已是用上了十成耐性。小皇帝将他诱来西都时,步步为营,沉稳缜密,连他这样自认心思阴沉的逆臣都没能觉出端倪。现下又换回了那副懵懂天真的样子,真不知哪个才是他的真面目。单就一种面目,就已经让他难以自持,若是再多上一种,他真不知该拿小皇帝如何是好。 此前他有意带着小皇帝往深林走,除了不想让他觉出突袭的戎人有异外,未尝不是存了几分隐秘心思。要不是手下来得太过及时,他许就幕天席地地要了对方。 美色误人,自古如此。 “朕、朕没有……” 身后火热的触感让宜青终于甩脱了噩梦中那种骨缝都被冻裂的阴冷感受,他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却没有着力摆脱戚云的掌控。 他朝四周张望,见营帐很是眼熟,便知他睡了一路,两人如今已回到军营。这又给了他不少安全感。那些戎人不可能冲入塞北军营,戚云也不可能如梦中那样因他负伤了。 宜青抿了抿嘴,心有余悸道:“你没伤着?”梦中的场景太过真实,戚云眼中的光芒神采渐渐褪去的模样还历历在目。 戚云笑问:“陛下是问哪儿?” “胸前……”宜青回忆着梦中场景,不确定道,“肩上,右股……” “那陛下便亲自看看,如何?” 宜青正有此意,当即掀了戚云的战袍。 戚云神情自若地看着他。 “你、你诓朕!!”宜青气闷得手指都在发颤,看那模样戚云分明精神得很,还说甚么伤不伤的! 戚云这一整日被他几次撩起了心火,怎肯放过这个机会,连哄带骗道:“陛下金口玉言,说了要体恤臣下亲自看看,怎好反悔?” 他握了宜青的手,掌心抵着手背,粗大的指节与那白嫩的细指交错,一同隐在了衣袍下。 许久,戚云轻轻喟叹一声,趴伏在宜青肩上,半是搂抱,半是依侧。 他将半身的气力都卸在了对方肩上。瘦弱的肩膀微微颤抖,但还是勉力支着他。 宜青看不清他的神情,以为戚云和他一般是羞煞了,顺抚着他的后背,软声道:“这……都是寻常事,朕不怪罪你。” 多好,他正搂着抱着的人是热乎的,活生生的,赛过梦中那冷硬的尸体百倍千倍。 宜青心想,他会做那样的噩梦,约摸还是于心有愧。他没有伤害戚云的念头,但也对对方生了疑心,才会同意桓殷的谋划。幸好戚云没有因此受伤,若是真的发生了梦中一般的事…… 他不敢想。 “同你做这种事,朕也欢喜得很。”宜青咬着戚云的右耳,声音低不可闻。 他不该再听桓殷的话了。 他先前偷偷瞟了一眼,戚云对他的好感度分明快到了70,再高一些便是“情难自禁。” 戚云只差毫厘便喜欢上他了,又怎么舍得伤了他?只要他和戚云都好生活着,戚云就算真的是乱臣贼子又如何?真的意图篡逆犯上又如何? 他能忍受这世上少了任何一个人。只不能少了戚云。 12、江山多娇12 戚云觉得小皇帝近来有些不太对劲。 他们回到塞北军营已有数日,小皇帝却一次也没问起过桓殷,更没去找过他的桓太傅。当他有意提起时,对方就用些混不相干的话含糊应付过去,实在应付不了,竟使出色.诱的法子来。 往日也不是没有仇敌使出这等伎俩,把那软香温玉往他的帐中塞。他一向冷眼观之,不动如山,然而同样的举动换了个人来做,感觉便是千般万般的不同。 戚云像失了魂似的一提再提桓殷,好叫小皇帝多主动勾引他几回。 他若问得急了,小皇帝便道:“太傅年事已高,旅途劳顿,朕不愿去打扰他静养。” “臣亦车旅劳顿、萎靡不堪,陛下却愿日日来扰臣静养。”戚云笑道。 他怀中抱着小皇帝,小皇帝怀中揣着暖炉,像宫中贵人爱养的狸猫一般慵懒地缩着,不时伸一个懒腰。明明可以自个儿躺在软榻上入眠,小皇帝却更愿靠在他怀里,强撑着陪他批览简书。 简书上写的都是近日战况,宜青压根看不明白,盯着桌上豆大的烛光发呆。听到戚云话中似有嫌弃他的意思,立即坐直了身子,道:“将军渴吗?” 他拿了茶盏,叮铃啷当倒了半杯,递给戚云,一双眼睛亮闪闪的。 戚云低头浅啜了一口,钳住小皇帝的下巴,将剩下的热茶都喂到了他嘴中。军中比不得宫里,没有侍女时时随身伺候着,小皇帝渴了饿了都只有他会挂怀。像是这时,对方一味顾着给他递水,却忘了自个儿的嘴唇已经干裂得起了皮。 【当前好感度:69】 宜青眨了眨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戚云对他的好感度又升高了。 “陛下那么看着我,是还渴吗?”戚云抚摸着他湿润的下唇,目光从简书上移开,停留在了对方的脸上。 宜青的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 每当戚云用这种眼神看着他,接下去要发生什么事都不用想了。他已经想清楚了,他又不是那个要肩负大周的小皇帝,天下姓甚么对他来说根本无关紧要。这世上只有戚云是最要紧的。 “陛下?” 戚云的呼吸愈发灼热,都落在宜青的颈侧、锁骨上。他还没有所动作,宜青就抢先一步偏过头来,咬上了他的下唇。 齐整的白牙在他的下唇上轻轻啃啮,戚云一瞬间就想到了小皇帝平日进食的模样,无论是啃咬还是吞食,都不徐不缓,末了还要伸出舌尖,将嘴角的酱汁或是粉屑卷起,一并咽下。他的舌尖粉嫩,喉结小巧而精致,此时俱在自己眼前…… 戚云却不是那些个等着被享用的食物。他反扣住宜青的后颈,将停留在唇瓣厮磨的浅吻加深,疾风骤雨般扫过对方的齿槽、牙根,还嫌不够,揽着人变了个姿势,将人压在了那深檀色几案上。 “等、等等。” 戚云挑眉道:“怎么?” 宜青推了推他,掌心触到戚云结实的胸膛时,面色又是一红。戚云抓着他好生一番戏弄,才允他从怀中溜了出去。 戚云看着小皇帝背对着他弯下腰,在柜中翻找着什么,微微勾起了嘴角。 还学会欲擒故纵了。了不得。 可惜现在再推拒也来不及了,当初说要结为夫妻的人是他,说甘居人下的是他,因为两人没能颠鸾倒凤就大发脾气的也是他。戚云都记得清清楚楚。 宜青在柜中好一顿翻找,总算找到了那把遗落多时的寒水刃。他用衣摆擦了擦快要蒙尘的刀鞘,转身递给戚云:“送你。” 刀光如水,一室静默。 宜青怯怯地收回手,道:“你不喜欢?”他刚穿到这个世界时,就想着要送给戚云什么见面礼了。汪镇同他说,寒水刃是先帝请了能工巧匠、倾毕生之力才锻成的神兵,吹发可断,削铁如泥,习武之人断然没有不想要的。当初他太过惊慌,后来一直也忘了送,今日才突然想起。 戚云一扬衣袍,双手平托,跪下道:“谢陛下赏赐。” “不是赏你的。”宜青将寒水刃轻轻放在他手上,“是送。” 赏赐听起来太过高高在上,而他之所以今日想起要赠刀与戚云的缘由,却是听塞北兵士说了一句戎人习俗一一戎人女子若是遇上中意的男子,便会将随身的佩刀赠与他。 他送这把刀给戚云,为的就是告诉对方,他……中意他。 戚云同戎人打了那么久交道,应该懂? 戚云拖着掌中的寒水刃,心中一哂,小皇帝倒是什么都舍得送与他,先是玉玺,后是神兵。这世上若还有什么他最厌恶的东西,便应该这把寒水刃了罢。 “陛下可知,先帝在时铸了两把神兵,一名寒水,一名流火。”戚云把玩着刀刃,沉声道,“寒水为刀,收在宫中,流火为剑,被先皇赏给了战功赫赫的臣子。” 宜青喜道:“啊……” “流火剑正是赏给了家父。” 遥想当年,戚家为先帝平广陵、定江口,在江南一带可谓声势整天。先帝为了嘉赏戚家的战功,将刚铸成的流火剑赐给了他的父亲。泼天的权势,泼天的荣宠,到头来也逃不过起高楼又塌了的下场。 广陵王一封密信递进宫中,状告戚家图谋篡逆,先帝震怒。戚家一门上百口尽数伏诛,血溅满门,终定了先帝的心,长了广陵王的势。 不待官兵上门,他父亲便已自刎,用的正是先帝御赐的流火剑。 戚云的双指压着刀刃,道:“家父愧对先帝厚恩,臣……” 糟了。 宜青在提到流火剑被赐给戚家时,面色就已经变得惨白。他不记得这种细节的设定了,但隐约有印象,戚家满门忠烈,被广陵王构陷才落得凄凉的下场。是以抄家当日,戚家无一人出逃,戚父更是用先帝赐下的剑自刎了…… 他没想到那把剑和寒水刃是一对儿。他要早知道,说什么也不会讨这个晦气。 “不许说了!” 宜青喝了一声,从戚云手中夺过寒水刃,大步走向帐外。帐外摆着一块磨刀石,戚云平日都在上面磨砺战刀,宜青见得多,立时便找到了。 他狠狠地将寒水刃甩在石上,踩了两脚,搬起一旁的垫石咣当朝刀刃砸去。 他细胳膊细腿的,没多大力气,寒水刃又是精铁打造的神兵,只听好一阵热闹声响,刀刃完好无损,他倒出了一头汗。 戚云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瞪着磨刀石的眼神好似平生大敌,上蹿下跳把自己累到脱力,神情恹恹的像是做错了事、忧心被遗弃的家犬。 “朕做错了。”宜青见他出帐,将寒水刃复又往地下一摔,小心翼翼道,“朕不知道……你若不喜欢,就把这刀扔了,折了,都随你。” 比起被戚云误会,他更担心伤了戚云的心。戚家灭门的事过去那么久,在他心中应该早就淡忘了,这时又被勾起来,这把破刀合该被碎成万断! “陛下赏给臣的刀,怎可扔了折了?”戚云拾起寒水刃,收回刀鞘,插在腰侧。 宜青拉着他的手,小声问:“你不怪朕?” 戚云浅笑道:“如何怪得到陛下身上?”灭门之仇,他一日不曾忘,罪魁祸首一个已然暴毙,一个还在广陵逍遥,他却不会找错人。如果说当年的事和眼前人有什么牵扯,也只是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一 帝王家的恩宠一概不可轻信。 与其随波逐流坐以待毙,不如将权势握在自己手中。 到那时,他会用朱红宫墙和明黄的琉璃瓦铸成一座世上最华美的金屋,藏好他的小皇帝。 戚云用指尖挑起宜青的发梢,似乎已经想见到了那时的光景。他不会再给对方任何能伤害到他的机会,他们之间将不会再有欺瞒和背叛。 多好。 “其实……朕送你这把刀,是因着听了络腮胡他们说……”宜青吞吞吐吐解释着。 戚云将他打横抱起,笑道:“陛下中意臣,臣早就知道了。” 宜青没想到他这么直白地就将自己的心思说了出来,结巴道:“是、是吗?” “陛下赠臣以宝刀,臣也有一物要赠与陛下。” “是什么?” 戚云没有说,但他很快就知道了。 …… 三日后。塞北军兵临帝都城下,戎人早已望风而逃,留下一座空城。 戚云扶着宜青登上城门,眺望城中疮痍,白骨露于野,生民百遗一。 城头换上了暗红绣金的大旗,旗面迎风招展,在熔金烈日下显得分外夺目、招摇。 旗上但有一字。 并非是周,而是戚。 13、江山多娇13 下了城墙,过千步廊、承天门,左右社稷坛与太庙,便到了宫城。砖石垒砌的道路还算平整,但两侧的府衙多半只剩断壁残垣,往日乌履皂袍的官吏也不见了踪影。宫城倒是依旧完好,明黄色琉璃瓦映着日光,亮堂堂的很气派。 宜青想多看两眼,方从马车上探出头,又怕露了破绽,于是悄无声息地放下了车帘。 戚云与属下商议完帝都布防的事,转头见到马车的帘子一荡一荡的,心思稍转,便明白了什么。他策马近前,吩咐停车。 “出来。”戚云掀起车帘,“透口气。” 宜青眼睛滴溜一转,抓着手中的八宝瓜果盘道:“这样不好罢?朕……” “宫里人影也不见一个,不必担心。”戚云长臂一展,将人捞到怀中,带上马背,“抓稳了。” “哎——” 昔日士子高中,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朝看尽长安花。宜青趴在戚云背上,听马蹄声哒哒的踏过御道,红墙黄瓦在眼前一晃而过,莫名想起了那两句诗。 这原是不应该的,清冷宫城与繁花似锦的长安根本无从比较,但因为身前的人,他竟然也萌生出了点意兴勃发的豪气。 十年磨剑,一朝入宫。 戚云对此有多期待,他仿佛也感受到了。 宜青一手揽着戚云的腰,一手去够他银盔顶上飘飞的红缨。他刚抓住了一缕,戚云陡然转身,将他抱至身前。 “陛下又闹。”戚云低下头,眼中是自己未曾意料到的柔情。 宜青呵了口气,将攥在手中的红缨吹到他的脸上。看戚云一贯俊朗的脸上沾了红缨,好似唱戏的花脸,宜青不由大笑。他还没得意多久,就被戚云翻了个身,啪的一声抽在了屁.股上,什么脸面也丢尽了。 好在跟着进城的塞北众将都被远远在身后,望不见边的宫城仿佛成了只供他们两人驰骋的疆场。 宜青环着戚云的脖子,听得马蹄声渐渐放缓,问道:“怎么了?” 戚云望着前方的大殿,沉声道:“陛下不下马看看?” 宜青原以为他让自己看的得是三大殿,回头一望,却见那鎏金的牌匾上写着—— 交泰殿。 宫中后妃的居所。 “戎人破城,宫中的妃子、侍从都逃了出去。如今陛下回来了,自然可重新将后宫填实。”戚云道,“便是要选秀,也并非难事。” 宜青点头道:“将军说的甚是有理,宫中无人,毕竟不便,就算不大举选秀,从帝都搜罗些官家小姐,倒也凑合。” 说话间,马匹已踱步到了御阶下。宜青在军中待了那么多时日,上下马不在话下,当即挣开戚云的双臂跳了下去。他三两步踏上御阶,回头冲对方笑道:“诓你的~” 小皇帝登基不过数日,戎人便破了城,哪来的时间选妃封后?恐怕连交泰殿的大门都没踏进过,就被迫匆匆逃出了帝都。至于他自己,根本不喜欢姑娘,何必糟蹋人家的大好光阴? 宜青登上御阶,抚摸着大殿的盘龙柱,好奇地朝里张望。帝后住的宫殿,该是多富丽堂皇? “唔——” 他正踮着脚朝殿内看,猝不及防地被人抱了起来。抱着他的人一句话也不说,大步跨过了门槛,顿步四望片刻,便朝御床去了。 “既然宫中无人诸般不便,臣只好僭越、代劳了。” 戚云拉下垂挂在床架上的纱帘,一时日光便暗了下来,朦胧暧昧的仿佛花烛夜。 宜青看出他是佯装的气闷,心底并没把之前的话当真,安心了不少,嬉笑道:“将军这回可要说话算话。” 两人之前小打小闹了数回,却到底没有做到最后一步。有时是宜青胡闹耽搁了时机,更多的时候是戚云心存顾忌。眼下这种程度的肌肤之亲就叫他瞻前顾后了,若是真有了鱼.水之欢,他恐怕再也没法对小皇帝下手。 宜青用脚尖踢了踢他的腰侧,单手支起身子:“将军若是再出尔反尔,休怪朕找旁人了。” 戚云的眉头瞬间皱紧。 “既已回了帝都,便不似在军中,十天半月见不到一个……”宜青随口胡诌着,偶尔斜眼瞧见了戚云阴沉的脸色,吓得声音一颤,“……女子。” 戚云跪坐上御床,宜青往后缩了缩。御床再大,也禁不住步步紧逼,宜青的后背很快抵到了硬实的墙壁。 戚云气定神闲,好似知晓他注定逃不脱自己的掌心。他缓缓解下腰侧的佩刀,挑开宜青的衣襟:“陛下可知臣都吩咐了他们什么?” 他佩戴的正是宜青赠与的寒水刃,刀未出鞘,寒意已透过刀鞘传了出来。宜青被冰得一个激灵,敏感的几乎呻.吟出声。 戚云投军十余载,刀法早已炉火纯青,那柄寒水刃便如同他的双手一般,灵活地挑开一层层衣衫,在最末的遮挡前顿住。 戚云轻笑一声,放下短刀。 “臣吩咐他们,两个时辰内派军围守宫城,若无吩咐,不许入内。换言之,臣与陛下这两个时辰中无论做些什么,都无人知晓。” 宜青被冻得微微打颤:“好大的胆子……”这么大的宫城,他就不怕哪处暗藏了乱贼,伤了两人性命么? “陛下早就斥责过臣了。”戚云握住他缩着勾起的脚踝,声音微哑道,“陛下却还不知,臣是如何胆大包天……” (车) 这是帝后行礼的大殿,躺在他身侧的正是一国之君。戚云仰头看着藻井上的飞龙纹,心中前所未有的满足……与迷惘。 他偏过头,将小皇帝的一缕墨发绕在指尖,转了半圈,忽的又想到“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这样的话,放在他们身上实在不适合,便又轻轻松开了。 小皇帝先前累得受不住,此时还在酣睡,呼吸声清浅平缓,如同流水一遍又一遍冲刷着他的心防。戚云侧过身,复又拾起那缕沾了细汗、略微潮湿的长发,轻轻碰了碰下唇。 “几、几时了?”宜青从睡梦中醒来,头一桩关心的便是两个时辰过去了没有。 戚云轻抚着他的长发,难得柔声道:“不做了,莫怕。” 宜青嗔道:“谁、谁怕了——” 他问的是时辰若到了,塞北军的将领该进宫来寻人了,才不是担心两个时辰太长、还要同戚云翻云覆雨几遭……先前呜咽着求饶的事,早就被他抛诸脑后了。 戚云好脾气地笑道:“陛下说的极是。”说完将自己的胳膊垫在宜青颈下,反手将人揽入怀中。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仿佛这样亲昵而温馨的接近,比先前激烈的情.事更让人羞怯。 直到殿外传来传令的鼓点,戚云方才哄得宜青起身,亲自替他穿好鞋袜。 宜青抱着他随手扔在床上的寒水刃,由着他伺候自己穿衣。等到戚云俯身来替他系好袍带时,忽的伸手环上对方,小声问:“将军可还快活?” 戚云低着头,宜青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他的喉头似乎梗了一梗,没有答话,反而退了半步。 戚云从怀中摸出一个青布囊,下跪道:“陛下曾将此物暂托于臣,如今归京,该原物奉还了。” 宜青没有伸手去接,将在心里琢磨了很久的话说出口:“将军,如今的天下,已经不是大周的天下了。” “陛下何出此言!”戚云抬眼看了过来,目光如刀。 宜青踩着他方才替自己穿好的鞋袜,面无惧色道:“一路行来,朕见得多、也听得多了……民生凋敝,黎庶疾苦,再没人顾念着江山到底是不是我大周的,只求三餐果腹。” “这江山,朕……我坐不了,有能者都可居之。这么说,将军可还明白?” “臣不明白。”戚云将装着玉玺的青布囊重重放下,摆在床头,“陛下也莫再提了。” 宜青不解地看向他。 戚云难道不想要这天下?还是他说的太过直白,戚云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 戚云道:“稍后臣便送桓太傅进宫,一同商量百官归位、重整朝纲之事。陛下莫再胡思乱想了。” “戚云——” 戚云毅然转身离去,只在将要迈出殿门时顿了一顿。他的双唇微分,无声应了两字。 快活。 此生未尝一刻有那般快活。 14、江山多娇14 由谨身殿、华盖殿至奉天殿,是五十丈,自奉天殿过奉天门、出午门,足足有九十余丈。没有车辇,全靠脚步度量,需走上七百三十步。 戚云在心中默默补上,是如今的他,要走上七百多步。小时头一次随先父进宫时,他也数过,但今时与往日大不相同了,无论是步数,还是其他。 塞北军的将领云集在文渊阁内,等候多时。文渊阁本为朝臣的议事之所,将领们匆匆排布了坐席,默契地将主位空了出来。 戚云径自在那空出的太师椅上坐下,扫视众人一眼,沉声道:“诸位一一” 他伸指在檀木桌上轻轻一点:“如今,我们在这了。” 这些都是他的心腹,是他在塞北浴血十多载结交下的袍泽,他们曾一同抵御过塞北的严霜和飞雪,现下终于掉转刀口,直指帝都。 其余的话无需多说。如何提辖帝都守军、如何与归都的百官交涉、如何应对一江之隔的广陵王……为了这一日,他们早就在无数个不眠夜中细细相商过了。 众将的心头都是一片火热,他们今日还是官阶不高的将领,待到事成,便都是那王侯、国公,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将军。”谋士沉默良久,拱手道,“其余诸事俱备,属下只斗胆问将军一言。” “问。” “将军这些日子与小皇帝走得颇近,今日更是策马与其进宫,私下相处了三个时辰。属下敢问……如今对小皇帝,将军可是心中另有打算?” 戚云睨了他一眼,双手自若地按在膝头,不徐不缓道:“今日进宫,我将那传国玺还给他了。” 众人愕然,一片悄寂中,谋士拍掌笑道:“正当如此!属下得报,广陵王在京口厉兵秣马,只消听得些风吹草动便会立刻挥戈北上。将军如果此时便代周自立,怕是不得民心,且白白让他赚了个清君侧的清名。” “依属下之见,与其在这时便废了小皇帝,不如让他在皇位上坐一段时日。这样一来,叛逆的名头却是落到了广陵王头上,我等才是匡扶皇室的功臣!” “哈哈哈哈一一” 塞北将领们中气都足,笑起时震落了屋檐上的尘灰。戚云翻过空空如也的掌心,嘴角勾起一个浅笑。 “我也正是此意。” 众将散去时,谋士借故逗留在文渊阁中,与戚云说了两句不痛不痒的话。戚云留意到,谋士说话时右手有意无意搭在自己的领口,提顿数次,仿佛在暗示着他什么。 难怪他会有此一问,原来是眼尖发觉了。 “若是无事,你可下去了。”戚云淡然道。 “将军,”谋士朝外走了两步,回身看向他,“成大事者,万勿受困于儿女私情。” 戚云草草将他打发了,在阁中踱步,寻了面破旧铜镜,支起架子。镜中映出他英武的面孔,衣襟开口处微微敞露,隐约能见到一抹暧昧的红痕。 他笑了笑,将衣领撇开些许,那道咬痕便全都暴露在了镜中。 小皇帝的牙口果真很好。戚云将手指压在咬痕上,笑得比之前要真心得多。他倒是不觉得痛,只是咬在这儿,着实不便,下回若是还受不住,也该换个地方。 …… 乾清宫。 宜青将毯子裹得更紧了一些。偌大一个宫殿,只睡了他一个人,比起塞北军营中的帅帐更显得可怖。 他习惯性唤了声“戚云”,持着蜡烛走来的却是一位年迈的宫人,不知是塞北军的将领从哪儿寻来伺候他起居的。 “不用了,你去。”烛光映出对方没什么血色的脸,宜青心中更怕,挥手让他退下。 宫人走得悄无声息,一如幽魂。 宜青把头埋进了毯中,无比怀念戚云。如果戚云在这儿,对他说一句会替他守夜到天明,他也就不怕了? 好在对方说了要商量重整朝纲的事,约莫明天就能再见面了。 次日见到的却只有桓殷。跟在桓殷身后的,还有五六名他不认得的官员,都穿着非红即紫的朝服,看来原本的官位不低。桓殷带着他们在宜青面前跪倒,个个脸上都是沉痛的表情。 宜青一心想着戚云怎么还不来,敷衍道:“诸位爱卿,快快平身。” 他与众人磨蹭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提起:“怎么不见戚将军?” “戚将军在忙帝都防务的要事,一时半会抽不出身。”桓殷道,“近日的朝会迫在眉睫,却是等不了他了,陛下请看……” 宜青狐疑地打量着他。桓殷捧着的文书正是朝会那日要定下的官衔品阶,此时确是百废待兴,尽快将百官的位分定下,也有益于朝廷纲纪。但从文官们迫不及待的催问和商议声中,宜青发觉一一 他们急着绕开戚云,将这事抢先定下来。 “册封的文书可誊写好了?递与朕瞧瞧。”宜青面色不变,右手平摊道。 桓殷小步前趋,恭谨地将文书交至他手中。 宜青展开卷轴,上头密密麻麻地列了有待册封的官员姓名和官位、品阶、爵衔。他用指头点着,一列列扫过,到了卷中才看见戚云的名字。 戚云,从四品左军中郎将,秩比二千石。 在塞北军营中,宜青左右无事,连蒙带猜将古文学会了七七八八,对这个世界的官阶位分也略有所知。戚云在塞北的时候,尚且还被封了从二品的骠骑将军,护驾有功反被降了两阶,是何道理?! 宜青握着那卷文书,几乎给气笑了。 他猜得到这帮文臣的心思,但如果以为这样就能阻止戚云,就大错特错了。 戚云长居塞北,与朝中文臣打得交道少,他们远远低估了戚云。他与戚云朝夕相处那么多时日,自认比在场任何一人都要了解戚云,了解得多。 他若是要什么,自然会自己去争,这些文臣挡不住、也拦不了。 “这册封文书,朕看着是极好的。”宜青合上卷轴,屈指在桌上点了点。指腹触到桌面的那刻,他忽然意识到这个动作也是从戚云身上学来的,一时怔愣。 桓殷等人道:“既然陛下也觉得妥当,那此时便定下了。” 宜青回过神来,微微一笑:“好。” 两日后,大朝会。 宜青将那卷重新誊写好的文书交给内侍,在众臣面前缓缓展开。内侍拖长了嗓音,朗声道:“制曰一一” 亮得晃眼的日光下,宜青的目光在众臣间逡巡,立时找到了戚云的身影。他站在武将之中,身姿挺拔,叫人一眼就能认出来。 宜青心想,自己穿着明黄色的皇袍坐得那么高,戚云也该能一眼认出他来才是。不觉心中有些甜蜜,好似茫茫人海中,只有他们两人互通了消息,知晓彼此都与旁个不同。 在内侍念到戚云的名字时,宜青的精神为之一震,悄悄握紧了手心。 “今授公相国,以陈留等十郡,封公为陈公,锡兹青土,苴以白茅,爰定尔邦,用建冢土……” “相国秩逾三铉,任总百司,位绝朝班,礼由事革,其以相国总百揆,除录尚书之号……” 不说群臣,便是戚云本人在听见那诏书时,面色都是剧变。这封诏书字里行间都写着四个大字,有如今日格外明朗的日光一般罩在他身上一一 位极人臣。 小皇帝赐了他相国的官位,陈公的爵衔,再往前一步便是加九锡了!自古而今,但凡加九锡的权臣重臣,就没一个不谋朝篡位的。 一时间无数目光落在了戚云身上,众文臣猜测纷纷,暗道他是用了多不堪入目的伎俩,趁他们不备才逼迫皇帝写下了这样的诏书。 戚云心中坦荡,越列而出 ,稳步行至御阶之下。 他跪受了诏书,起身时抬起眼帘,定定地看向小皇帝。对方的身子一瞬间绷直了,嘴角紧抿,模样再正经不过,右眼却朝他轻轻一眨,眉睫微颤间,流露出他们两人才明白的俏皮与狡黠。 戚云握着手中明黄锦缎裹就的诏书,心道,原来是自作主张。他不过是离开数日,处理些与广陵王对峙的军务,小皇帝的胆子就养得那么肥了。 都敢与那帮子文臣对着干,胳膊肘朝他拐了。 15、江山多娇15 乾清宫正门口。宜青挥退了内侍,在朱红的大柱下徘徊。 明黄色的琉璃瓦铺在天顶,远望去犹如大片波涛汹涌的麦田。他没来由地想到从前读过的书,书中的狐狸为了一个人的金发喜欢上麦浪,为了它等待的人而感到幸福,还有幸福的代价。 正是他此时的心情。 他偷偷改了那道诏书,给了戚云超拔的地位和泼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