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楚拉的那声再见被风声吞噬,不晓得白音有没有听见。他二人站在窗边和白音挥手告别, 也不知道白音有没有看见。 视线里再无逆旅之人, 曾经逆流而上的人如今也顺着人潮离去。 萨楚拉只觉得手上的单子有千金重,压得她抬不起首手腕。单子上的东西多是白音摆在一楼的收藏, 看上面的字密密麻麻,长长的一溜, 估计一大半都在这里了。 心里难受的紧, 把单子仔细折了三折, 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 两人在窗前, 直到窗外再看不到人们离去的身影时才坐回了炕上。 明知没有用,靳阳还是一封又一封的给上头写着信。 信就像石头落入水中, 除了送去的扑通一声,就再无回响了。 靳阳和萨楚拉在空无一人的矿上住了几日, 他俩能够解决的事情都已解决的差不多了。 接下来判黑心矿长就不是他俩可以操心的了,外头的雪也化了大半,路上勉强能够行人,他二人就准备离开了。 萨楚拉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身子越发不利索, 靳阳收拾好东西扛上了车。 天冷路滑, 他给萨楚拉包裹的厚厚的,特意找牧民捎的羊皮袄子把人包的只能露出两只眼睛。 靳阳折回来后扶着萨楚拉上了车,后排空荡荡的坐着她一个, 靳阳发动汽车也不敢开的快。 路况本就不好,坑坑巴巴的, 再加上下雪就更难走了。 仿佛是老天爷还觉得不够,他们刚出矿区,竟然又飘起了雪来,洋洋洒洒的落下,没个完了还。 “今年的雪可真多。” 萨楚拉抓紧扶手,护着自己的肚子,尽量不被汽车颠簸所影响。 “瑞雪照丰年嘛!” 靳阳放慢了速度,从后视镜里望了过来。 “好些年没下过这么大的雪了?” 萨楚拉望着车窗外的景色,回忆了一下说道。 “好像还是我小时候有一年,每天下雪,听额吉说…” 反正不是什么好消息,萨楚拉也就没有继续说。 虽然最近两人兴致高不起来,但靳阳还是勾起嘴角露出笑意安慰萨楚拉:“别想那些有的没得,今天可是冬至,咱俩回去我给你炖肉吃!” 视线落在前方,小心翼翼的开着车,靳阳咂巴了一下子嘴。 “冬至不吃肉,冻掉脚趾头,咱得炖肉吃,香喷喷的炖上一大锅,给你好好补补身体。” 房子后头的墙上挂着一块猪肉来着,等回去摘下来洗干净炖上,够两人吃一阵子。 即便见到了别人家的悲欢离合,可咱自己的日子也还是要过。 汽车在雪天里缓慢的朝鄂旗方向移动着,嘴上说着要过自己的日子,心里头还是沉甸甸的,惦记着着什么。 开到距离达旗煤矿不远的地方,萨楚拉没按捺住自己,拍拍靳阳后背:“要不咱进去看看?” 靳阳停下车,转过瞧着向萨楚拉:“公立的煤矿没关,看他干什么?” 两口子之间不用藏着掖着,萨楚拉也没啥不好意思的,开门见山:“我想去见见那个大仙爷,问问清楚咋个回事。” 靳阳会想起那位举止穿着怪异的老头子,还有他说的话,身上的寒意就更浓。 可你不得不承认,老头子似乎真有些手段。 狠了狠心,靳阳点点头,调转车头朝着达旗煤矿的方向开去。 不同于他们离开的小煤矿死气沉沉,达旗煤矿仍然在紧锣密鼓的采着煤。事实上因为小煤矿的关停,公立煤矿的任务重了起来,几乎是在连夜加急的产煤,就这样都供不应求。 火电厂要煤,人们取暖也要煤,恨不得连轴转了都。 这不,靳阳和萨楚拉的车刚走到矿区附近,就见大车来来回回的出进,热闹的很。 到矿区大门口更是拥挤,还得排队才能进去。 他们的小车跟在大车的屁.股后头,每进一个就往前挪一点,足足等了十几分钟才挪到了大门口。 靳阳摇下车窗玻璃露出脸来,想和门房的人打招呼。不料风雪简直是无孔不入,加载窗户摇下的瞬间,冷风嗖的就钻了进来。 自己倒是不怕什么,可后头还坐着萨楚拉,靳阳赶紧把窗户摇了上来了,自己裹紧衣服下了车。 走到门房里头,敲敲门还没开口,看大门的就把他认出来了。 赶紧站起来迎接靳阳,他没见过啥大领导,看见个当官的就腿软,双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呀,领导咋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我们也好准备准备啊。” 靳阳摆摆手:“不用准备,我们就是路过,来找矿长随便聊聊。” 总不能说我们来找你们矿长一起算命? “随便聊聊?” 看大门有点不信,最近这个的风头可紧,全城的矿没一个不是提心吊胆的,就连他们这样的公立煤矿也好不到哪里去。 生怕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每天的安全检查要多做一遍才能下井,下井作业的工人们谁要是有个磕磕碰碰的,能把矿长吓个半死。 求爷爷告奶奶的让工人们注意安全。 这会儿领导来找你随便聊聊? 妈耶吓死了好嘛…… “咱们矿没事?是不是出啥事了?” 看大门的担心自己饭碗不保,试探着问道。 靳阳摇摇头:“我真就是路过,你们矿长在不在?” “在在在!” 看大门的隔着玻璃往矿里头指,不知道靳阳的话能不能信,反正先把路指了:“您朝着这条路走,走个十几分钟就能看见小白房,矿长应该在那儿呢!” “行!” 靳阳转身就要离去,看大门拎着热水瓶问:“领导您不喝一口?” “不喝了!” 靳阳刚刚说完就后悔,折了回来:“给我倒一杯。” 看大门的本就是客套一下,没想到领导真的应了,连忙把被子涮了涮,往里头掐了点砖茶。 拔开热水瓶的木塞,滚烫的水将茶叶冲开,杯中变成了金棕色的茶汤,热气蒸腾而起。 靳阳双手端起杯子前用袖子把杯壁的水迹擦去,抬脚踢开门又用后背把门靠上。 一滴水也没有撒,走到车旁,吆喝萨楚拉摇下车玻璃,稳稳的把杯子递了进去。 萨楚拉捧着杯子吹开茶梗,几口下去身上暖洋洋的,喝完后把杯子递出去,后头的大车按了几声喇叭开始催促。 靳阳赶紧把杯子送了回去,跑出来钻进车按着看大门的指的方向开去。 矿里头的路远比外头好走,一路都不怎么颠簸,十来分钟后终于看到了门房口中的小白房子。 靳阳开到跟前停稳车子,在萨楚拉自己下来之前帮老婆打开了车门。 “我扶你嘛!” 萨楚拉推开他扶过来的手后,靳阳还有些委屈,不放弃的再度凑了过来。 达旗煤矿的矿长在屋里往外一瞧,看见这两口子来了,瞬间血气上涌。 啥意思? 他俩来干啥? 战战兢兢的出来迎,笑容僵在脸上咋看都别扭。 “哈哈哈领导们咋来了?” 矿长走过来和靳阳他们要握手,靳阳扶着老婆歪头示意不方便,矿长就收回了手。 “进去说!” 外头的风呼呼的吹,雪花还飘着没有要停的意思,不是说话的地方。 矿长领着他俩进了小白房,以为是领导有啥指示,特地找了间没人的屋子。 靳阳两口子刚刚进了房间,矿长立刻把门紧紧的关上,后背靠住门,心里慌。 “领导咱有话直说,这几天可是经不起吓啊!” 矿长一手搭在脖子上,做了个刀的手势:“上头突然下了这么个命令,多少小煤矿的矿长赔塌了。” 他认识一个赔不起钱当夜就跳了楼的,现在搞煤的人哪一个不是坐立不安,吃不好睡不好,没一个能过好年的。 萨楚拉也怕吓着他,直截了当的说:“矿长,我俩想再见见那位大仙爷。” “你俩也觉得神叨是?那天我领着去还不信。” 一听这话矿长的心跌进了肚子里。 从门口走到了里面,找了把凳子坐了下来。 “您带我门去看看?” 靳阳问道。 矿长坐在哪里面露难色。 靳阳举起一只手:“我肯定尊重他。” “不是我不带你们去,老头子不知道藏到啥地方去了,那天我带着他回来,要不是村里人亲眼看见我把人送回家,现在早来跟我闹事了。” “人没了?去哪了?” 靳阳追问,人还能蒸发了不成? 矿长摊手:“那我可不知道了,反正是跑了,估计是看到自己说的应验了,吓得不行藏哪个亲戚家了。” 萨楚拉对此颇为失望,跟靳阳对视一眼:“那咱俩还见不到了。” “见不到咯!” 矿长话顶话,给他们下了结论。 也不知道真的假的,这个矿长说话藏着掖着,估计是不想带着他们去罢了。 什么藏了跑了不见了的,都是骗人的。 这种天气能藏到哪儿去?雪地里一晚上正值壮年的汉子也得冻个半死,老头子还不得真没了? 不就是不想带他们去嘛,靳阳也不是死缠烂打的人,不见就不见,扶着老婆起来,朝着门外走去。 “那也没别的事了,我俩还得回鄂旗去。” 矿长心中有些怨气,远了不说,就连白音,那个挺有本事的小伙子这几天都在收拾东西了。 估计年前也得撤,当初开矿是上头同意了的,现在朝令夕改,随便一个决定就能害得人喘不过气来。 诚然矿区出事不假,但无数小煤矿的贡献就全看不见了? 可他一个体制内的人,又能说啥呢? 只能阴阳怪气的在靳阳和萨楚拉出门之前说:“没啥事那领导慢走。” 也不是达旗煤矿的矿长一个人有意见,靳阳和萨楚拉两人现在不管是去哪个煤矿,除了白银会给个笑脸,谁也不会给他俩好脸色的。 两口子吞了个软钉子,心里不怎么顺畅。闷头走了出来,上车坐好,发动汽车就要朝外走。 “怪力乱神的事情不信也罢。” 靳阳哼了一声,那矿长竟然待在白房子里头,都没有出来送送。 雪越下越大,靳阳的车也越走越慢。 刚出了矿区还能稍微撒开了跑一跑,现在每行一步都要担心。 积雪路上怕车子打滑,风雪交加又看不清方向,如果不是这条路他熟悉,还真怕找不回去了。 明明还是白天,正是晌午最亮堂的时候,但因着下雪,天气阴沉的活像傍晚。 “雪真是大的吓人了。” 两地之间的路途本就不短,现在被大雪一耽搁,更是走的慢。 直到晚上九点,两人才回了鄂旗的房子。 靳阳又是劈柴又是生火,好在卡其尔没有让灶里的火灭了,炕上还有些热乎气。 捅出了火星,把碎煤送了进去,屋里一会儿功夫就热了起来。门紧紧的关着,白天穿在身上的大袄子,现在堵着门缝,不让冷风钻进来。 萨楚拉坐在炕头,被子裹着身子,靳阳烧好热水先给她倒了一杯,喝了几口,被热气一蒸,后背还出了毛毛汗。 靳阳安顿好这一通活,披上外套出了房门,绕道房子后头,把吊在墙上的肉解了下来。 这年头城里已经有人用上了冰箱,可在伊盟的野外,零下二三十度,要啥冰箱? 肉往墙上一挂,冻的硬邦邦的,掉下来比砖头还硬,砸人脑袋上绝对一个血窟窿。 手里提着肉,虽然已经是晚上,但荒原被白雪覆盖,白雪映照之下也不觉得暗,反而比平时的夜晚更加亮。 脚踩在雪上嘎吱嘎吱的响,大雪整整下了一天,已经没过了小腿。 靳阳走起来有些吃力,拔腿的时候分外费劲,没几步的功夫他后背已经汗湿,回了屋子气喘吁吁的。 “这么晚了还要炖肉啊?咱们凑合一口算了。” 萨楚拉围着被子坐在炕头,看靳阳在忙活,说道。 靳阳高举菜刀:“那可不行,我能凑合吃一口,老婆孩子不能凑合。” 大冬至的,别人家都吃肉,我老婆孩子也得吃肉。 靳阳狠狠的朝着肉一刀劈了下去,咣的一声,是金玉碰撞之声。 肉纹丝不动,倒是靳阳的手震的发麻,再低头一看,菜刀都卷了刃。 “嚯!” 这天气可够劲儿啊,肉都冻成这样了。 靳阳放下菜刀仍不死心,把劈叉用的斧头举了起来,打算继续和这块生肉死扛。 “不信剁不开!” 说着就要往下劈,萨楚拉赶紧拦住了他:“可不敢,你这劈完还能吃吗?” 靳阳放下高举的斧头,抬眼去看萨楚拉:“那咋办啊?” “死心眼儿你,放锅里,隔着热水化一化不就能切开了?” 萨楚拉掀开被子慢慢从炕上下来,推开靳阳。 “还是我来!” 撸起袖子就要干。 靳阳一瞧老婆的肚子圆圆的,哪敢让她干活,双手合十拦在她跟前:“你指挥我就行了,我可聪明了!从小老师就夸我一学就会!” 好说歹说,连哄带骗的把萨楚拉重新扶上了炕。 靳阳按老婆的指示一步一步,半个多小时以后还真把肉炖进了锅里。 “还真是一学就会!” 萨楚拉盘腿在炕上瞧着,夸起了他。 靳阳被她这一夸,得意的掀起锅盖:“那是。” 紧接着兴许是太过得意,不小心多撒了一勺盐,立刻放下调料盒,斜着眼镜朝萨楚拉看过来。 老婆应该没发现? 萨楚拉是没发现,但等肉炖熟上了桌,咬第一口的时候就尝出来了,齁咸。 但端起杯子若无其事的喝了口水,继续吃了起来。 咸了下饭嘛,毕竟靳阳忙活了一晚上了。 吃饱饭,靳阳又往炉子里加了几块大的碳,铲子戳了几铲炉灰,盖在了煤上。 火势渐弱,但温度不减。 窗外风雪交加,雪势还有加剧的意思在。 屋内暖意融融,吃完了肉一杯一杯的喝着解腻的砖茶,二人在这一方小天地里,倒也和美。 然而此时千里之外。 几乎不曾见过雪的南方,一夜之间成了冰天雪地。 雪下到一半就在半空融化成水珠,水挂在电线上结了冰,沉甸甸的压垮了线,搭了下来。 农田里的作物率先蔫儿了下来。 路面被冰覆盖不能行走,所有车辆都困在了路上。 人们从车上下来查看情况,却发现天气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差。 村居被积雪压垮,全家人围在一处瑟瑟发抖,家里似乎没有一丝热气,被窝里也冷的如同冰窖。 水管冻裂,家里地面上积起了十几公分的水,手指冻得冰冷僵硬,慢慢长夜不知该怎么熬? 大半个南方一夜之间陷入冰封,冬夜从未如此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