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隔空表心迹
封向杰 《流星》上映,没想到在半年后的金镶奖颁奖礼上,我凭借《流星》中的表演获得了“最佳男配角”奖。十分开心,走上颁奖台时,自己仿佛年轻了许多。距离上一次在金展奖获奖,已经过去十三年。随着年龄渐长,我还以为自己再也没有机会问鼎金镶奖,现在空白被填补,我的心愿达成了。 拍《流星》时,阿嵘的那番话让我有些触动。要不要表白?年轻时,我一直在矛盾、在担忧,害怕表白后会被小逸厌恶,连兄弟都没得做。可是后来没有表白,一样是连兄弟都没得做。既然都是一样的结果,那么向他表露爱意,对我而言应该不会发生什么改变。 如果他知道了……他大概会很惊讶?如果他感到尴尬,不需要他躲我,我会自动在他面前消失。也可能……他会用同情的目光看我?或者,或者他会困扰、会矛盾,甚至会内疚?当年小逸严词拒绝了阿料,没想到阿料不辞而别。小逸那时喝得酩酊大醉,十分内疚。也许,他也会因为不能回应我的感情而内疚,并且产生心理负担?我不知道!我不需要他内疚,我更不需要他同情。我不希望被他看成弱者和可怜虫。也许还是什么都不说的好……只是,如果他明白了我的心意,大概就不会再气我不顾兄弟情谊,气我总躲着他了? 怎么办?究竟该不该表白? 就在万分纠结时,我接到了章导助理的电话。航城官方电视台不久前举行了一项航城经典电影选举,上榜名单中,竟然没有章导的武侠电影!章导曾在二十多年前引领华人武侠电影风潮,佳作倍出,享誉国际,不过短短二十多年,观众竟然已经遗忘了他的电影!不仅是他的电影,赵氏电影公司——曾经的“东方好莱坞”的许多佳作都未上榜。观众总是最健忘的,新一代的观众也会追逐新一代的偶像,但是航城的电影专业人士不应该忘记。章导的电影开时代之风气和潮流,让航城电影从以女性角色为主转向以男性角色为主,是激发后人创作的灵感源泉。虽然武侠电影已经衰落,但是活跃在航城电影界的很多导演都直接或间接受到过他的影响。他的电影,连同赵氏电影公司其他三位大导演——胡导、李导、楚导的电影,都是沉睡的文化宝藏,需要后人研究、继承和发扬光大,不应该被世人遗忘。 这次章导邀请我和其他弟子、青年导演去他家,名义上是为章导做监制的某部电视剧召开小型记者招待会,其实也是想对官方的评选表达不满。为了支持章导,我必须参加,哪怕会碰到小逸。李港、徐客、阿森以及其他一些航城顶尖电影人和导演也都在受邀之列。我很想见见李港,他拍摄的武侠电视剧《九阴前传》风格独特,拍出了小逸独有的风骨,那种风骨只有章导曾在他所拍的电影中展现过。 来到章导家时,很多弟子已经齐聚一堂,小逸也在跟大家聊天。我有些犹豫是不是要上前打招呼,但他好像故意装作没有看见我。如果我主动开口,大概会自讨没趣?唉,不管怎样,现在能看到他了,我仍是既开心又紧张。 章导已经七十五岁,已近耄耋之年,白发苍苍,身形佝偻,几乎不能开口说话,只能用笔交流。这些年,小逸远赴加拿大不在章导膝下,我也很少探望他,一方面是觉得他身边有很多青年弟子环绕,并不多我一个,另一方面也是怕想起故人旧事,触景伤情。章导、黎况先生,加上我和小逸,曾经是多么稳固的组合,又创造了多么辉煌的成就,可现在已经恍若隔世。我害怕回想过去,害怕提起过去。 另外一些熟识的弟子前来跟我打招呼,屋里的人不自觉地以小逸和我为中心,分成了两群。我用眼睛的余光瞥视小逸,看他仍像以前一样风度翩翩、谈笑自若。为什么明明这么近,可我却连一步都难以跨越,连像普通朋友那样交谈都做不到?现在即使想告诉他我的心意,也找不到门径啊! 这时,屋里进来一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是李港!我主动走上前同他握手道:“你好啊!我看了你拍的《九阴前传》,把小逸拍得很不错!”他握着我的手,睁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我连忙解释道:“我这么说,可不是想找你拍戏啊!”他反应过来,连连点头,满怀热情地与我攀谈,眼睛还时不时扫向小逸。我也想知道小逸的反应,可我不敢看他。 记者到齐后,招待会便正式召开。章导让我和小逸代表他说开场白。我们的目光这时才碰到一起,但很快就避开。我知道小逸和我一样都想厉声斥责官方评选的不公,可章导示意我们稍安勿躁,我们只好分别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开场白。之后,徐客和其他几位导演开始发难,将所谓的官方评选批得体无完肤,为章导狠狠出了一口恶气,让人十分痛快!招待会结束,章导还写了一张纸条,称希望同徐客、李港武侠三代人合作拍一部电影。没想到他老了行动不便,最大的心愿仍是拍电影! 招待会结束,我和小逸又是客气而生疏地握手告别,彼此没说上一句话。我不知道如何开口。他的心是不是早已冷了、淡了,不在乎有没有我这个朋友?我一直对他避而不见,现在却想向他表白,他会不会觉得十分可笑,会不会对我嗤之以鼻? 也许……我不当面表白,而是向他暗示,让他猜出我的心意即可?这样做,既不需要面对他吃惊的眼神和种种难堪,也可以让他明白我的心意,不再气我总躲他。对,这是最好的方法!我感到振奋,自己终于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可……怎么暗示呢? 突然想起六年前内地和航城合拍了一部电影《霸王》,由阿嵘主演,获得了多项国际大奖。电影讲述两个彼此是师兄弟的京剧伶人大半生的坎坷故事。阿嵘扮演的蝶依爱恋自己的师兄段楼,段楼却娶了青楼名妓若仙为妻。在经历内地那场浩劫运动时,段楼为了保护若仙出卖了蝶依,愤怒的蝶依揭发了若仙□□的身份,段楼为了自保,同若仙划清界限,导致了若仙自尽。多年后运动结束,师兄弟再次同台演出那幕经典的曲目“霸王别姬”,蝶依唱完最后一句,横剑自刎,死在了他爱恋了几十年的师兄的怀中。 这跟二十多年前楚林原的《月奴》一样,也是一部同性单恋的悲剧故事。人性的自私在这部电影中体现得淋漓尽致,爱的绝望、嫉妒、疯狂和悲哀也弥漫了整部电影。在时代的大环境下,所有人都是悲剧结局,没有一个人得到救赎。 段楼屈服于世俗,屈服于环境和压力,做出违心的选择;蝶依却痴心不改、固守着执念,向死而生。两个人的经历放在时代大背景下,升华了电影主题,带有民族性和社会性,是现实与信仰的激烈冲突。这就是导演想表达的内涵?然而对我来说,向死而生的蝶依不正是我的写照?他跟我一样放不下执念,放不下那份无望的爱恋。 我也想拍一部同性恋的电影。很多年前,记者问我和小逸是否会合拍同性恋题材的电影,我慌乱地拒绝了。小逸写出他的第一个剧本,我也反对拍摄。现在如果有机会拍摄,是不是就能把我的心意传达给小逸?我向媒体放风,说自己希望拍摄同性恋题材的电影,然而,没有导演找我拍。唯一找我拍的是讲述同性恋造成家人不幸的故事,我不满意剧本,便推掉了。 怎么办?怎么才能让小逸知道我的心意?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日子在蹉跎中很快便流逝。 突然接到师母电话,章导生病住院了。我连忙赶去探望。 轻轻走进病房,来到病床边。章导躺在床上闭目养神,样子更加消瘦和憔悴,像一棵饱经风霜摧残的老树。听到我的声音,他睁开眼睛,颤巍巍地想坐起身。我将他扶起来,把靠枕放在他背后。 他示意我拿来笔和纸,写下一段话: “我又想了一个剧本,还是由你和小逸主演,讲述押镖的故事,题目就叫《镖师》。我只想了梗概,剧本就让黎况捉刀写。” 我呆愣了片刻,酸楚感从胸口涌向鼻尖。我转过头擦去眼角溢出的眼泪,再转过头强迫自己露出微笑: “章导,那部电影……我们已经拍过了。” 眼前浮现了一座豪华的餐厅,章导、黎况先生、小逸和我在包间畅所欲言,落地窗外可以看到一条灯光组成的金色长龙向远方延伸,那是航城热闹的街道,有很多小摊小贩,车水马龙、人气旺盛。 我们在包间里天南海北地聊天,聊美酒、聊武侠、聊英雄,章导和黎况先生的博学多识让我叹服,坚定了我做一个“侠”的决心和信念。《镖师》的剧本大纲也在聊天中诞生。小逸一直坐在我身边,喜笑颜开。那时,我们不仅距离近,心也很贴近。 那一切,对现在的我而言,只是一场美梦。 “拍过了?哦,我忘记了。那我再想想!”章导的嘴角在无声地蠕动,似在念叨“我再想想”。 “章导,生了病就好好休息,以后还有很多时间慢慢想。”看他老态毕露,我强忍着难过劝道。 “阿杰啊,你会回来拍我的戏吗?和小逸一起来?我很久没见到他了。你们是我最得意的弟子,也是最成功的双生搭档。” 我再也忍受不住心中的酸楚,跪在章导床前,低下头默默地流泪。 章导沙沙写下几行字,把字板放在我眼前:“你这孩子就是克己太甚!有很多委屈,却都憋在心里,都不说出来!憋坏了?” 我泪眼模糊地抬头望着他,点了点头。 他一直是为我们遮风挡雨的大树,提拔我们、打磨我们,让我们结出累累硕果,自己的精力却被消耗殆尽。临老时,我们却都没有陪在他的身边。 “章导,您是时候功成身退了,不要再想电影,还是安享晚年。我送给您钱,让您养老。”我殷切地提议。 章导闻言,情绪突然变得激动,手指不停颤抖:“你觉得我老了,不中用了?嫌弃我了?”他在纸上奋笔疾书,字迹很潦草:“你们都觉得我不行了,觉得我落伍、食古不化,是老顽固,以为我再也拍不出好电影了,是不是?都不来看我,都把我当成累赘,都觉得我有福不享,在自找麻烦!” “不是的,不是的!”我难过得说不出话。我一直把您当成父亲,怎么会嫌弃您? “我不要你们同情和救济,我一直工作就是想靠自己。医药费、生活费,我要靠自己赚。多谢你关照!”他最后一句话显然已经把我当成外人。我觉得很委屈,自己一片好心,却被他误解。临走时,我留给师母十万块,虽然不多,也是一份心意。 几天后,我再去医院看他。他精神挺好,再没提起之前的事,也不知是不是忘记了。他连吃了好几个蛋挞,说自己过几天就出院。我稍稍安心,便去内地拍戏。 谁知没过多久,航城传来消息,章导病逝了! 雷逸 航城的经典电影评选居然没有章导的电影,我很惊讶,也很生气。章导为武侠电影的发展做出那么大贡献,外国许多电影人都对他的电影念念不忘,时不时地千里迢迢组团跑来航城采访他,航城人怎么可以这样健忘?航城的媒体对章导也是十分刻薄。周驰星曾想改变喜剧戏路找章导为他拍电影,结果媒体强烈反对,称阿星此举是“艺术自杀”,对章导极尽刻薄挖苦之能事。即使英雄迟暮,世人也不该如此势力,不该对功勋累累的老臣丧失基本的尊敬啊! 我怀着不平的心参加了在章导家举行的小型记者招待会。这次聚会,阿杰也受邀参加了。在他走进房间的那一刻,我努力克制自己的怨恨,打算对他视而不见。可没过多久便忍不住偷瞄他。我暗暗告诫自己:不要在意,不要在意!可这样不停地强调和暗示,脑子里反而全是他。 “你好啊!我看了你拍的《九阴前传》,把小逸拍得很不错!” 耳边传来他和李港的对话,我全身一震:他、他在看我拍的电视剧! 没有躲避、没有排斥,没有拒绝,他……一直在看?他心里……还惦记着我? 胸中五味杂陈,说不清是什么感受。怨恨没有消散,但内心深处的冻土似乎正在松动,严寒正在退却,我仿佛嗅到了春暖花开的气息。 我在开心?因为他的一句话,我竟然克制不住自己的喜悦,就像摇尾乞怜的小狗,不过得到主人无意间的一点点垂顾,便高兴得忘记了东西南北。 已经很久没尝过“开心”的滋味了,那种纯粹的,没有任何杂质和负担的“开心”,如同喝了一口由水果自然发酵、酸甜爽口又带着微微酒气的果子酒,甜而不腻,甜到心底深处。他不过施舍了一缕阳光,我便如此欢喜,由怨恨筑起的坚固城墙仿佛随时可能倾塌。 在他面前,自己竟是这样卑微吗?我对自己无能为力! 招待会结束,我和他没说一句话。 回加拿大,还是继续留在航城拍电影、电视剧? 心中有两个“我”在激烈争吵。 “你还想他做什么?还嫌被伤得不够吗?” “可你根本忘不了他。他在看你的电视剧,说明他在关注你,他心里有你,你还有希望。” “可他还是不肯见你!” “但你想见他,你还爱着他,你在疯狂地思念他。” “够了,够了!不要说了!他如果心里还有我,那为什么折磨我,让我这么痛苦?我恨他,我不会原谅他!” “但是……你还有希望……” 有希望吗?我能把漫漫黑夜中偶尔发出的微弱星光看成希望吗?我不知道,我很迷茫。之后的几年,我在加拿大和航城之间飞来飞去,像钟摆一样两处摇摆,也在希望和失望之间摇摆。 也许我能做的,只有等待…… 看到媒体报道,阿杰说他想扮演同性恋。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这些,只是为了挑战角色和演技?当年如果我对他软磨硬泡,逼他甚至骗他跟我一起拍同性恋题材的电影,也许我早就弄明白了他的心意,就不会错过他。可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章导住院了。我飞回航城探望,他在病床上仍在念叨拍电影,向我述说了一大通计划,还抱怨阿杰嫌弃他,居然让他退休养老。一个人年龄越大,往往就越固执,电影就是章导的执念。我和阿休几个人都不敢公然违逆他,都是顺着他的心意和话头说话,只有阿杰还是那副耿直的性子,说话不会拐弯,直来直去。 “阿杰他……没有恶意!”我忍不住替阿杰辩解。 “我知道他没有恶意,但他说的话我不爱听,不爱听!他总是说别人不爱听的话!”章导在纸上气呼呼地写道:“他这样子与人交往,以后一定会吃苦头。不过这小子还算有良心,我打算导演一部电影,他答应跟你一起拍。” “什么?他同意跟我一起拍电影?”我猛然抬起头,瞳孔里闪烁着希望的火花。 “是啊,拍《镖师》。大纲我都写好了,你扮演一个流浪的侠客,他扮演名门弟子,和他的师妹一同押镖,遇到了你。你最后为了救他而死。” 我张开口半天说不出话来。现在面对的,是章导衰老的面容和已经混乱的记忆。片刻后,我眼中含泪,笑着说:“好,我跟他一起拍!” “我知道阿杰离开后,你就失了主心骨,丢了魂儿,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现在他答应回来,我们又可以像以前一样拍戏了!相信我们三个人合作,一定能拿到票房冠军!” 我强忍眼泪,点点头道:“嗯,一定能!” 医生说章导的病情已经稳定,很快就可以出院,我便放心飞回了加拿大。可没过多久,他的病情突然恶化,医院传来消息:章导病逝了。 葬礼全程由我和阿休操办。章导的几代弟子几乎都赶来,还有很多故交旧友和业界人士,赵老板也送来了花圈。 出殡这一天,阿杰没有到场。他称自己在内地拍戏赶不回来,派了儿子做代表。 我代表弟子发言,打开写好的发言稿,却怎么也读不下去。看着章导遗像,往事一幕幕浮现:是他把我庇护在羽下,是他改变了我一生的命运,是他让我彻底爱上电影和武侠,是他让我遇见了阿杰……还记得刚成名不久,我不适应大批记者的采访,便躲在他身后,让他出面替我应付采访。现在,那个庇护我的人,已经不在了! 我泪眼模糊,收起发言稿,哽咽道:“章导没收过契子,可我们都视他为父亲。现在我们这班弟子一起喊一声‘老窦’,为他送行。” 几十个弟子浩浩荡荡地一起鞠躬,齐喊:“老窦!” 眼里的热泪十分滚烫,仿佛会烫伤我脸颊上的皮肤。 他走了!他走了!阿杰,你为什么不来? 他在你我的生命中占据着那么重要的位置,可是你连最后一程也不送他? 泪眼朦胧中,我看到章导腆着肚子,叼着雪茄,边摇折扇,边指导阿杰演戏。阿杰听得很专心。章导说到兴起处,得意地咧嘴而笑,露出一口黄牙,意气风发。 他们两个,是我生命里的两个支柱,为我撑起了整片天空。可现在,一个对我避而不见,一个永远地离开了我。 阿杰,我希望你来陪我,陪我一起送他。我一个人送,真的很难,很难! 为什么连这种时候,你都不肯来?为了躲避我,连我们都视为父亲的人,你都不送? 我恨你!我恨你! 当我捧着章导遗像准备登上灵车时,一个记者冲破防卫拦下我采访:“请问封向杰没有参加葬礼,是不是有特别的原因?” 血气直冲颅顶,我大声怒喝道:“以后别在我面前提起他的名字!” 记者被我的气势吓得倒退几步,慌乱中被赶来的保安架走。 封向杰 “年轻人,要懂得控制酒量!” 很多年前,因为打架,我被关进警局,章导和小逸前来保释我。我忐忑不安地准备接受章导的严厉训斥,可他只是举重若轻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这份恩情,我永远铭记在心! 他走了! 我在房中痛哭流涕。 我不能去!因为小逸在那里。 我和小逸曾像两只雏鸟紧紧跟随在他的左右。他手把手地教我们飞翔的本领,全心全意照拂我们、庇护我们。 他是我们共同的父亲! 如果小逸跟我一样痛哭,我该怎么办? 我会把他抱在怀里,陪他一起哭,然后求他跟我在一起,求他不要再丢下我一个! 跟他和章导在一起的时光太绚烂、太夺目,如同璀璨的烟花照耀了我的整个人生。可那短短的几年,竟透支了我一生的快乐!烟花一刹那的绽放,却要我用一生的寥落来偿还! 只有小逸能让我重拾昔日的快乐。可是,我不能自私地向他索取。 所以,我不能去参加葬礼!悲伤至极的时候,我不知道自己会对他说出什么胡话。 小逸,希望你能明白我,希望你别生我的气!我真的没有办法!我没法做到不爱你! 葬礼结束,我听到传闻,他还是生气了!我该怎么解释? 记者采访我为何不参加葬礼,我借口是在内地拍戏,并且引用了两句诗:“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这两句诗出自《鹊桥仙》,写的是牛郎织女的故事,他们也是“双星”啊! 小逸,你我之间便隔着辽阔的银河,而我们之间没有鹊桥,我渡不过去,无法与你相见相聚。你能不能明白? 他大概……很难明白,也很难理解?唉! 不久后,听闻外国一家名为“天影”的电影公司以高价收购了赵氏电影公司所有的电影版权,章导拍的电影便全在其中之列。天影公司用新技术修复赵氏几十年前的老电影,制成高清蓝光,重新放映发行。许多观众在这次修复活动中认识了章导和他的电影,也认识了我和小逸这对双生组合。各种访谈、纪念活动纷至沓来。小逸也接受了不少采访。当记者问起我们在赵氏公司的生活,他说他跟我合作最多,那时大家就像一家人。是啊,我也把你视为一家人!还有记者问起我们拍《刺督》的经过,小逸说他那次表演是第一次没用生活中的相处方式去演,而是“带着仇、带着恨,还有爱……”。你知不知道,我也是一样的啊!只是你带着的是兄弟之爱,我带着的却是对你的恋人之爱,以及爱而不得的恨……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 这一年的愚人节,阿嵘跳楼自杀了!这个消息像晴天霹雳一样轰得我耳中嗡嗡作响,整个人恍恍惚惚,分不清虚幻和现实,就如同二十年前阿生出车祸身亡时一样。 “我不会原谅他,也不会为他扶灵!”阿发眼眶发红,愤怒地锤着墙:“明明说了是不离不弃的好兄弟,他被病痛折磨,为什么不向我们求助?杰哥,你知不知道,他自杀的前几天还去我家吃饭聚餐,表现得十分开朗乐观,没让我瞧出一点端倪。他的演技一直都很好,即使自杀,也选在愚人节这一天,想让朋友们当成一个玩笑。我刚开始确实把这个消息当成了玩笑……杰哥,你说,他、他居然跟我们开玩笑,跟我们开玩笑……”阿发已经难以自控,握着拳头激动地走来走去。 我走上前,按住他的肩上。他呆了片刻,猛然与我抱在一起,泣不成声。我也无声地流泪。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失去重要的“弟弟”了。 去年失去了章导,今年失去了阿嵘,“死别”总是离我这么近! 从阿嵘的同□□人阿唐和他的家人那里得知:阿嵘很久以前患上了神经性抑郁症,精神上的抑郁转变为身体上的病痛折磨,让他苦不堪言,连看医生吃药都没有作用。 我不知道他是如何患上抑郁症的。他一向追求完美,对事业、对工作有着近乎苛刻的要求。也许正因为对事业追求完美,而他又有一个同性的男友,别人因此对他的演技充满质疑和嘲讽,令他无法获得公正的对待和肯定,所以他才想不开,患上了抑郁症。明明不是他的错,却要承受这样的折磨…… 很冷!我站在大楼楼顶,看到阿嵘坐在对面大楼楼顶的边缘,夜风掀起了他的衣角。 我强忍哀痛,问道:“阿嵘,你后不后悔跟阿唐在一起?如果不在一起,你不会承受这么大的压力!” 他微微一笑,还是那样优雅:“我不后悔!我只是没有成功,没有战胜他们,也没有战胜自己。杰哥,我希望……你能成功!” “可是……”我哽咽道:“我一开始便失败了!” 他看着我笑而不语。很久以后,他才开口道:“别给自己留遗憾,别让自己后悔……”他的话随着风飘向高处,飘向深邃的夜空…… 次年,法国影迷邀请我前去参加赵氏电影展,法国的记者不像航城的记者那样有顾忌,直奔主题问起我和小逸的过往。 “我们曾经是非常要好的朋友。”斟酌过措辞后,我答道:“媒体总是喜欢比较我们,在我们之间设置障碍。其实我们……没有真正的仇怨。如果有机会,我愿意与他再次合作。我们之前关系太好,有些媒体说我们是同性恋。” 记者面面相觑,大概很惊讶我会主动提起这个话题。“你们是吗?” “我不是。”我笑着回答。 我从来只喜欢小逸一个,对其他男人没产生过兴趣。产生过好感的,也都是女人。我这样是同性恋吗?我只知道一件事,不管小逸是男人还是女人,我都会爱他。他若变成女孩子,我求之不得;或者我变成女人也无所谓,只要能跟他在一起。我爱的是他的灵魂,无论他是什么性别,都不会影响我的爱。 “请问赵氏电影公司对您意味什么?” “意味着快乐和找答案!” 那时的我一直在找答案:想知道小逸究竟在不在意我,愿不愿意跟我在一起,想知道在一起会不会给他造成无可挽回的恶果,我能不能保护他,想知道退出娱乐圈的计划能不能实现……那时有太多的疑问,太多的犹豫不决。 即使现在我还在找答案:我该不该表白?是应该当面表白还是通过暗示表白? 当面表白,大概还是无法实现?见到他,我根本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更别提向他说出心底积攒已久的话。我恐怕只会慌张得语无伦次…… 雷逸 阿杰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是什么意思?他是在暗示他和我是牛郎织女星? 梦里,有个声音对我说:“你也许觉得孤独,但你其实并不孤单。你爱的那个人还在念着你!” 眼泪夺眶而出。他还念着我,可是那又怎样?他可以放开、放下,可以一直不见我,可我怎么办?我怎么放开、放下? 牛郎织女每年还有相会之日,可他却要躲我一辈子! 我心中的话一直没有说出口,很多事也没有问明白,他却已经替我决定了我们的一生,没有听过我的意见,也没有给我任何选择的机会,这让我如何放下? 他不见我,就是拿软刀子在我心口一刀一刀地割,我宁愿被他一刀捅死,也比遭受这样的“凌迟”要强! 不能原谅!无法原谅! 如果不能见面说个清楚明白,我绝不原谅他! 章导过世后,我每年都会在航城逗留几个月,名义是拍戏,可我骗不了自己,我一直在等机会见到阿杰。愚人节那天,张国嵘跳楼自杀,整个华人界都十分震惊,我也深感痛惜。他是我很喜欢的一位歌手和演员,却没想到选择了这样一条路。阿杰跟他十分熟络,大概会很伤心?但担心他又有什么用?我又不能去他身边安慰他。唉,自己又自作多情了。 两年后,听闻阿杰在赵氏影迷会上回答影迷的问题,一个影迷称因为她和她的朋友分别喜欢阿杰和我,两个人因为我们的事而闹矛盾,相互不理睬。阿杰说道:“我和雷逸是不分彼此的。爱他,就是支持我!” 没想到阿杰居然说出这样的话! 不分彼此…… 爱我,就是支持他…… 又是那种久违的开心的滋味! 我再次陷入矛盾,一边在唾弃自己太容易动摇,一边在拼命抵抗 “喜悦”的袭击。可是,大家都厌恶痛苦,谁愿意抵抗“喜悦”呢? 作者有话要说: 说明一下:之前的章节基本每章三千多字,我能保证两天一更。但是最近几章,我为了减少章节数,让内容更饱满些,每章字数基本在九千字以上,所以差不多六天一更,加上最近有点忙,更得很慢,还请大家见谅啊!还有两三章就能完结,希望大家不要着急啊。 本章吐槽:明明两个人见个面,把话说清楚,又简单又直接。可最后呢?总是隔空说些暗示性的话让对方猜。唉,真能把人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