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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太后十八岁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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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底时, 独孤信的大军终于抵达了洛城。    洛城的守城将军姓易,单名一个羯字,是谢陵一手培养起来的,早些年的时候当过谢陵的副将, 跟随谢陵赢了北芒大军两回。    后来谢陵卸甲回朝,这位易将军就代替他留在了洛城。这一留便是十年。    叶承舟三年前第一次来到洛城时, 易羯还亲自出城来迎接他。    “易家本家也在陈留, 但为了镇守洛城,易将军早在十年前就把全家人都接了过来,所以他很得城中百姓爱戴。”叶承舟对独孤信说,“陛下若想赢下这场仗, 最好还是多听听他的意见。”    “这种事, 朕还用不着你来提醒。”独孤信哼了一声。    “也对。”叶承舟并不生气,甚至还笑了笑,“这些谢伯伯定已都交代过了。”    虽然事实的确如此,但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 怎么就那么嘲讽呢?    独孤信越听越气,干脆不再理会他。    这一回大战一触即发,易羯没有亲自出城相迎,而是派了自己的副将。    副将恭敬地将天子请入城中,顺便讲了一下大宁将士这边目前得到的所有线报。    情况和谢陵所料相差无几。    苏衍这一趟出兵, 名义上有十万大军, 但真正能听他指挥的恐怕只有不到四万。    “剩下的六万, 分别掌握在三拨势力手里。”    “我记得苏衍有个小舅子, 带兵打仗挺厉害,叫拓跋……拓跋沐?”    “是,这六万里,有三万在拓跋沐手里。”    叶承舟闻言,眯了眯眼,又问:“那剩下三万呢?”    副将的表情不太好看:“有两万在拓跋沐的叔叔手里,还有一万……”    叶承舟:“听你这语气,怕是来头不小啊,北芒上下,现在能让易将军这么顾忌的人……于复?”    副将点头:“……是。”    于复这个人也算是这近百年里最大的传奇了。    他本是西梁皇子,奈何没能当上皇帝,后来被西梁皇帝猜忌,派他打了很多在常人眼里根本不可能赢下来的仗。    偏偏他全赢了下来。    他最传奇的一场仗,就是二十五年前与北芒当时的皇帝拓跋舒于陇西联手击退苏潜的那一仗。    当时的苏潜正是最春风得意的时候,想着将西梁和北芒一举收入囊中。    西梁和北芒的兵力,加起来还不足苏潜的一半,所以当时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这一仗苏潜必胜无疑。    结果拓跋舒和于复不声不响地联了手,让轻敌的苏潜栽了个大跟头。    后来的故事,就和任何一个功高盖主的将领一样,于复赢下了苏潜,但依旧没有得到重用。    西梁新君即位后,于复的境地更加艰难,恰逢拓跋舒邀他去北芒,他就去了。    不过他毕竟不姓拓跋,拓跋舒病逝后,他的日子又重新难过了起来。    后来苏潜父子也去了北芒,他也被排挤得厉害。    现在苏衍成了皇帝,面对这个曾经赢下他父亲的传奇名将,舍得拿出来用,也算是不计前嫌了。    叶承舟眯了眯眼:“看来这仗比我想的还难打。”    独孤信不以为然:“于复不是才一万人马吗?”    这位陛下从出生到现在,虽然学了不少,但终究是纸上谈兵来得多。    叶承舟也没嘲笑他,只冷静地给他分析:“于复是在被排挤中活到的今天,当初那两位西梁国君,和拓跋舒后来的儿子,都不曾真正信任过他,这么多年,他打过的、赢下的那些仗,他手里从来没多少人,所以他这辈子所有的仗都是以少胜多。”    所以一定要在大宁、北芒和西梁三国之间选出一个战神的话,于复的呼声可能比谢陵还要高。    他没能当上皇帝,对大宁和北芒来说,都是幸事。    易羯的看法和叶承舟一致,所以见到独孤信之后,他就向独孤信请命,由他带人去会于复。    这一城将士之中,属他沙场经验最丰富。    也只有他,对上于复可能还有一半希望。    独孤信沉吟片刻,转向叶承舟:“你怎么看?”    叶承舟朝他点头:“我同意易将军的看法,对付于复这等杀将,先前按兵不动的计划必须要变。”    到这,情况已经和谢陵在建城跟他分析时不一样了。    毕竟就算是谢陵也没想到,苏衍在聚不齐拓跋家人心的时候,会不计前嫌地用上于复。    叶承舟:“他这回这么心急……我猜是他身体快不行了。”    独孤信:“???”你这都猜得到?    叶承舟叹了一口气,没再开口。    当天夜里,易羯就带着他的易家军悄声离开了洛城。    至于独孤信和叶承舟,进城简单地整顿了一下后,便没有其他动作了。    洛城的春天已经到了,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到了夜间寒意来袭,把生于江南长于江南的独孤信冻得差点吃不消。    叶承舟从自己从前的屋子里寻来了几块虎皮给他,说:“别管好不好看了,裹上,我刚来的时候也这样。”    在他面前,独孤信也没有太顾及面子。    裹上之后,两人又爬上塔楼,眺望了一下城外的北芒大军。    叶承舟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小壶酒来,还问他要不要。    独孤信皱眉:“什么酒?”    叶承舟:“……算了,你肯定喝不惯。”    这会儿他连陛下这个尊称都省了,如果有旁人在场,恐怕要被他这语气吓破胆。    但独孤信一早习惯他们的相处模式,却是没有计较。    夜里霜寒露重,塔楼之上尤其,独孤信裹在虎皮里也觉得冷,再看边上的叶承舟,一口接一口,喝得惬意无比,登时就有点好奇。    “让我试试。”他说。    “你可别呛到了。”叶承舟好心提醒了一句。    然而这句提醒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独孤信真正喝到酒的时候,还是被这种辛辣的味道呛得浑身一震。    “这什么酒啊!”他直接站了起来。    “洛城不比江南,你就将就一下。”叶承舟说,“这里的士兵们,都只喝这种酒,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它够烈够呛,一口下去,就能让人忘了身上的疼。”    叶承舟刚来洛城时,因为身份太过尴尬,也曾被很多将士明里暗里排挤。    那时候易羯试图帮他说几句话,但被他拒绝了。    他说要让这里的人相信他,不是说几句话就可以做到的。    所以后来他亲自组织了一支队伍,每日都出城去截那些试图在洛城城郊打砸抢掠的北芒游兵。    北芒腹地在关外,以游牧为生,士兵皆骁勇善战,头两个月里,叶承舟几乎每天都会受伤。    他童年动荡,但六岁之后,就是在花宵河边长大的了。    江南的好山好水将他养得一点都不比那些王公贵族差,然而来了洛城之后,他那一身的好皮肉就彻底没了。    如今他背上,多的是深浅不一的伤痕。    受伤最重的那次,易羯让人从城里买了好几坛酒回来。    军医给他处理伤口,处理到疼痛难忍的时候,易羯就给他灌酒。    辛辣呛人的味道在喉间炸开,所有的疼痛都能远去。    独孤信听他语气稀松平常地提起这些事,有点发怔。    过了好久,星光都黯淡下来之后,独孤信才问他:“我那个时候召你回朝,你是不是很生气?”    叶承舟摇头:“倒也还好。”    他没有骗独孤信。    他是真的觉得还好。    独孤家和门阀世家之间的矛盾始终存在,能早一点解决,对大家都好。    所以除了眼下这场仗,最重要的事就是让他尽快与高家和解。    叶承舟知道,有些话,以他的立场暂时还不能说。    但只要独孤信还有一点点的脑子,经过这场仗,也该醒悟这满朝上下最狼子野心的到底是谁了。    ……    两人在塔楼上呆了大半夜,期间独孤信非要再多喝几口。    他是皇帝,叶承舟奈何不了他,只能把酒壶给他。    结果最后他喝得东倒西歪,差点没从塔楼上滚下去。叶承舟把他背回营帐的时候,他还在说梦话呢。    他在梦里喊了很多声阿韵。    他说阿韵啊,你等我回去。    他还说你放心,我会替你寻更多更好看的石头。    最后是一声没头没尾的对不起。    叶承舟听在耳里,嗤笑了一声,替他盖上被子。    第二天一早,独孤信从营帐中醒来时,脑袋还有点晕。    他问自己的随身侍从:“叶副将呢?”    侍从一边伺候他洗漱穿衣一边回:“叶副将就在外面,刚才有个姑娘来寻他,好像是易将军的女儿。”    独孤信一听,动作都顿住了:“易羯的女儿?寻他?”    侍从点头。    独孤信:“动作快一点,朕一会儿要去看看。”    独孤信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去的。    他洗漱完毕,连外袍都没有披就出去了。    侍从说得不错,易羯的女儿的确来找叶承舟了。    此刻这两人就在城墙下站着说话呢。    易羯从十几年前开始就守在洛城,十年前又把家人全接了过来。    所以他的女儿易珂从五岁开始,便是在洛城的军营里打滚长大的,有一股寻常少女没有的英姿飒爽。    她来找叶承舟时,穿的也是一身银甲,手里握着一杆红枪,站在城楼下,本身就是一道极亮眼的风景。    但叶承舟却无心欣赏,他只冷声道:“易将军另有要务在身,他不告诉你,是不想你跟着一起去冒险,就算你再问我十遍,我也一样不会告诉你。”    易珂皱着鼻子要跟他干架:“你这个人!”    独孤信走过去接了一句:“他这个人从小就欠揍,朕支持你打他一顿。”    叶承舟:“……”你是不是太闲了?    易珂听到独孤信的自称,反应过来这到底是谁,表情也有点慌张,忙转身拜见天子。    独孤信摆手让她不用多礼,随后又解释了一句:“不过他倒是没说错,易将军的行踪是我军的秘密,易姑娘为难他也没有用。”    易珂能和叶承舟横,但面对大宁天子还是不敢胡闹,只能俯首躬身应是。    但应完之后,她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一双眼睛还是不停往叶承舟身上瞟。    独孤信注意到这一点后,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他一直知道叶承舟生得好,当年在建城时,就有一大群姑娘整天恨不得把手绢扔他身上脸上。    没想到到了洛城,这小子依然这么招蜂引蝶?    这边他忙着看好戏,叶承舟却是崩溃得不行。    怎么说易羯对他都有几分恩情,所以面对易羯的女儿,他无法把话说得太重。    但易珂这个小姑娘,还真是让他头疼极了。    别看她这会儿在独孤信面前显得很乖巧,实际上她胆子可肥得很。    三个人在城楼下站了片刻后,易珂差不多也摸清了独孤信这个皇帝的脾气并没有传闻中那样差。    于是她直接扬起头对独孤信道:“陛下,我可不可以和叶副将单独说两句话?”    独孤信眯了眯眼,笑得再真诚不过:“可以,朕准了。”    说罢不等叶承舟有什么反应,他又补充了一句:“叶副将若是不好好听你说完,朕替你治他的罪。”    叶承舟:“???”    易珂喜笑颜开:“多谢陛下!”    得到了皇帝的金口玉言,易珂当即扯住了叶承舟的手臂,把他拉到了另一边。    独孤信想了想,唤了一个暗卫过来,让其听完易珂和叶承舟到底说了什么。    暗卫:“……”陛下你真的很闲。    易珂拉着叶承舟绕营地走了一圈,最终在城楼的另一侧停下了。    停下后,易珂问他:“你不愿意告诉我我爹去哪了是?”    叶承舟:“陛下刚才说的你不是都听到了吗?”    易珂嗯哼一声,把手里的红枪横到肩上,说那好,我不为难你了。    叶承舟刚要松一口气呢,就听她继续道:“但你要回答我另一个问题。”    叶承舟:“……你问。”    易珂盯着他,眼睛一眨不眨,似是不愿错过他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变化。    她问他:“你把石头送给谁了?”    叶承舟的表情当即就冷了下来。    但他的声音更冷,他说:“这不关你的事。”    易珂惊声道:“怎么就不关我的事了!里面有两颗还是我发现的呢!”    叶承舟:“是,所以我用别的东西跟你换了。”    这意思就是换完之后,石头的去向便与她无关了。    易珂气得不行,也口不择言了起来。    她哼了一声,说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吗?    “不就是当朝太……”    “闭嘴。”他打断了她的话。    易珂认识他三年,还是头一次见他对一件事的反应大成这样。    她既委屈又伤心,偏偏在他面前她还不想露怯,只能梗着脖子硬着语气继续道:“你以为不让我说,你心里就没鬼了吗,你这是大逆不道!”    叶承舟听到这句大逆不道,忽然就笑了。    他笑起来很好看,像江南春日的细雨,也像洛城五月的飞花。    他说:“大逆不道?”    “是,我喜欢她。    “我十六岁的时候就喜欢她了。    “但我从没奢望过跟她在一起,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我只是喜欢她而已,倘若这也算大逆不道,你大可以去告诉陛下,看看他会不会治我的罪。”    ……    三月的建城已经很暖和。    皇帝不在,国家大事便由太傅、太宰、丞相及大司马大将军联合商议做决定。    丞相姓李,非世家出身,祖上是跟随独孤家一起征战天下的流民统帅。    现在国家相对安定,权力被世家瓜分,丞相形同虚设,所以这位李丞相在朝堂上向来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争取不得罪任何人。    但那是独孤信出征之前的情况。    独孤信离开京城半个月,郑家就搞出了谋害继承人的事,被高凝和谢陵联手弄了一顿,让虞静失去了一大助力。    虞静觉得自己一个人势单力薄,就开始拉拢起了李家。    如此,宫外又是新一轮的暗潮汹涌。    就连无法出宫的木韵,都从谢瑾的偶然提及之中猜到了一点大概。    她跟K24吐槽:“看来虞静的能耐也没有很大啊,怎么上辈子搞出了这么多风风雨雨。”    K24:“……呃,大概是上辈子独孤信一直都在京城也一直都站在他那边。”    木韵:“我又要说了,独孤信是真的傻!”    K24:“其实他和独孤仲比起来已经好不少了。”    独孤仲不仅是一个能把自己淹死的蠢蛋,还耽于享乐,完全不理朝政。    按一般人的标准,这才更像是一个愚昧的昏君。    但木韵却不以为然,木韵道:“可是独孤仲在位期间起码没发神经乱砍忠臣啊,在这种世家与皇族共天下的制度下,皇帝废物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皇帝以为自己不废物,然后干了一堆废物都不会干的蠢事。”    K24:“……你要不要这么毒啊。”    木韵摊手:“我实话实说,这趟过后,他要是再醒悟不过来,我看大宁真的药丸。”    木韵会说得这么笃定,是因为最近谢瑾进宫的时候,跟她聊了很多北芒和西梁的情况。    这些都是高韵的记忆里没有的东西,因为从前不管是高凝还是谢瑾都没有提过。    如今的大宁,看似国富民强,但近有北芒,远有西梁,两个都骁勇善战,都相当难对付。    就算独孤信这次挡住了苏衍的北芒大军,未来的这二十年里,他还得面对休养生息了多年的西梁。    可整个大宁朝野,只有高凝和谢陵意识到了这一点。    也许虞静也意识到了,但他不在乎,因为不论哪个国家的君主打到江南来,都无法一时间将门阀士族连根拔起,到时候他一样能成为一朝重臣,享受荣华富贵。    当朝太傅,就是这么一个人。    木韵倒也不是不能理解这种心态,换了她在虞静那个位置上,她可能也会在乎家族多过国家。    但正因为她理解,她才更佩服高凝和谢家兄妹这样的人。    更何况她现在还有维护封建帝制的任务在身。    K24听她语气坚定,便好奇道:“你想好了要怎么办了?”    木韵点了点头:“差不多,现在就等独孤信班师回朝了。”    至于独孤信这一仗会不会输,她倒是没太担心。    原本的走向里,这一仗就是大胜,北芒皇帝苏衍也正是死在这一仗里。    独孤信出发前跟谢陵开了那么多小灶,就算别的学不会,也不至于去添乱?    这么想的时候,木韵并没有料到,独孤信这一趟,还真给易羯和叶承舟添了不少乱。    ……    易羯带着人出城去截于复的第五天,拓跋沐的叔叔终于如谢陵的预料那般,先行率人于夜间攻城了。    叶承舟带兵迎战,轻而易举地在万人之中,截住了这位年逾不惑的将领。    人好歹也是姓拓跋的,苏衍为了稳定军心,不可能不管,只好约他们在洛城外三十里的地方谈判。    叶承舟本想一个人去,奈何独孤信不放心,非要跟着,最后只能一起去。    独孤信还理直气壮:“他可是你的舅舅。”    叶承舟语气嘲讽:“要不是他,我娘何至于上吊?”    独孤信依旧不放心。    不放心就不放心,到了谈判地点后,这人还一定要亲自和苏衍谈。    谢陵说苏衍不擅长玩弄权术,但那是和大宁朝堂上那群人精比的,和能被虞静骗过去的独孤信比,苏衍甚至能称得上一句老谋深算。    他轻而易举地看穿了对面这个年轻皇帝的弱点,并从独孤信的只言片语中推测出了谢陵是如何教他对付自己的。    之后他长笑三声,直接带着人走了。    当天夜里,他派了拓跋沐来攻城,打着营救皇叔的旗号。    要不是叶承舟反应够快,洛城可能就要守不住了。    事后叶承舟不顾尊卑,直接吼了独孤信。    一军将士皆默然。    在这种时候,易家军那边还传来了易羯负伤的消息。    情况再危急不过,叶承舟顾不得那么多了,没有请令就出了城。    出城前他拦住了要跟他一起去迎战的易珂,说有很重要的事要交代她。    易珂:“?”    叶承舟:“以陛下的性格,一定会生气,等他发完火,你帮我告诉他一句话。”    易珂:“什么话?”    叶承舟:“我守城出战,保家卫国,只是为了一个人,我不会拿那个人将来的安危随便冒险。”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非常冷静。    冷静得易珂都快哭了。    然后他就径直出了城,一次都没有回头。    相比他对苏衍的满心厌恶,苏衍看到他,倒是挺高兴。    他们甥舅两个其实生得很像,但气质却截然相反。    叶承舟骑在马上的时候,比起苏衍这个亲舅舅,更像谢陵。    就连苏衍见了都感叹了一句:“我以前听人说最后是他养大了你,我还不太相信呢,没想到居然是真的,你和他年轻时一模一样。”    叶承舟轻笑一声,搭上长弓对准了他身后的北芒大旗,问:“我还有跟他更像的地方,你猜猜是什么?”    苏衍当即叹一口气:“笑起来就没那么像了。”    后来史书里把这场仗称为关洛之战。    关洛的意思是,从叶承舟赢下苏衍开始,洛城这个北芒南下的必经之地的大门,自此就彻底关上了。    但叶承舟能赢下这场仗,其实是走了一条说出去会叫人不齿的捷径的。    他在正面对上苏衍的时候,和苏衍说起了十八年前的故人往事,然后趁苏衍愣神的那一刹那果断地出了手。    苏衍并没有太惊讶,从马上倒下去的那一刻,他甚至还笑了笑,像是得到了某种解脱。    但苏衍死并不意味着这场仗就结束了。    拓跋沐还在呢,他趁叶承舟和苏衍两军厮杀的当口,绕路去和于复那一万人马会合了。    他知道光凭他一个人打不下洛城,也知道光凭于复一个人,就算能甩开易羯,也要被啃下一大块肉。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两人合作,先弄死了易羯再说,如果能顺便从易羯口里问出点什么,那就更好了。    叶承舟赢下苏衍之后,得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易羯被围堵。    两万的易家军对上四万的北芒军队,尤其对面还有于复这样的神将在,可谓毫无胜算。    战事演变到这里,独孤信只要紧闭城门,等叶承舟的军队回来,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可他到底没忍心让易羯死在外面,他派了人出去。    从赢下这场仗的角度看,这其实是一个很不明智的选择。    他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叶承舟回来时,他是做好了再被这人喷一顿的准备的。    结果叶承舟听完却是笑了。    叶承舟说:“嗯……我总算还没彻底看错你。”    他这会儿将近力竭,说完这一句就站不住了。    独孤信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手扶住了他。    “易将军是大宁忠臣。”独孤信说。    “那陛下知道当年是谁把易将军推荐给了谢伯伯吗?”叶承舟忽然问。    “谁?”    “是高太宰。”    他提到高凝,独孤信还是本能地有些不悦。    独孤信道:“那又如何,这难道不是他分内之事?”    叶承舟道:“是啊,这是他分内之事。那陛下知不知道,陈留易氏当年,并不以行军打仗为生?”    陈留是前朝高祖起兵之地,最早的时候,只有一个谢家是在马背上过日子的。    那时候易家出名的是文才,是名士,和虞家一样。    后来虞静掌权,试图收买这些次级门阀,用以对付高谢两家,没想到在易家那边碰了壁。    他那时已经是太傅,要收拾一个不合作的易家,再轻松不过。    易羯的父亲没有办法,只能向高凝的爷爷求救。    太原高氏的家训是“敛”,高凝的爷爷觉得没必要为了一个易家这么快开罪虞静。    高凝知道后,亲自去了一趟陈留,和易羯谈了一谈。    最后他给易羯指了一条路,让易羯带着他的信去洛城投奔谢陵。    叶承舟道:“对太宰大人来说,保住一个对大宁有用的人比不开罪虞大人要重要,对谢伯伯来说也是。”    独孤信沉默。    叶承舟又道:“可是对虞大人来说,应该是相反的?”    “我知陛下尚在记恨三年前那件事,说实话,我也挺记恨的,我恨他把阿韵养得如此懂事,如此识大体明大理。”    “……”    “可是假如他不曾这样用心地教养阿韵,阿韵也就不是我们喜欢的那个阿韵了。”    独孤信安静地听完这番话,一个字都没说。    当天夜里,派出去营救易羯的人传回了消息,说情况比他们想象中要好。    拓跋沐那边确认了苏衍已死后,当即就放弃了和于复围剿易羯后再一起攻城的计划。    他赶着回去抢皇位呢。    至于于复,他也不傻,主帅已死,全军动荡,他又不是北芒人,何苦一定要跟大宁将士硬拼。    反正不管谁当了北芒的皇帝,都不可能不忌讳他这个外姓族人,就像当初忌讳苏衍一样。    但易羯还是受了不轻的伤。    他带着人回城时,易珂直接哇的一声哭了。    独孤信命他好好养伤,期间又亲自去探望了一次。    叶承舟知道,这多疑的天子是去确认他之前那番话的真假去了。    毕竟这些世家秘辛,原本同他们姓独孤的扯不上什么关系,他自然也无从知晓。    叶承舟对此问心无愧,干脆没有理会。    他现在只有一个心愿,那就是希望独孤信能够摒弃前嫌,准他留在洛城。    他在独孤信准备开始整顿三军的时候提了这件事。    他说:“如今我已没有一个在北芒当皇帝的舅舅,陛下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独孤信目光复杂,几度张口都没有出声。    两人是在塔楼上谈的这件事。    过了很久之后,独孤信才道:“你先跟我回建城,我有另外的事要你去办,等办完那件事,你再考虑终老洛城的事。”    此时的叶承舟只注意到了独孤信最后那句话。    他想也好,只要从今往后,独孤信不再整天疑神疑鬼觉得他要叛变,那再帮他办一件事也无妨。    左右他们两个除了情敌关系,也还有年少时的几分情谊在。    ……    大军回到建城时,建城已经入夏。    皇帝御驾亲征,还打了这样一场好仗,百官商量之下,便决定一齐出城迎接。    独孤信倒是没腆着脸把功劳都归给自己。    没有易羯亲自去挡于复,没有叶承舟对自己的亲舅舅毫不手软,这会儿这群人跪在地上迎接的人可能就是苏衍了。    所以他非常大方地在百官面前封赏了叶承舟,至于易羯,在洛城时他就已经下过了圣旨。    虽然苏衍已死,但虞静听了圣旨,还是坚持认为,叶承舟的身份不合适。    他这理论叫高凝难得反唇相讥了一番:“照虞大人的说法,咱们这些人,不也全是前朝旧臣之后吗?”    谢陵立刻跟上:“嗯,我想想,虞大人的曾祖,似乎就是前朝最后一位大司马。”    虞静气得七窍生烟,刚想再说点什么,就被独孤信一句“行了”给阻止了。    经历过洛城一战,又听了易家的往事后,独孤信心中已经有了偏向。    所以这会儿他看着虞静,倒还真不顺眼了很多。    等他回到宫中,听完他留在饮露殿的暗卫报告之后,他对虞静此人的心情顿时更加复杂。    “摆驾,去太后那。”他说。    现在他不用偷偷摸摸,因为独孤伦和独孤仁还在饮露殿住着呢。    独孤伦自上回发完烧后,人沉静了不少,如今能一整天都泡在书房里练字,比独孤仁还认真。    木韵怕他受惊太过,直接封闭自己,每天都会花半个时辰陪他们兄弟俩聊天。    反正是聊天,她干脆也没聊那些道理和大义。    她会问他们渔阳的风物人情,问完了再给他们讲高韵脑海里那些显得十分久远的记忆。    “其实建城也有上元灯会的。”她说,“你们当初进城时应该有看到花宵河,建城的灯会,就是沿着花宵河办的。”    “皇嫂去过吗!”    “当然去过啊。”她笑,“我年少时,最喜欢的就是绕着花宵河四处走了,建城里最好吃的糖葫芦和年糕,都能在河边找到,等你们长大一些,就可以出去瞧瞧了。”    两个孩子都听得满是向往,末了问她,那到时候能不能带皇嫂一起去?    木韵没有回答,因为她肯定是不能跟他们一起去的,但是这话不必在此时说出来惹得两个孩子不高兴,所以她转而说起了高家和谢家住的将军巷典故。    独孤信便是在这时来的,他站在东偏殿入口处,安静地听完了她讲的典故。    然后他想起来,其实这典故,最早就是高凝给他们几个讲的。    高凝说:“前朝时,这里住了一位战功赫赫的女将军,据说她身上的杀气太重了,所以她住下后,将军巷的梅树便全死光了,她死后很多年里,将军巷也依然种不了梅树。”    叶承舟问:“可现在高家有很多梅树啊?”    高凝笑着继续:“是啊,我也没想到,后来我随手一种,居然就种活了。”    高韵歪着头不解道:“随手?”    独孤信也竖起耳朵。    高凝点头:“嗯,随手。”    “那天应该是下着雪,我从花宵河边经过,远远看到一个姑娘正给街边的小乞丐们分馒头。她打一把很漂亮的伞,伞面上画了梅花,画得非常漂亮。    “说来奇怪,在那之前,我从没觉得梅花好看过,可那天看见了那把伞,我忽然就很想试试在家门口种几棵梅树。    “开春后我随手种下,之后就没有再管了,结果它们竟全活了下来,一棵都没有死。    “其实种之前我想的是,假如我不能种活,我就不去打扰那个姑娘了,因为她早有婚约,可梅树活了下来,这大概就是老天想告诉我,我同她是有缘分的。”    故事说到这里,三个孩子也反应了过来。    高韵甜甜一笑:“那个姑娘是不是就是婶娘呀?”    后来高凝去忙正事了,他们三个溜出去骑马玩。    穿过那些梅树的时候,高韵还在感叹:“我觉得这些梅树也是感受到了叔父的真心才活下来的。”    那时候独孤信已经隐隐意识到自己大概是喜欢她的。    于是他点头赞许:“嗯,肯定是这样。”    叶承舟补充:“我觉得不只是真心,还有克制。”    独孤信不以为然,因为他知道谢瑾当初的婚约对象就是苏衍那个乱臣贼子。    他说:“其实何必克制,喜欢一个人,当然要说出来啊。”    当时叶承舟是怎么说的来着?    哦对,他说他觉得不是这样的,喜欢一个人是希望她能开心,希望她比世上其他人过得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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