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月明如镜,夜凉如水。 沉以北也不知道是这些日子在宫里头闷久了,还是近来所发生的种种让她思虑过多。不过寅时三刻,她便已然醒转,睡不着了。既然躺着也无睡意,她便起了身,翻身上了屋顶躺着看头顶的星空。 明明看起来一样的星空,可在此时,沉以北忽然觉得京城这里的星星并没有琼川的漂亮。也许是因为分为两地星空也有异,也或许是因为观星者的心性不同了。 在琼川的时候,她会翻上屋顶同自己父亲坐在一处,然后二人一边饮酒一边聊天。偶有遇上昭容来寻时,他们父女二人便只好跳到院中坐着。 沉以北曾经问过自己父亲,为何总喜欢在屋顶上去饮酒,明明屋顶之上没有坐在院中舒服。 郁峰只是笑笑,说,只有站得高些才能看得远,也只有站得高了才能知道什么叫痛,什么叫危险。 当年,她并没有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现在想来,当日~他所说的用在如今沉桓的身上也丝毫不为过。 身为一国太子,身居高位,日日都要以大局为重。他开心的时候不能笑不出来,难受的时候不能哭出来,烦恼的时候不能让人知晓,连喜欢的,都不能让人发现。 昭容曾经说过,这世上最会作戏的便是帝王。即便帝王再如何宠着你,护着你,你也不能确定,这到底是不是真的。因为在宫里,在皇帝的身边,从来就没有真面目。戴面具的时间长了,你就会渐渐迷失自己,不知道是自己还戴着面具,还是面具已经长在了自己脸上。 “你舅舅当年特别宠丽妃,人人都以为他只是在作戏,只是为了稳住房州。可是我知道,你舅舅心里头是真心喜欢丽妃的,若不然也不会让太后当年陪嫁的镯子赐给她了。这镯子连皇后手里都没有。可是,再喜欢又如何?毁许氏一族的时候,他对丽妃可没有心软过,说废就废。丽妃以废妃身份出家,不过多日便也自行了断了。这就是帝王的情爱,无论在外人眼里看起来有多爱,一但你的存在会影响国家,他杀你的时候也不会多为留恋。” 这几日,沉以北脑海中一直想起昭容说过的一些话。 确实,事实也如同她所说一般,丽妃死后连口正经棺材都没有,只是用一张草席卷了随意埋在了荒山里头。谁能想到,这是当年荣宠一时的丽妃娘娘。一个虽只有妃位,却是连皇后都要给她几分面子的女人。 谁人不想有一人独爱自己,相伴到老。 只是,不是所有人都会如同昭容一般幸运,得一终爱男子,相守一生。 沉以北掰着手指头细细数了数,她才发觉自己这些年来运气一直不佳,故而也未曾想过日后成婚之事,总怕自己会遇人不淑。 “总是事与愿违啊。”沉以北叹了口气,脑后的瓦片咯得她有些不舒服,她翻了个身,闭上眼睛打算休息一下。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喜帕外头也不知是哪个喜娘在,沉以北迷迷糊糊,只觉得自己与外头都被这一块喜帕给隔了开来。这块喜帕像是在告诉她,日后她的世界都将会被另一个人主宰,那个能将这块喜帕揭开的人。 “小姐我同你讲,你一定要稳住,千万不能自己把喜帕揭开,您夫君马上就来了。” 沉以北听着外头这个声音,有点像汀兰,又有点不太像。 “小姐,你现在可别说话,不能说话的。” 沉以北听着憋屈,自己到是想说话,可不知为何张嘴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的周身像是被一股子无形的力量所束缚着,无法动弹,无法开口。 忽然眼前一亮,沉以北睁开眼,面前站着的正是穿着一身喜服的武棣之。 “娘子,今日~你我大喜之日,且与为夫先行饮过这杯合卺酒。” 沉以北面前的武棣之一身红衣锦服,衬得他愈发面若冠玉。她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发现自己依旧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哦不对,吃合卺酒前,得先跟你说一下武家家规。”武棣之放下手中酒盏,转头从箱子里面抱出一摞书册,道:“娘子,这是日后家规,一共三千四百五十六条。” 沉以北看了看他,呆愣在原地未动。 “哦,还有,你既已入我武家,我武家书香世家日后你还需要熟读四书五经,女则女戒,还有史书也是万不可少的。兵书你大可先行放放,还……” “我不要!”沉以北终是嘶喊出声了,张开眼,发现自己脸上压着一团毛绒绒的东西,让她差点无法呼吸。 “吱吱你个混蛋,你差点害死我。”沉以北将睡在她脸上的吱吱挪开,坐起身子,才发现天已大亮。她伸手摸上额头,满头皆是汗水。 “作什么凭白让我梦到这些。”沉以北回想起方才梦境里的一切,顿时满面愁容。 照理说,即使她与武棣之成婚,这武棣之还是得按着规矩喊她一声郡主,日后之事也当是以她为主才对。若是按着规矩来,她到是不必担忧。 只是,武家到底还有个太傅在家,按着辈分他不但是自己长辈,还是三朝元老,若是按武家规矩来,这也不是说不过去的。 “吱吱啊,你知道吗,我头发都要白了,怎么办哟。”沉以北苦着一张脸将吱吱抱到了腿上。“吱吱啊,你小时候就比较喜欢武家小娃娃,以后会不会连你也帮着他欺负我啊。” 沉以北原本不是这样的性子,也不知道是不是今日一早就梦得如此不吉利,她坐在屋顶上就是一通胡思乱想,直到沉月浓在院中喊她,她方醒觉。 沉以北怀抱着吱吱自屋顶跳下,抬头便见沉月浓皱着眉头走过来。 她尴尬的笑了笑,迎了上去,道:“月浓姐这一早上的,找我可有事?” 沉月浓叹了口气,道:“太子殿下早早就过来了,你准备准备,他这就接你回宫里头去了。” “这么早?”沉以北抬头看了看天,这分明是辰时,怎么弄像是已经日落西山的模样了。“兄长他吃过早饭了吗?来得这么早,怕是宫门刚开他就出来了?” 沉以北料到今天必定是要回宫的,她是跑不掉的。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大清早的就来将她接回去,有必要急在此时? 沉月浓笑了笑,将她拉到一旁,轻声道:“你这丫头,白长了这么些年,空有一副好皮囊,怎么就是看不穿这些。”她将沉月浓怀中的吱吱抱过来,放到一旁,又将沉以北拉到梳妆台前坐下,道:“都说了,太子殿下属意于你,你还懵然不知。” 沉月浓这般说着,执起了台面上放着的红漆檀木梳子,缓缓替她梳起了头发。 “可我与兄长是自幼长大的情份,哪里会想到旁的,大家都是兄妹呀。”沉以北不解,都同她说太子对她有意,可她是真真没看出来有意在哪里。 况且,待沉萧守百年之后,太子即位,那沉桓便会变成第二个沉萧守,若她当真嫁他为妃,指不定便会是第二个丽妃。毕竟,沉以北的母亲是昭容长公主,父亲是当朝大将军,手中握有一方兵力,怎能让人不忌惮? 帝王情,最是薄,亦最是无奈,她可不想与这些牵扯上什么。 “北儿呀北儿,怎就你不懂呢?”沉月浓执起一缕青丝轻轻的梳理起来,道:“太子殿下日后毕竟是会继承大统的。可是即便是君王,身边也需要一个知根知底,知他冷暖的人在。而你自幼与他一同长大,姑姑与姑父又远在琼川,在京中也未有结党营私之象。有你在旁,你还能从旁帮衬着些,他自是欢喜。” 沉桓自幼孤单,这些沉以北也是晓得的,她也深知沉桓确实是需要一个人陪伴在旁,而她亦是愿意的。只是,她只想以妹妹的身份陪着他,从旁帮衬他,而不愿以妻子的身份。 “北儿,太子殿下待你是真心的。”沉月浓见她不作回答,又道:“我也是真心想看到你们能幸福的。” “那我若嫁去武家,便是自毁终身了么?”沉以北伸手拔开了沉月浓的手,道:“月浓姐为何一直与我强调兄长是最为与我合适的人选?” 沉以北觉得奇怪,沉月浓近些日子的所作所为颇为怪异。她一边让自己带着字画去太傅府,一边又在强调太子才是最为适合的人选,太过于两厢矛盾。 只是沉以北还吃不准,她吃不准沉月浓到底是想做什么。毕竟是自小相处长大的姐妹,沉以北也自认多少是清楚些她的性子的,可是现下,她却猜不透他了。 都说人是会变的,即便是你日日关注着,你也未必会发现到变化,因为这世上最会作戏的,就是人。 人永远只有自己才最晓得自己是什么样的。 每个人都是有双面性的,他们会把自认为迎合大众的那一面摆在台前让人观看,亦会将另外一面不被人所喜爱的放在心底,直到最后才会显现。 沉月浓不妨她有此一问,执着梳子的手一松,手中的红漆檀木梳子应声而落。她尴尬道:“你瞧我,连个梳子都拿不稳。”说罢,她便弯下腰将梳子复捡了起来。“武家少爷虽也是个合适的人远,可你也要晓得,他们家只有一个老太傅还在朝。老太傅虽说是三朝老臣,可手中并无实权,未必能护得你周全的。” “我为何需要他人相护?”沉以北听着,眉头是愈蹙愈紧,她直起身,道:“我沉以北何时需要他人相护?” 眼神凌厉,气势夺人。 她面上虽未露什么神色,语气也是寻常平淡,可在沉月浓眼中,却是让人害怕的。那个眼神,仿佛是已然看穿了她心中所想所念,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又将整件事都绕回到了原点。 “你瞧瞧你,又认真了不是。”沉月浓不知如何回答,便只好先行打了个哈哈,将事圆过去。“你赶紧去换身衣裳,我去前头将太子殿下请来。” 沉月浓的身影渐行渐远,那缓缓远去的身影让沉以北一度害怕。仿佛前一日大家还同坐一堂,明日便要各奔东西一般。 不过事实上,今日的沉月浓确实让她感觉非常不妥,总像是一个原本闭上眼睛都能感觉出来的人,却在一瞬间陌生到让她不敢相信。 也许,她心里依旧有着许放? 沉以北这般想着。 若说真能改变她的,想来也就只有许放一事了。 莫不是,当真日久生情了? 两人相处久了,渐渐的,原本没有感情,也能互生爱慕? 沉以北不甚明了,总觉得若是心中无一人,即便相处再久,也那是不会有感情的,除非二人早已相互有意。 “一个人在想些什么呢?”沉桓倚在门旁看了她良久,见她始终低头沉思着,只好先行出声。 “兄长来了呀,没什么,只是还未睡醒。”沉以北摇了摇头,她此时心中虽是对沉月浓起了百般忧思,却依旧不敢冒然将这些告知于沉桓。要知道,以沉桓如今的立场,只怕是稍一风吹草动便会风声鹤唳。 如花的年岁,姣好的面容,本该是笑靥如花的脸上此时却只独留下满面愁容。 沉桓不知道她未嫁给吴墨到底是喜还是忧,只觉得自小喜怒形于色的沉以北,现在也会一个人独自思量,独自藏着些秘密了。 他晓得沉以北有心事,只道是她不肯说,他亦不去问了。 “那你可准备好了,若是好了,咱们就回宫。” “太子殿下终情于你。” 不知为何,沉以北一对上沉桓的眼睛,总会想起沉月浓所言。她摇了摇头,轻声道:“兄长为何这般早便来接我了?”旁的不说,只是沉桓这时来接她,也颇为让她觉得奇怪。 “吴墨今日便要回国了,我等下还要去送他,便来得早了些。” 原是如此。 沉以北心中安下几分,方才的阴霾仿若一扫而空,她笑道:“兄长若是国事在身,便先行处理国事就好,北儿这里不打紧的。”她起身行至桌旁,将壶上温着的茶水取了斟了一盏递给了他。“兄长清早便来,可别沾了寒气,先暖暖手。” “嗯。”沉桓应声接过。 看着他饮茶的模样,沉以北不由觉得自己方才行径十分可笑。不过就是旁人的几句闲话,她怎得就将这些话搁在了心里头? 面前这个人,便是她心中那个永远心系天下的兄长,儿女私情,想来他也是会放在一旁的。 “你这一下子愁,一下子喜的,到将我弄得有些糊涂了。”沉桓放下茶盏,笑道:“到底何事?” 沉以北讪讪道:“也没什么,就是旁人同我说了几句闲话,我给听进心里头去了。”她抬手理了理自己胸前的发丝,中指缠着发丝又打了三个卷儿,笑道:“兄长可知道,日久,真的能互生出来情愫么?” 想着沉月浓,她还是决心问上一问,只是将话语说得隐晦些便是了。她不想让沉桓多虑,亦不想沉月浓出事,只得仔细些探听了。 沉桓欲去执盏茶的手僵了僵,然后又不露声色的收回来,轻声道:“北儿可是担忧你与棣之的婚事?” 看着沉以北,沉桓的心中像是有个什么物件隐隐压住了他,让他觉得有些沉重,有些不安。就像是一个溺水行人,偶在水面之上抓~住了一颗浮木,你靠着这颗浮木得已暂时存活,却不知何时才能上岸。 现在的沉桓便像是那溺水行人,不会死去,也不知如何上岸。也许,他就从来未曾有机会能离水上岸。 沉以北摇了摇头,道:“我昔日在琼川曾有一好友,她依着父母之命嫁给了世伯家的儿子。出嫁前,她曾同我说起过这桩婚事,她并不爱慕世伯家的儿子,只是遵从父命罢了。前些日子,她的夫婿病故了,我见她便是一个人傻傻坐在院子里发呆,再也未见她笑过了。”沉以北偏头,道:“兄长,她明明不爱自己的夫婿,为何在夫婿去世之后却是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我听人说起过,日久自会生情。可是,日久之后所生的不应当是亲情吗?” 就像许多人家一样,一家子人都生活在一起,大家自是都有亲情存在。 沉桓放下手中茶盏,一手抚上了她的脸颊,轻声道:“北儿未曾想过,与你一道长大的人,会属意你吗?”沉桓苦笑,他早该知晓,依着沉以北这大大咧咧的性子,如何会瞧得出来? 沉以北不明所以,只觉得沉桓目光炯炯,眼神深情灼人,他放在她脸旁的手心亦是暖得烫人。她有些害怕,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一瞬间,她只觉得这满屋子里头的气氛都不大对头,明明平日里头即便与他勾肩搭背都是寻常之事,如今却是因为他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心下便像是漏跳了几拍似的。 沉桓见她躲闪,只得将手收了回来,幽幽叹了口气,道:“北儿如今也长大了,也知道怎么装傻了。” 他原以为她不甚明了,但方才看来,她早已了然于心。 “兄长在说什么,北儿听不太明白。”沉以北看着他这副模样,又想起沉月浓的话,心里头这下可谓真真是七上八下,不知所措。 假的,一切都是假的,肯定是假的。 她心中这般期望着,她想要听到沉桓笑着对她说,方才只是同她开了个玩笑。可她又害怕听到他说,他心中真真是有了她的位置,她害怕知道真~相。 “北儿,我身处东宫之位,很是寂寞难安。身为太子,我有太多不得已,也有太多敌人。尹氏入府,你我皆知父皇此为何意。我不想日日与一个心中算计着我的人同榻而眠,我也希望身边能有一个知根知底的知心人,这样我可以安心在外治国,家中自是有人持内。”他顿了顿,伸出双手抚上沉以北的脸颊,让她直视自己的双目。“北儿,你可愿做那个人?” 最不想听到的,还是从他的嘴里说了出来。 沉以北的脑中一片混乱,面前的沉桓如此深情,可是她却无法回应他的深情。 她抬手将他的双手移开,道:“兄长,我一向不喜欢宫中生活,兄长也是知晓的。我会一直尽我全力辅佐兄长,只要兄长日后有需要北儿之处,北儿定是义不容辞。只是,兄长,北儿自小~便拿你当亲~哥哥看待。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只会是兄长。” 有些话或许会很伤人,但她还是要将这些直白的说出来。有些事,有些话,就像是一根扎在指尖的刺,你若是不一次性忍着痛将它挑出来。那么,日后你再次碰到之时,那若有似无的疼痛将会一直提醒着你。曾几何时,有这么一个人,这么一件事,发生过。 其实有时候无情狠绝,也未尝不是另外一种关切。一次性用力斩断所有,好过藕断丝连,纠缠不清。 “况且,我与武家已有婚约,不多日想是便是会由陛下赐婚了。兄长,北儿不值得你如此。” 毕竟,他是太子。 沉以北想,或许用太子这个位置,储君这个身份,能让他清醒记得自己该如何。 “北儿不过一介寻常女子,不似京中世家小姐那般识大体懂诗书。北儿无论相貌还是才华,亦或是在宫中生存的能力,都比不过嫂子。诚然,她是尹家女儿。可是,她亦是你的正妃,你的妻子,你与她一荣俱荣一损具损。”尹子鸢是个聪明人,这点沉以北是笃定的。即便她是尹家的人,即便她要为尹家筹谋,但前提也需得是助沉桓登上帝位。 尹家的人即便要一家独大,也该是在沉桓即位之后的事,绝非当下。 “北儿可曾听过一句话?”沉桓忽然伸手将她拉入了怀中,紧紧拥住。“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一字一句,很是慎重。 沉以北一时间愣在原地,只由得他将自己拥住。她鼻息间闻到的都是沉桓身上的香味,那般浓郁,让她很不习惯。 “兄长,你先将我放开。” 她害怕,不知所以,只知晓若是让人看到了,那便是一场风~波。 “我怕我放手,就再没有机会了。”沉桓沉低的嗓音自她耳畔传来,一字一句,却让她听着害怕。 这是一份她无法回应的情份,她不可能答应,也没有机会答应。 “兄长,北儿日后也将久居京城,北儿定会辅佐在你身旁。兄长的心思北儿明白了,但你也当是该清楚自己的身份,也应当明白自己身上的责任。” 这样的沉桓让她害怕,明明该是一个时刻保持冷静的人,明明该是一个以国为重的人,现在却变成了这副模样? 这根本就不是她所认识的沉桓了。 “北儿,若是父皇答应将你赐婚于我,你可愿意与我相伴到老?” “兄长!” 这种事他存了个心眼便也罢了,若是说出去,旁的不说,自己定是要赴死的。古往今来,有哪个皇帝能容得下一个随时都可以左右太子的女人存活? 沉桓若是为了她去向沉萧守开口,只怕是她也要故去的莫名其妙了。 “你相信我,只要你愿意,我自有法子让你与我在一处。” “我相信兄长做得到,但是我不愿意。”沉以北不知如何再与他相说,便只好使了手上功夫将他推开,独自离去了。 偌大一个京城,沉以北走在路上,却是不知该去往何处。 回宫? 亦或是,回琼川。 沉以漫无目的行在街市上,商贩的叫卖声,孩童的哭闹声,哪怕是过路马车的车驾声,她似乎都未听得到。只是一路走着,也不管最后会去到哪里。 怪不得,自己娘~亲会说,在宫里头一定要学会做一个傻~子。因为越是把聪明摆在明面上的人,死的就越快。 在这点上,昭容做的很是成功。 她知道在什么人面前应当装傻,也知道在什么人面前可以立威,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是最基本的。 其实仔细想来,若是她当初没有来京城,只是随便寻个去处游山玩水,便也就没这么多事了。 沉以北苦笑,果然她这人运气就是不佳。她一直觉得,自己的运气就像她挑西瓜的本事一样,永远能在一车好瓜里头挑出来一个最差的。 “郡主。” 忽然身后一只手拍到她的肩头,沉以北下意识便是抬手将其抓~住,然后反身将那人擒拿。 然而转身的时候,看到的却是武棣之。他一介书生,沉以北使的手劲极大,却未见他皱过些许眉头。 “怎么是你啊。”沉以北松手,道:“我手劲大了些,你过会儿记得着人给你揉一揉。” “发生何事了?”武棣之对她方才所说像是毫无在意,他指了指沉以北的发髻,道:“只有犯下重罪之人才会脱簪待罪,郡主怎就这般出来了?” 沉以北闻言,低头打量了下自己,方记起来自己一时情急,直接就跑了出来。 “吱吱跑掉了,我跑出来追得急了些,没注意。”想了想,还是随便将吱吱捡出来当个挡箭牌,左右它是无法武器辩解的,也只能将就背了这个责任。 “前面就是我家了,郡主不如进去坐坐。”她虽是未说明原由,但武棣之多少也是看出来了的,这等模样必是出了她所不能解决的大事。 一张矮桌,一壶清茶,两个青瓷茶盏。 沉以北坐在武府后院回廊之下,院子里头的桃花过了花期已然谢光了,只余得绿叶枝丫。到是一旁的竹子,还如往昔一般,郁郁葱葱。 “祖父还在宫中未回来,家中厨娘正好包了饺子,郡主不妨先吃点。”武棣之将一盘刚刚煮好的饺子摆到桌上,又将两个酒坛子放到一旁,他随手除下了自己的外袍披到了她的肩上。“便是在家中,郡主这样也是不可的。” 沉以北听闻这话,又想到那日梦中他与自己谈起的武家家规,不由嗤笑出声。 “郡主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在想日后我是该叫你相公,还是武家小娃娃。”沉以北汉了口气,道:“我原本想求一下母亲,将你我的婚事拖延着,日子久了兴许就能作罢了。可如今,我想过不许久,圣上便会赐婚你我了。” 她不想拖累武棣之凭白陪上一世幸福,可想来若是沉桓有什么动作,沉萧守必定也不会只作一个观棋者。 “我见过月浓姐在得知自己要嫁许放前的模样,她不敢哭,也敢怨,只是在旁笑着点头。其实从来没有人问过她的意思,她也不过是陛下棋局的一颗棋子。想来其实我们都身处于陛下的棋局当中,只是我运气较月浓姐好些,所以至今还留着。”其实若是细细算来,应当是昭容较为聪明,早早远离了是非之地。 “我不想将你也拖下水。毕竟我身为皇族,有些事自小就都是知道了的,也明白会有得失。可是,你不该与我绑在一处。” “诚如郡主所说,你我都是陛下棋局里头的一枚棋子,那又从何而来的连累?” 武棣之方才还有些悬着的心,现下忽然安定了不少。 “我家还留了几坛桃花醉,郡主不如尝尝。”武棣之将酒坛启封,以茶盏盛酒,递给了沉以北。“这樱花醉的味道不似寻常的酒,君主试下便知。” 她接过来,一口饮尽。 其实若不是武棣之言明,她压根不觉得这是酒。 素里日头她若是饮酒,都是饮的琼川玉蜂酒,那种烧刀子般的酒像极了琼川的风土。而这桃花醉,也像极了武棣之。 “多谢了,我该走了。” 也不知是否是因为这杯酒,又或许是他的一番话。 “郡主慢走。” 一个人只身往前,另外一个人独坐饮酒。 武棣之没有挽留,没有询问,因为他已然知晓所有的事。 “郡主,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