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人还没从床上起来, 屋顶响起一个声音,“睡不着就起来陪我喝酒,晒晒月亮。” 郦清妍嗤笑, “今天三十,晒哪门子的月亮?” “晒你心中那个月。” 郦清妍顿了一下,“所以你不只是会复活死人, 改变人的体质, 现在连读心术也会么?” “并不会,只是听到你梦里一直在叫他的名字而已。” 郦清妍回他以一声叹气。 “是因为太恨, 还是太爱, 才会翻来覆去念着他?” “都不是。”郦清妍抬手遮了眼睛,“是因为太过失望。” “如果不是恨, 为什么要毁了他?” “他杀了焕逐, 他的弟弟杀了庄梦玲。我见不得他们像个没事人似的,把这一切都当成理所应当, 继续活的顺心顺意。” “别找借口, 你果然还是在乎他的。” “我没有。” “你就有。” “你好烦!” “为师教你直视内心,你居然嫌烦, 真是不识好人心。” 郦清妍气哼了一声, 烦躁地翻身下床, “我要喝酒。” “自己上来。” “我又不会轻功, 楼顶那么高,怎么上的去?” “屋后有梯子。” “铁石心肠的师傅。” “你还可以说我无情无义没心没肺忘恩负义神魂沦丧人性尽失……” “闭嘴。”郦清妍强行打断他,“不会用成语就别瞎叨叨, 丢人现眼。” 即曳在头顶的屋宇上郁卒,“为什么我会收一个打不得骂不得的徒弟?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山里夜间风大,郦清妍披了件衣裳,绕到屋后,找到即曳说的那架竹梯,将累赘的下裳往腰间扎了扎,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看准即曳的位置,双膝跪地向他慢慢靠近,坐稳后自嘲道,“为了口酒,我可真是拼命。” 即曳没说话,把酒坛递给她。 喝的是上等花雕,辣喉,酒性烈,男人喝的酒。郦清妍喝一口,呛咳了半天。 “不能喝就别逞能。”说着便伸手过来要拿回酒坛。 郦清妍死死抱住坛子,往一旁躲了躲,“没事,我想喝。” 即曳只得由着她。 郦清妍又喝了一口,嗓子在第一口时就辣木了,再喝就没有那么大的刺激,“你说我该不该学点武功傍身?” “怎么突然这么问?” “发觉很多地方不方便。轻功不会,自保不会,什么都不会,连最普通的招数都躲避不了,显得挺没用的。”把坛子递给即曳,看他喝了一口,又要回来。 “在你身边,明处暗处有那么多护卫,还嫌不够?” “护卫也有遇上打不过的人的时候,我若有功夫傍身,也不至于次次拖后腿。像小汐凉那样,连十二禤阁的人都拦不住她,多威风!” 即曳看着脸上爬了些红晕的她,失笑道,“嗯,的确如此。汐凉那身武艺是我亲手所传,的确很给我长脸。” “诶。”郦清妍用肘弯捅了捅他,“要练得像你这么厉害,得多少年?” “你指的是我表面的程度,还是真实的水平?” 郦清妍瞪大眼睛,“表面如何,真实又如何?”伸手扯了扯他的面皮,“你这个人也和我一样,藏得有其他面吗?” 看着她这慢半拍又胆大的动作,即曳明白这人醉得差不多了。想了想,觉着太过复杂的说明她未必能听懂,便选了个比较直观的解释,“表面的,打不过宁王,但是真实水平,可单手碾压他到无力反抗。” 郦清妍眼睛瞪得更大,“你这么强?” “那是!”即曳骄傲地哼了一声,“也不看看本大侠活了多少年。” “你好坏哦,故意把实力藏起来。”郦清妍笑的贼兮兮的,凑到即曳面前,小声道,“其实我也活了很多年,不过到现在才活的稍微随心随意了那么一丁点儿。”伸出小指头比了有多大一丁点儿,“我们都是怪物,对么?” 即曳微怔,似明白郦清妍在说什么,又似不明白。模棱两可回答,“也许。” 郦清妍绕回正题,“表面这种多少年,实际的又要多少年?” 即曳灌下一大口酒,手背抹了抹嘴角,“为什么执着于武功,温阑不会武,一样强的可怕,你也可以。何况你比她,还多了寒冰术和毒术。” “我和母亲不一样。”郦清妍连连摇头,“母亲她有王爷,有誓死忠于她的庞大组织。而我呢?”半空中乱舞的手指指向她自己,“有谁忠于我?师傅你么?” 即曳第一次看清,她的眸子里,冰冷化开,藏在下面的,其实是刻到骨子里的悲伤。 这个人,和十分遥远的回忆里的那个人,何其相似,甚至让他产生过郦清妍是她转世的错觉。 她创造了十二禤阁,那么郦清妍呢?又会创造出怎样的奇迹? 即曳像父亲一样拍了拍郦清妍的头,“别只看到悲观面,现在你身边的人很多,你值得所有人爱你,也值得足够优秀的人为你效命。” “真的?” “真的。” “那你教我武功呗。”郦清妍拉着他的袖子左右晃,“我问过了,汐凉八岁被你捡到,五年之内练出那身武功。我知道自己的身子骨骼已经定型,学的没有那么快,人家书上说,打通什么,任督二脉,就会突飞猛进,师傅你那么厉害,一定能做到对不对?教我嘛,反正除了学你的毒术,我也没其他事可干?” 即曳哭笑不得,“你究竟看了什么破书,害死个人。习武哪有你说的那么简单。不过既然你如此想学,教你一两招也无妨,免得你总被慕容家那两兄弟欺负。传出去,我即曳的名声也不好听。” 郦清妍两眼发亮,“徒儿不会给你丢脸的!作为报答,以后我再也不告诉怅亓你的行踪了。” 即曳的眼睛顿时眯成危险的一条线,“我说那滚蛋怎么回回能找到我,原来是你这个叛徒!” “一时口快,说漏了。”郦清妍捂上嘴巴,身子往后缩退,“我错了,以后再不了。你别过来,别过来!再过来我就叫了!” “你叫啊,叫破喉咙也没人会来救你的,嘿嘿嘿……” 阴笑声刚起,无数鞋子从四面八方飞来,依旧绕过郦清妍,砸在即曳身上,让他躲无可躲。 “大半夜的,用什么魔音穿耳!还让不让人睡觉!” 即曳顶着一只黑靴摊手,“你看,我就说,他们爱你不爱我。” 即曳这个人,凡是他遇到的请求,要么不答应,一答应就不会食言。第二天,郦清妍睡眼惺忪,酒都还未醒,直接被他从床上拎起来,带去见了几个“德高望重”的“长老”。 “你干嘛?” 郦清妍站不稳,直接被即曳扛在肩膀上,头倒转着,看什么都是反过来的,加上未醒的酒意,让她觉得天和地都在旋转。 “应你所求,带你去打通任督二脉。” “会不会很疼啊?”郦清妍打着哈欠问。 “会,要把骨头一寸一寸全部用锤子敲碎,然后再给你接起来。”即曳阴测测地恐吓她。 “胡说,书上不是这么说的。” “你看的都是誊抄版本,几经转手,早已不是原来的模样,都是假的。” “啊……现在后悔还来不来得及?” 即曳摁住在肩膀上乱动的她,“晚了。” “就是这小丫头吵着闹着要学武?” 地宫最上一层,一座巨大的塞满夜明珠以做照明的宫殿里,一个嗑着瓜子满脸褶子的老女人问。 “是。”即曳在他们中间的主位坐下,顺手抓了一把那老女人身旁碟子里的瓜子。 “这不是你那个徒弟吗?”另一个尖嘴猴腮,嘴边有两撇怎么看怎么别扭的小胡子男人问。 “对。吵得我不耐烦,带来你们看看,这身子若要练武,能练到什么程度。” 颠了一路,郦清妍总算颠清醒了,瞪着即曳,明明她就缠着他说了一回,怎么被他说的好像她缠着他求了好久,不胜其扰似的,不带这么欺负自己徒弟的。 “容我瞅瞅。”一个叼了烟杆,眼睛浑浊,应该和郦清妍一样,是被匆忙叫醒,没来得及洗脸,眼角还挂了眼屎的老头子凑近看了郦清妍一眼。看得对方抹了抹脸,在检查自己是不是像他那样仪容不整。 “这是传说中的寒女罢?”老头子扫视完毕,开口说话,一口烟喷到郦清妍脸上。 “死老头眼神不错,还看得出寒女炎女。”嗑瓜子女人尖声道,“要我看,就只能看出这妞长得水灵,那耳朵割下来下酒,定是极美味的。” 郦清妍打了个寒噤,不由往后退一步。眼睛看向即曳,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幼莨,别吓着她。”另一个和芒种一样块头很大,但是明显没有他那么辣眼睛的壮汉呵斥了老女人一句,扭头对郦清妍笑,“你别害怕,我叫百铓。我们都很和善,也很好相处,你看我们对即曳的态度,就会明白的。” 我真没看出来哪里和善,至于你们对即曳……郦清妍更是退了一大步。她还不想被鞋子砸到毁容。 “从未习武,骨骼清奇,体质特异,资质极佳。”胡子男如此总结。 “小胡子说的没错,这丫头整一个世间绝无仅有的内力容器,只要有内力,随便教她套拳法针法剑法,必能使出惊天动力的效果。”老头子在桌子上敲了敲烟杆,沉铁木的桌子,直接被敲出一个凹凼。 “罔衠,老子说最后一遍,老子叫穹苍,你要是再喊我一声小胡子,我拍碎你所有烟杆,烧了你收集的所有烟草!”小胡子瞬间从高深莫测的小胡子,变脸成凶神恶煞的小胡子,不过他的胡子给这一形象打了很大折扣,居然还叫穹苍这么霸气的名字,果然是缺什么才会把什么成天放在嘴边念叨。 “喊一下又不会怎样,现在的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罔衠又卷起一筒烟草,嗒嗒抽起来。 “死老头,我看你是活太久,活腻了!” 郦清妍忙又退了两步,已经要从主位退到大殿中央,像只任人宰割的小动物,在死前被几个屠夫打量,讨论着这块肉该红烧,那块肉清炖味道更好。 眼看穹苍就要撸起袖子揍罔衠一顿,即曳及时拍了拍手,打断他们“热情如火”的交流。“那么,要怎么教,从哪里教起。” “把你的内力分一半给她,我教看家针法,罔衠棍法,穹苍剑法,百铓拳法,若是学得快,一个月出师,就这样。”幼莨边嗑瓜子边跳过讨论步骤,直接做出结论。 “会否太杂?”即曳搓着下巴,“她还得学毒术,怕是学不精,半途而废什么的,后期反倒不好处理。” “那就学我的针法,结合毒术,方便快捷。你们几个,负责把内力打到即曳身体里,等他融合了,再转给小丫头就是了。”幼莨迅速得出新的实施方案。 “没意见。”明显躲懒的罔衠回答。 “没意见。”有些护着老女人的百铓道。 “没意见。”正摩拳擦掌准备一会儿无论如何也要和罔衠打一架的穹苍说。 “好。”即曳一巴掌定音,“就这么办。” 郦清妍发现在这个话题里,她一句话都插不上。从出现到结束,连半个音节也没来得及说的她,就这样被一群人决定了命运,甚至到最后还一头雾水:按照他们这个意思,是一个月后,自己就是会武功的人了么? 外人眼中一个娇生惯养的世家小姐,或许连锄头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突然要学武,实在让人匪夷所思。容潋知道这个消息后,也是大为吃惊。 “阿妍姑娘的身子,看起来的确经不住习武的辛苦,还是听大家一句劝,好好学好医术就成了。” 郦清妍用眼尾看他,“潋不信阿妍?” 容潋笑的春风化雨,“不是不信,只是担心阿妍姑娘太苦,看着让人心疼。” 让人心疼还是让他心疼,郦清妍没问,只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有即曳在,他会教我怎么偷懒。” 事实证明,根本没有她想的那么轻松。 即曳考虑到她的身体状况,将内力分成十次打入她体内,结果第一次就把人活活整晕了过去。 容潋在屋外急得额头冒汗,生怕郦清妍出什么差池,木轮椅子从面前开过去,又开回来,速度虽慢,却看得即曳心烦。“又死不了,那么担心做什么,第一次这样都是正常的,不晕个一两个月才该担心。” “一两个月?”容潋傻了。 也不知究竟是即曳吓唬容潋,还是郦清妍超乎他们想象,第三天下午,就打着哈欠从床上爬起来,气息奄奄地要吃的,除了看起来委实饿狠了,再没有其他异样。 习武最重要的,先是一个好师傅,另一个是有好对手随时陪自己练习,方能学以致用,进步神速。被挑出来陪郦清妍练手的,就是她之前无比羡慕的小姑娘汐凉。 汐凉那张越渐长开的脸挂满了不高兴,郦清妍笑着猜测,“想骏哥哥了么?” “啊……”汐凉纠正她扔针的手势,“除了他,没人能让本小姐不开心。” “不是还有一个即曳?” 小拳头捏起来,示威性地晃来晃去,“哼,那个老男人就是拿来欺负的。自己懒,就把我推出来,等你出师后,看我不宰了他。” 郦清妍笑得直不起腰,“那你得快些教我,等你也没法挡下我的针,我只能去找他练手时,你就解放了,可以尽情去找骏哥哥玩耍。” 汐凉手指敲在郦清脑门上,“该努力的是你,是你懂吗?老男人也真是,给了你那么浑厚的内力,也不考虑你会不会用,用不用得上。” 郦清妍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即曳给了我很多吗?”曲成拳,又张开,没有什么体内充满力量的感觉,唯一的变化,大概是扔针不会半路掉下来,而是可以连续穿十个大树树干而过了。 汐凉叼了一根青草在嘴里,两条大辫子在身前甩来甩去。“你身上集了三大长老的三成内力,外加老男人的一成。来,别玩针了,你试试往湖面打一掌。像我这样,运气,凝神,一气打出。呵!”湖面如同一齐炸响十颗巨雷,掀起高高的水幕,烈日之下,水雾中间出现彩虹,壮观无比。 郦清妍看得惊叹不已,忍不住拍手称赞。 “别夸了,这算不得什么。到你了,试试看。” 郦清妍学着她方才的动作打了一掌出去,湖面半点变化没有,比挥掌之前还要平静。 汐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