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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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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末,草长莺飞,天气已十分暖和。地上有春鹃、樱草、紫云英、卷耳,树上有白玉兰、山茶、碧桃、海棠,午后还有融融的日光。    太尉府里那棵古槐已重焕生机,青绿盎然。槐院里那株珙桐也开了花,白色的花瓣似振翅的鸽子,也似蝴蝶。清风一掠,枝叶摩挲发出哗哗轻响,群蝶翩然欲飞。    珙桐树下,斜放着一张藤椅。谢骁从午后就半躺在这里晒太阳,他挑好地方,盖着薄毯,只叫日光晒到身上,没有直射在脸上。他已不再年轻了,两鬓微白,眉际眼周都有了皱纹,气色也不复往昔明朗。他闭着眼,一张脸还能看出旧日的英俊相貌,犹带几分淡漠。    艳阳渐往西下,日光渐从他身上褪去,他还在午睡中没有醒来,半明半昧。    他做梦了,梦到几十年前的一个四月末,雨过天晴,他提着一壶酒去往秦府上。    他在黄昏里一直走着走着,摸到了一扇小门,推开门进去,就看到纪氏一脸戒备地望着他。他知道她不高兴,因为这个日子总是叫人高兴不起来。    “太尉,你来了。”    他看到自己点了点头,走进一个小院,他的老友秦明彦坐在轮椅上等着他。小院里有假山小池,池旁靠山处还栽了一棵琼花树。四月本是花期,琼树直到月末却也未曾开花。他们坐下喝酒,松珩用小杯,他用拳头大的水杯,酒过三壶,依然没有丝毫醉意。    纪氏来为他们送酒,顺口说道:“小莳堂那边传话,说人竟是醒了,也是天幸垂怜,都要准备白事了……”    纪氏忽然意识到他的存在,脸色一僵,这样的日子牵扯到这些实在叫人心情恶劣。她匆忙退下,他却忽然有了兴致,“松珩,那边何事欢呼?”    “是我的一个侄女,家中排行第九,前些日病倒了,药石无灵……”    可是听纪氏所说,分明是起死回生了。    无星无月的夜里,他看到自己坐在池水边,黑黝黝的池面泛着可怖幽光,宛若阴冥之门。他忽然突发奇想,魂魄若留在人间,会否能依附而存,再造新生?那么巧,在这日子里秦府九娘子死而复生了……    他坐了一整夜,也想了一整夜,天还蒙蒙亮时,他想明白了。    他要向幼娘解释那一天发生的事,不是他杀了她。    一切都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秦九娘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他的目光,他渴慕地注视着她。    他在不远的角楼上见到大病初愈后的她,她靠坐在荷风亭里,在一众人中似有些不知所措,缩手瑟脚。    在戏楼里,他不惜借着机会坐到她近旁,她无意中见到自己,十分惶然,半分不敢动弹。    不过都没关系,那是他的幼娘。他十分耐心地让幼娘融入秦府里,所幸秦府上下都是明理仁厚之人。他忘情地编织着,幻想着如果是幼娘,会怎样在陌生的秦府里生活,待人接物。    她一定明媚大方,心思温柔细腻,性情豁达又通透。    他也看到自己时而清醒时,坐在书案后痛苦地抱头沉默。他想他真的癔症了,回魂复生连在话本里都不堪深究,他怎能将一个陌生人认做心爱妻子?他强迫自己将秦九娘抛在脑后,可又无数次屈服,这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吗,偏偏在她忌日里,本已咽气的人忽而醒转……    在他快要陷入绝望之际,上天是不是也垂怜了他一次?    他实在忍受不了这么烧心的猜测,他允许自己纵情沦陷,幻想着他们怎样一步步加深关联,她怎样一步步来到他身边。    他的身体也在一天天衰弱。他常常腹痛不止,虚汗烧心,因食欲减退而日渐消瘦。自从那年幼娘离去后,他便失了口腹之欲,在饮食上清减至极。御医曾道他的胃腑多年来已生病变,怕是寿数有限,他倒觉得没什么要紧,他还没向幼娘解释过那一剑,他怎能甘心离世?    但他确实虚弱了不少,秦府在秋山寺避暑时,他也在那里养病。他远远看见她在山中行走,观望山风景色,和她的丫鬟有说有笑。    这样真好,还能听见笑声。    信陵侯府夫人**氏,她的姑姑也在寺里避暑,他拜见过一回,姑母全然不理会。他有些沮丧,又想到如果是幼娘在这里,只怕会更难过罢?    他曾想过若是纪氏能认出她会怎样?结果并不会怎样,她并不识得松珩和纪氏,纪氏假若识破了私心里也只会和他一道保守秘密。姑母却不一样,姑母睿智而性子爽利……他隐隐里害怕姑母撕开这层纸面,戳破他构建的脆弱幻象。    至于松珩,他和老友年少时爱上同一个人,说他自私也罢他不想让他知道幼娘重生的秘密。    他看到自己在梦里辗转,彻夜难眠。无数看不清道不明的光影闪动消逝,他在荒野里只望见黑与白交缠的斑驳景象,泥足深陷。他挣扎,哀泣,俱无人理会。    他思念林琼,思念幼娘,思之如狂,终于清醒过来。所以他可以做到任秦九娘与王家一步步文定、过聘礼、请期,但是,他没料到他们迎亲成婚的那日也选在了十月初五。    王家来秦府为准新妇插戴的那天,他也去了,他心里清明,并无异样。    但抬花轿什么日子都可以,唯独这日不行。    他冷冷旁观着。到了那一天,他看到自己派人盯着王家的迎亲队伍,等花轿出了城,他派人拦路将新娘和两个陪嫁丫鬟抢回了太尉府。    什么后果也不顾了。他说过,什么日子都可以,唯独这日不行。    只是他没料到还未受朝中百官攻讦,府上的莲子竟先服毒自尽了。    “大人,奴婢对不起娘子,”莲子躺在床上,脸色隐隐发青,泪流不止,“奴婢原是为她守着这个家,不料奴婢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他瞬间懂了。往日他们两个在府里圈地自封,相安无事,他将秦九娘掳了来,却叫莲子生出了背叛的危机,她进而察觉到自己对他生了非分之想,愧对旧主……    “大人,往后奴婢不能陪着您一起等了,奴婢先去一步……”莲子就这样干脆地丢下他,任他一个人被这十年的霜雨扑面风蚀。    朝堂上的攻讦怒骂也随之而来,他近年因病就已不如原先讨皇帝欢心,这回罔顾礼法,不但受了申斥,也叫皇帝趁机收了他几分兵权。他顺势辞退了多名属吏,也叫府里那些附骨之蛆搬走。    他已不在乎了。    莲子一死,他也病倒了。他在府里孤独地养病,想起十几年前新婚时,他曾和幼娘去到玉川,想起她趴在他背上,两人走过山川古道;想起他们在丰鄂都的草场上纵马飞驰,她媚眼如丝,娇声碎语……    他看到自己又一次来到永平侯府林家的小门外,为他开门的老妪仍是欲言又止。    他走进侯府,这里曾是她的家,她在每一处都可能留下过足迹……她的二哥林璋拦住了他,他知道二哥看他十分不顺眼,为幼娘之死恨不能打死他。他理解,如果他死就能换回幼娘鲜活的生命,他早就引颈就戮。    可是不能,岁月不至倒流,时光无可逆转,他的幼娘就不会重生。    他掳来了秦九娘,却彻底清醒了。她不是幼娘,她离得越近,就叫他越失落越绝望。    两个人都很痛苦。他坏了秦九娘和王家的亲事,她名声尽毁,和秦家也断了联谊。她整日闭门不出,落落寡欢,唯一所求,是为玉萱和湖菱寻一个出路。    他应允了,哪怕那个王家遗孤和他有深仇大恨。    他看到自己孤零零地躺在病榻上,看到自己除夕夜一个人坐在桌上。他没有叫上秦九娘一起过这本该团圆的年节,他们本就是毫不相干的人,他在她心里也不是好人。    他起初为这出还魂复生的话本开了一个细致、不易叫人察觉的好开端,虽然中段他劫了花轿后对这个故事的兴致大为流失,再没耐心婉转润笔,但他也不愿叫他幻想而生的幼娘察觉到她在摇摇欲坠。他粉饰太平,为他们错失的这些年,描绘一个幸福的假象。    直到秋日来临,他送走了秦九娘。她和瑞姨娘将有一个新的户籍,在一个全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她们还有希望,不会像他一样。    支离破碎,日月无光。他看到自己走在太尉府里,草木深处,出现一个小院子。它藏得那么深,像见不得光的、被人遗忘的秘密,那个角落安静得令人恐惧。    他推门进去,看到同样苍老衰弱的周士武,他伛偻不堪,眼睛眯成了缝,两只脚都已迈进了坟墓。    周士武他还残喘活着,没想到最后和他一起慢慢变老、共赴死地的人竟是这个凶手。    周士武看到他出现,眼缝中竟瞬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他已彻底失声,无声地动了动嘴唇,似乎在说,快,快,快。    他最后望了一眼这个本该千刀万剐的男人,转身离开。    片刻后,有两人抬着一卷草席匆匆向着草木繁深处而去。落日西沉,黑鸦划翅低低飞过天际。    黑鸦呱叫,粗粝难听,一声一声如在耳际。他惊恐地叫了一声,惊醒过来。    “幼娘!”    没有人回应。落日西沉,他全身笼罩在背阴处,日光已消褪,凉风渐起。    “幼娘!”他慌了,掀开薄毯要起身,却有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    那力道很轻,却叫他软绵绵躺了回去。    “我在这呢,”那声音轻柔好听,人也转到了他眼前,一只手还摸了摸他额头,“今日烧也退了,幸好。”    “幼娘……”谢骁抓住她的手,把脸埋在她掌心里,嚎啕大哭,哭得像个孩子,“幼娘,我方才做噩梦了……”    是一个很可怕很可怕的噩梦。    他哭得不能自己。    “谢骁,”她好笑地叹了一声,拿出手帕为他擦眼泪,“都说了是梦,你已经醒了。”    见他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她只好拿出屡试不爽的那招,依偎向他怀里,“夫君,你抱抱我好不好,我有些冷了。”    他顿时什么都抛在脑后,牵起她的手,“回屋去,外面起风了。”    落日西沉,凉风涌动,珙桐树上无数蝴蝶起飞,洁白如雪。    他们手牵手,鬓边已生华发。这一世,前路难行,你牵着我。    作者有话要说: ………………    …………    完结感言本来非常非常非常长,但是此刻天际黎明,忽然觉得我们彼此陪伴这三个月零九天,千言万语都已在前面无数嬉笑互动里。    谢谢你们,二千三百条留言,是我最大的收获,最高的荣誉。    隔壁新文《一朝砚遇》,希望我还能再见你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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