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那时瑞姨娘要把湖菱送给景语陪嫁,她连忙拒绝,这怎么能呢,瑞姨娘身边得用的人也就两个,走了一个必然很不趁手。可是瑞姨娘坚持,“带上她,别叫王家小瞧了你。” 瑞姨娘笑起来眉眼都有恬淡的温柔之意,竟叫她无法推拒。 不过她也只是这么一想,湖菱向来落落大方,细致妥贴,是个可靠之人。说起来也是难得,湖菱不只人美手巧,还有几分不俗的气质。独个时还不显,一把她放进丫鬟堆里,她就格外容易叫人注意,无论举手抬足还是眼神微笑,都有出淤而不染的洁净之美,有一点神秘的吸引力。 她听谢骁挑挑拣拣念了大半天,有些心不在焉:“谢骁,一入冬就要四处送年礼了,往年我们府上有哪几户走动的人家?” 谢骁笑了笑,知道她不耐烦听了。她知道这些事既然打探清楚就应当是牢靠之人,所以并不是非要去记住庞杂的亲属关系。她一旦失了耐心就会有小动作,便如此刻她的手指尖一圈一圈绕着顺滑的发丝打卷。 他喝了一口茶润嗓,这才答道:“往年走动的人并不多,除了进献给宫里的,就是伯府和建仁伯府上,还有几处亲戚和同僚。”其实还有她家永平侯府,还有她姑母信陵侯府,只不过那两边从来都不收。 建仁伯府就是长乐家,她猜想是因为太尉府没有女眷,才会叫人际如此清简。若不然有个人在家,不管怎么走动,都能来来去去一回生二回熟。 叫谢骁这样冷漠的大男人天天划着礼单,挑着妆花绸缎,那脸色实难想象。她来了兴致,要下榻去写份名单,“今年还要再加一户秦家的。” 谢骁一把拉住她,“你别动,我去。” 不得不说,谢骁真的有些……太宠她了。只要他在,就不让她沾一指头的事,为了证明“不叫丫鬟在跟前伺候,有他一个就够了”,他十分殷勤地愿为她做任何琐事。 她就看着谢骁穿着屋里的软绸拖鞋去到书房,不一会儿又拿着一份清单回来。 “你看看,都在上面了。” 她扫了一眼,忽然特别心酸。这些年他一路挣扎到三军太尉,往来走动的居然才这几户人家?他可不是阿猫阿狗,伯府有庞大的人情和亲戚关系,朝中同僚更有几百人,想攀附他的又何其多,他居然把自己混成了这样? 这单子上居然全是她眼熟的人,成安伯府的父母不必说,还有几位叔伯和他母亲那边的一位舅舅。这位舅舅从前就对他颇为照拂,她嫁过去后也特地去拜见过几回。建仁伯府则是有他一个同母胞妹,剩下几位同僚也是他早年间在羽林卫的上官,看他在其后所拟的官职,似乎并没有高升。除此之外,就是侯府和秦家,三叔也赫然在列。可以想见,除开他自己家和并不愿搭理他的岳父家,剩下只有一个舅舅、一个妹妹,几个早年间的同僚,还有一个朋友。 就是连秦明彦,谢骁也不是经常去找他的,他可真正把自己活出了孤独的滋味。 她在脑中稍稍想象了他一人坐高看风起雨骤的模样,心就堵得厉害。那时候不管真情还是假意,他身边还是有不少朋友,怎的如今越活越倒回去了? 他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谢骁见她目光闪动,哪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道:“幼娘你看着添,你有什么友人要往来的也可以写上。” “我哪还有……”她及时止了声音,不愿他伤感。可实情却是如此,她旧日的那些女伴,哪个还能继续交好呢?大家都早已成家生子,忙忙碌碌变了模样,那点旧情估计早就烟消云散。即便如今重新结识,她们性情如何,还是当年认识的那个人吗? 而秦景语也是个闷声不响的,她还真没什么要添补的人家。 “少一些也好,多了我还怕自己今年应付不来呢。就按着这个预备,我再额外给瑞姨娘和秦紫添一份,你看可好?” “都听你的。”谢骁其实不大关心这些事,但惯例如此,他也乐意看她高高兴兴地挑拣礼物,和亲戚朋友来往。 他可以独,她应该春光灿烂,被人喜爱。 …… 到了月底玉萱出嫁的日子,景语没有亲至,就派湖菱过去照看道贺。 湖菱送玉萱上了花轿回来,眼圈还有一点红,仔细给她讲了那边小院里的迎亲排场。这门亲事合得两厢情愿,双方都很中意,便有些浓情蜜意在里头,听着很喜气。 景语连道几声“那就好”,又婉转地问了湖菱一句她愿不愿意也找个好人家嫁了?湖菱脸色僵了一僵,果然拒了,“我倒是从没什么想法,娘子不必挂心。” 她也只好不提了。 谢骁有一部分时间会待在前面的书房会客、办公,她一个人坐不住,有时候也会抱着府里的账簿到一旁的小花厅里坐上一天。 虞娘之前和她交接的东西实在太多了,里里外外的琐事,还有大桩的田契地契商铺干股,都需要重新核算,以便自己心里有个认知。饶是虞娘在一旁指点,她还是有些手忙脚乱,渐渐地倒也摸出一些头绪。 她已经在府里发过两次月例钱,还按照前几次的规矩,一时间倒也人心安定。 这期间成安伯府派人来过好几次,意思是他们夫妇前阵子出门去了,回来也不知来父母跟前报个平安,这许久过去了怎么也都不见人上门请安? 这些话听着隐然指责她不孝顺,可能别个小媳妇早就跑上门去婆婆跟前立规矩了,可是吓不住她。她只要不出去,老伯爷和周氏就奈何不得。 入了十二月,天气转凉,她越发懒散,经常睡到日晒三竿。槐院的人都知道她是被纵容的,也都习惯了。事实上她极好伺候,不苛刻也不挑事,赏赐大方,后来的蕊光、瑶光几个都和她处得不错。 她经常睡得迷迷糊糊,醒来时多半都能看到谢骁在床前注视着她,那神情十分眷恋。 “怎么了?”她总要好笑地问一问,“谢骁你真是黏人。” 谢骁就摇摇头,把她抱在怀里,“幼娘,我们会白头偕老的对吗?” “是啊,不然你还想和谁一起慢慢变老?” 这日子过的太平淡了,和她想象中有些不一样。她在秦家时,上边还有个老太太和陈氏,下边还有个妹妹秦景兰来说说话,院里还同住着瑞姨娘,两人可以一起乘凉看看星星。 没想到来了太尉府,除了一个千依百顺的谢骁,竟是一点事也没得做,没有半点阻碍,什么都顺着她的心意。 只是即便如此,她依然感到气闷,隐隐有些烦躁。好像有个无形的束缚框出了一块方寸之地,她就待在这里腾挪雀跃。 有一次她开玩笑对谢骁道:“我怎么觉得这日子太顺了些,有些不真实呢。” 没想到谢骁竟微微变了脸色,闪过一丝慌乱。其实他脸上的神情变化极小,但她是熟悉谢骁的,这一丝令她猝不及防的惊慌,轻轻扎了她一下。 不过她似乎也有了忘性,很快就忘在脑后。 这一天傍晚,她倒是难得发了脾气。起因是谢骁又没什么胃口,夹了几筷子就搁下碗不吃了,让她独自面对满满一桌菜肴。 她又心疼又不高兴,“谢骁,你是要我亲自下厨才肯赏脸吗?” 谢骁哪敢让她去溅一手油花,连忙解释道:“我在前边书房吃了一下午茶点,现下不饿,真的吃不下。” 她又哪里肯信,“你连这一桌饭菜都吃不下,还能咽下米糕?罢了,你不吃我也陪你,叫人收了,把碟子赏给院里其他人。” 任谢骁怎么哄,她都不肯坐回餐桌上去,还恶狠狠道:“前些日就感觉你瘦了,你还说不是,你以为冬天多穿几件衣衫我就看不出了吗,晚上你脱了我一摸就清楚!” 谢骁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接,有些哭笑不得。只是到底惹她难过了,她背过身去不理会他。 晚间她更是生气地把他的枕头拿到书房,放在隔断后边的小榻上,语气凉凉的:“晚上你就睡这,我看你也不敢脱。” “幼娘……”谢骁还要努力争取,她已经转头离开。 没想到谢大人登堂入室后又会睡回这里,菡光和湖菱两个暗暗憋笑。 新来的蕊光、瑶光几人只见过他们如胶似漆的模样,竟不知夫人发作起来还有这么大脾气,能把太尉赶出房里,有些吃惊但也很乐观。 “哪一对不吵吵呢,明天就又和好了。” 谢骁叫菡光传话,说要回寝间去,那边回话说不准,菡光就在屋子里两头跑,东一句西一句,直看得大家有趣,都不信他们真吵架了。 最后还是景语赢了,谢骁闹了一会儿也就随她,在书房后边安置。 他这边晚上是湖菱过来值夜,到了亥时屋里只剩角上还有盏莲花灯,夜色静静融入了黑暗。 半夜里谢骁口渴,迷迷糊糊喊了一声,睡在外间地铺上的湖菱即刻惊醒了,执灯过来相问,“大人,是要喝水吗?” 谢骁含糊应了一声,也不知是真渴还是在说梦话。 不管怎样,湖菱都不敢怠慢。 她穿上棉外套,搓了搓手,从书房侧边的小门出去,门后边连着个茶房。 房里有个半封着膛口的小炉子,炉上彻夜温着水壶,预备叫值夜的人用茶水。不只茶水,还有一些封好的吃食,热一热就能下肚。 湖菱推开小炉的膛口,扒了扒里边的炭,又添了一块新的莲花炭,炉子很快就烧热了。她蹲在炉边,伸出手烤火。 她的手指纤长白净,骨肉均匀,指甲上没有涂凤仙花汁,却也有种别样的艳丽,十分好看。她没有烤很久,拢了拢厚厚的棉衣起身,提着还没滚烫的水壶回到书房。 屋里静悄悄的,东边那头是景语的寝间,菡光几个值夜的也都睡得很安静。她把莲花灯挪到书房里来,拿剪刀剪了一段烛芯,灯光又暗了几分。 书房靠后窗那边有张木榻,平时可以下棋品茗,木几上有一副茶杯。那张巨大的隔断也顶到这面的墙头,隔断另一头才是可以通到后边休憩的小间。 湖菱把灯放到桌上,翻出一只茶杯。这屋里用的东西都是极好的,她认得这是汝瓷杯。她往杯子里倒了一小半热水,停了一停,伸手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包。 打开,将纸包里的药粉抖落在水杯里,迅速融化了。她的手在发抖,但是没洒出来。 做完之后她把纸片重新塞回怀里,拿起水壶又续了一些水。白瓷透亮,茶水也清透无色。 她叹了口气,正要端起来转过身,忽然肩上搭来一只手,压着不让她动弹。 “别动,别出声,别惊扰别人。” 作者有话要说: (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