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不欢而散。秦明彦无功而返。 仿佛只要触及到这件事,谢骁便顽固到不讲道理,不听任何人劝。 那晚过后,他们都没再提起那件事。它就像心底的一个泡影,时不时升上来,还不等他们戳破便消失了。隔上一阵,它又会悄悄浮现,不知源起何处。 谢骁在山上偷得几日闲已是极致,每日里需要他拿印的事没有十件,也有九件。催促他回来的人马越来越急,不敢上山扰了清静,便堆在山下转成陀螺似的。他此时确定了最为要紧的一件事,心定下一半,便和秦明彦打声招呼先行下山去了。 秦明彦没了伴,只能带着秦府一干人等烤鱼、泡山泉、打野果,偶尔也在早课结束给他们讲几个佛经故事。他杂学甚广,脚行千里,胸藏万卷,讲起来就格外有味道,叫人听得豁然开朗。 秦紫和景语越发亲近了,只其他人和景语依然熟络不起来。小堂妹们都说同是十八岁,九娘子看着要比已出嫁的姐姐们还要稳重些,似对时兴的脂粉钗环、品茗游宴都不大感兴趣。 “语姐姐是极好相处的人,以后你们就知道了。”秦紫就笑着替她分说一二。 这日清晨,信陵侯夫人也准备打道回府去。**氏想要步行,崔嬷嬷就劝道:“太太,这要走上小半时辰呢!” **氏外罩一件藏青对襟广袖团福纹纱衣,手拈一串松香蜜腊,显得颇有精神。她摆摆手,“多凉爽的天气,走几步就到了,我还没老得走不动呢。” 景语恰巧路过。不只她,太仆寺李家那对姐妹也在一旁,李俏和李湾儿跃跃欲试,似乎想上前来。 果然,两姐妹款款上来给侯夫人行礼。十五岁的李俏粉腮秋波盈盈,香云鬓发鸦鸦,十分讨喜面相,又带一丝不寻常的爽利。她家任职马政,她是幼时骑小马驹玩大的,就比闺中娇柔少女多一分英气。李俏声如黄鹂,也是十分悦耳,“候夫人这是要下山吗?昨晚似有穿林之雨,怕打湿了石阶,夫人还是听嬷嬷的罢,坐滑竿更稳妥些。” 好一个胆大心细又娇憨的小女郎。**氏自是认得她的,李俏姐妹在这寺里和她偶遇了几次,有时会上来请安,有时会谦礼避道一旁,大方得体,又知礼又知趣。**氏就朝她微微一笑,“不妨事的,多谢李家小娘子提醒。” 崔嬷嬷也顺势再劝了几句。 景语见姑姑脸上虽有笑容,却隐有三分不耐烦,便走上前来。 “侯夫人,下山约莫走半盏茶,有块拐角的石阶松动了,您路过时要当心些。”她又对崔嬷嬷道,“嬷嬷便放心,太太她心里有数的,您让滑竿在后面跟着,再让人一旁仔细护着,不会出差错的。” **氏不等崔嬷嬷出声便笑道:“还是小九娘懂我心意。就这样罢,你们在后面跟上。” 崔嬷嬷只好应声,又见**氏把手上的蜜腊手串递给了景语,不免暗吃一惊。这手串价值不菲,是太太常盘在手上玩赏的,太太自来是个豪爽不拘的性子,这珍贵的心头好也是说送就送人了。 “九娘子拿去玩,改日下山我们有缘再见。” 景语和李俏几人目送侯府一行人下山。 等不见了踪影,一直没开口的李湾儿便嗤笑了一声,“也不看看什么人,随便就上来讨好,真当自己了不得。”她没指名道姓,但谁都听得出她在说谁。 李俏也冷冷瞥了景语一眼,扭身就走,“秀才门户,自然没那么有眼色。” 景语有几分好笑,没想到这两个娇滴滴的小娘子性子那么冲,难道是因姑姑拂了她们面子吗? 还是玉萱悄声给她解了惑,“我听说,太仆寺家李娘子看上了侯府的嫡长孙,也难怪,多少人家都盯着呢!” 她默想了一会儿,那应该是张嘉大表哥的儿子,她还未出嫁前去吃过表哥的喜酒,表嫂隔年就有了身孕,算算都十六年了。不过太仆寺李家只是正四品少卿之职,门第略低了些,李俏想嫁给她的大外甥,怕是不容易。她更好奇的是,“你怎么知道这些?” “我听咱们几位娘子聊天时提起过,说信陵侯府开始替长孙请爵位了,亲事也开始有意相看,这不,心急的人都追到这里来了。”玉萱还嫌弃她,“娘子你也偶尔来坐一坐嘛,多知道些总没坏处。” 景语就逗她,“我知道这些做什么,我已经有王秀才了。” 玉萱不意她那么直白,吓得跳脚,“娘子你真是的,别说出来嘛!” 山中不知岁月,闲情逸致,转瞬十来日过去,秦明彦便通知众人是时候回去了。众人吃了许久素斋,十分想念府中美味的肉菜,更兼离家日久心中挂念亲长和兄弟姐妹,便个个雀跃准备打道回府。 下山前一晚,景语趁着天黑,提了灯笼去到后院的一汪小水潭。 活水淙淙,草木繁繁,无数流萤点缀在夜色里,发着淡青或嫩黄的光晕,如梦似幻。她早就来过几次,这次带了扑网和纱囊,要捉一些回去。 她把灯笼挂树上,挑了个好落脚的地方,便一心一意拿着扑网和这些小飞虫混斗起来。 “咳。” 不知何时黑暗中有人清咳了一声,亮出两盏牛皮纸灯。是秦明彦,他站在不远处,提灯映月似入画来,声音却又轻柔熟悉,“没想到你和我一个爱好,九侄女当心,离水边远些。” “三叔,你怎么来了?”她这才回神,上前帮他把灯笼挂好,这片水洼就又明亮了些许。 “明天就要回了,我答应要给景琼带礼物。” “怎不叫阿福帮忙呢,这大晚上怎能让你一个人出来走动?”秦明彦的右腿使不上力,走平地有拐杖也罢了,这郊野深山摔倒一下都要命。她侧头一看,见秦明彦背上有个小包裹,“三叔带了网吗,要不要我帮你?” “我瞧着这么没用吗?”秦明彦拿出扑萤工具,笑道,“倒是你的胆子不小,竟敢一人来水边,也不怕有山灵精怪把你捉去。” 她就笑了一声,“我也想给瑞姨娘带礼物呢,难得出来一趟,想让她看一看这里。” 秦明彦就只点头,那是他哥哥的妾室,他不好说什么,“你捕了多少,给我数一数。” “这哪里数得着,给你瞧一眼。”她小心翼翼拿出自己的纱囊,轻纱显映出十数个光点,像掌心里的一小捧光絮。 秦明彦随意瞥道:“数不着?我可看清楚了,一十六只。” 她就吃惊,三叔眼力这么好,只消一眼就能数清这些飞舞的流萤?她自个也忘了数目,便低头数了起来。 秦明彦笑得更欢了,也不告诉她只是随口一说。 秦明彦捕萤看得十分准,虽行动不便只站在原地,但一扑一个,比四处扑腾的景语更有成效。两人捕到半数,纱囊已亮成小拳头大一团光。景语借着月色和灯笼,看到秦明彦额上冒了细汗,便喊了一声累,叫三叔陪她停下歇一会儿。 这会儿叔侄二人气氛正好,景语眼角余光扫过他无力僵坏的腿,忽然十分想问一问这事。她记忆里,三叔的腿脚原是十分利索的,后来某一年才被人慌慌乱乱抬回了家。三叔是个豁达的,想来不至于半句也不能提,她这么想,也就这么问了。 如此星如此夜,秦明彦毫无防备被人掀开了往事,一时怔住。他沉吟半晌,才开口道:“七年前,我和一伙人斗殴,不小心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言简意赅,但她不免吃惊极了,三叔看着一副斯文好脾性,居然会和人打架!七年前那就是在她死后三年,京都蛮横的纨绔子弟,报上名来说不定她还认识,“是和谁呢,是谁惹恼了我们三叔?” 秦明彦却不肯说了,朝她笑了笑,“说了你也不认识。” 他眼里有温和的拒绝,她就知道这个话题点到为止了。终究是替天之骄子一落而成腿疾不便的三叔惋惜不平,她不禁叹了口气。 秦明彦见她似模似样地轻皱着眉,有些好笑,“想什么呢,我从没后悔过。” 从没后悔,在她三周年忌日,为着那些讽刺她的脏污言语,他酣畅淋漓地出手蛮干了一场。 何况,更倒霉的大有人在。子明权力登顶,翻开旧账一个一个敲断了那些人的双腿,结局不是瘫痪就是病死。 年少意气,时光证明他曾这样热烈,最终留下这样一个永恒的纪念。 第二日众人做完早课,向住持和寺里师傅告辞,轻快地下了山。 清晨还有凉风,马车奔走在官道上,卷起竹帘,便觉着似乎夏日的尾巴已过去。 傍晚时分马车进了城直奔秦府,众人坐了一天,腰酸腿软又很是兴奋。秦明彦带他们先去秦老夫人院里请安,见了老祖母个个都扑上去拿出礼物,景语也送上自己抄的《孝经》和《地藏经》。 抄经本,野花野果,也不稀罕,却乐得老太太眉开眼笑。说了一会儿话,众人便告退,老太太独留下景语。 陈氏也在绣墩上坐着,“回来时正好,昨日王家派来媒人说是十日后下聘,你且在家准备罢。” 这么快……她愣了一愣,心里有些茫然,“一切听祖母和母亲安排。” 回了西厢,和瑞姨娘、湖菱等人又是好一番相见。 瑞姨娘与景语十来日不见自是十分想念,又心疼她车马劳顿,没说几句便叫她先去洗浴,洗一洗归尘和疲倦。玉萱就没那待遇了,瑞姨娘细细问了她们在山上的起居作息,玉萱便一一说了,只没敢说娘子去给太尉上药的事。也只那一回,之后娘子便浑忘了似的,没再理会过太尉。 景语洗了澡,清清爽爽坐梳妆台前擦头发,想起王家不日下聘,她再不用做什么绣件,就想把湖菱此前送她的花样子还给她。打开小抽屉,却没见到图纸,再找了一圈,依然没有。 奇了,她记得明明收在梳妆台的屉子里。这几日她和玉萱出去城外避暑,院里就是瑞姨娘几人和江婆子,是谁动了她的抽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我跳送的一串蜜腊,感谢“狗狗酱”提供的捕萤道具ww~ 谢谢阿屿(+1)的营养液,小树苗进度127/730~ === 给大家看一下各人的年龄设定?【是不是觉得里面好大一盘戏,兴奋.jpg 琼娘:15岁(相恋)-17岁(嫁人)-22岁(身死)-32岁(重生) 三叔:17岁(暗恋)-24岁(娶纪氏)-27岁(腿疾)-28岁(生景琼)-34岁(今年) 纪氏:13岁(暗恋)-20岁(嫁三叔)-24(生景琼)-30岁(今年) 谢太尉比琼娘大三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