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其之六十
“叔父的人赶到的时候已晚了一步, 琳琅已经被灭口,那些刺客正在搜她的身。” 琳琅那时已出城躲藏了数天,还是没有等到姜司空的人马到来。 将泛黄的绢布摊开, 上头是已然干涸的黑红色血迹, 勉强构成几个歪歪扭扭的字,令人触目惊心, 而绢布内还包裹着一枚金色的皇宫令牌,赫然刻着永宁宫三个字。 琳琅不似璎珞一般有顾虑, 发现沈芊芊派人正在追杀自己后, 她便一股脑儿地将事情抖了出来。 见秦衷明显有些动摇的神情, 姜羽连忙道:“陛下,妾与当时的琳琅皆是将死之人,没有必要说谎。那琳琅确是芳华宫中一位洒扫的小宫女, 数年前写着死于瘟疫,但实际上是被沈贵嫔灭了口,陛下可去内务府详查。” “那琳琅是璎珞的孪生姐妹,陛下可去问问芳华宫那些洒扫的下人——” 闻言, 秦衷的脸色变了又变,嗓音有些颤抖:“你为什么现在才说。” “陛下对沈贵嫔宠爱有加,妾本是想着, 守着这个秘密直到妾死去。”姜羽几不可见地冷笑一声,而后声泪俱下地道,“可妾上回见到莹儿的时候,她曾同妾说, 希望有个皇弟与她一块玩儿。妾……” “好,你别说了,朕……朕都知道。” 沈如烟骗了他。那年的事,分明是她们姑侄合谋,让他失了孩子,让他的皇后沦落到如此境地。 而他甚至还和罪魁祸首…… 握着那方染血的令牌,秦衷霎时感到有些难以呼吸。他以为与他知心知意的温婉女子不会掺和那些肮脏事情,但物证血淋淋地摆在他面前,饶是秦衷想自欺欺人都办不到。 “朕没有什么能许你的。但朕能保证,那些害了你的人,统统都会付出代价。”秦衷低下头,颤抖着手抚过她一绺发丝,语调铿锵,“君无戏言。” 姜羽没敢看他,迳自闭上双眸,两行清泪自那双曾经明亮的美目流下。 秦衷沉下脸色,步履稳健地大步跨出内殿。 自沈芊芊得了秦衷青睐、加封为贵嫔以来,秦衷有事没事便会来芳华宫稍坐,是故芳华宫当值的内监见秦衷来了亦是见怪不怪。 但今日秦衷周围笼罩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凌厉感,令人不自觉地退避三舍。 那本来安静打扫着庭院的内监持着扫帚呆站在那儿,竟是都忘了自己的本分,好一会才追上去行礼。 “陛下,奴婢这就去通传贵嫔娘娘……” “不必,滚。”秦衷烦躁地出手一推,那内监顿时跌了个狗吃屎。灰头土脸地爬起身之后,他心里忽然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总觉得有大事要发生。 殿内,沈芊芊正在蜀锦上熟练地绣着花朵图样,细嫩的指尖忽地被银针扎破,流了一小滴血。 “哎呀。” 她秀眉微蹙,一旁的侍女连忙递上了方帕子,道:“娘娘有着身子,还是别动针线了?” “没事,本宫快绣好了,待会再去歇歇。” 沈芊芊有着六个月的身孕,现下行动尚且自如,双颊泛着健康的红润色泽。小时在乡野长大的她身体底子好,不似长春宫那位成日病恹恹的。 “好的。”小宫女恭顺地应下。回过头,她赫然发现秦衷正站在门口,眼神里满满是她读不懂的情绪。 小宫女怯生生地望向他:“……陛下?” 秦衷冷淡地将那宫女挥退。而后,他连看都不看她一眼,不管她有没有依言出去,兀自大步走向前,用力揪起沈芊芊的一头秀发。 “唔——”她吃疼地喊出声,精心梳的发髻在脑后散乱开来,望向秦衷的目光困惑又隐隐有些惶恐,“陛下,怎么了?” “怎么了?应该是朕来问你这个问题?”秦衷怒极反笑。他松了手,将自己在长春宫得的证据甩在沈芊芊面前,目露凶光,“自己看。” 面上闪过一丝慌乱,沈芊芊连忙拾起一看,琳琅的血书及那块黄澄澄的太后令牌晃过她的眸前,她略略扫过了书信的内容,颓然瘫倒在贵妃榻上。 纸包不住火,该来的还是来了。 “怎么会……” 她早失了平时端庄雍容的样子,手忙脚乱地从暗格里抓出一枚与其相似的令牌,百思不得其解。 秦衷并不言语,冷眼望着沈芊芊形同跳梁小丑般的举动,缓缓踱步到她身前,夺过她自暗格内寻出的令牌,对着窗外的阳光一照。 ——边缘的部分一片光滑,十分干净。 而那枚真正出于太后宫里的令牌,则在阳光之下隐约照出了些模糊的图样,是一座巍峨的宫殿。 沈芊芊倒抽了口凉气。 令牌是假的。 那时,沈芊芊千交代万交代让那些办事的人务必将令牌找回来。却没想到琳琅已被别人从中拦截,那些家伙还若无其事地回来汇报,仿了块假的令牌糊弄她。 该死。 望着沈芊芊在阳光下惊愕呆滞的神情,秦衷终于是忍无可忍,用力在她细嫩的脸上掴了一掌。他的劲道很足,沈芊芊一个站不稳跌了下去,慌乱中连忙护住了隆起的腹部,甚至都无暇顾及自己**辣的左脸。 沈芊芊跌坐在地上,仰起头望向秦衷,眼眶里含着泪水,呜咽着道:“陛下——” “闭嘴,朕不想听你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秦衷冷声道,“朕曾以为你跟你姑母不同,结果你跟沈如烟那贱人根本是蛇鼠一窝,一般的心思歹毒。” “陛下,妾对您是真心的……” 他丝毫不为所动,语气里满是嫌恶:“谅你陪着朕也许多年了,伺候得还算尽心,姑且留你个全尸。” “小林子,传朕旨意。” “陛下……” 沈芊芊脸颊泛着异样的潮红,双目仿佛要滴血一般,小林子垂下头,不忍再看。 “贵嫔沈氏谋害皇嗣……” “秦衷!你给我闭嘴!” 秦衷鹰一般的眼神扫向她,周围的空气好似瞬间凝结,芳华宫内一片鸦雀无声,只听得到沈芊芊粗重的呼吸声。 “姜羽的孩子是我杀的,那又怎么样?”她瞧着竟是有些疯魔,“那女人本就该死!” 沈芊芊缓缓扶着墙站起来,赤红着双眼道:“我从十五岁那年就一直很喜欢你,那你呢,你那时看过我一眼么?” “就算你后来真的亲近我了,那也不过是对小猫小狗的宠爱罢了。不管是许乔音、姜羽还是我,在你心中都像个玩物一般,随随便便就可以替代。” 她喘了口气,索性破罐子破摔,高声道:“秦衷,你根本没有心。应该说,你的心不在这宫里。” 小林子倒抽了口凉气,待在一旁瑟瑟发抖。 ……他几乎可以预见,沈芊芊的一杯毒酒变成五马分尸夷三族的下场。 “这宫中谁不知道,你倾心于辅军将军的儿媳妇?” 沈芊芊话到此处,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近乎疯狂地尖声道:“可惜人家早就嫁人生子了,她压根对你无意,就是下辈子也轮不到你!” 秦衷只觉脑袋嗡嗡作响。 从没有人敢将他隐藏在最深处的心思如现今一般说出口。而沈芊芊的心此刻也毫不掩饰地袒露在他面前,秦衷顿悟了她要害姜羽的原因。 沈芊芊是因为难逃一死亦变得口无遮拦,那他…… “沈芊芊,你想要什么?”向前走了几步,秦衷的嗓音竟是难得的平和,“你想要朕的心?还是想要跟你姑母一样,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 她都想要。 沈芊芊动了动嘴唇,正欲回答,秦衷已是在她右颊狠狠扇了一巴掌,唇角浮现一抹诡异的微笑:“皇后?没问题。但是朕的心,你想都别想。” 她哆嗦了下,对自己未来未知的命运感到恐惧。沈芊芊不明白秦衷的意思,他现下是…… “不知道你的好姑母有没有跟你说过,做皇后不是那么好的事儿,尤其是皇帝陛下,也就是朕,对你们深恶痛绝的时候。” 秦衷粗砺的手指抚过她**辣的脸颊,轻笑道:“朕多的是法子,让一个人活得生不如死。” “小林子,不必传鸩酒了,去刑部让陆卿派几个人来,顺便带两块烧红的铁块。” 秦衷指了指沈芊芊宫装下隆起的腹部,微笑道:“帮朕拟一份立后及立储君的诏书。对外说是……即使皇后意外失明,琰儿也并非朕的骨肉,朕依然会让他继承这个国家。唔,足见朕对皇后的一番深情,日月可鉴。” “秦衷,你不能这么对我!你让我死了得了,我……” 小林子的下巴简直要掉了下来。 沈芊芊那一席话彻底让秦衷失了理智。原本尚存着投鼠忌器的心思早被他抛诸脑后,现在的他满心只想着报复。 让沈如烟下地狱去,陪他无缘出世的儿子及无辜的皇后。 至于沈芊芊,他要让她生不如死,让她后悔自己最后叫住了他,没能得一个痛快。 “让两个健壮的侍卫好生看守着皇后,别让她有机会自尽,要是不听话就让侍卫制住。这芳华宫也封起来,一只蚊子都别想飞出去,不要让她得到外界的任何消息。” 秦衷沉吟半晌,深吸了口气道:“哦,不过届时沈如烟的死讯尽管透露给她没关系。毕竟她们姑侄一场,要不倒是显得朕不近人情了。” 秦衷带着笑意的轻松语调在她看来犹如厉鬼一般。 沈芊芊只觉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