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其之四十三 开端【倒v结束】
转眼间便到了九月下旬的万寿节了。 秦衷为东宫之时, 即使是生辰,先帝亦无为其设宴之意。如今自然是要大肆举办,宴请百官。 深秋的洛城有些萧瑟, 大部分道旁的路树都已经凋萎, 只余光秃秃的枝干。 然秦衷设宴的常福殿前却丝毫没有这种萧瑟感。翻修后的宫殿比上回见到时更为华美,秦衷一向喜欢豪奢气派的建筑, 工人自是投其所好。 官员及其家眷在宫外各自下了马车,络绎不绝地入席, 一派热闹的景象。 常福殿中, 男女分席而坐, 中间亦隔着一道珠帘,言时同文容媛嘱咐两句后便往前殿去了。 隔着珠帘,她遥遥见到他入席后并没有去寻文宣楚, 而是率先同吴永打了照面之时,不禁暗叹了口气。 不知为何,从上个月的某日开始,她就敏感地发现她的兄长与丈夫之间好像有些隔阂。并非绝交或者反目成仇, 他们依然是好友,只是不复往昔亲厚。 真是奇怪了。 与官员不同,女眷的座位较为随性, 只依照出身粗略地分了两桌,已婚妇人及未婚小娘子再分开来坐。 半年不见,文容媛依然一眼就望见许乔韵那三位小娘子……哦,不, 现在只余下两位,且都不是小娘子了。 姜恬同她挥手致意,文容媛便快步行了过去。 “许夫人,堂嫂。” 乍然听闻夫人二字,许乔韵的面色忽然变得有些难看。 “……文夫人,安好。” 文容媛只觉莫名其妙,姜恬已是笑着解释了句:“许夫人与吴掾属新婚燕尔,是害臊了呢。” 文容媛“哦”了声,恍然大悟。 姜恬月前嫁了她的堂哥中护军文宗儒,相较之下,许乔韵想必是嫌弃吴永出身及样貌入不得眼了。 许乔韵闻言却是只敢瞪姜恬一眼,不敢吭气。姜恬则高傲地扬起下颔,宛如在说“你能拿我怎样”。 还真难为她们俩到现在还没撕破脸。 自从姜羽做了皇后,秦衷亦跟着重用姜氏一族。许氏在太子妃去世后虽荣宠依然不减,相较圣上极力提拔的姜氏总是差了一些。 是故,从前姜恬附和着许乔韵说话的情景已不复见,现在情形应该算是有些倒过来了。 文容媛思考了许久,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似乎少了什么人:“对了,芊小娘呢?” “芊小娘?托太后娘娘的福,现在可能要尊称她一声沈贵人了。”姜恬不屑地轻哼一声,“不过陛下不好女色,据说那沈贵人入宫至今还未被召幸呢,不知她那宫殿跟冷宫有何不同,真没意思——” “……多谢堂嫂提点,瞧我这记性。”见这姑娘满脸鄙夷,文容媛连忙陪笑道。 她还真忘了沈芊芊后来进宫去了。 本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对首一位华服女子很快地出言教训了姜恬一句:“放肆,宫闱之事岂可容你妄议?” 女子的声音虽是不大,却隐隐有种威仪。 姜恬本欲再怼回去,但抬头认出女子身份之后,她不由得软下态度认了错:“……是、是妾失言。” 惹不起啊。 那女子亦不再理会她,只朝文容媛笑了笑:“瑾阳姐姐近来可安好?” 若仔细一瞧,可以发现她的座次是在席中众人之上的,身上的暗纹图样也并非寻常人家可用的仪制。 此女乃是陛下姑母,琼阳大长公主。 “嗯。”她笑答,“母亲很惦念姨母。” 许久未见,琼阳公主挽着文容媛的手,亲昵地问些家中长短,宴饮的时间便也过了大半。 但此刻,帘子另一边却有些异动。 熟悉的婉转筝声流淌在常福殿的空气中,那风格却非出自宫中任何伶人,也不可能出现在这场合。 琼阳公主蹙起眉,索性喊了内官过来问个究竟。 内官亦很快地给了答复:“是陛下说想听太后弹筝,索性让太后在前殿奏乐助兴了。” 琼阳公主沉下了脸,文容媛亦是面色一变。 “……陛下此举,是对太后嫂嫂不敬。”她几不可闻地轻喃了声。 秦衷端坐在上首的龙椅,一身正红宫装的姜羽则低垂着头,安静地站在他身边。 明明众臣皆还在饮酒作乐,一派欢欣的景象,他却感到气氛有些莫名的诡谲。 当沈如烟真如他所愿,在众臣面前抛头露面弹了一曲古筝时,秦衷的内心居然没有半点折辱于她的快感。 一刻钟前,当所有人喝得酒酣耳热,他无心于杯中物,只朝隐在帐幔后的她开了口:“儿臣幼时常听母后弹筝,不知今日能否有幸再听一回呢?” 他的话如投入人群的一颗未爆弹。霎时间,许多人停下了酒盏相碰的动作,开始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 但沈如烟一脸从容,将秦衷近乎于为难的请求化为云淡风轻的一句“哀家年轻时,常与林姐姐一同弹筝”,便轻易地让他的心如受重击。 沈如烟在帐幔后的身影离开了片刻。不久后,她命人掀开了布帘,已是命人备了一架古筝,她亦换了套玫红色宫装,安然地奏起了曲子。 秦衷倒抽了口气,隐在广袖下的双拳攥起,几乎将他的掌心掐出血来。 “陛下?”姜羽留意到他的异状,凑到他身旁忧心地问了句。 “没什么。”秦衷恹恹地挥了挥手。 随着音韵流淌,众臣见太后并不以为忤,也就稍稍放下心来,继续吃喝玩乐,该干啥干啥去。 唯有秦衷恢复不了平静。同她眼神交会之时,他便瞭然了,沈如烟是故意的。 沈如烟换的宫装,是他母亲死前和先帝诀别时穿的那一件,后来母亲便换上了一袭素衣坦然赴死。 他想杀了她,想忽略自己说话前做的所有盘算,让这个女人永远消失。 但是没办法。 秦衷望向下首的言昌,他一双平静的眸定定地望着自己。 言昌是士族制衡宗亲必要的柱石,沈如烟是他的大姨子,无论如何要稳住他。 自嘲地笑出声,秦衷曾以为只要自己当了皇帝,就能将导致母亲死亡的所有人一个一个送上绝路。但直到登基之后他才晓得,有那么多人,他想杀却不能毫无顾忌的杀。 罢了,反正很快会有别的傻子上钩。 一曲奏毕,秦衷冷眼看着沈如烟盈盈一拜后从容告退,看着已喝了不少酒的文宣楚终于是按捺不住地站起身,拨开所有试图阻止他的手,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陛下这么做是在折辱太后。 秦衷唇角的笑意逐渐扩大。 如若这个蠢货还没醉,可能还会意识到自己是他等的一个契机,可文宣楚早就喝得不省人事了。 秦衷拊掌大笑,朗声道:“文侍郎说得有理,念征南将军为国鞠躬尽瘁,朕就不断你后路,贬为羽林监。” 举众哗然。 觥筹交错间,本来算得上和谐的气氛顿时因他们一番对话凝滞了。群臣停下了朝同僚敬酒的手,或兴味或冷漠地观察着这场闹剧。 “陛下,这……” 文宣楚平素风评不差,理所当然会有许多人试图替他分辩一二。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率先出头质疑的是言昌,这个明哲保身十余年的三朝老臣。 秦衷挥挥手,示意他的辅军将军说下去。 “如陛下所言,征南将军守护南境十余年,将南人彻底阻隔于长江畔,又将军与先帝情同手足,今其卧病在床——” “爱卿的意思是,日后征南将军之後嗣无论犯了什么错,都不必责罚么?”秦衷扬眉,“况且,朕不是已经看在姑父的面子上,只将其降为羽林监了么?” “……臣并非此意。”言昌嗫嚅道。 他只在心内腹诽一句:待征南将军一咽气,您后脚就会下旨夺了羽林监的官职。 沈如烟为先帝所爱,更是言昌夫人胞姐,方才他才会如此冲动。现在仔细一想,不管文宣楚被贬谪或是免官,还真没自己什么事。 此事实为皇帝有违仪制在先,出言规劝的后果也可大可小,只能说文宣楚……不大好运,或者说圣上本就有意针对他。 “众卿还有意见?” 言时朝附近的秦琮猛使眼色,却无奈地发现那人不动如山,不由得为之气结。 这表兄莫不是当假的?! 感受到言时不善的目光,秦琮挑了挑眉,冲他莫测高深的一笑。 言时顿时明白了。 不管是让太后抛头露面,或者是引他出来做出头鸟,一切都是陛下预测好的。他们这些人本就没有什么替他说话的余地,就算文宣楚这次不站出来,也会有下一次。 秦衷只是需要一个契机开始清扫这些他不想用、或者说不能掌控的人。 “既是没有,你明日可以去羽林军那交接了。”秦衷瞥了文宣楚一眼,“好好干啊。” “……罪臣遵旨,谢陛下隆恩。”后者默默地跪下谢恩。 “好好干啊,这只是个开始。” 秦衷再度强调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