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馄饨面
明月一见到谢平澜, 眼泪就下来了。 分开不过才几日, 却俨然是经过了一次生离死别,为了子约, 为谢平澜的伤,为眼下艰难的处境,她心中实在是饱受煎熬。 谢平澜前胸中箭, 幸好偏离了心脏半寸, 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知道官府会全城搜捕,巫晓元他们没敢带他看大夫,好在这次的伤不像他伤了肺的那回, 挨过了最初拔箭的凶险,剩下的同寻常外伤区别不大,受上次的教训,巫晓元等人身边都常备着治疗内外伤的良药。谢平澜昏迷两天醒来, 虽然因为大量失血身体十分虚弱,却算是度过了危险期。 伤成这样,他那疯驼子的伪装自然都去掉了, 恢复了本来面目。 “怎么会这样啊?要不要紧?谁射的你?”明月连声问,眼泪怎么止也止不住。 谢平澜认识明月这么久了, 还从未见她哭得如此厉害,简直像个无助的孩子, 叫人说不出得心疼。 他很想抬起手来摸一摸明月的脑袋,告诉她别难过,不好的事情都过去了, 却使不出力气来,只得含笑望着她,道:“不要紧了,乖,别哭。” 跟随谢平澜来棉花胡同的只有巫晓元、连丰以及另外两个汉子,巫晓元他们担心跟来的人太多,引起四邻注意,将其他人暂时安置在了别处。 这次袭击官仓不巧赶上朝廷准备对邺州动手,把大批粮食囤积在官仓里,驻扎的官兵是平时的数倍,这也就罢了,暗中还有人针对他们,想要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撤下来之后清点人数,伤亡不小。 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巫晓元和连丰把谢平澜抬进屋,伤药交给明月,明月擦干净泪水,红着眼睛查看他伤势。 看完了稍稍放下心,明月便同谢平澜说王子约的事,说话间眼泪又掉下来。 “怎么办,子约还有救吗?我是不是不应该去找司徒绯,结果惹出这么多事来?” “和你没有关系。是我疏忽了,没想到子约的身体会撑不到出城。” 说了这话,谢平澜便发起怔来。 明月知道他在考虑如何善后,盼着他能想出主意来救子约于水火,不敢出声打扰。 停了一会儿,谢平澜回过神,见明月眼中含泪,正可怜兮兮望着自己,不由地叹了口气,朝身边努了努嘴,示意她躺下来:“脸色这么差,睡会儿,你再折腾病了就更不好办了。” 明月嘟囔了一句:“怎么睡得着嘛。”依言贴着他躺了下来。 躺下来就觉着有点冷,明月扯了块被角盖着,害怕碰到谢平澜的伤处,缩成一团,不知道为什么,守着谢平澜,她就觉着心中格外踏实,好像天塌下来也有这个男子帮自己顶着,嘴里说着“怎么睡得着嘛”,不大会儿工夫,呼吸悠长沉静,闭着眼睛昏昏然睡着了。 这几天她实在是累坏了。 谢平澜帮明月盖了盖被子,歪头看了她一阵,眼望着天棚发起呆来。 他不像明月,对子约那里还抱着一丝奢望,盼着长公主能看在女儿面上最后关心高抬贵手,谢平澜所考虑的善后真就是善后,是做最坏的打算。 子约的仇要报,这几个月他落在李克明手里,所受的欺凌侮辱令人发指,这罪不能白遭。 他没想到明月胆子这么大,会跑到许家去找谢平贞,还听到了谢六同谢平贞的密谋。 谢六要做什么,左右不过是想要对付贤妃母子,为姑姑扫平障碍,谢平澜微微一哂,随即将脑筋转去了别处。 眼下的石安城风起云涌,各路妖魔鬼怪尽数出动,到底是何人藏头缩尾射了他一箭,谢平澜也大致心中有数。 明月睡着的时间不长,不过一个时辰,她不知梦到了什么,身体猛地一抖,醒了过来。 “醒了?” “嗯。”她揉着眼睛坐起来,帮谢平澜掖好被子,看外头天还大亮着。 “晚上想吃点什么,我去做。” “只要是你做的,什么都好。”谢平澜柔声道。 “唔。”明月答应着穿鞋子下床去,她长这么大都没进过几回厨房,不过这会儿宅子里除了她都是些糙汉子,哪能叫他们给谢平澜弄吃的。 “明月。”谢平澜叫住她,“晚饭不急,你先帮我把巫晓元和连丰叫进来。” “好。”明月猜他是要安排王子约的事,就没急着去准备晚饭,叫了人进来,守在旁边,等着听谢平澜怎么说。 谢平澜先叫巫晓元这两天留意一下齐虎的行踪,又吩咐连丰道:“你想办法天黑前出城,连夜赶回京里,去妙生斋找着何康,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盯着他最多三天时间把那幅中秋赏月图画好了,然后快马送回来,我有急用。” 连丰答应一声立时就要走。 巫晓元忙道:“哎,等等,公子,反正老连要回京,何不叫他顺便找杜帅告姓汤的一状,就算告不倒他,总能叫姓汤的收敛着些,别再给咱们捣乱。” 连丰亦道:“是啊,不能轻饶了他。” 谢平澜却道:“没有真凭实据就不要轻易发难,对付汤啸的事等我回去再说,接下来咱们要做的事情只能假他人之手,他若不怕死就叫他只管来。” 明月听得一知半解,等连丰走了,问谢平澜:“偷袭你的是汤啸的手下?” 谢平澜轻轻合上眼:“十有八/九。” “他疯了,他难道不知道你手里握着他的把柄?” “是啊,他一天找不到王桥卿他们,就一天睡不好觉。子约出事,他心中有愧,猜到我肯定会与他翻脸,有这等机会除掉我,完事后又可以推脱得一干二净,怎么会错过?” 为对付汤啸,谢平澜本就有以身为饵的打算,只是没想到石安这边形势会如此严峻,而汤啸那里显然已经知晓疯驼子便是他,从来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一时不慎,险些将命搭上。 明月咬牙切齿,恨不得揭了那汤啸的皮,骂了两句,恨恨地道:“你好好歇着,上午刚买了菜和面回来,一会儿我做馄饨面给你吃。” 谢平澜笑了笑:“不用这么麻烦,有口吃的填饱肚子就行。你该跟谢平贞要个婆子过来帮忙的。” “不用,瞧我的。” 院子不大,厨房就在隔壁,停了一会儿,谢平澜听到厨房那边传来“砰砰”地剁肉声。 很难想象明月那么个万事讲究,干净得一尘不染的性子,怎么拿起菜刀来对着案板剁肉馅,听那动静,到好像是她把对汤啸的一腔怒火全都发泄了出来。 谢平澜笑着摇了摇头,扬声问道:“谁在外头?” 明月在厨房里应声:“怎么了?”听声音她马上就要过来瞧一瞧。 谢平澜温言道:“没事,我叫那两个谢家的下人。” 明月从谢平贞那里借了两个人来,这宅子里进出的都是什么人街坊四邻不注意,他二人不会毫无所觉。谢平澜自忖自家奴仆他肯定都认识,要收服他们也并非难事,与其把他们蒙在鼓里,不如当面讲清楚了,二人接下来也好尽心竭力,叫明月少操点心。 果然那两人一见之前送来的病人竟是谢平澜,吃惊之下脱口唤了声“世子”。 谢平澜安抚二人几句,打发他们去给明月帮忙。 三人在厨房里好一通忙活,直到天都黑透了才把馄饨面端上桌。 谢平澜躺着不能动,只看到热气腾腾,不知碗里什么模样,嗅了嗅:“还挺香的。” “那是,我淋了香油。”明月坐在床边,先拿筷子挑了根面条,等它凉一些,才喂给谢平澜。 “怎样?” “还不错,没什么味道。” 明月把脸上的期待收了收,一本正经道:“你受伤了嘛,不好吃的太咸。” 谢平澜忍不住想笑:“不是没钱买盐就好。” 明月又喂他吃了口面里的青菜,才挑了个馄饨给他吃。 “我煮了半天,应该是熟了。” “馅儿呢?” “掉出来了,在面里。真性急啊,喏,这不是?吃,反正吃到肚子里都一样。” 谢平澜吃过几口明月煮的馄饨面,好奇地问:“其他人呢,都吃这个?” “不,他们只有面。”明月板着脸。 敢情还是区别对待。 平心而论,这馄饨面谢平澜一个伤者吃着还挺合适的,虽然没什么滋味,吃了身上心里却都是暖洋洋的。 等吃的差不多了,谢平澜突道:“你说煮了半天,馄饨的皮都烂了,那我今天晚上应该不会闹肚子。” 明月瞪眼睛:“自然不会。” “那就好。我现在不能动弹,若是闹肚子,受罪的可是你。” 明月看他有精神说笑了,显是身体的情况在好转,压在心里的那块大石头终于滚走了,放下碗筷,摸了摸他胡子拉碴的面颊,柔声道:“没关系,伺候你我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