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节
顿,再次发力,利剑穿透了兮照,也带着他的血刺进了周子云的心口,“我不背叛苍生,也不会背叛你。” 兮照陡然睁大了眼睛,失神的僵在了原地,旋即不可抑制的发起了抖。 埋藏深处的模糊记忆忽然涌现,化作了两张重合的面孔。 “你…刚才说什么。” 周子云松开剑,双手温柔的将他环住,微微俯身,低声道,“我不背叛苍生,也不会背叛你。” 一字一句,毫无偏差。 兮照突然笑了,笑的张狂放肆,笑到仅存的气力也随着心间热血一点点耗尽。 这算什么呢?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恍惚天涯尽咫尺。 65.欲辨将忘言 一 将妄两百年没回千秋鬼域,一回来就发现这里活生生让萧淳张罗成了个热闹无比的世外桃源,他继承了师父的优良传统并且发扬光大,捡了十来个无家可归的孩子收入门下,直接导致了将妄才刚一进门,就被一阵铺天盖地的“师祖”声淹没,淹的一头雾水。 萧淳对此十分得意,一脸欣慰的挨个拍拍徒儿们的肩,合上他的宝贝扇子,装模作样的对将妄俯身一礼,“师父。” 将妄眉角抽了抽,“就你那半罐子水的本事,还给人当师父?” 萧淳无所谓的一摊手,“我守着你硕大的百年基业,很孤独的。”他疑惑的朝将妄身后望了望,又表情古怪的看了一眼正抱着手臂四处打量的离吟,“我师娘呢?” 将妄闻言心忽的一揪,原本晦暗的眸子顿时又暗了几分。 离吟摆摆手让萧淳快别问了,“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你师父的救命恩人现在很想吃鸡。” 好好的一顿接风洗尘宴,让萧淳和离吟吃的剑拔弩张。 老的那个不待见狐狸精,小的自小耳濡目染,对他能有什么好印象,绝对刚正不阿不为美色所动,逮着机会就要损他两句。 离吟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货色,哪会吃嘴上的亏,两个人在饭桌上你一言我一语,为了鸡是该烤着吃还是该炖着吃吵的不可开交。 只有将妄一直低着头转筷子玩,淡淡的没什么反应。 萧氏神鸟闻到了饭香,拖着瘦不拉几的身子不知从哪摸了过来,盘旋一圈落在萧淳肩上,冲着他的耳朵哑着嗓子大喊一声“吃饭啦!“ 萧淳惊的差点把碗扔了,脑子嗡嗡直响,暴怒着扬起手要揍它。 它扑棱着翅膀连忙躲开,落在了将妄手边,冲他眨了眨豆大的小眼,鸟喙再次一张一合。 “你...你到底什么时候才回来?” 冷不丁的一句话,蒋谦可怜兮兮的声音至少学了个八分像。 将妄手一僵,筷子啪的一声掉在了桌子上,整个人像中邪一样被定在原地,定了那么一时半刻,一言不发的起身,撞的椅子哐当一声倒了下去。 萧淳和离吟呆愣愣的看着他,极有默契的同时扯了一下嘴角。 目送将妄落寞的身影在门外远去,萧淳敲敲桌子,对离吟道,“喂喂,我刚才一直没敢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离吟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老母亲模样,“有些人这么一把岁数了,还搞不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能不能别卖关子!说人话!” 千秋鬼域的山北一如既往的荒凉。 一把岁数的有些人刚找了个地方坐下,打算琢磨琢磨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就撞上了又一个两百多没回来过的稀客。 温延泽还是那张雨打黄梅头的冰山脸,冲将妄微微颔首,刚到嘴边的一声师父生生咽了下去,别扭了一下才开口道,“你的伤还好吗。” 将妄忽然看见他有些错愕,讷讷道,“无碍。” “最近的事我也略有耳闻。” “嗯。” “…我以为你这一次会好好待他。” “他不是沉玉。” “…果然……” “你知道?” “曾经起过疑心,但他有前世的记忆,我便没多想。” “他有沉玉的遗魄。” “……既然你早就知道,又何苦那样对他?他根本和沉玉一点都不像…” “是…一点都不像…”将妄茫然的抬起头,“为什么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因为我是个懦夫,永远只知道逃避,自欺欺人。” “……” 温延泽对这个师父的无语真是到了难以言表的程度,好半天才稳住了情绪,“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你找五炁鼎和玄霜草,是不是为了继续给沉玉聚魂?” 将妄低下头没说话,在指间燃起一小团阴火,戳了戳地面,原本欣欣向荣的茵茵绿草,以他的手指为中心,迅速枯萎了一片。 他捻起一片枯黄的败叶,苦笑。 看,他就是这么一个谁沾谁倒霉的人。 温延泽见他不出声,只当他是默认了,蹙眉道,“这不公平。” “我以为你会向着沉玉。” “就事论事而已。” “是,当然不公平。” “……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怎么回事,传闻前几日蒋谦心魔发作,屠了整座延陵城,现在正道中人全在找他。” 将妄恍然抬头,“……你说什么?” 而另一边,萧淳听离吟慢吞吞的说了一遍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在震惊和惆怅中胸闷气短,久久无法自拔。 他仰头望苍天,由衷的长叹了一句,“我这个师父…或许能掐死拿去炖汤了。”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侍从来报,说是有远客到访,但他那个倒霉催的师父,不知道死哪去了。 正堂之上,主左宾右。 萧淳一个鲤鱼打挺窜了起来,望着弘霖震惊到指尖阵阵发麻。 “你你你…你说什么?!” 弘霖道,“蒋公子为心魔所惑,做了错事,我这次来是为…” 萧淳连忙捂着突突直跳的脑袋,一抬手制止他,“停停停!别跟我说别跟我说!我已经叫人找师父去了,我冷静一下……不是不是,你确定你说的是蒋谦?!” 弘霖端坐椅上,拿着茶盏,点点头。 他身旁的桌子上横着没有鞘的临渊剑,斑斑血迹已经风干发黑,即使这样还能闻到若隐若现的铁锈味。 萧淳焦躁不安的在屋里来回踱步,弘霖冷眼看着,一连喝了三壶茶,将妄方才千呼万唤始出来,身后跟着面无表情的温延泽。 虽然重伤初愈,将妄依旧气宇轩昂,只是脸的分外的难看。 他一进门就看见了桌上的东西,缓走上前,神情肃然的抚过临渊剑,许久才抬眸道,“他在青虚宗?” 弘霖道,“是,玄霜草也在。” “我早该想到了。”将妄冷沉下一张脸,一句废话都懒得跟他多说,“今天天色已晚,明天一早,我跟你去南中。” 66.欲辨将忘言 二 有些事,将妄一直刻意不敢去想。 他这一生做错了太多,活该到头来,一无所有。 他其实是个非常被动的人,所有的一切都是在被迫接受,他也从来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真的不知道。 有沉玉时,他一味的只会害怕,只会逃避,亲手毁了触手可及的幸福。 失去沉玉之后,他又陷入了另一个极端,抓着一点点幻象不肯放手,从头到尾都搞不清自己的心。 所谓高高在上的鬼王,分明是最蠢的蠢货。 一错再错,他对不起所有人。 无论是蒋谦还是沉玉,他都不配。 而蒋谦那句问他什么时候回去的话,还盘绕在耳边,满满都是受惊后的委屈和依赖。 可那时候他在干嘛呢?想尽办法占用他的肉身。 屠城? 将妄惶惶然的努力了很久很久,也没能成功的把这个词和那个总是善良太过的人联系在一起。 他究竟是被逼成了什么样? 被他自以为的一生所爱,被他想温暖的这个世界。 将妄觉得心口很疼,不知道是不是伤口又裂开了。 蒋谦,蒋谦… 就像是暗夜里的一盏烛灯,让他在绝望里找到一点方向,让他内心无处安放的愧疚有了些寄托。 他一直在自欺欺人,只是没想到现在欺的连自己都搞不清状况了。 是那个原本温风细雨的少年为了自己披荆斩棘千里而寻,抑或是延陵城里那些执手相望的花朝月夕,日子虽平淡如水,却愈静愈深。 一切都历历在目。 太多太多的回忆,是和他一起。 他不会弹琴,不会做桂花糯米藕。 他从来都是蒋谦。 他们俩明明一点都不像。 所以,在恍惚中看见的那一袭似雪白衣,究竟是谁呢? 将妄一手把玩着骰子,一手拎起一旁的小酒坛,仰头喝下一口,微微蹙起眉心。 同样都是他喜欢的桃花酿,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差了点滋味。 果然,延陵城里刘老头家的酒才是佳酿。 为什么一切总要在再不可得之后,才会幡然醒悟。 翌日一早,萧淳在睡梦中被拍门声惊醒。 将妄土匪进城一样推开门直奔床前,把他拎了起来,随手丢给他一块玉佩。 “把这个给温延泽,告诉他愿意留就留着,不愿意…就随便他。”他沉吟了片刻,继续道,“你要是怕孤独,就想办法留下他,他一直很疼你,会答应的。” 萧淳揉了揉朦胧的睡眼,疑惑的审视了他一番,惴惴不安道,“为什么听起来那么像遗言。” 将妄笑笑,慈祥的令人发指,像小时候一样揉了一把萧淳睡的乱七八糟的脑袋,“以后少吃点甜食,好好吃饭,别大冷天的还摇扇子…还有,当个好师父。” 萧淳眼睁睁的看着他转身离开,半天才回过味来,暗念了一声卧槽,一跃而起,随手抓起件衣服撵了出去。 才刚到门口,他就一头撞在了一道无形的屏障上,因为冲的太猛,撞的眼前直冒金星。 “师父你!!!” “别乱跑了,乖乖回去睡觉。”将妄不耐烦的声音在远处响起,最终被清晨的幽幽鸟鸣所掩。 萧淳呆坐在冰冷的地上,眼前莫名其妙的泛起一层雾气。 当年的千秋鬼域在将妄亲自指挥下,建的很像从前的浣雪宗,雕栏玉砌层台累榭十分讲究,倒不是他闲的没事干,反正鬼域也不缺劳动力来供鬼王使唤。 这样好歹还能有几分熟悉的感觉,像家。 虽然将妄平生最讨厌磨磨唧唧,却到底还是在离开前回了头,多看了几眼这个他一手打造的世外之地。 结果一下就看见了一袭大煞风景的艳丽红衣。 离吟悠悠闲闲的走了过来,单手拎着五炁鼎,放在手里掂了掂,递给将妄,“喂,你忘了这个。” 将妄漫不经心的瞄了一眼那个青铜小鼎,哦了一声,也没接,“这个送你了,留着玩。” 离吟惊了,瞠目结舌的好一会才道,“你…你说什么?!” “我说你留着玩,一个妖皇连妖丹都没有,赶紧拿着滚回去修炼,不然你那个其实难副的名号让给我家梦鳞好了?”将妄嫌弃的白了离吟一眼,一夹马腹扬长而去,朗声道,“他比你可爱一百倍。” 离吟久久的站在原地,目送将妄和弘霖的身影一前一后消失在了荒野尽头,轻叹了口气。 “你啊你啊…” 人们总是感叹命运高高在上姿态不可违逆,可是究其根本,到底是败给了所谓命运,还是败给了自己。 一路千山万水,山水都不曾落进眼中。 第九日,将妄和弘霖到了青虚宗,他连茶也没喝一口,直接去见了弘青。 西山上,断崖边。 群山连绵起伏,滇池一碧万顷。 将妄和弘青并肩站在方形月台上,被风扬起了衣袂和长发,俯视着芸芸众生。 当初蒋谦很喜欢在这发呆,一站就是大半天,那时候将妄不明白这里到底有什么好看的,如今倒是稍稍有些体会了。 他遥遥望着远处,目光有些涣散,“说,你想怎么样,话说前头,鬼祖之魂是炼不出来的,只不过是那群人奇思妙想,不用白费力气。” 弘青摇摇头,“我只希望世上再无鬼王。” “要我的命呗。” 弘青又摇摇头。 将妄淡淡的瞄了他一眼,“到底怎么的?” “鬼祖之魂需要一个容器,否则还会有下一个鬼王。”弘青转头直视他,单手背后,站的正直挺拔,“只能是你自废灵脉去当那个容器,我会送你去青城山…或许你要永远呆在那里。” “啧,连个痛快都不给?” “我知道,这个世界对你一直不公平,可是你太过强大,强大到不需要人心疼,所以没有人会在意你无坚不摧的表象下会有什么千疮百孔,你有你的不得已,我也一样,在我心里,一直是拿你当侄儿看待的,不管你信不信。” “是是是,你有苦衷,你有苦衷……我还有个疑惑,你当初放我出来干什么?” 弘青沉吟,“就算我不帮蒋谦,以他的性子也会想尽办法去找你,不过早晚的事,更何况,你自己放出来的百鬼乱世,你不收拾谁收拾。” 将妄听了毫不在乎的一抬唇角,“拉倒,到底因为什么你心里有数。” 弘青老脸一垮,面露尴尬,轻咳了一声,“玄霜草和他都在这,你放心,我会给沉玉聚魂。” “不了。” “嗯?” “你帮谦儿去了心魔,如果记忆能抹…也一并抹了。”将妄低下头,心口没来由得一丝沉闷,空茫的眼中似有无限温柔缱绻,“他心思柔善,清醒过来会接受不了的。” 弘青怔了怔,幽幽一叹,“你不去看看他吗?” “…不了,万一再刺激到他。” “他现在没有知觉,想去就去看一眼。” 西山后山有一池清泉,不很大,潭中央一块平整的大石,四周水雾如烟,朦胧似幻。 蒋谦穿着薄衫,盘腿坐在大石上,两只手腕上都锢着枷锁,正微微垂首,阖着眼无知无觉。 白衣白发,面色些许苍白,整个人清冷似不食人间烟火。 将妄足下微点,轻盈跃过小潭,落在了他面前,有些痴迷的看着那张清秀的容颜。 或许因为尚在昏迷中,他还是那样的温和明净,好像下一瞬就会醒来,对眼前人和煦微笑。 一如往日。 将妄俯下身将他拥进怀里,一双黑眸映着清泉,似有涟漪柔柔荡开。 许久,他才恋恋不舍的松开怀中人,丧气又无奈的笑了,自言自语道,“谦儿你大人有大量,我自作主张的拿点东西当作念想…你别生气了,我以后的日子肯定可不好过了。” 他抬起手化风为刃,割下一缕白发,紧紧攥在手中,又伸出另一只手,指尖轻颤着抚上蒋谦清瘦的面颊,一点点描摹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