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招苍蝇的才是好肉。
韩梅呆呆地蹲在地上,直到听见经过的小护士在房间门口朝她喊:“你吊水怎么都不盯着呀!”才发现回忆中的惊痛, 跨过了岁月悠长、严寒酷暑, 真实地传到了手背上。 眼看连接针头的一大截管子都红了, 她好一阵才反应过来。 小护士麻利地上去夹住塑料滴管, 帮她把针头拔掉。 她本来就血管就细,每次扎针找血管都要历一番磨难, 本来打完点滴, 都尽量把针头留着, 好省却第二天再找一次血管的苦。此刻看着被扔进搪瓷盆里的针头,只觉得万分不舍。 小护士帮她处理好了伤口,换了个位置打吊针, 才转身离开了。 她躺在再度冷清下来的病房里,眼睛看着伤口,脑子里却自发地幻想出陈晨挤兑她的风凉话, 比如“怕别人不知道你连感个冒都能把自己整医院了, 特意留了个记号呢?”或者“这下好了,本来就是猪脑袋, 加一双的猪蹄, 刚好配成对。”之类。 等恍过神来, 她唾弃自己无端端又想到陈晨身上去了。 无声的病房里, 她孤单忍痛, 幸亏多年来,她早已习惯了抱紧自己。 那边厢,陈晨按柳琳指引, 把车开进洋房小花园里。 白墙身红瓦片的旧公馆,被改造成了门口不挂招牌的私人会所。 车一停下,就有侍者过来开车门迎客。 陈晨留意到后院里停着的四辆车都用黑布遮盖了车身,扭头对侍者笑了下:“这么晚了,还罩这个吗?” 经理过来解释:“这个不是遮阳的,鉴于咱们客人都是社会名流,这是出于保护**考虑才罩上的......” “哦,那要是狗仔装成客户进来怎么办?” “这个基本不会,第一我们是会员制的,放人只刷脸,再一个我们有同一时间内只招待一拨客人的规矩。” “这样啊?”既然是只有一拨客人,那就说明4辆车都是今晚吃饭来的:“那今晚人不少呀!” 柳琳一愣。 陈晨微笑,没有抓住不放,对经理点了点头:“私密好,是个卖点。” 在等电梯的间隙,柳林说:“我妈就喜欢这里安静。” 他不置可否地:“是挺清静。” 可包间门一开,这清净就结束了。 柳琳笑着迎上去,问:“陈叔叔,文阿姨,还有表弟都在呀?” 柳琳的妈妈上前来拉住了女儿的手:“你跟爸爸打电话约吃饭的时候,刚好我和你文婧阿姨也在旁边,说起来大家好久都没见了,不如顺道一起吃个饭。至于你表弟,那不是陈晨的铁哥们吗?” 陈晨的视线在陈瑜,和所谓的未来后妈文婧,柳琳父母身上一一扫过,忍不住在心中发噱:这母女俩,戏倒是做得挺足。 小表弟乔尼早在柳琳妈提到自己时已经站了起来,亲热地上前一搂。 陈晨寒暄完也不放开,借着拥抱小声问他:“哥们,你今晚是哪边的呀?” 乔尼嘿嘿笑,轻声回答:“坐是坐那边,人还是你的人。” 陈晨作势给了他一拳。两人相视一笑,各自落座。 陈晨招呼柳琳父母:“柳董,何局。” 柳琳妈妈嗔怪着打断了:“怎么这么生分,叫叔叔阿姨就好。” 陈晨笑着点头,等站起身给长辈倒茶时,便像把对话忘了一样,称呼的还是:“柳董,何局”。 柳琳妈妈听得暗暗皱眉。 倒是柳琳乖巧,张嘴就是陈叔文姨,还不时殷勤地替长辈续茶布菜。 这顿名义上的工作餐,谁的心思也没在生意上。 柳琳妈妈见缝插针地就夸女儿,说她品性学识甚至待人接物上都很拿得出手。 文婧作为刘琳妈妈的铁杆闺蜜,使劲配合,说柳琳是田字脸,帮夫运,谁娶到便是家山有福。 柳琳好几次转头看陈晨,含羞着等待着他接口,谁知他只顾吃菜和看手机。 菜才上到第二道,他看了个短信,就站了起来说所里有事,要先去忙。 陈瑜说了一晚上的第一句话:“什么事这么着急?你柳伯伯何阿姨还在呢,明天弄不行吗?” 陈晨面上似笑非笑,才又坐了回去:“呵,也没什么不行。反正这客户也是你介绍来的。” 柳琳妈妈和文婧对视一眼,忍不住了替女儿开口:“我看陈晨年纪也不小了,事业做的不小,也该成家了,打算什么时候定下来?” 陈晨笑得没心没肺:“是不小了。这不我女朋友感冒不注意,转肺炎了,正在柳医生手下休养呢,等她一好我们就结婚。” 整个屋子倏地静了下来,柳家人听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陈晨还端起酒杯去碰柳琳的,客气道:“一直麻烦柳医生呢,等病她好了,一定带她来给长辈们见礼。” 趁大家来不及反应,陈晨再次站起来:“也不知我女朋友住院有没好好吃饭,我先回医院看她,各位在这慢慢吃,我先走了。” 说着他抓起外套,扔下众人就往外走,连陈瑜的那声“逆子!”也当没听见一样。 柳家长辈当然脸黑无比。 乔尼见势,赶紧站起身,说:“我去看看!” 柳琳却猛地战起,带动木凳腿在地上刮出一声尖锐的摩擦,二话不说就抢在乔尼了前面,三部作两步,将陈晨拦在了电梯口。 一晚的发酵升温,让她遭受的冷遇爆发成尖锐的质问:“陈晨,你在故意下我脸!” 他还笑:“怎么可能,我可是诚心诚意来给法律意见的。” 可谁不知道这顿饭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您能解释清楚这韩梅到底是何方神圣吗?免得长辈问起,我都不知道怎么解释。” 乔尼震惊莫名:“什么?!韩老师,你们复合了?”可惜争吵中的两人都把他的话当成了空气。 陈晨转向柳琳:“结婚对象啊,我刚刚不是说了吗?” 柳琳觉得十分可笑。 她打小就是听着他的劣迹斑斑长大的,好多年没关注了,等再听见他的名字,已经是毕业旅行的时候了。 妈妈突然跟她说:“哎?我跟你文姨说一声,让陈家小子接待你,他正好在美国读硕士。” 她吓了一跳:“陈晨?你不怕这坏小子把我卖了呀?”还有一句她没说,他外号就叫人肉优盘,逮哪插哪。 妈妈轻啐一口:“你是谁的女儿?他敢对你胡来。 况且男人逢场作戏有什么?招苍蝇的才是好肉。我听你文姨说,他出国以后,就突然懂性起来了。 早让你别读医的,都耗成大龄女青年了,正好相看一下。” 她想了想,是呀,妈妈还能害自己?从小到大,自己见过长辈平辈中,也没几个能当柳下惠的。 不偷吃的男人,不过是有贼心没那贼条件。 不知道是不是医学杂志看多了,她总觉得睾丸酮和雌激素的分泌并没有利益共同体来的牢靠。 她终于接受了安排,由他开车带着去了拉斯维加斯。 一路上他没有特别殷勤,也没有表现出不高兴,总体来说算是彬彬有礼的。她觉得挺好,就不爱那些上赶着的。 谁知她上了个洗手间的功夫,回来就见陈晨和赌厅的女招待在逗趣。后者看他的眼神都是露骨的。 买单的时候,女招待在收银夹里夹了张纸条。 她一眼瞄见上头的手机号,冷笑着问他:“怎么,要打过去吗?” 陈晨笑着换进去一张美刀,纸条递给她:“你决定。”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男人的逢场作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只要他知道最后的决定权要放在她手里。 所以陈晨回国后,妈妈和文姨商量着把两人的事提上日程,她也是乐见其成的。 她以为他也是。 看见陈晨为了女同事来求自己,她不是没有怀疑,可她一直把韩梅当成又一个女招待罢了。 她愿意给他这样的面子。 谁能想到,等到了长辈面前,他居然叫她如此丢份。 “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她厉声质问。 陈晨没有回答她。他双眼半眯,嘴角却泄露出一抹讥讽的笑:“如果你连自己是我什么人都搞不清的情况下,就安排让我来见家长,是不是说明你的三观也有点儿问题?” 他用一种打趣的语气,说话却丝毫不给人留余地:“还是你觉得无论如何,只要拿长辈压我,我就得乖乖向你大小姐臣服?” 陈晨冷笑着:“还有一点忘了告诉你,想让文婧操-我的心,好歹等她真过得了门再说。” 柳琳没有忽略他提到文婧时眼睛迸发出的怒意,她无心触及他家里的阴私,当下也有些尴尬:“……文姨是我妈校友,一起吃个饭也不算什么。” “哦,然后顺便让她把她姘头也一起带上?” 柳琳没料到陈晨会这么说自己爸爸,一时间哑口无言。 陈晨冷笑:“柳琳,凭你这样的人才,上赶着撵在男人后头,有意思吗?” 柳琳一辈子都没受过这样的抢白,原以为是心照不宣的事,却被他说成她一个人的花痴! 她被激得浑身发抖,双手抓拳仍旧止不住高颧骨上浮起两朵激动的潮红:“谁撵谁后头了?你别自我感觉太良好了。” “这么说,你其实也对我没意思?”陈晨自说自话地就给局面定了性:“原来都是我误会了。” 柳琳被堵得怎么说都不是。 好律师更擅长不战而屈人之兵。他扬眉一笑:“既然这样,咱们就不要在互相勉强了,我也知道我在圈子里的名声不好,想必你也不需要多费唇舌解释什么。” 电梯“叮”地一声门开,他一手插兜,毫无愧疚感地走进去,将气急败坏的柳琳和无所适从的乔尼都留在了外头。 作者有话要说: 陈老司去找韩梅梅去了,我更完也找周公去了~~~ 大家赶紧把分热烈地打起来~~~ 第53章 她睁着眼,看着自己那被烧成灰的心,叫陈晨轻巧吹了口气,又 作者有话要说: 庆祝他们再度同房~~~ 大家快点不要钱地撒花丢硬币丢香蕉~~~ 柳琳愤恨地看着楼层显示屏上的数字一路变小,突然问:“你之前就认识她?” “谁, ”乔尼好一会才意识到是问自己, 他被柳琳瞪了一眼, 赶紧识相补充:“韩梅?认识啊, 咱以前辅导员嘛。” “陈晨的辅导员?”柳琳面上的惊诧不似假的:“他还真是荤素不忌。” 乔尼回想他们以前的“丰功伟绩”,摸摸鼻子, 自己也摇头笑了。 他推开窗户, 手肘后支到窗棂上, 掏出烟来点着:“唉!我要是早知道他又跟韩梅一起,就会劝你别挑战了,白费劲。” 柳琳满脸不屑:“怎么, 她哪里就比我好?” 他吐了口烟,眼睛稍稍被迷到,让他想起来那年因为抽烟, 和陈晨在瀛洲岛打的那一架:“我不知道她有多好。可到了她面前, 陈晨就从泰迪变成了牧羊犬,就算她是一坨屎, 估计他也会觉得香喷喷的。” 柳琳掀起一边嘴角, 大概想摆出一个取笑的表情, 可惜只僵硬地呈现出一种愤愤的狰狞之态:“那他现在是想起这个旧情人来了, 又准备吃回头草?” 乔尼却说:“忘掉过的, 才能叫记起。” 柳琳眯眼盯着他。 乔尼话语中不无感叹:“从分别那天开始,他大概一直在留那个叫韩梅的噩梦里,从来没有醒来过。” 柳琳话里有怎么也掩饰不住的酸味:“开什么国际玩笑, 他不是号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吗?你在跟我说他其实是情圣?” 乔尼面上混杂着骄傲和怅然:“本科毕业后,他本想留在申市工作的。 老陈老早就安排好让他出国了,怎肯让他放任自流。他把人召了回去,二话不说,就给狠狠抽一顿,把他脑袋都给开了。 陈晨不服软,老陈就软禁他。 你能想得出来吗?那厮居然跳窗逃走! 背后做的这些,他都没敢让她知道呢,就当没事发生过一样,高高兴兴地陪她去旅行。 老陈气得要死,发了话要封杀他,说谁雇佣他,就是公然和自己作对。 他自个儿偷偷找了个小律所实习。 那个小所抠得要死,每天让他加班到八/九点,连饭贴都没有,他办事还开自己的车,我就笑他,估计一个月赚的都不够加油。 那厮累得跟狗一样,晚上回到大学城都半夜了,第二天还得照样上班打卡。 谁知道就是那么个小地方,还居然让他去接待客户时,碰见了老陈的战友。 结果,他第二天就被人开了。 他没了办法,只好去招聘会上碰运气。 那里人山人海地,人人手里拿的一张简历,比那些扔进楼下信箱或者塞进酒店房门的小卡片还不如。 他为了给招聘单位留个好印象,就主动去帮参展商跑腿搬东西。 有个初创企业小老板,刚从国外回流,见他不计较地帮忙,居然还真给他发了offer。什么公司小,工资少,专业不对口的,陈晨全都不在意,还高高兴兴地跟我炫耀。 就这准备签三方的当口,老陈就下了招狠的,把人给药昏了,给开了个医生证明,安排了俩大汉,直接将人挟上飞机。那阵仗,简直跟美国政府绑架恐怖分子回国受审一样。 等他人清醒,迷迷糊糊地已经在太平洋上空中了。” 乔尼叹了口气:“要不是发生那么些事,大概他们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那又怎么样,他出国后,还不是照样花花世界尽忘前尘?总归是知道自己离不开家里的帮助了!” 乔尼挥了挥眼前的烟:“他并没有!” “要不然呢?” 乔尼突然掩了嘴:“哎呀,我说这些,涉及人家**呢。” “我看你是根本不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我……”乔尼意识到差点中了激仗法,连着嘬了两口烟才平静下来,摇头叹出一口白雾来:“反正是一物治一物。” 柳琳不爽地:“就当你说的是真的,他忘不掉她,就把韩梅当胸口的朱砂痣,然后拿我当墙上的蚊子血?谁给他这样糟践我的权利!” 乔尼觉得不理解:“我觉得他没吊着你,是好事啊,占着茅坑不拉屎才罪过呢。” “难道我还要为此感谢他?”柳琳怒目圆睁:“反正我不能就这么算了。他想借我在长辈面前给韩梅正名立威,门儿都没有!我既然得不着好,他也别想快活!” 乔尼被噎得张口结舌,最后只能无声一叹:怪不得说宁得罪小人,别得罪女人! 韩梅是被一阵短促而频密的摩擦声弄醒的。 她的眼皮掀开了一条小缝,等慢慢地适应光线后,才见床头橘黄的小灯将陈晨的脸笼一片在半明半昧的暖色里。 他的眉头轻蹙,嘴唇不自觉地抿成一条直线,视线凝聚在手中的物事上。 韩梅这才发现,这个吃苹果连皮都懒得削的人,现在正借着微弱的灯光,拿了把小折刀,正专心致志地坐在床边削土豆。 他的西装外套已经脱掉了,衬衫的袖口挽到手肘处,露出那因为用力而绷紧的肌肉纹路。 他也不是削皮,而是小心地削出一片,就轻轻搁到她手背上。 谁知土豆片硬邦邦地,像跷跷板一样支棱在她手背肿起的弧度上。 他轻轻把它拿掉,低下头再接再厉。 可土豆片一薄,就会不争气地断掉。 陈晨气不过,索性将断掉的零头碎尾,拼贴着敷在了伤口处,并轻轻地用手指压了压。 做完这些,他像完成了件大事一样,轻轻舒了口气,一抬头,不期然对上了韩梅半睁的睡眼。 陈晨微微一笑,像是怕惊醒她的睡意,声音低低的:“睡,给你手消肿呢。” 她幻想中的冷嘲热讽全然没出现。 韩梅看了自己的手背一阵,才想起这个消肿的法子,还是当年陈晨肠胃炎住院的时候,她给教的。 陈晨当时还埋汰她连药膏钱也舍不得花。 她气得不行:“什么叫绿色环保无公害不知道哦?” 陈晨躺在床上,白眼一翻,双手抱胸,将臭屁表演到了极致。 不过所幸,这法子他最后也没用上。他血管粗壮,连吊了好几天的针都一点事没有。 反倒是土豆被搁在床头捂得发了芽,被他当成了小盆栽。 韩梅的回忆被他的问话打断:“手肿了怎么不给我打电话?我到医院的时候,附近超市都关门了。” 韩梅一下子想起他和柳琳爸爸的那顿饭来:“你怎么在这,不是吃饭去了吗?” “你都不好好吃饭,我能吃得好吗?”陈晨理所当然地。 搁平常韩梅肯定会反唇相讥的,此时不知道是她刚醒过来所以反应迟钝,还是因为手疼导致心情不好,所以嘴巴只是紧紧抿住了,并不做声。 他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将快她手背上快要流下来的土豆汁液揩掉。 他的温柔是把钝刀,在她的心上来回拉锯。 她想起护士们的闲话,忽然嗓子眼一堵,鼻子一酸,有泪水顺着眼角滑入了鬓角中。 她慌里慌张地用另一只手盖住眼睛。 “怎么?灯太亮了?”陈晨问。 韩梅齉着鼻子说:“没什么。” 陈晨辨出声音里的哽咽,伸手去抚摸韩梅的额头:“很痛吗?” 她不说话,借扭头把泪揩在枕头上。 “睡,我看着你。”他不等他反对,就灭了台灯,缩着身子躺进了一旁打开的陪人床里。 韩梅咬着下唇,将泪光中的千言万语都藏在黑暗里。 她睁着眼,看着自己那被烧成灰的心,叫陈晨轻巧吹了口气,又不争气地透出了几丝暗红来。 韩梅发出轻轻的一声叹息:“你别对我那么好。” “睡。”陈晨微微一笑。 他在黑暗中想:可幸他是山中猛虎,懂得慢慢靠近,轻嗅蔷薇,细味芬芳。 他那心爱的人啊,就是太宰治笔下的会被幸福所伤的胆小鬼,连幸福都害怕,碰到棉花城会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