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龙舞
梆子刚敲过三更。 月光有些稀薄,落地的影子错落在层层叠叠的树影之上,鬼魅阴森。 霍重华从寝房里出来,身上还穿着素白的寝衣,仔细一闻,还有淡淡的女儿香。 随从小厮从暗处走了出来,恭敬的递上了黑色劲装:“大人,陈百户已经找到了人,就等着您过去。” 霍重华伸臂,边走边穿衣,动作一气呵成,步履如风。 康良骑在马背上,在霍宅大门外静等良久,喂了一晚上的蚊子。他知霍重华是个有野心的人,一向知道事情缓急,这么久却没出来,指不定又陷入了温柔乡里。 不过,霍重华可没康良想象的那般好命,的确是拥了美人在怀,可从头到尾,直至她熟睡,也只能看着她的后背,就是过分的举动也不太敢了。 小妻子的警觉超乎了他的想像,一日尚可瞒过去,一个月估计也行,但长此以往,她迟早会彻底排斥他。 霍重华不喜欢被楚棠算计,更不喜欢她的冷漠。 全天下都能漠视他,可她不行! 夜色中起了雾水,一行人悄无声息在一处私宅停下。 陈晨已经将人押了进来,审问了半个时辰,见霍重华疾步而来,挑眉:“霍四爷,你……倒也舍得过来啊。” 霍重华懒得与他斗口舌,冷冷的看了一眼跪趴在地面上的婆子和丫鬟,问:“公主身边的奴才仅她二人?” 沁晨公主是帝王的长公主,身份高贵,若非萧皇后和太子垮台,谁能轻易动得了她?! 况且,堂堂公主身边怎会无人伺候?歹人就算要行凶,也不可能绕开诸多下人的视线。 陈晨摊手:“都死了。暴死而亡,这两个还是后来被公主打发到下人房做粗活的。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人弄了出来,可惜了,什么话也问不出。” 暴死? 那就是灭口了。 霍重华眸色微凉:“真相就在面前,只差揪出凶手。” 陈晨也明白这个道理,“霍四爷,你这话说得轻巧,但公主身边的人皆死的莫名其妙,而且刘大人的儿子也因此吓傻了,这要从何查起?” 这个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霍重华淡淡道:“傻了?刘大人乃兵部尚书,其子还在边陲历练了几年,多少血腥杀戮没有见过?会吓傻?你还是再用点心!” 陈晨一愣,挠了挠头:“呵呵,你说的对!是我疏忽了,我夫人近日孕吐愈发严重,闹得我半夜没法安生,脑子险些转不过来。” 陈晨又是一阵朗笑。 他是北镇府司的人,什么时候能睡上好觉?明摆着是向霍重华显摆他即将为人父了。 其实,霍重华不是不想当父亲,他也想。他甚至有时候会情不自禁的幻想他与楚棠的孩子,可小妻子还不是生孩子的时候,他不能冒险,最起码也要先过了十五岁再说。 霍重华脸上没有半分羡慕之色,陈晨唇角抽动,觉得甚是没趣,随手甩了一本卷宗过来:“这是刑部录的口供,大理寺也有参与。因着公主身份特殊,若无陛下的旨意,没有仵作敢下手查验。不过,单看现场,应是奸/杀无疑了。” 康良这时道:“刘家就无一人察觉到了可疑之处?” 霍重华沉默片刻,抬眸时,只说了一句话:“不用查刘家了,公主二十有五才嫁人,她在此之前可有意中人?公主深居幽宫,唯一有机会接触的便是大内侍卫,我听闻公主与刘公子大婚当日并没有同房。那公主八成有情人在先,而且此人功夫了得,没猜错的话,此人就在宫中。” 康良:“……” 陈晨:“!!!” 陈晨搓了搓手,他也算是个有能力的人,只不过沁晨公主的案子,可以着手的地方太少。又是帝王的女儿,一旦哪里不得圣意,可就不是查办案情那么简单,搞不好就是杀头的罪。 霍重华这话无疑是将公主的名声给败坏了,人死为大,他这般言辞,若传入了帝王的耳朵了,有损得就是皇家的颜面,为大不敬。 霍重华将目光锁定在了陈晨身上,看得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陈大人,你与大内走得近,这件事,还需你继续去查,三日之内,我要知道是否真有此事。” 陈晨:“……不是!霍四爷,你自己都不能笃定,你让我去查?” 霍重华转身,丢下一句话:“要想升千户,这个案子是关键!” 陈晨顿时语塞,酝酿了一肚子骂人的又咽了下去。 富贵险中求! 当初他爬上百户的位子就是听了霍重华的指点和提议,换做这一次,他理应也信他,谁让霍重华次次料事如神呢。 霍重华走出宅子,独自去了康王府。他喜欢谋划,但并非事事都自己去做,他没有那个精力和琐碎的时间。 霍重华娶了楚棠之后,无旁人在时,便是唤康王为‘岳父’。 为此,康王笑得眉眼合咪,也不反驳,就任由霍重华就这么拉亲带故了。 霍重华在他面前一直都是面色稳重肃严,一声‘岳父’叫得虔诚有礼。康王听了,心头觉得舒坦。他虽不极度不喜楚家和楚二爷,但楚棠和楚湛是顾柔的亲身骨肉,康王没与姐弟二人见过面,却也是免不了爱屋及乌。 康王:“那一万两白银是你送来的?” 霍重华如实道:“算是,出自辰王殿下的手。陛下近日气色转好,可是服用丹药的缘故?” 其实,康王还不想让帝王那么快就死,论兵马,慕王占了上风,论朝中支持者,辰王居上。 这两位亲王的势力还没消弱之前,不易过早行动,否则如若输了,就是万劫不复的代价。 康王的表情回答了一切。 霍重华喝了口茶,外头银月从云层中露了出来,他比康王还要心急,要不是天生性子沉稳,恐怕这样利于行动的夜晚,他会出去碰碰运气。 康王见他这身打扮,就知道是从外面办事而来,问:“是去沁晨公主的案子了?” 沁晨公主算起来还是康王的皇妹,她出自萧皇后,怎会看得起一介宫女所生的皇兄? 康王十一岁就离宫去了边陲,见到沁晨公主的的次数五根手指头都数得清,而且对方对他冷眼相待,他又何必去碰一鼻子灰? 故此,康王提到沁晨公主,口气无比冷漠,如同对待一个陌生人。 在这一点上,霍重华与康王很像。 有时候血缘在权势和利益面前会变得一文不值。 霍重华嗯了一声,没有说细节,只道:“没有一个月查不出来,我会尽力。” 康王轻拍了霍重华的肩头,起身道:“好,我知道了。你早些回去,现在也是有家室的人了。” 书房外有人清咳了一声,康王和霍重华都听出了是顾柔的声音。 大概又是一批衣裳做好了。 霍重华走出屋子,对顾柔恭敬道:“岳母。” 相比起康王的坦然,顾柔拘谨又紧张,将手里的包裹递给了霍重华,嗓音激动:“天乐,这里是几件秋裳,有棠儿的,也有楚湛的,就麻烦你带回去了。” 霍重华知道当年所发生的事,他同情楚棠,却对顾柔讨厌不起来,点头道:“岳母放心,天乐知道怎么做。棠儿她……很喜欢之前那几套衣裳。” 顾柔闻言,眼底发自内心的笑,站在原地,不知下一句说什么,“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霍重华离开王府后,顾柔还是无心睡眠,又开始在寝房里挑着料子。年轻的女子都喜欢光鲜的布料,她的棠儿长得好看,她总觉得再名贵的料子还是不够拿来配楚棠。 康王洗漱好,看着她还在忙,走过去,皱眉道:“你看你,这些年,哪一年不是做了一大堆衣服。之前的送不出去,现在可以让天乐带回府了,你也不能没日没夜的做衣裳。再者你是我的王妃,这种事点到为止就好了,你再这样下去,我可不准!”他自己也就得了几条护膝…… 康王的语气重了点。 顾柔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腹中的孩子踢了她一下,康王的手放在上面,也感觉到了。 她今日听到霍重华提及楚棠喜欢她亲手缝制的衣裳,心情特别好,笑道:“那妾身听王爷的,今日早些睡下。” 康王搂着她去内室,“还有三个月就该临盆了,下月你就去画庄休养,府上的事,你不用再插手。” 顾柔笑脸温柔,上了床,也兴奋的像个年轻的姑娘,睡不着:“王爷,要是这一胎是女儿,您会不会失望?” 康王拉了帷幔,灯厨里的火烛也吹灭了,“喜欢,当然喜欢。” 顾柔似乎正在兴头上,又道:“天乐看着严肃,那张嘴倒是会讨好人。” 可不是么! 康王闷笑了两声:“你这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 顾柔:“……”康王这么一说,她更是睡不着了。 女婿……她从未想过这辈子还能有人喊她一声‘岳母’。 楚棠夜里醒了一次,她嫁给霍重华后,每夜都是在他怀里睡着,霍重华不在身边,她已经能隐约察觉到不适应了。 内室还留了一盏起夜用的小油灯,幔帐里光线昏暗,楚棠先是用手在身侧空出的地方摸了一遍,却是没有碰触到人。她睁开眼,身侧空空如也。 楚棠半撑起身子,撩开了幔帐,屋内也是没有人影。 长案上的沙漏稀稀疏疏,已经快五更天了。 他起榻了?可今日不是沐休么? 楚棠疑惑时,房门外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她复而快速躺下,阖眸假寐。这个动作纯粹是无意识中的,没有想过要故意骗霍重华。 不一会,榻上有了动静,之后,一只长臂勾住了自己腰,她就这样落入了霍重华的怀里。 她的后背靠着他的胸口,感受到他身上的滚烫和坚实。 楚棠以为霍重华又回来睡回笼觉,她等着他睡着再动作,谁知这人在她颈子上亲了亲,叹了气。 楚棠僵住没动。 没过一会,霍重华又是一阵长叹。 楚棠:“……你去哪儿了?”她终于没能忍住,转过身,面对着他。 霍重华双眸泛着血丝,楚棠虽看不清他眸底的样子,却能感觉到他很累。 霍重华看她不像是刚醒,‘呵’了一声:“棠儿……在我面前装睡?” 谁假装了?她就不能沉默么? 霍重华本想拥着她多睡一会,他难得有一整日的功夫跟她腻在一起,过阵子怕是再也没有空闲了。 他只是想跟她说笑,楚棠那双眼睛哪里是在看着自己的夫君……就是在审视犯人呐。 霍重华对她的所思所想,了如指掌,他摁着楚棠的头,让她的脸埋进自己的胸口,不想看她冷漠的眼神,他笑出来的声音磁性但也疲倦:“呵呵----夫人是不放心我?” 楚棠真后悔自己方才问出的话,不管她说什么,问什么,他总可以完完全全的曲解了她的意思,并且挡回去。 在他面前,她是不是就如傻子一般?! 楚棠不说话,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更可恨的是,她竟然没出息的就在霍重华身边睡着了。 等她醒来早已日晒三杆,她一动,霍重华闭着眼嗯了一声,“嗯~乖,再睡一会。” 楚棠不知何时开始变得声控,她喜欢他的嗓音,浑厚磁性,让人听了心安,可……这种心安已经少了信任在其中,味道变了。让她享受霍重华给她带来的安稳的同时,也有心虚。 陈晨领着英娘登门,下人丫鬟告之二人,“四爷和四奶奶还没起,二位请稍坐。” 陈晨,英娘:“……”这都巳时了,早就日晒三杆,霍重华一向是勤政冒进,怎么也有赖床的时候?换做冬日尚可理解,可这大热天的……也不嫌热么? 下人小心翼翼在寝房外通报,这个时候楚棠已经醒了,被霍重华半搂半压,她岂止是热? 霍重华还想跟她闹一会,陈晨来了,他只得作罢。 二人先后洗漱好,一道出了屋子。闹捏扭归闹捏扭,在外人面前,夫妻还是要和睦。 到了这个时辰早饭是不必再吃了,改成了茶点。 英娘已经有五个月的身孕,她个头高,又是个习武的,孕相看上去并不明显,而且英气依旧,行动灵活。 楚棠瞧着更加羡慕,但真让她立刻怀上霍重华的孩子,她又没那么期待了,连信任都没了,还生什么孩子? 陈晨与霍重华去后园说话,楚棠在凉亭里招待英娘。 看着楚棠粉面桃腮,凤眼流波,精神却有些欠佳,坐下不到几刻,连打着哈欠,英娘劝导着:“我理解你的心情,这种事也急不得。” 哪……哪种事急不得? 楚棠懵了一下,当即回过味来,讪了讪,转移了话题:“嫂子,你这肚子看着结实,一定会是个男孩。” 一双手从后面伸了过来,捏住了她的下巴,霍重华就那么赫然的出现,低下头笑道:“这种事的确急不得,你看陈大人和嫂夫人成婚几年才有了孩儿。” 陈晨,英娘:“……”霍重华这是什么意思? 楚棠被他气的彻底词穷。 他是故意的! 原来霍大人也是个会说浑话的人! 陈晨与霍重华结交己有近十年,否则再好的交情,也容不得他说子嗣一事。 要知道他与英娘成亲时,不少同僚就在背后议论,他二人到底谁更强。几年下来,英娘一直未曾有孕,旁人看他的眼光都是带着诡谲的猜忌。 现如今英娘怀上了,他总算是可以‘扬眉吐气’。 陈晨有心故意‘报复’他,笑道:“霍四奶奶,昨夜是我不好,拉着霍四爷出去了一遭,你没怨他。” 他果然是出去了! 楚棠面色莞尔:“怎会?你们都是做大事的人,我一个妇道人家哪有置啄的余地。” 目光不再看着霍重华,楚棠陪着英娘有说有笑。 霍重华这时再看陈晨时,昨晚眸底的阴色又出现了,“陈大人!你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陈晨:“……三日内会出结果,只是我还要等大内那边的消息。” 霍重华有型好看的手弹了弹陈晨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好,陈老爷子一直盼着陈大人高升,陈大人不能让他老人家失望。” 陈晨本就是半开玩笑的心思,却见霍重华是认真了,这些搞权谋的文人真是开不起玩笑,他再看楚棠,也没发现她有哪里不悦,霍重华怎么就想弄死他似的? 再者,男子半夜外出不是很正常么? 像他自己这样的,有哪日不是三更半夜才回家? 陈晨今日有心带着英娘散心,但,用过午饭之后,就与她离开了。 霍宅不可久留。 楚棠与霍重华之间的冷战从这一日正式开始。并非陈晨的话真的让楚棠难以接受霍重华又骗她。昨晚的事只不过是条引子而已,没有陈晨,也会有其他事,早晚都会冷漠相待。 晚上,霍重华从寝房出来,看着楚棠的背影,“我就在隔壁……” 楚棠已经越过他的高大的身形,自己迈了出来,对下人道:“去,准备一根缰绳给四爷,记住了,要结实耐用的,从今天开始四爷要修身养性,谁也打扰不得!” 院内的丫鬟面面相觑,这都成婚小半年了,分开睡?还不急着要孩子? 日子如常,四爷的确开始修身养性,每日必定早起练剑,可谓闻鸡起舞。 他做住的屋子里横架着一根成年男子大拇指粗细的缰绳,据说这便是四爷用来修身养性的。 四爷和四奶奶照常一起用饭,下人们看不出所以然来。 转眼,酷暑消减,叶落雁飞。 十二月的京城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瑞雪,漫天的白色,皑皑成景,新开的腊梅被大雪一压,沉甸甸的坠着。 这一日,王若婉大婚,霍家的小厮一早就铲了门外的积雪,马车的木制车辕吱吱呀呀衬托的车厢内更加安静了。 楚棠身上裹着妆缎狐肷褶子大氅,霍重华担心她冻着,还命人在马车上放了一只三脚铜制的小火炉,火星‘啪’的时不时冒出了出来。他心细,另在一侧放了梅花,如此,衣裳上就不会落下炭火的味道。 也不知道是因为要参加婚宴,还是想在小妻子面前体面好看一些,他今日特意穿了玉色印暗金竹叶纹的长衣,上面是青福纹的精致立领,银狐皮的鹤氅,腰上挂着常年不变的那块如意佩。 这东西真的不值钱,也不知他怎么就那般喜欢? 除却霍重华对她有所隐瞒之外,楚棠有时候会误以为他对自己当真情深意重。 将来的一朝政客,怎会痴情?楚棠劝服自己去接受一切。 霍重华开了口,他总是先主动的那一个,一直自诩是个能沉得住气的人,却在她面前熬不住冷漠:“现在还早,你先跟我去王家,到时候再去程府,要是觉得冷或者累,就派人来跟我说一声,我提前带你回来。” 楚棠应了一声,略显沙哑的嗓音出卖了她此刻的尴尬,霍重华悄悄挑眉,也不揭穿她,接着与她客道。 霍重华样子恭维,隐约奸佞的潜质了:“你给王小姐备了五百两的添箱?我夫人给我长脸了。” 楚棠不知道他又想表达什么意思,文人说话总是拐了十八弯,霍重华的心思更是曲径通幽。 楚棠木木的看着他。 霍重华顿了顿,才道:“我夫人很……大方。” 楚棠:“……”不愧是状元郎,借题发挥的本事无人能及!大方?前几日也不知道是谁唆使了青柳儿等人,在她面前说项,让她大方一些,原谅了他。 本来楚棠还想跟他说上几句,被他这般‘指桑骂槐’,她又不想睬他了。 霍重华揉了揉眉心,到了王家府邸时,扶着楚棠下了马车,让青柳儿等人好生伺候着。 这‘伺候’之中,监视占了主要部分。上回黄大人的长孙满月,楚棠收到陌生人寄信的那件事是不会再发生第二次了。 霍重华面上与她嬉闹,防备之心却超过任何时候,这一点,楚棠心里清楚的很。 王若婉此事还在闺阁中,程家迎亲的队伍尚未过来。 她已经着了大妆,发髻上戴了赤金凤尾玛瑙流苏,配了溜银喜鹊珠花,凤冠还没戴上,已经是珠光宝气,奢华富贵。 楚棠微愣,几月不见,王若婉又变了样子,比之前在慕王府看到她时还要丰腴,有大唐美人的风采了,十分富态华丽。 屋内除了王夫人之外,还有几个面生的年轻妇人,应该是王若婉的闺中密友。 她看见楚棠,立马拉着她说话,又问起她的肚子怎么没反应。出阁快到一年还没有身孕,会成为所有人关注的对象。 楚棠默默的接受屋内众人投过来的探视目光,心道:王姐姐还没正式嫁人,怎就什么话都问了? 关于孩子一事,楚棠自己也是尴尬的。 王重阳这半年一直在告假修养,霍重华帮衬着王家做了不少事情,其中就包括了这场婚事。故此,王夫人对霍重华也有所改观,自然对楚棠也和颜悦色了起来:“听重华说你喜欢喝羊乳杏仁茶,我早命婆子备上了,你跟重华还年轻,孩子的事不必太心急。” 屋内众人的目光再次齐刷刷扫视过来,看得楚棠如芒在背。 霍重华又在外面说了她什么事? 楚棠笑而有礼:“多谢王夫人,给您添麻烦了。” 王夫人瞧着楚棠年纪虽小,性子却比自家女儿沉稳太多,一想到她是无父无母的孤女,难怪这般清瘦,定是无人照拂的缘故,不由得心疼了几分:“谢什么?今后与重华多来府上坐坐,这次若婉大婚诸事都是重华一手在打理。我还没谢他呢。” 王夫人之前是卖豆腐的,王大人发迹之后,她与京城贵圈的妇人走不到一块去,在教养女儿方面,也是随性。不然王若婉也不会是这样大大咧咧的样子。 高门大户的婚事,操办起来并不容易,王重阳又在养腿疾,若无霍重华,王夫人估计得累得够呛。 楚棠这时的脸色已经没法表现得正常了,只是笑了笑:“那是他份内的事。” 原来他这阵子回来的晚,是在给王家办事。 很是奇怪的心情,楚棠对王若婉心存内疚,王若婉嫁得良夫,她是真心欢喜的。但一听到霍重华也在操心这个事,心头有些像被棉絮堵着的感觉。 反正……不是特别痛快。 外面传来漫天的炮竹,丫鬟兴冲冲跑了进来:“夫人,姑爷来了!” 大约,吉时快到了。 屋内的丫鬟婆子给王若婉戴上凤冠,盖上绡金的红盖头,准备好了上花轿。 楚棠在女方的相宾一列,跟着出嫁的队伍,一道去程府。 程赞礼在朝中很有威望,程家是京城出了名的诗礼簪缨大族,祖上还有人在前朝当过宰相。程赞礼的儿子,程学东是国子监的博士,年纪不大,是个风趣之人,其妻早年过世,膝下独有一女。王若婉将来生了儿子,是要继承家业的,程家对这门婚事也很重视。 这厢,霍重华在王重阳身侧替他挡酒,招待朝中众同僚。 三品大员的女儿出阁,嫁得又是刑部程大人之子,这两家可谓强强联手,参加酒馈的官员自是不在少数。霍重华一轮陪酒下来,却是面不改色,宛若未饮。 礼部右侍郎善大人,是个嗜酒的中年男子,在朝中号称‘醉不倒’,他有心调侃王重阳膝下无子,官位再高又怎样?还不是等于断了香火!他的有意为之却是被霍重华给灌了大醉,最后只能趴在墙角的雪地上呕吐。 “……”众大小官员再无一人上前找王重阳喝酒了。 王重阳觉得霍重华这个学生没有哪一点是不专的,不比儿子差! 估计善大人‘醉不倒’的头衔今后要让贤了。 程家的府邸还在玉树胡同东边,从王家出发,一个时辰方才能到。 程府很有古味,底蕴丰厚,是那种新起之家没法相比的。程夫人病逝已久。程学东是嫡长子,下面还有一个庶弟,因着不学无术,现如今在清河谋了个舱头的闲职,所以说王若婉嫁进程家,上无婆母,下无妯娌,只有一个继女需要她教养。 王若婉这桩婚事其实很适合她这样的性子。 楚棠在前厅吃了酒席,就被叫到了婚房里,王若婉头上的盖头已经掀了,她倒是一点不拘谨,饿极了,就让丫鬟热了饺子给她吃。生怕委屈了自己。 楚棠与霍重华大婚的细节依旧历历在目,当初她却是忐忑不安,诚惶诚恐的。这个时候,她又觉得像王若婉这样活着也没什么不好。 人,不一定非要精明通透。 屋内看热闹的妇人一一离开,王若婉独让楚棠留下,“棠儿妹妹,我给人做继室,你会不会笑话我?” 这个…… 楚棠笑了笑:“怎会?程大人才情并重,相貌儒雅,想嫁给他的姑娘多的去了。” 王若婉听了好话,心情也好,没错,她自己也这么觉得,否则也不会一眼就相中了他,就如当年对霍重华一瞥惊鸿无异。 楚棠除了给王若婉添箱之外,还单独备了一套珍珠赤银头面,王若婉很喜欢,又问了楚棠不少令她难以回答的问题。 诸如,头一遭疼不疼,霍重华厉不厉害,府上有没有侍妾,还说起了她娘给她压箱底的避火图…… 楚棠基本都是应付着蒙混过去了,外面有丫鬟进来通报,说是霍重华来找她时,王若婉还在意犹未尽的说着话。仿佛她的人生当中无从烦恼。 楚棠跟王若婉告了别,还邀请她有空可以去霍宅看她。 霍重华肩头落了雪,站在回廊下等着楚棠,高大威猛。 楚棠一踏出屋子,第一眼就看见了他,她又想起王若婉方才的话,不受控制的脸红了。 霍重华当然不知道王若婉一个千金大小姐会在他妻子面前说了大篇的荤话,“又下雪了,早些回去。”他朝着楚棠伸了手。 是啊,又下雪了,一年光景不过是眨眼间的事。 二人上了马车,霍重华才问:“你听程家大奶奶说了什么话?成了婚的人了,还能羞成这样?”程家大奶奶是指王若婉。 霍重华对王若婉说了什么并不好奇,他好奇的是,楚棠是因为什么而脸红。 楚棠此刻更不想说话了,他总能准确无误的判断出她的情绪。 马车外挂着一盏银鎏金花犀纹的羊角灯,照着雪光下的路面,有清冷的光线反射过来。 霍重华样子看着端正内敛,说话时,呼出的酒气却是明显。 楚棠捏了鼻,忽略他灼灼的视线,不作回答。 霍重华等了几息,楚棠不说话,他就是闭目养神了。 到了玉树胡同,霍重华准时睁开了眼,抱着楚棠就下马车,漫天的大雪,纷纷扬扬,美,却也凄凉。 楚棠大惊,身后的一众丫鬟随从更是震惊,忙是打着伞紧步追上去给二位主子挡雪。可霍重华的脚力惊人,青柳儿等人哪里能赶得上?等到踏上回廊,寝房的门已经被人从里面合上,紧接着就是四奶奶的可怜楚楚的叫了一声:“啊!霍重华,你混账!” 众人:“……” 下人早早就烧了地龙,屋子里很暖和,还有被熏开的的腊梅,阵阵幽香。 霍重华将楚棠压在被褥上,头埋在她颈间沉默了一会,领子已经被他扯开,里面可见红底金线粉花肚兜。 两人是横躺着的,帷幔还挂在鎏金的钩子上,晃了晃,片刻停息。 楚棠推了推他,霍重华却纹丝不动,好像是睡着了。 过了一会,霍重华又抬起头,眼神痴迷:“夫人真香,我喜欢。” 他长的严肃,荤话一说出来,却比痞子还风流。 楚棠又去推他:“你起来!出去睡!” 霍重华好像还很可怜的望着她:“万丈深情也抵不上一丝误会,夫人心狠。” 论心狠,谁能比得上他! 楚棠被他压得难受,“你快起来!” 霍重华还真起身了,却是只起了一半,腿还压着她不准她离开。他开始解身上的大氅,修长的手轻易就解开了系带,随意扔在了脚踏,这之后是外裳,他里面穿得薄,眼看就只剩一件中衣了。 霍重华的眼睛一直盯着楚棠,楚棠如被炭烤,想去踹他,又动弹不得,等他三下五除二褪去了衣服,她已经无路可退了。 长臂一伸,厚布帷帐落地,遮住了外面的光线,视野一下就暗了。 霍重华带着微醉,指尖所及,是令人颤栗的兴奋:“为夫养了小棠儿快一年了,你该给我生孩子了。” 太长时间没亲密了,霍重华感觉回到了小筑那日,像个毛头小伙。 外面雪光微亮,里头莺鸣龙舞。 青柳儿很识趣,与墨随儿等人在暖房里吃着茶点,等着时辰去送热水。她们不再像以往一样在外面死守着了,大约要过多长时间过去伺候,大抵也已经明了,去早了,也只能白白挨冻。墨巧儿一手拿着黄历,算算日子,估计着小公子大约什么时候生比较好。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一并奉上啦……太冷了,明天要是更新不及时,那九儿估计是冬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