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惊魇
陌琪见白雪收了针,看着何玉娘青白的脸色总算是缓和了些许,方才稍稍松了口气,她接过白梅手中的压惊汤,一口一口慢慢的喂进双目呆滞的何玉娘嘴里。 陌琪给满目哀伤的何玉娘轻柔的擦了擦嘴角,柔声叹道:“娘亲,陌琪身上的都是旧伤了,又精心调养过,现下都已痊愈了。陌琪一点都不疼,娘亲莫要如此伤怀,万莫要因着女儿伤着身子了才是。” 何玉娘愣愣的看着陌琪半响,缓缓拉过陌琪的手,哀泣着颤声道:“琪姐儿……是娘亲太过天真了,娘亲见你锦衣玉食、仆婢环侍便真的以为啊……咱们的琪姐儿过了命劫,不仅得遇贵人相助,还一路平安顺遂的回来了。娘亲真的是被冲昏了头,竟是未曾多想,你经了那等生死劫难,又岂是能安然度过的……” 白梅在一旁低声回了句:“小姐一个女子流落在外几番九死一生,其间所受的苦,又岂是言语几句所能分说明了的。” 何玉娘瞳孔骤然猛缩,颤抖着惊惶开口:“几番……九死一生……” 陌琪扶着抖得更加厉害的何玉娘,冲白梅沉声斥道:“要你多嘴,出去跪着。” 何玉娘摇着头,满心沉痛对陌琪扬声喊道:“琪姐儿你还想瞒我多久,还想瞒着我多少事,她说的是实情,为何要受罚。” 她握着陌琪冰凉的手,焦急忧心的问道:“怎的这么冰啊,琪姐儿,可是刚刚受凉了,快快,暖炉呢,暖炉呢,给琪姐儿暖炉啊……” 白云当即将备着的热融暖炉奉于陌琪手中,几个丫头心中极为担忧,刚刚小姐赤着脚便下了地,小姐的身子最是受不得凉,也不知为此又要受多少折腾,只是当时夫人的情形又是那般紧迫,小姐心急如焚又如何还会顾及自个…… 何玉娘拢着陌琪的手,神色哀戚:“我竟是还让你宽宥那娇姐儿一回,琪姐儿心里定是怨极了娘亲。我怎么就这么糊涂啊……总想着多忍耐一二,小心护着待得日后你同娇姐儿成亲生子、安稳度日,到底也算是对得起你父亲了,却不曾想那对母女竟是……。我的琪姐儿如今可如何是好啊……” 陌琪觉得手上开始有了暖意,微微缓了缓僵硬的手指,眉目柔和的安慰何玉娘:“陌琪晓得娘亲的用心良苦,也晓得二房如今的处境,陌琪一点都不曾怨过娘亲,陌琪现下也都好好的,娘亲莫要为我担心。” 何玉娘看着陌琪清秀柔和的脸庞,再受不住的痛哭出声:“琪姐儿自小便极为乖巧懂事,处处都替父亲娘亲思虑周全,这般好的孩子……这般好的孩子为何就要受这般苦难啊……。娘亲本还想着该给你说亲了,可现下可如何是好,我的琪姐儿啊,都怪娘不好,娘就是万死都难以弥补琪姐儿……,琪姐儿这一辈子可该怎么活啊……该怎么活啊…………” 陌琪倾身拥着何玉娘,任由怯弱温柔的母亲靠着自己哭的痛彻心扉、天昏地暗。 何玉娘抽泣着接过陌琪奉的暖茶,陌琪给她提了提暖被,柔声劝道:“娘亲,就让安哥哥过继到咱们二房,家中总要有个顶梁柱才好,我同安哥哥感情自来便是极好的,他若是来了二房,这日后也能有个人护着琪姐儿,娘亲日后也有了依靠,娘亲觉得如此可好?” 原本还有些犹疑的何玉娘看着眼前柔弱恬静的女儿,心中痛极,万不能让人知晓了琪姐儿受伤之事,绝不能让琪姐儿被送进家庙。若是……若是琪姐儿终要在二房孤老终身,待自己百年后总要有人能护着她安好才行,安哥儿却是个最好的人选了,只是…… 何玉娘手心微紧,顺了顺气缓声回道:“安哥儿再不受宠,到底是长房庶孙,过继之事琪姐儿可有何办法。再者,安哥儿可会愿意来二房,这些事琪姐儿可是都思虑过了?” 陌琪笑得温柔同何玉娘温声言语:“我已同安哥哥商议过了,只要娘亲点头,我们自是会做好安排促进此事便是。娘亲便放着心等着就是,莫要太过忧虑此事才好。” 陌琪眼中轻动,轻声问道:“只是,此回怕是要让二娘同娇姐儿受些折腾,娘亲也莫要担心,琪姐儿心中有数,不会真的伤到她们的。” 何玉娘想到那对母女顿时冷下了眉眼,哀叹一声:“我作何担心,琪姐儿莫要累着自己才是。” 陌琪闻言软下眉眼,微微笑着:“女儿便是先同娘亲打声招呼,这法子老旧了些,到时娘亲知晓不是真的便好,万莫要跟着受了惊才好。” 何玉娘看着眉眼柔软的陌琪,心中又是心疼又是暖融,琪姐儿真是太过懂事妥帖了,自己真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啊。 “阿莲,阿莲。”亲昵温柔的呼唤声若有若无的从远处传来,带着丝丝寒凉缥缈,陈素莲轻蹙了蹙眉又翻了个身,半梦半醒间以为自己又做梦了,这几日里,不知为何总是能梦见相公同生前一般轻唤着自己的闺名,可是醒来却又什么都没有,只剩夜色冰凉中孤枕难眠泪湿枕巾的自己。 “阿莲,阿莲,你为何总不理会于我……” “阿莲,我好冷啊,阿莲,你怎的都不来看我……” 那仿若沁入心脾丝丝缕缕缠绕着自己的冰凉寒意令陈素莲打了个轻颤猛地睁开了眼,房中暖黄的烛火将床前的那抹白色身影映衬得越发的温润儒雅,令陈素莲好似回到了怀春少时瞬间失了神。 “阿莲,我好想你。”那白影缓缓坐于床沿,眉目温柔的笑望着陈素莲。 陈素莲眼角微红神色有些恍惚,她急急坐起身来,看着眼前鲜活明朗的沈业文满目惊异颤声开口问道:“相公,相公,真的是你吗?我莫不是在做梦。” 沈业文笑得温雅柔和:“阿莲,竟是连我都不记得了吗?阿莲真是好狠的心啊。” 陈素莲看着那墙面上明晰的影子,双目圆睁,愣愣的看着眼前日思夜想的人儿,眼中含着一丝落隐落现的红丝,神情有些亢奋,眼神却是越发的恍惚。 她手中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很想伸手碰一碰沈业文,又分明清楚自己是在做梦的,她是亲眼看着自己相公入土安葬的,现下又如何可能再活过来,分明就是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才是。她生怕自己一伸手眼前的身影就会消失不见,心中也存了一丝惊惧,眼前的人到底是人还是鬼…… 沈业文看着思绪翻涌的陈素莲笑得越发温柔:“当年为我换寿衣时,你偷偷藏于我袖中的同心结发,我可是一直都好好的收着,你想同我来生再做同心人的心愿,我也好好记着呢。阿莲,你可是都已忘了,那我便是会伤心的。” 她不想同那何玉娘共享夫君,便是死去的夫君都不愿意,当年便趁着众人不注意将自己同相公的结发偷偷放于沈业文的袖中,只想着如此夫君生生世世都是自己一个人的了。这件事只有自己一个人知晓,便是娇姐儿都分毫不知,眼前的真的是相公,真的是相公,只是…… 沈业文声色暗哑飘忽,唇角轻勾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只是,你竟是将玉娘留给我的定情玉如意给取走了,阿莲,你即是如此倾心于我,不若便来陪我可好?” 陈素莲原本晕沉恍惚的脑中瞬时劈过一道白光,眼中红丝愈盛,她微微往后缩着身子,看着笑容诡异清凉的沈业文神色惊恐,却发觉自己好似失了气力,软绵无力,她心中大骇却觉得喉头发紧,再无法发出一丝声响。 房中本就昏暗的灯火开始左右忽闪,时明时暗,将床前的身影映衬得愈发的阴森可怖,沈业文看着她笑着,一直笑着,慢慢的身上的血肉开始脱离身体,向地面滑落,他用着还剩下的那半边脸同陈素莲笑得愈发柔和:“阿莲,你来陪我啊。阿莲,你怎么能为难琪姐儿呢,你真是好狠的心啊。阿莲,不如你来陪我啊……不如来陪我啊……” 陈素莲看着向自己伸过来的惨白手骨,瞳孔骤缩,在满室血红中终于尖叫出声“啊……啊……救命啊……” “阿莲,阿莲,来陪我啊,来陪我啊……” 沈云娇看着眼前脸色极度苍白的陌琪,全身颤抖,她胡乱的拢着被子,抖着头避开了陌琪那空落的眼神。她心中惊恐万分,却又无法闪避…… 陌琪浅笑着同神志惊惧的沈云娇一字一句的缓慢言语:“娇姐儿 ,你现下成了二房唯一的嫡女可是很开心,我自小便处处让着你,本是看在血脉相连的份上,不想,你小小年纪竟是如此狠心,生生将我害死了……” 沈云娇浑身巨震,她闭着眼睛将自己埋在被子中,抖着声回道:“不是这样的……你分明没死……你还活的好好的……你还遇到了贵人……不是这样的……你没死……没死……” “啊……呜呜……”沈云娇在看到突然出现在被窝中同自己对视的脸色青白的翠儿时,惊得失声尖叫,却是被翠儿那如铁钳般的枯槁手掌给捂得严实拖出了被子,跪在了陌琪身前。 明亮灯火中陌琪的面容愈发的朦胧,声音越发的阴冷:“我死了,现下不过因着惦念着二房,死不瞑目回来了罢了。” 陌琪笑得眉目欢喜,同吓得魂飞魄散的沈云娇轻声低语:“你白日里见着的便只是我的魂魄罢了,我早已经死了……死了……我带着翠儿回来找你了……回来找你了……” 翠儿眼色呆板,面容却笑得乖巧伶俐,神情颇为诡异的同沈云娇福身见礼:“四小姐安好,翠儿回来了,翠儿有礼了……日后翠儿来伺候四小姐可好……” 沈云娇看着明亮灯火下面色惨白没有影子的陌琪与翠儿,对着她们亲和乖巧的笑容,两眼一翻彻底的晕了过去…… 夜色沉沉,万籁寂静,几处安眠又几处惊魇。 连着几日里,二房小夫人同四小姐夜夜不宁的事在沈府上下传的越发离奇,都说是二房怕是阴气太重方才容易出这等子事,怕是要请人来做法平息才好啊。 福源堂中,俞秀娥拧着眉头同沈老夫人埋怨:“母亲,不是媳妇不通情理,按行程明儿河哥儿一家便要入城回府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再者,现下老爷同河哥儿都晋升了,老爷如今可是京中四品大员了,咱们沈府再不同往日,如何能传出这等子不吉之事,若是真请人做法,外人误会咱们沈府可如何得了。母亲,媳妇是万万不能同意此举的。” 沈家老夫人吴桂芬蹙着眉头,让贴身嬷嬷揉着额角,哀声叹道:“那要如何办,二房这几年里诸事不顺,又只有满屋子的女人,阴气能不重吗?你便是想要让她们迁回全州本家,也一样逃不过。再者,如今长房刚刚得势,便让二房迁走,你便是不怕被天下人戳脊梁骨,毁我沈家名声吗?” 俞秀娥心中憋闷,堵着一口气很是气恼:“媳妇何时说过要让她们走的,再者,那两个晦气的还躺在床上养着呢,且走不了呢。真是,还是咱们琪姐儿好,一回来便各处喜气连连的。可现下您看看,这眼见着河哥儿就要回来了,不早不晚的,竟是在这档口出了这等子事,这做小的就是做小的,实在是上不得台面。” 吴桂芬眼角跳着,神色也很是不虞,只到底不能随着这媳妇一般言语,她沉声斥道:“胡说什么,如今为你请封恭人的折子都已上呈天听了,你还不收敛些许,可是想丢了沈府的脸面不成。” 俞秀娥闻言虽脸色不好,却也觉得婆母教训的是,到底是没有再顶撞吴桂芬,只不耐的端起茶盏,颇有些心烦意乱的喝了两口茶顺气。 于妈妈脚步利索的进门行礼回禀:“老夫人、夫人,二夫人同三小姐在外边等着给老夫人、夫人请安呢。” 吴桂芬看了俞秀娥一眼,同于妈妈吩咐:“这天寒地冻的,快让她们进来说话。” 于妈妈不动声色的看了眼俞秀娥的眼色,当即转身去迎何玉娘同陌琪进门。 何玉娘领着陌琪福身同吴桂芬行礼:“媳妇(孙女)给母亲(祖母)请安,母亲(祖母)万福。” 两人再侧身同俞秀娥行礼问安:“大嫂(伯娘)万福。” 吴桂芬看着面色略微憔悴的何玉娘,关怀问道:“这几日里玉娘定是操心极了,她们两个现下可好些了?” 何玉娘微微欠身恭敬回话:“是媳妇操持无度,出了这等差错,还要累得母亲同大哥大嫂跟着操累,是媳妇没用,请母亲责罚。” 吴桂芬摆摆手叹道:“这起子事如何是你能左右得了的,你就莫要自责了,我见你脸色也不太好,现下二房都要靠着你,你可要仔细着身子才是。” 何玉娘压低了身子柔声回话:“媳妇多谢母亲挂念,素莲同娇姐儿喝了安神汤已睡下了,今儿倒是比昨儿好多了,大夫也说是受了惊缺了觉,调养几日便能好了。还请母亲安心。” 俞秀娥哼了声,觉得不妥又缓了脸色压着声量开口说道:“现下如此让人如何安心,这都是什么事啊,二弟妹对此事可是有何说法?” 吴桂芬不满的瞥了眼俞秀娥,同何玉娘软声说道:“玉娘同姐儿先坐下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再言语也不迟。” 何玉娘牵着陌琪坐好,眉目清淡的回着话:“母亲、大嫂,玉娘知晓如今府里当要各处安好方才妥当,便想着许是有一个土法子能试试,就是……” 吴桂芬冲何玉娘蹙眉催到:“是何法子,你且利索的说来听听,作何这等扭捏,真是急死个人。” 俞秀娥也双目炯炯的盯着何玉娘,令何玉娘很有些窘迫,她沉了沉气,缓声言语:“都说是二房阴气过重方才招来了不干净的东西。玉娘想起儿时老家有户街坊也出过这事,后来便是寻了同族血脉相亲的男子到出事的那房补上阳气,后来便是好了。故而,玉娘是想着这法子许是能行得通。” 吴桂芬同俞秀娥闻言都沉默了,半响俞秀娥抬眸定定的看着何玉娘:“二弟妹,你们二房俱是女子,便是同族男子过去,也太不合适了。这要是传了出去,沈府还要不要做人,你们二房还要不要做人了。再者,哪里去找合适的人,这如何可行。” 吴桂芬点点头附和说道:“你大嫂说的是,玉娘这法子用在你们二房怕是不妥当啊。” 何玉娘同陌琪对视一眼,她呼了口气,缓声说道:“母亲、大嫂,现下长房河哥儿、朔哥儿都已成婚,三房的湖哥儿又还年幼自是都不合适。只是长房不还有安哥儿吗?他如今年岁相当又还未成婚,且命中带煞,岂不是正正好合了二房现下的情形。再者,他年幼时曾在二房养过几年,同二房也极为合缘,便是现下再到二房住些时日也是合适的。” 何玉娘见吴桂芬眼中松动,看向俞秀娥温声说道:“玉娘是想着不若便让安哥儿到二房来压压煞好了,若是有用那便最好,若实在不行再另行他法便是。” 俞秀娥心中冷笑,倒还真是差点忘了还有这么个丧门星留在长房,即是现下二房觉得合适,那便再好不过了,最好将这个煞星彻底招过去得了,反正一个阴气太重,一个煞气太重,真是不要太合适了。 陌琪见俞秀娥神色心中落定,她柔柔笑着言语:“祖母、伯娘,现下伯父、大哥正是好时候,我们二房却是出了这番变故,实在是无颜得很。琪姐儿这几日里也有些害怕,我记得小时候安哥哥常常抱着我,还教我喊爹爹呢,若是安哥哥能来二房陪着琪姐儿,那就太好了。” 吴桂芬看着笑得纯真甜美的陌琪,心中划过一抹思量,她心里到底还是想替次子留下香火的。她同俞秀娥对视一眼,婆媳两个竟是难得殊途同归想到一处了。 吴桂芬看着神色忐忑的何玉娘,总算是露出了一丝笑模样:“玉娘这么说,我倒也觉得合适,即是如此,回头待你大哥下衙回来,我们再好好商议商议,也着人去寻安哥儿回来,总要试试不是,若是能各处得宜便是最好不过了。” 俞秀娥爽快的接口说道:“你大哥待兄弟姐妹最是用心,想来若是能帮得上你们二房,他定然是会同意的,我这便好生安排下去,你们也回去做些准备,此事宜早不宜迟,今儿就把院子给收拾出来,安哥儿还未成婚,物件也不多,说不得今晚就能过去二房了。” 何玉娘带着陌琪起身欠身行礼:“大嫂说的是,总不好再让素莲与娇姐儿受苦,更不好因着二房耽搁了河哥儿回府之事才好。那我便同琪姐儿赶紧着回去布置起来才好。” 陌琪欠身行礼乖巧告退:“祖母、伯娘,琪姐儿同娘亲先回去了,祖母万福、伯娘万福。” 当晚,沈府一夜安宁祥和,此后也再未有何惊魇之事发生,当大雪落下之时,将沈临安过继至二房的信件,正飞驰在京城去往全州的路上。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今天是冬至,祝小天使们暖冬暖年,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