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无声
应昭低着头,孔一棠伸着的一只手捧着她的半边脸颊。 这边还算敞亮,隔了几秒,孔一棠还是拉着应昭去了外面。 肖文琦本来想跟着去的,她总觉得这俩气氛不是很好,腿才迈开,一边的小阳就拉住了她,摇了摇头。 「不……」肖文琦有点懵,她刚才是看到了孔一棠的表情,微微踮脚,那个表情可不大好,口气也是,跟以前那一副蠢样完全相反,还有点咄咄逼人,动作都有种外泄的冷意。 「她怎么回事啊,一副谁欠她钱的样子。」 小阳真想捂住这位大姐的嘴,没瞧见那边气氛显然不对了么,您这掺合两口子的事儿干嘛呢。 她也是听说顾正川和肖文琦有那么点什么,这会儿打量了对方几眼,觉得这俩人明显画风不搭,肖文琦看着就是个凶神恶煞的傻大姐。 肖文琦察觉到了小阳的眼神,啧了一声,更加凶神恶煞地说:「看我做什么。」 应昭显然没什么心情面对孔一棠的质问,她捏着对方的手,别开脸,说:「没什么,你先回去。」 她这样的态度是明显的不对劲,要不是顾忌地方不对,孔一棠甚至想吼她几句。 她们的关系早就不是一开始的不对等,在逐年逐日里删删减减,主导权已经不在应昭身上,很多时候,其实都是孔一棠在控制。 感情就是这样,爱意增长在过日子的过程里,时间一久,恃宠而骄等毛病随之浮上来,紧接患得患失下场,要么趋于平淡,要么变成尖锐的妒意,还有根本抑制不住的越来越在意。 这种是双向的一种趋势。 孔一棠一只手被应昭捏着,对方的手冰凉冰凉的,力道却很大,虽然没跟她对视,但孔一棠却觉得很不同寻常。 应昭的情绪不对。 她敏锐地发现这点不对跟那个本该与应昭没有瓜葛的长辈没什么关系,而是因为别人。 她忍不住握紧了手中的拐棍,手心在冒汗,都有些控制不住。 「我不回去。」 她的眼下还挂着黑眼圈,因为皮肤太白,所以特别清楚,咬着牙不肯走,卷翘的头发在夜风吹动下蓬蓬的,说出的话却有点怨怼—— 「我是你的家人,我来陪你都不行么?」 应昭侧着脸,她的头发在脑后随意地扎了扎,垂头的时候几缕挂在脸颊两侧,昏暗的光景里,侧脸好像也和夜幕融在一起。听到这句话之后,她隔了几秒才缓慢地正过脸,说:「一棠,在家里等我好不好?」 「我得缓一缓……」 太难受了……以为自己可以全然的无动于衷,但太难了。 她的嗓子都铺满了疲惫,更可怕的是她的神情,孔一棠一瞬间觉得自己看到了一朵枯败的花。 因为被折枝后短暂的花期吸干了所有的养分,颓唐成了一副不祥之态。 「你也很累,跟我一起回去。」 孔一棠的口气强硬起来,她的目光还是忍不住落在对方的唇上,牙印很深,看得出来伤口都很疼。 肯定不是自己磕的。 她很笃定,一方面又忍不住尖锐地去猜测。 一瞬间她觉得自己过分,又觉得自己没错。 可她又说不得应昭。 她的理直气壮在应昭面前总是率先一步丢盔弃甲,最后变成没什么骨气的哀求。 这样不好。 她又说:「应昭,跟我回去。」 她的声音夹杂着一两缕掺杂着妒意的怒气,凝视着应昭的眼眸。 可是应昭没有回应她,反倒是松开了手,「你先走,第一夜我得守着。」 孔一棠拉住她。 应昭伸手要把她的手扯下来。 她背对着孔一棠,但孔一棠能看到对方颤抖的肩膀。 一瞬间她有点不知所措,小心翼翼地问:「你……」 想越过对方去看看对方此时的模样。 但应昭阻止了她的动作,她捂着脸,声音沙哑,说:「求你了。」 「一棠,你先回去,别看我,让我待会。」 她捂着脸,尽管孔一棠被对方推了一下,但依旧能看到有眼泪从指缝间掉出来,她瞪大了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兀自笑了一下,「你是不是不想见到我。」 她没用问句,很肯定地说。 应昭摇头,「别多想。」 她扯了脑后的发绳,套在自己的手腕上,背对着孔一棠,「早点休息。」 孔一棠低着头,她看着地上自己跟应昭分开的影子,说:「你后悔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一瞬间脑子里掠过很多很多她们彼此说过的一辈子,突然又觉得心里凉凉的。 「我在家里等你。」 她平静地说完,然后转身向另一边走去。 应昭也没回头,她从口袋里拿了一张纸巾,擦了擦满脸的泪水。 …… 孔一棠的司机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又出来了,但明眼就能瞧见自己老板心情不好,也不敢多嘴问一句。 直到车开到嘉蝶金座,孔一棠下车的时候也一句话都没说,自顾自地进电梯了。 将近凌晨,进家门的时候大王还是出去欢天喜地地迎接了一下孔一棠。 孔一棠蹲下敷衍地撸了一下狗就回房间了。 她是很困,很累,但闭眼也睡不着。 跟应昭好几天没见,她原本是打算等对方点映完在老头家吃晚饭就回家休息,第二天出去玩两天的。但每次都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她躺了一会儿,就这么睁着眼盯着天花板,没过多久手机叮了一声,她随意地拿起来一看,发现是有新邮件。 邮箱她有好几个,工作的私人的公司的,绑定之后每天邮件多得要死,很多都得助理过滤一边再给她看。 这封是工作邮箱的,她没耐心看,正打算锁屏,结果看到了摘要。 就那么一眼,她就屏住了呼吸。 看了看时间,零点整,定时发送的邮件,无标题邮件,摘要是一句话,短短一行,看得孔一棠心口一疼,浑身冰凉。 她这辈子都会记得我,时时刻刻,分分秒秒。 直觉这种东西准得可怕,孔一棠脑子里一瞬间闪过的就是乔含音。 找一个人有时候很简单,有时候却又很难,信息高速发展的时代,如果抛弃了身份有时候寸步难行,但也不太容易让人找到。 乔含音躲到哪里去了,她想起来就头疼。 那天之后聂齐倒是不见了,前两天付乐才告诉她聂齐因为吸毒被抓了。 不过也不是被抓,算是自首,因为过失杀人,案发地点是在酒。 女人在电话里的口气没平常那么欠扁,孔一棠能感觉到里面还有隐情,但这些爱恨牵扯太多,她也不想再连根拔起,况且她的燃眉之急也不是这个。 燃眉之急。 在深夜发了一封定时邮件。 孔一棠点开看了看。 无标题文件里面夹杂着一张照片,能看出很久远了,用手机再拍的,照片上还有个光晕。 里面的人不难辨认,是应昭和乔含音。 乔含音戴着生日帽,看着镜头笑得很开心,而边上有个侧脸,一个正在切蛋糕的应昭。 这张照片没什么问题。 有问题的是放照片的桌上,一边放着手帕,还有一瓶东西。 迷.药、手帕和刀具。 孔一棠呼吸一滞,但看到下面的正文段落的时候又愣了。 默认宋体字,字号应该是小五,写着—— 「孔一棠,收到这封邮件的时候我应该已经死了,也不知道应昭有没有活着。 不过没关系,她这种心软过头的人,总归还是会念旧情的。 你这辈子都赢不过我。 名声、钱、长相、身份我都可以不要,反正应昭只能想着我。 要是有下辈子,你就没这么好过了。」 傻逼。 孔一棠一瞬间不知道怎么形容当下的心情。 她心里有卑劣的快意,还有晦涩的痛苦,这些都跟当下的心情没办法完全匹配,有一种她强撑着要打一仗,却发现到头来都是一场空。 哪里都空。 谁说我好过了。 她从来没好过过。 人的一生百分之九十都是不好过,剩下的百分之十,就够让人沉湎了。 她的百分之十,现在是不是一个人在声嘶力竭? 虽然很看不起乔含音,但她觉得在这些年的揣测里,她也差不多了解这个人了。 病态过头,说她还残留着一点人性又觉得是夸奖,毕竟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让应昭去死也是真的。 但她又好像还有那么一丁点人情味。 到最后自己去死,没拖着应昭。 这招好啊,多妙啊,知道这辈子都没办法洗白,干脆去死,彻彻底底地扳回一局。 她怎么和一个死人去比呢? 太毒了。 在自己亲爹死的当天自己也去送死,双重打击之下的应昭原本那点压下去的强硬还能压制住吗? 不能的。 她了解应昭,乔含音了解得更透彻。 应昭身上最大的弊病就是她心软。她软得坚定,软得有原则,所以乔含音偏偏要去毁去原则,让对方抛开一切来痛苦,即便没有内疚也没关系,没有感情也没关系,反正光阴千丝万缕,羁绊挥剑难斩,到头来,还不如轰轰烈烈得死来得震撼。 是,她赢了。 孔一棠舔了舔嘴唇,盯着屏幕,盯着盯着要闭上的时候就狠狠地一咬嘴唇。 但她觉得自己也没输。 许诺不是假的,她和应昭彼此都没虚情假意,又怎么可能会输。 孔一棠醒来的时候是第二天中午了,她翻了翻身,发现身旁躺着一个人。 应昭闭着眼,一张睡脸近在咫尺。 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她凝望着这张面容。 睡觉的时候都皱眉,可偏偏是这样的皱眉,都没办法让人觉得不好看。 一辈子都看不腻的。 她忍不住又往那边靠了靠,睡得迷迷糊糊的应昭伸手圈住了孔一棠,「再睡一会儿。」 孔一棠仰头,亲了亲对方的下巴,但又觉得自己太没骨气,想起床了。 应昭眯着眼,低头碰了碰她的嘴唇,又侧了侧脸,吮了吮对方的耳垂,「对不起。」 孔一棠抬腿架在应昭的身上,一字一句地说:「我不会原谅你的。」 应昭闭着眼,「那就不原谅了。」 她的怀抱是熟悉的味道,孔一棠只觉得眼眶发酸,心里想:「怎么可能。」 根本谈不上原谅不原谅,你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