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日:获救 (10)
小孩子一样不讲道理。 “我没有……”谢昉觉得自己也有点儿委屈。 “没有就好,那我们上去。“她帮他抻了抻衣袖,又温柔起来,”你手上还有伤呢,一会儿还是要少饮酒,知道吗?” “嗯……” 谢昉被训的服服帖帖的,他们这才继续上楼,走进了雅间,守备大人已经在其中等候了。 南京守备,历来由功勋大臣的后裔担任,现任南京守备是开国功臣誉国公邢家的重孙邢高禹,年三十五,武将世家出身,眉宇间俱是正直,一身的英武之气,身边站着守备夫人,三十许人,虽然生得普通,穿着倒是大气华贵。 除了兵部尚书,此人也算是半个顶头上司,谢昉收起了方才的不大开心,向邢高禹行礼。 “属下拜见邢大人。” “谢大人一路从京城赶来,着实辛苦了。今日是我私宴大家,不必拘礼。“虽然邢高禹不苟言笑,但说起话来倒还和气。 沈芳年又与守备夫人行了礼,二人客套寒暄了一阵,才纷纷落座。 等了不一会儿,周白卿便同另外几位客人一同上来了。那雅间深处还有一桌被纱帘隔开的圆桌,守备夫人给了各位夫人一个眼神,示意她们去那桌单独吃。 “诸位,我介绍一下,这位周大人也是刚到南京不久,现在是在兵部车驾司任郎中。白卿,这赵大人、郑大人今后也是在兵部,大家都是同僚,一起尽心做事。来,我们共饮一杯。”女眷纷纷落座时,听到了外面一时间觥筹交错。 邢高禹一拍脑门,笑道:“哦,白卿,忘记给你介绍一位,这位也是京城来的,锦衣卫指挥佥事,谢昉谢大人。“ 沈芳年脚下一滑,险些从椅子上跌下去。 ☆、女贼阮阮 “哦,白卿,忘记给你介绍一位,这位也是京城来的,锦衣卫指挥佥事,谢昉谢大人。“ 周白卿仿佛已经从方才在门口遇见他们的怔忡中走了出来,此时温文尔雅的举杯:“邢大人不必费心介绍了,我同谢大人嘛,早在京城便已相识了。“ ”哦?你们二人?竟然认识?真是令人意外。“赵大人闻言笑道。这周白卿翩翩公子,怎么会和谢昉这太监的儿子认识? 谢昉倒也一改方才的一脸铁青,大方举杯,道:“没错。只是下官有一事不明,本是国子监中文质彬彬的周公子,怎么忽然就到南京兵部来了?” “说来话长了,前一阵不才写了一卷关于治理海匪的策论,侥幸得了太子殿下青眼,又恰逢江东一代海匪之患愈演愈烈,殿下便派我前来了。”周白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道。 虽然推杯换盏之间,都是好言好语的聊着,但是在座的几个人也感受到了这两个人的阴阳怪气儿,赶忙将话题岔开,不让他们两个再对话了。 沈芳年微微松了口气,转过头就听到邢夫人笑道:“谢夫人,不必在意他们说话,咱们吃自己的便是。” “喔……”她对在座的各位都笑了笑,表达自己的歉意,“各位姐姐见谅,芳年还从未参加过这样的宴会,一时间太紧张了。” “谢夫人哪里是紧张了,明明是还在新婚燕尔,舍不得把眼神离开夫君罢了。”赵夫人掩唇取笑她,顿时除了她以外的其他女人都笑作一团。 沈芳年无奈的笑,心想,我那是怕他给我丢人罢了! “几位妹妹,都是从京城来的?到了这里可还习惯吗?”邢夫人既然身为主宾,自然要负责引导饭桌上的话题。 赵夫人和郑夫人都是今日刚刚抵达南京城,可能刚到了住处一会儿便又马不停蹄的跟着夫君前来赴宴,自然看上去有些匆忙,此时纷纷笑得勉强,“南京是人杰地灵之地,只是妾从未来过南方,尚未习惯这里的气候。” “是呀,这里竟有如此多商户,真是新鲜得很那。”郑夫人笑道,“我看芳年妹妹倒是气色好得很,想来提前来了一日,适应了不少?” 沈芳年浅笑,道:“妹妹其实祖籍便在南京,所以便适应得好些。其实南京水系颇丰,最为养人的,二位姐姐适应了这里的潮湿气候之后,便知晓其中的好处了。” “是啊,我也是北京人,当初随我家公子初到南京时,可是着实水土不服了一番,可在这住了两年,竟渐渐觉得不敷粉,皮肤竟也水润起来了呢!”邢夫人对这个话题做了很好的总结,几个女眷终于靠着这话题熟络了起来,吃饭也吃得不那么尴尬。 沈芳年虽然被赵夫人奚落一通,可还是不得不立起一只耳朵听一听外间他们都在说什么呢。 似乎一直以来,都是谢昉和周白卿在互相敬酒,谁也不让谁歇一会儿。 邢高禹见了觉得这二人的互灌劲头,恐怕在京城不是真正的知己好友,恐怕就是世仇。 “谢佥事,听说你这手伤是在采石驿的时候,被贼人所伤?”邢高禹问道。 周白卿已经双颊通红,醉得晕晕乎乎,心想,这是哪位艺高人胆大的贼竟然将谢昉都伤了,简直是……苍天有眼啊!等等,等等,他不太清晰的头脑忽然想到一个人,将她与谢昉的受伤联系起来,难道……是她?!他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表现的不那么不正常,要知道谢昉的眼睛可贼着了。 “没错。”谢昉早忘了之前只喝一杯的承诺,如今也已经五迷三道,开始信口开河,“守备大人不必……为属下操心,这伤了我的贼人也受了我两下,恐怕活不长了。” 邢高禹叹了口气,起身道:“哎,自打迁都北京后,这南京城便疏于管理了,如今虽然富庶,却匪患横行,这次朝廷派诸位前来,便是想决心改善现状。我邢某先为南京百姓,谢过诸位了。” 众人赶忙起身回敬,“请邢大人放心!此次定要将那贼寇赶尽杀绝!还南京百姓一片安平!” “好,明日一早,我会同你们一起,走一次禁宫。” 周白卿和谢昉都是双眼迷离,对视一眼,心想,我都喝成这样了,你现在才说明日要去禁宫捉贼?” 到了酉末时分,又下起雨来,武官们都喝了个尽兴。 马车上,醉酒了的谢大人竭尽全力对着妻子求拥抱求抚/摸,沈芳年却板着一张脸无动于衷。 “不过是不小心多喝了几杯,还不是叫那位周大人灌的,夫人可不能生我的气。”醉酒了的谢大人也变得有些难缠起来。 沈芳年都被气笑了,“我在里面看不清,又不是聋了,明明是你死拉着人家周公子喝个没完,竟然还敢告黑状。” “那也得,他乐意,和我喝啊,真是不自量力。”谢昉撇嘴道。 “幼稚死了。”沈芳年嫌弃道,“回去先灌你一缸醒酒汤,不然明日宿醉未醒,看你怎么去捉贼。” 别人都是带着自己的夫人回了家,淅淅沥沥的小雨中,只有周白卿走得有些淡淡凄凉了。醉酒的感觉着实难受,更难受的是,回到住处,他不能休息,还要去审人。 他来了南京后,没有像寻常官员一样自购住宅,而是谨遵皇后姑妈的旨意,不可太过张扬,只是择了一处离皇城根附近,还算修葺完好的廨舍居住,身边所带的也不过是一个自幼照顾他起居的老管事而已。 他歪歪斜斜的走着,推开木门而入,宋伯便迎了上来:“公子,您回来了?您喝醉了?老奴为您准备了醒酒汤,已经放在屋里了。” “不麻烦您了,宋伯。”周白卿眼神发拧,摆了摆手,“您去……休息。” “好、好……”宋伯点了点头,又道,“那个女子,还在伙房中……” “知道了,我会处理好的。” 这间廨舍还是建国初兴建的,那时候官府财力不足,一切崇简,对官员更是要求清廉,廨舍自然也修得简单。 坐北朝南的是正屋,东边厢房,西边伙房。周白卿二话不说便脚下拌蒜推门进了伙房。 夜雨中,湿气入侵,还是有些冷的。灶台边的角落里有一团黑影,被周白卿推门的声音吓到了,轻轻颤了颤。 “你到底是谁?”周白卿一步步逼近,平日里向来随和的他,酒后发起脾气来似乎也没那么可怕。 黑影子不说话,把头又缩了缩,埋到了自己的肩膀里。 “前夜在采石驿夜闯驿站的是你?”周白卿蹲下来,努力凑近她,压低声音显得有气势一些,却因为脚下拌蒜而向前一倾,鼻子撞上了她的胳膊,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 “是你夜闯驿站,偷了沈姑娘的簪子,伤了谢昉的手,对不对?”周白卿继续问道。 昨天下午,宋伯便发现家里伙房竟然多了个黑影子,惊奇的叫公子来看。周白卿问什么,她始终埋着头一言不发,如今南京世道不好,凭她这一身黑衣和身上受的伤,就该将她送至官府才对。可周白卿见了她头上那白玉簪子时却又心软起来,他认得那根簪子,或许她是沈姑娘的朋友? 他好心好意的去找了外伤药品和包扎用的布条,剪刀和热水,留给她自己给自己包扎好,希望等她伤愈或许会自行离开,可是今夜他知道这女子竟然是个女贼,便再也不能镇定了。 他是官,家里窝藏了一个匪,如果他此时不是头脑不清醒,就应该立刻把她扔出去才对。 “你叫什么名字?”他又问道,“再不说就把你扔出去。”虽然他不会真的这么做。 那女子终于开口了,说话的声音却细小:“阮。” “阮什么?” “阮……阮。”她一字一顿的说,细微的动作间,肩膀便又渗出血来。 “哎……”周白卿叹了口气,自己就是个少爷的身子劳累的命,刚才应酬被灌了一通不说,回家还得帮个女贼包扎。他拽过了阮阮的手腕起身,她本就因失血而虚弱,被突然一拽,几乎半个身子都倚到了他身上。 阮阮倒真是挺软的,还从没有离女孩子这样近过的周公子想到。 “跟我来。” 周白卿带着阮阮从阴冷的伙房走出来,走进了明亮温暖的正屋。 屋内有热水,周白卿好不容易用迷离醉眼找到了剪刀和剩下的布条,撸起自己的袖子,准备帮她重新包扎伤口。 “阮,阮阮,你坐过来,把上衣脱了。” 一个醉醺醺的人拿着剪刀,虽然身为女贼,阮阮也有些怕了,没有听话上前,反倒捂着肩膀后退了一步。 “不来就把你扔出去。”周白卿又开始信口开河了,“知不知道现在满城布防,就为了抓你?” 女贼虽然身负武艺,但是只有一根筋,信了他的话,乖乖坐了过来,脱掉了黑衣,露出一片布着一些新旧伤痕的雪背。 最新的一处,便是肩头那夜被谢昉甩出的飞镖钉出的伤口,被雨水泡了一夜,又没有经过好好的包扎,如今看上去依旧触目惊心。 周白卿勉力帮阮阮收拾好了伤口,终究还是觉得自己现在力有不逮,恐怕也不能包扎的很好,想着明日还是要请个大夫来才好。 她的背白得像一块寒玉,他的手却因酒的缘故而滚烫着。他喉结滚动,有一种想要贴上这块寒玉给自己降温的冲动。 阮阮没给他过多遐想的时间,飞快的又裹上了自己的黑衣,仅留一张充满警觉的巴掌脸在外,就像一只小猫头鹰。 “为何要偷?”周白卿将那碗已经放凉了的醒酒汤一饮而尽。热,他还是热。 “不偷挨打没饭吃。” “我是问你,为何要偷她的发簪!”周白卿心想,这样一个笨贼,为了一根玉簪便受了这么重的伤,真不知道怎么活到现在的。 “不是我偷的!是谢夫人送给我的!”阮阮难得语气中带了点感情,努力为自己辩解着。 周白卿被火气烧得难受,没了往日待人的随和,飞快的抽出了她发上的那枚发簪“啪”的一声拍在了桌面上,“你说谎!” 玉钗应声而断,阮阮简单束起的发髻被扯开来,长发坠下。 “我没有。”阮阮看着周白卿手里的玉簪,如今竟巧劲断成了两断,不禁皱眉难过,恶狠狠的瞪着他。 周白卿也没想到,这玉簪怎么这么易折?他捏着那两段断钗,看见女孩子的眼眶红了,他局促起来,他可是谦谦君子,怎么能弄哭女孩子呢? “对不住,不小心弄断了,别哭行吗?”周白卿觉得自己曾经的好口才在烈酒的作用下正在渐渐消逝。 他抓住那双冰冷的手,以为自己要进行动人的安慰,摇了摇头却发现自己只是想摸了降温而已。 “阮阮,你怎么这么冷?” “失血过多。” “你的手很软。” “……”阮阮不想再理这个毁坏了自己的宝贝还一直在吃豆腐的人,试图抽回自己的手。 “不许动,不然……”周白卿打了个酒嗝。 “把我扔出去?” “对,对。” “哦……”阮阮软软的声音响起,“你喜欢谢夫人是不是?” “咳……咳咳咳……”周白卿没有喝水却还是被呛到,咳了两声却被阮阮迅速抽出了手捂住了他的嘴。 “有人在你的屋顶上。”阮阮警觉的竖起耳朵,抬头看了看上面,面露担忧,凑到周白卿耳边低声道,“看来我还是躲不过,也难怪,禁宫外方圆数里内,只有你家亮着灯,我真是笨,还是出去算了。” “哎,这不很,很简单吗?”周白卿拉住阮阮的手不放,飞快的将桌边烛火吹熄,室内归于黑暗。 他竖起耳朵,果然听到屋顶上有砖瓦被踩动的声音,还有人的窃窃私语。 “这个时辰,按,按照本官的作息,是该就寝了。”周白卿摇晃着起身,非要拉着她一起,还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你去床上藏起来,本官是朝廷命官,他们,绝对不敢进来。” 阮阮心里不大乐意,可实心眼的女贼不懂得如何反驳酒醉后信口开河的周大人,只得听话。 “阮阮,你真冷。”周白卿努力的贴近这冷源,企图让自己舒适,“阮阮,阮阮……” 灼热的气息带着酒味,阮阮确实很冷,她顺从。 “阮阮,你知道吗?你口中的谢夫人,可差点是我的未婚妻……后,后来……她就被谢昉给拐跑了。”周白卿闭着眼睛,犯话痨病。 虽然他摔坏了自己的宝贝,可他依旧是收留自己的救命恩人,她想要讨好,便道:“我打伤了谢昉的手。” “我知道是你,我知道是你。”周白卿坏笑道,“做得好,不过,其实我同谢,谢夫人……不过相识尚浅,倒没有不共戴天的夺妻之恨啦……” 阮阮不说话了。 “不过就是,就是看见他们,成双成对的,同样都是来南京做官,而我却一个人……”周白卿流下了一滴自怨自艾的眼泪,“不过现在我有阮阮。” 阮阮若有所思,你有个毛线啊。 “阮阮,阮阮,你这么可爱,明天本官去给你请个高明大夫,去他的剿匪,我,我……”周白卿打了个哈欠,一句话没说完,就睡着了。 阮阮一直听着房顶上的声响,确认他们已经走了,她才浅睡过去。 翌日醒来,周白卿醒了酒之后,便没有昨夜那么开心了。眼前的画面犹如一下当头棒喝,这是怎么回事?! 他一个奉命来南京兵部职责剿匪的臣子,怎么能搂着一个刺伤朝廷命官,有盗窃皇陵嫌疑的女贼睡了一夜呢?!就算她的娃娃脸很可爱也不行!更加让周白卿崩溃的是,他感受到自己的其他一些反应…… ☆、皇宫缉盗 “公子,已经辰时了,您今日不必出门么?”宋伯的声音适时响起。 周白卿连滚带爬的下了地,稍微对着镜子照了下,这衣冠不整的模样,还有一身的酒气,已经误了去禁宫的时辰,恐怕也没时间仔细打理自己,定然要失礼于人了! 他蹑手蹑脚去柜子中取了自己的官服,拎着靴子,回头又看了床上,黑衣女贼的脸色比昨夜看上去似乎稍微好了些,但是却一直双目紧闭,按理说她这做贼的警觉,他这一番折腾应该早就醒了才对。 周白卿本已误了时辰,此时还是忍不住上前摸了摸阮阮的脸颊,发烧了啊。 “阮姑娘,你,你,你先好好歇息着哈。“周白卿也没管她听不听得清,拎着衣服和靴子,落荒而逃。 在院子里匆匆换了外衣,他到门口,看见宋伯正牵马等着,他上了马,叮嘱道:“麻烦宋伯,今日去给阮姑娘请个大夫。” “公子,这……”宋伯有些犹豫,既然那姑娘是贼,少爷怎么还不送官? “一切等我回来再说。”周白卿低头不敢直视宋伯的眼睛,说完这句便落荒而逃。 到了禁宫门口,周白卿下马,果然已经迟到了。守备邢高禹和谢昉两个人,身后还带着数十精兵,准备进去搜查,已经整装待发。 “卑职来迟,请大人降罪,卑职甘愿领罚!”周白卿向来都是循规蹈矩的世家公子,哪怕这样的小错也极少犯,此时倒是因为没有经验而如临大敌了。 邢高禹见了他,只是随和笑道:“白卿你定是昨夜不胜酒力了,我们这不也是刚要进去?时间倒也刚好,不算迟了。” 谢昉也淡淡开口,“是啊,周大人,看着都生出黑眼圈了,怎么昨夜我们散了之后你没有好好休息吗?” 周白卿瞪了他一眼,用沉默代替自己的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事不宜迟,尽早进去,别走漏了风声。”邢高禹握紧了手中刀柄,示意身后人噤声。 南京的这座宫城,自建国之初兴建以来,如今已经屹立在南京城东百年。 可自打迁了都,起初还有专人维护,越到后来,经历了地动天雷,宫殿焚毁,也渐渐无力修葺了。 从宫门而入,脚下是荒草萋萋,眼前的座座宫殿,毁殁的有十之**,这还是白日,夜里恐怕除了凄凉还会多些恐怖,即使无人看守,寻常百姓也绝对不敢踏足这里。难怪竟成了盗墓贼的贼窝。 谢昉小心脚下,尽量不弄出一点声响。一天前他已经派了几个伸手矫健、轻功了得的缇骑,小心查探了禁宫中的大致情况,知道了贼人的活动范围、大概数量,而没有惊动他们。 今日他们是搞突袭,贼人往往昼伏夜出,白日反倒是一锅端的好时机。 不过么,谢昉倒是有个疑问,这种刀光血影的场合,带着周白卿这个书生做什么?就算他如今进了兵部,并不代表他就能凭空生出武艺来。况且他今日怎的如此神思恍惚,真的能专心抓贼吗? 周白卿自然是没有心思抓贼的,他今日早晨受到的视觉和心灵冲击都太大了,至今都没能缓过来。 他一点一点的回忆起来了昨夜他曾经做过的那些荒唐事儿,没有一件是符合他平日的学识教养的。周白卿不仅捂脸,没想到自己喝醉之后竟然是这样一个禽兽,身边有个姑娘就要轻薄了去,这一切当然都怪昨夜一直灌自己喝酒的谢昉了! 周白卿发愣的时候,他们走到了武英殿附近了。背着一口黑锅的谢大人和邢大人都停下了脚步。 武英殿原本供奉纪氏祖先牌位,本就修建得结实些,躲过了几次天雷,是仅存的几处尚且完好的宫殿之一。根据昨日缇骑的报告,贼人大致就在这一处掩藏着,不远处升起的炊烟也验证了这一点。 “上。”邢高禹带着周白卿坐镇,一挥手,让谢昉带人上前。 此时,方才还屏息凝神的兵士们才一鼓作气,按照事先排布好的方位站定,准备收紧包围。 里面的人终于听到了响动,也不愿坐以待毙,提枪持刀的纷纷冲了出来,与持刀荷甲的锦衣卫们拼个你死我活。贼匪们带着破釜沉舟求生的决心,锦衣卫却有尽量抓活口的顾虑,一开始,竟让贼匪占了上风。 一片杀打之声中,周白卿终于回过神来,心惊肉跳的站在邢高禹身侧一同观战。 “不必怕,如若锦衣卫连这几个毛贼都斗不过,那才真是笑话。”邢高禹还以为周白卿是怕了,笑着道,“你从京城来,经验尚浅,兵部尚书特意叫今日带了你来,是为让你渐渐了解一些兵势阵法,日后接管起车驾司,也方便。” “是,卑职定会仔细学习,不让您和尚书大人失望。”周白卿皱眉看着贼寇们虽然骁勇,却终究未曾有一人冲出锦衣卫的包围。谢昉指挥下,锦衣卫变幻了阵型,以强攻之势步步紧逼,最终都留下了活口,只是有两个伤势较重的。 邢高禹和周白卿一同靠近,殿后忽然传来了孩童哭泣之声,还有女人暗自的抽泣。 阮阮?周白卿眉心一跳,险些呼叫出声,转念才想到,阮阮千辛万苦从贼窝逃了出来,不可能在这。 不一会儿,锦衣卫便搜索完毕,又从后殿搜出了几个女人,一个孩子,一箱尚未来得及销赃的冥器。 “先都带回衙门审问。”谢昉看着那几个女人,吩咐着,又忽然想到,“回去抓紧拿那副画像出来,给他们辨认,务必要抓到所有余孽。” 眼看一场官匪大战在须臾间便已经分出了胜负,从未经历过此等画面的周白卿有些惊讶,他还以为这场剿匪之战至少要打上十天半个月。听到谢昉吩咐下去的话,他上前问道:“谢大人,你说的画像,是……?” 谢昉道:“那夜在采石驿夜袭我们的有两个黑衣人,其中那个男的,已经在这里了,但那个女人还没有捉到。” 周白卿觉得自己起了一层冷汗,强装镇定问道:“有画像?” 邢高禹补充道:“有,还是谢大人的夫人看到了那女贼的真容,估计抓住她也不难。叫礼部派两个人过来,辨认一下赃物都是不是从墓中盗出来的。” 谢昉见周白卿神色惊惶,还以为只是又提到了沈芳年所以他不高兴,便继续道:“这女贼倒有些奇怪,她的同伙藏身在禁宫中也是她说出来的,倒像是有意想让我们尽快将他们一网打尽似的。” 周白卿喃喃道:“如此,也算是将功赎罪了?” “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你们是该转战衙门了。”邢高禹笑道,“我还有其他事,先回官署了。” 送走了守备大人,谢昉对周白卿的揶揄便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周大人,看来昨日着实喝的太多了,到现在了酒还没醒完全呢。”他们二人在锦衣卫的队伍后缓缓走着。 “此,此话怎样?”周白卿当然知道自己今日表现的十分不正常,如今在谢昉面前也只能强撑了。 “大人身上还有股浓浓的酒味儿,怎么昨晚回去也没换件衣裳?”谢昉用审问犯人的惯常套路来“关心”周白卿,又闻了闻,“好像……还有股香味,我好像在哪闻过?” 周白卿觉得自己的冷汗像不要钱似的出了一身又一身,他被挤兑得口不择言,道:“反正不是你夫人的,谢大人这么关心干嘛?” “是,看来周大人,昨夜有佳人相伴啊?”谢昉没有生气,反而继续尽情的调笑他,“啧啧啧,真没看出来,周大人来了南京,倒是真的能耐起来了。” “闭嘴。”周白卿本来脑子中就很乱,被谢昉胡搅蛮缠一通,就更乱了,他快走了几步,远离了谢昉。 他满脑子想的都是阮阮,她的发烧可褪了吗?也没来得及嘱咐宋伯给她准备些吃的,她会不会饿肚子?会不会有锦衣卫搜到自己家,将她抓走?昨夜自己喝醉了,可是她却是清醒的,她会怎么看自己?自己有何脸面回去面对她? “听守备大人的意思,是想让你同我一起去衙门审一下今日抓到的人,若是周大人看不惯那样的场面,先行回家也是可以的。”谢昉又追上了他的脚步,淡淡道。 回家?回家是不可能的,想不出如何面对阮阮,他可能一辈子都不打算回家了。周白卿赶忙道:“谢大人这话说得有意思,都是为朝廷办事,有什么看不惯的?本官身为兵部郎中,自然要去审。” 到了锦衣卫衙门,周白卿自然是大部分时间都在陪审,基本上思绪一直就没在案情上。 他怎样才能在阮阮面前挽回自己的形象呢?说来他也算是她的救命恩人了?阮阮身为一个女贼,身体和手竟然这么软……又想歪了! “周大人,这个人审的差不多了,也快日落了,如果你没有什么事了的话,我们可以各回各家了。”谢昉的声音将他唤醒。 周白卿状若痴呆,一心想着的都是,他绝对不能用这副模样回去见阮阮,加重她对自己的鄙视! “谢大人,我有一个不情之请,看在我对你不计前嫌的份上,你必须答应我!” ☆、一同查案 “这是怎么一回事?”傍晚,沈芳年站在门前,叉腰看着眼前的两个人。 谢昉一脸的无奈,周白卿一脸的憔悴。 “问他。”谢昉冷冷说了两个字,便溜了进去,他真的是无辜的。 “沈姑娘,谢夫人,你好,下官想在贵府借住几天,你可还能赏光啊?”周白卿不安的搓手,他竟落魄到来谢昉家借住的地步了! “这……当然可以啊,快进来。”沈芳年惊讶了片刻,赶忙将他让了进来。她一开始还以为是谢昉又在作怪,没想到竟然是周白卿要求投宿。 周白卿带着一包袱的行李,事已至此只得抛开脸面信口胡诌:“我住的那间廨舍年久失修,昨夜下了雨后就开始漏雨,实在是住不下去。” “我在南京初来乍到,还也没有熟识的同僚,只好叨扰一下你们了。”周白卿不好意思的搓着手,他长这么大还没试过撒这么奇怪的谎。 沈芳年扶额,无奈道:“反正空房间是有,你若是不嫌弃,住下便是了。先放下东西,一起去吃饭。” 三个人的晚饭吃得倒还算融洽,幸好没有昨夜的豪饮情景再次上演。 “谢大人,还是你家的面食做得好,我来了南京一个月,还是吃不惯这里的米。” “周大人若是喜欢,我派人送一缸去你家。”谢昉一边吃饭,一边道,“顺便帮你请个瓦匠,帮你修修屋子,省的你被迫寄人篱下。” “不不不,不必了。”周白卿赶忙摆手,“我已经请了瓦匠,只是修也要修个几天,这几日就只能叨扰了。”总之就是一句话,他不想回家。 谢昉看周白卿今日实在是很反常,又不知道他是哪根筋搭错了,看他的神态似乎也不是在为昔日的事情而故意找茬,谢昉暗中观察着,暂且没看出什么明显的端倪。 “今日……贼抓的如何啊?”沈芳年见二人都不说话了,便适时的问道。 “很顺利。”谢昉看着自己依旧包裹着的左手,忍不住露出个凶狠的眼神,道,“只可惜没抓到那个女贼,不过你放心,审问过她的同伙,很快就能抓住她了。”这话是对着沈芳年说的,她明明一点事儿没有,谢昉却总在胡乱担心她被那女贼吓到。 ”咳咳咳咳……”周白卿被一口汤噎到,险些丧命,好不容易才顺过气儿来,强装镇定,说话都开始不过脑子了,“我说,今日我们抓到的那些妇孺不也询问后就妥善安置了,一个小小女贼,恐怕也是苦于生计,谢大人何必为了私人恩怨,苦苦相逼呢?” “呦,这女贼……是你们周家的亲戚?”谢大人嘿嘿一笑,目光如炬,“那些妇孺只是亲人为贼,自然不会被牵连什么罪责,可那个女人,可是在我眼皮子下面偷盗,如若不抓,可还有王法吗?” 这下连沈芳年都觉得周白卿今日实在是不正常了,不过还是帮他打着圆场:“夫君,那女贼夜闯驿站还出手伤人确实可恶,可……那簪子倒也不算是她偷的啦,我亲口说是送给她的……” 果然!阮阮说的都是实话!可自己竟然没信,还将她的发簪摔断了。 周白卿再也没有胃口,便先回到了沈芳年为自己安排的客房,虽然还没想好怎么回去面对阮阮,可是心里想的却还都是她。 方才他悄悄回家,到了门口拜托宋伯拿了自己的几件衣服送出来,匆匆嘱咐宋伯几句便离开了。如今在别人家中辗转反侧,滋味竟也依然不好受。他强迫自己镇定,接下来的几天,还要继续审问捉拿归案的犯人,他打算将这一窝贼的身份来历都弄明白,再考虑回家的事情。 沈芳年也有一肚子的问题,终于在夜间和谢昉独处的时候问了出来。 “周公子是不是吃错药了?”她小心翼翼的蹲在地上,帮他手上伤口换药。明明可以请大夫来,他缺偏要剩下那二钱银子,让她亲自动手。 “不知道,今天一整天他都是这样,魂不守舍,不知他是不是昨夜撞见鬼了。”谢昉冷哼一声,抱怨道:“他是诗书世家的公子,从前看上去也没那么轻浮,怎么今日就偏要死缠烂打跟我回来,死活就不肯回自己家住了。” 沈芳年叹了口气,颇为同情的抬眼瞅了瞅谢昉,她大概知道如果不是实在没有办法,谢昉应该是不会热情主动的邀请周白卿来自己家借住的…… 她一圈一圈重新缠上纱布,皱眉道:“谢大人,真是为难你了啊。” 谢昉面色不豫,哼了一声,等她重新包扎好了,顺手就把她捞了上来。自打到了南京,这生活和他想象的可全然不同,还以为能安然避世和妻子过二人世界,结果不仅刚到就受了伤,如今家中还多了个神神叨叨的前情敌。 不过谢大人还是要表现得高风亮节一些,反而道:“不为难。周白卿虽然现在看上去有点疯癫,不过人倒也没有大毛病,不过是借住几日,也没什么的。” “是啊,不然当初你也不会考察一番便劝我嫁给他嘛。”沈芳年揶揄笑道。 谢昉被戳中心事恼羞成怒,毫不留情的在她脸颊上掐了一下,气哼哼的说:“别得了便宜卖乖。” “嗯……”她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做小鸟依人状躲进他怀里,小心的岔开话题,“那你们今日审讯的如何呢?” “今日到了衙门,将嫌犯通通造册之后已经没多少时间,只是先行询问过了那些贼匪的亲眷,其余的嫌犯还要等明日再审。” 沈芳年不解:“为何要先审亲眷呢?” 谢昉吹熄了灯,揽着她一同躺下,道:“一来么,那些妇孺自然比贼匪软弱些,可以比较不费力的从她们口中得知一些有用的信息;二来,她们也本不该被关在衙门牢里,审问过后可以先行送去保育堂,虽然也要有人看着,总归比在牢里环境好些么。” 沈芳年在黑暗中发出了一声轻笑,谢昉问道:“笑什么?” “我这是欣慰的笑,谢大人自打到了南京,不仅愿意为同僚借住,竟然都善心到开始为犯人家属着想了,真是越来越清流作风了。”她可是完全没有在用调侃的语气,而是十分认真的说。 “哎,真是……”谢昉叹了口气,颇为感叹道,“或许是因为自从和你成亲之后,总觉得自己未行功德却受了许多福报,未免患得患失,难免要改一改往日的行事作风了。” 沈芳年窃笑着,心中却有无以言表的情绪在翻涌着,过了许久,才闷声道:“睡觉!明日还要早起。” 接下来的几天,周白卿每日都同谢昉一通去衙门、回府,时而还要同礼部的人一起去皇陵查看,连沈芳年一时兴起又去衙门送饭,都不得不三人同吃,周大人一直在扮演一只锃光瓦亮的明灯。 又是一日艰苦的审讯下来,他们已经对案情基本掌握了。 近十数年来,南京虽然愈发富庶起来,可这富庶却大都是做生意、有家产的商户所享受的。虽然晖朝有着严格的户籍制度,却依然有失了田地、流离失所的流民走投无路,离开了家乡,寻找新的生存之处。 偷盗了太/祖皇陵的这一伙人,便是近年来进了南京城的流民,在一个名叫钱龙的贼首的窜动组织下组成的。钱龙这个名字在衙门里也是有迹可查的,他身负武艺,本就是早年间在南方驰骋一时的大盗,后来被官府捕头废了一条臂膀,便只能召集团伙,传授盗窃的手艺。南京的商户多、市集多,平日里小偷小摸的,上缴给钱龙一部分银钱,他们也能糊口。南京官僚本就已经形同虚设,他们偶尔被抓住也只是随便关几日便出来了,所以愈发有恃无恐。 三年前,南京禁宫内的太和殿又被雷火击中,彻底损毁了。连最重要的建筑都已经不在了,工部也拨不出银子为这样一座如今已经没有任何用处的昔日宫殿重建,整座禁宫就更加无人看管了。这一窝贼匪开始在武英殿后藏匿,钱龙在禁宫中看到了关于皇陵的一些残存记载,便决心干一票大的,没想到这一票是从陵中取出了不少珠宝,却也彻底惊动了京城。 钱龙早就知道京城派了人来查盗陵一案,却未曾讲与他的手下知道,只告知了两个人,一个是他手下的精英心腹方田,一个是他几年前捡的一个女孩子,他让这二人去“敲打”一番这心来的办案官员,自己却掠走了大半冥器不知所踪,方田自以为谢昉受了伤不会很快开始查案,便又回到了武英殿,没想到同留下了的乌合之众不明就里的被一网打尽。 这些线索大多是从方田口中敲出来的。 谢昉正想再问方田,是否知道钱龙的去向,却听到向来在审讯中很少问话的周白卿抢先问道:“那个被钱龙收养的女孩,为何那夜没同你一起回武英殿?” “没有,那个女孩不听我的话,自作主张对谢大人挑衅过了头,还受了肩伤,恐怕是个累赘,我便将她赶出去了。” ☆、找上门 “没有,那个女孩不听我的话,自作主张对谢大人挑衅过了头,还受了肩伤,恐怕是个累赘,我便将她赶出去了。” 周白卿听了这话,险些拍桌而起,碍于谢昉给他的眼神,才隐忍不发。 “钱龙带着他偷来的东西,去了何处你可知道?”谢昉淡淡道,末了补充一句,“若你知道,可以抵罪。” 方田低着头,“不知道,钱老大既然抛了我,自然不会告诉我他的去处。” “你们从前偷的东西都如何销赃?”谢昉又问道。 方田苦笑摇头,道:“钱老大有自己的路子,我们这些小喽啰都要凭他销赃,不然,大人又怎么能在武英殿搜到我们丝毫未动的赃物呢?” 见这边问不出来,谢昉只得又问了回来:“那个女贼呢?” “我刚才已经答过了啊……” 谢昉一拍桌子,喝道:“本官是问你,那女贼知不知道钱龙的去处?” “不,不知道,不过她既然在钱老大身边这么久,总会知道的。”方田赶忙道:“那个女子脑子里就一根筋,傻得很,是小时候在街上行乞时被钱龙看中了有做贼的根骨,便收养在了身边,她好像只记得自己原本姓阮。销赃的事情……可能她也去过几次,是了,她准知道!” “那她被你赶走时,又去了哪里?”谢昉咄咄紧逼,方田和周白卿都是满头冷汗。 “我,我哪知道啊,她伤的挺重,应该走不远……说不定已经死在城东哪个巷子里了!”方田皱眉。 谢昉沉默片刻,转头去周白卿说:“今日就审到这。” 周白卿整理了手中的状纸和文书,点了点头。方田被再次收监,谢昉同周白卿一起走出去,周白卿忙乱间只听见谢昉对下属道:“赶紧带几个人去把皇城周围再仔细搜一遍。” “大人,一早就已经仔细搜过了,什么也没找到啊……” 周白卿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又缓缓降了下来,已经下过两次雨,痕迹什么的,应该也是找不到的…… “你只管搜便是,每间廨舍都要搜,不管有哪位大人住在那,若他不准,让他来找我。”谢昉冷冷道。 周白卿两眼一翻,险些晕过去。 “谢兄,我今夜想回我那住处看看,看看瓦片可都码好了,你看如何?”他再不回去,阮阮就要被抓走啦! “唔,我忽然想起一事,还要白卿你帮忙。”谢昉却忽然想到了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如今查到这个地步,也该给京城送一封文书简单说明情况了,我一直苦于笔墨,白卿辛苦,今夜便还是同我回去,把文书写出来。” “……”周白卿心想,这可真是尴尬了。 夜间他在客房中燃着灯火奋笔疾书,一面却提心不已。他忽然很后悔,自己怎的这样懦弱,就因为自己无法面对,便将阮阮一个人留在廨舍里。阮阮傻得很,若是倔起来不同锦衣卫走,万一被伤了性命……他不敢想了,决定先偷偷溜回去看看再说,客人当到他这个份上,也是够惨的。 正准备起身呢,却见一阵疾风袭来,吹熄了他案前的烛火。周白卿手一软,将镇纸摔到了地上,瓷制的应声而碎。 “阮阮,是你吗?”他有一种预感,一定是她来找自己了。这谢府如今可是阮阮最不该来的地方了,所以他却被自己心中升起的一股惊喜之情吓到了。自己竟然……这么想见她? 黑色的人影飞速的靠近,语气平淡的说出一句话:“你很久没回你的家了。” “是,我……”周白卿的脸红了,他该怎么看着眼前这双纯洁的眼睛说出,那是因为我对你起了肮脏的念头呢? “你家的老伯照顾我,我的手,不冷了。”阮阮抬起了双手,语气中带了些微的疑惑,“我的身体也不冷了。” 周白卿心虚的后退了一小步,帮她解释道:“嗯,你的伤好了,恢复了,所以就不冷了,这是好事。” 好事?阮阮皱眉,可是…… 那边的卧室里,沈芳年方才还在一面害怕一面好奇的让谢昉讲皇陵里面是长什么样的,这时刚要入睡,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刺耳的声音,吓得惊醒过来。 “夫君,有鬼……”她眼神迷茫,推了推谢昉,发现他也惊醒了。 “别怕,不是鬼。”谢昉坐起身来,拍着她的后背轻声安慰,“是有个女贼上钩了。” “女贼?”沈芳年一下彻底醒了过来,第一反应是奇怪的问道,“你用的什么饵?” 谢大人在黑暗中轻声一笑,捏了捏她的脸道:“醒都醒了,一起出去看看。” 这觉暂时是睡不得了,沈芳年叹了口气,迷迷糊糊的穿上了外衣。谢昉又拎起了他的刀,二人蹑手蹑脚的向响动的地方走去。 “阮阮,这里太危险了,你先……” 沈芳年同谢昉一起在周白卿的墙角下弯腰下来听墙脚,震惊的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周白卿竟然和那个女贼???震惊之余,她连连后退,不小心踩着一节树枝,“咔嚓”一声格外刺耳。谢昉无奈扶额,这下不能听墙脚了,赶紧去门口堵人。 阮阮耳力很好,听到声音警觉起来,不等周白卿说完,便飞快冲了出去。 “站住。” “阮阮……谢大人?” 沈芳年提着裙摆赶上去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剑拔弩张的画面,谢昉杀气腾腾的提刀,刀尖指向刚刚从屋内踏出门槛一步的黑衣女子,身后追来的周白卿愣在当场。 “滚开!除非你想再被我扎个窟窿。”阮阮虽然身处下风,但凶狠的模样和语气不输谢昉。 “阮姑娘,来投案自首就不必再抹不开面子了,来人……”谢昉不屑,不打算同她纠缠,直接喊人。 “谢兄!”周白卿却侧身出来,抓住了刀尖制止了他,“有话好说不行吗?” 谢昉挑眉,玩味道:“白卿,这个时候你还要往前冲么?” 周白卿没有理会这嘲讽一般的劝告,反而梗着脖子又上前一步,颇有你要砍就先砍了老子的气势。 “够了!”沈芳年见双方愈发剑拔弩张,不得不提起裙摆上前,怒道,“这里是我家,你们想动刀动枪,抓贼缉盗,都给我出去再动手!” “谢大人,你夫人说你呢。”周白卿适时提醒道,“还不快把刀放下?” “还有你!”沈芳年又瞪了周白卿一眼。 周白卿只得先劝阮阮,先将手中的暗器扔到了地上。谢昉显然不太情愿的,缓缓的收起了刀。 夜色已浓,谢府的后院小厅中却刚刚亮起了橘色灯光。谢昉翘着二郎腿,毫不端正的坐在正座上,眼神一直在坐立不安的周白卿和一直回瞪自己的阮阮身上来回。 虽说谢昉愿意坐下来,用一种较为温和的方式审问女贼,但是这小厅周围自然也被人围住了,不然阮阮肯定坐不住。 沈芳年准备了四盏花茶,不由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觉得心累得很。 八目相对,唯有阮阮渐渐从刚才的紧绷中缓了过来,安然饮起了沈芳年递给她的茶。 “茶很好喝。”放下茶碗,阮阮给出了评价。 沈芳年笑容中透露出一丝尴尬,“阮姑娘喜欢就好……” “周大人,这件事,我还是想先听听你的看法。”谢昉的语气平常,倒是没有责怪的意思。 周白卿沉默了许久,才开口:“我……” “好了,既然周大人不知道说什么,我询问这个贼的时候,你便不要开口了。”谢昉特意在“贼”这个字上加重的语气。 “你叫什么名字?”谢昉这次问的是阮阮。 阮阮沉默。 “钱龙人在何处?” 阮阮依旧沉默。 见谢昉脸色越来越黑,可能随时要砍人,沈芳年不得不岔开了话题:“阮姑娘,上次我送给你的那只玉簪,用着可还喜欢吗?” “喜欢。” “那……怎么今日没戴呢?”沈芳年看了看,阮阮头上没有了那根白玉簪子,而是又变成了一个简单无比的发髻,和一根黑木簪。 阮阮眸色一黯,回答道:“簪子,让他抢走,摔断了。” “呦,周大人,就知道欺负姑娘,摔人家的东西算什么意思?”谢昉被逗都笑了。 “我、我那是……” “哎,不是不许你说话么?”谢昉对周白卿做了个收声的手势,憋屈了这么多天,终于等到了翻身的这一日,骤然觉得通体舒畅起来,转头对沈芳年道:“夫人,你继续问。” 周白卿被迫噤声,一张脸被憋成了煮熟的虾子颜色。 沈芳年其实也不懂刑讯,只是想问什么便问了,现下她最想问的,当然实关于周白卿的话题。 “周公子脾气不坏,为何会摔了簪子呢?” “他喝醉了,变得坏脾气起来。”阮阮低头。 “我就知道周大人一定是因为做错了什么,才跑来我家借住的。”沈芳年笑着摇了摇头,周白卿还真是让人惊喜啊。 没想到这个时候,阮阮却替他反驳道:“不是的。” “那是为何?” “因为我的身体不冷了。” 这下不止是沈芳年和谢昉不解,连周白卿都不明白了。 阮阮自己其实也不是很懂,只是她有自己的逻辑,看所有人都不明白,她只得继续道:“周大人说,他很热……” 周白卿了然的捂脸,一字一顿道:“阮阮,我求你不要再说了。”他的一世英名,下一秒就要崩塌了。 “说,必须说,说了算你将功赎罪。”谢大人激动了。 “他很热,就要抱着我降温,所以现在我不冷了,他就不回家睡了。” ☆、破罐破摔 得到了阮姑娘这惊世骇俗的答案后,周白卿思考着用什么角度撞在桌子上会死的快些,谢昉刚饮的一口茶被喷了出来,沈芳年都不住脸颊发热,掩面憋笑。 阮阮察觉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便将头埋得更低。 沈芳年好不容易忍住了笑,凑过去同谢昉耳语:“夫君,我觉得我若是再问下去,恐怕就有些……过分了?”总要给兵部的周大人留点面子不是。 “放心,我觉得也够了。”谢昉对她低声说完,清了清嗓子,又对周白卿道:“周大人,依我之见,你是不是应该先向这位阮姑娘解释一下你的不告而别?给你一炷香的时间,我们先出去好了。” 说到做到,谢昉拉着沈芳年出去了,想也知道不会走远。 周白卿叹了口气,心情复杂的缓缓靠近了阮阮。反正现在自己是已经和这个贸然闯入他家的女贼被捆绑在一起逃不脱了,他也只能重新被迫面对起他想了几天也还没个头绪的问题。 “阮阮,其实不是你以为的这样的。”他拉过了那温软的手,又叹了口气,忍不住摇头笑了,这得是多简单的脑瓜,能够从简单的因果中推测出这样一个结论。他有点想要敲一敲她生的丰满的脑门,看看能不能敲灵通一些。 阮阮不解,有些懊丧的抬起头看着他。 “我这几天没有回家,其实并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我自己……” “你怎么了?” 每每周白卿说话,阮阮便总是这样一副疑惑的模样,眉头皱得紧,小嘴撅得向下。但是只要他给出给出了个解释,她永远都会深信不疑的点点头。周白卿灵光乍现,就是这个表情,总是能戳到自己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所以他才会面对这天真无邪的脸,做出了寻常决不会做的失礼之举。 曾经皇后有意为他找一个大家闺秀的时候,他也觉得很寻常。沈姑娘是很好,他是很欣赏,也愿意娶回家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妇。可若说喜爱,恐怕还是差些,否则也不会这么容易就放手。难道自己……原来自己……真正能倾心喜欢的就是这样笨笨的女贼吗? 他忍不住又伸手捋了捋她垂下来的一绺发丝,没有了方才的窘迫,从容温和的笑道:“阮阮,那个钱龙是收养了你的人吗?” 这基本上属于方才她不想回答的问题了,但是现在还是点了点头。 “他教你偷窃的?”他试探着问道。 “是,他说我的手软,可以帮他偷很多东西。” 他当然知道她的手是很软的,便又问:“那日阮阮为什么会受了伤来我家?” “姓方的嫌我坏了他们的好事,赶我出来。” “那夜在采石驿你没有听他的话,进了寝室偷东西。” 阮阮凶道:“我就是想激怒谢昉,还要告诉他他们的藏身之处,最好一网打尽。” “为何呢?” “我厌烦了,整天偷来偷去,连我一起抓去也没事的。” 周白卿沉默片刻,摸着她的头发问:“阮阮记得自己原本是哪里人吗?” “只记得是在比这里更靠南的地方,一座小镇。”阮阮又开始不解了,这个人怎么一边问自己问题一边靠越来越近了。 “亲生父母呢?还记得吗?” “只记得我爹好像是个教书先生,别的……记不清了。” “教书先生好呀,我爹也是教书先生。”周白卿亲了亲她的脸颊,又问道:“今年多大了?” 阮阮终于忍不住反问:“你问这些做什么?” “因为我想要娶你啊。”周白卿已然没有什么脸面了,干脆直接一些。 “什么、什么意思?”阮阮觉得自己简单的头脑不能消化这样的消息,眼睛转了好几圈,脸终究红了起来。 “不要怀疑,就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周白卿不要脸了,凑近姑娘家的耳朵边低声道,“如果你也想嫁给我的话,那就告诉我钱龙逃向哪里,或是去何处销赃了;如若不想,我会想办法放你走。” 其实在这谢府中他周白卿还没想出办法怎么放阮阮走,或者说根本没想。 一炷香时间到了,周白卿大摇大摆的走出了小厅,四处张望后,径直走向了坐在花园石凳上的谢氏夫妇。 “钱龙应该是向南昌府的方向逃去了,中途会在安庆一个古董店销赃。谢兄,抓紧设卡。” 谢昉没来的及问他是如何问出来的,就听他又向沈芳年道:“麻烦谢夫人暂且将阮姑娘留在贵府上照看些可好?毕竟她也是证人。” 沈芳年点了点头,不过是一个女孩子,比招待你可简单多了。 “好,那没什么事,叨扰了这几日,我也该回自己家了。” “慢走不送,明日去衙门报道。”谢昉淡淡道。 周白卿半路折返回来,拍了拍头,道:“哦对,还有一件事忘了提醒你们,开始准备红包贺礼。” “干什么?”沈芳年觉得他是不是被刺激得已经有些疯癫了? “我要成亲啦!” 谢昉和沈芳年对视一眼,都是不可思议的神情,完了,他们竟然逼疯了一个朝廷命官。 折腾了这大半宿,还要抓紧为阮阮姑娘收拾出一间新客房,沈芳年这一夜几乎就没怎么睡了,谢昉也是,直接去衙门布置捉拿钱龙的事情了,没再回家。 傍晚时,他牵马踏着夕阳缓缓归家,一片橘色的映照下,各家各户内都升起了炊烟,将这座日暮之城笼罩在一片柔和的雾霭之中。 到了自家门口,他便从那两扇开着的大红色宅门望向内,门中人的背影朦胧中带着他不能道明的诗意。听到渐渐放慢的马蹄声,门中人转过身来,像是初见的惊喜,飞快的跑上前来迎接他。 温香软玉撞入他的怀中,每日这样的迎接方式,他很是满意。 “周公子怎么没同你一起回来?” 这个问题他很不满意。 将马牵了下去,他气哼哼道:“芳年很期待他来吗?” “我是替阮姑娘期待的呀。”沈芳年赶忙辩解,又笑眯眯的问:“今日可还顺利吗?” 他们一面往里走,谢昉大致的帮她介绍:“顺利,安庆那边传来了消息,那销赃地点的铺面老板已经捉拿归案,他供出了钱龙的路线,南下的各个关卡都布下了天罗地网,这次决不会再叫这江洋大盗再换个地方扎根。” “夫君,你真厉害。”适时的溜须拍马还是很必要的。 “芳年今日在家中又过得如何?” “嗯……昨夜都没睡好,今日上午都昏昏沉沉的在补觉。秋瑶告了假回东郊父母家看望了,我横竖无事,便准了她在外面多住几日。”他们来到前厅,各式菜品已经让银绫备齐,只等主人落座。 沈芳年又难得殷勤一回,帮他盛了米饭,继续道:“阮姑娘住在这里,对环境尚且陌生,还很局促。我便帮她换了件衣服,收拾得齐整些,但是……” “但是什么?”谢昉问道。 “但是……你不觉得,周公子说他要同阮姑娘成亲,这很草率吗?”她坐了下来捧着碗,有些担忧。 “我觉得挺好。”谢昉头都没抬,“他都把人家姑娘都睡了,不娶可还行啊?” “你别瞎说!”沈芳年差点被米饭噎住,气得要拿筷子扔他,“人家周公子又不是那种卑劣的人!” 谢昉坏笑,“我知道,我的意思是说,周白卿确实算个人品持重之人,阮姑娘既然一出现就能让他动手动脚,说明他应该是真心想娶。” “这是什么逻辑!”沈芳年都被他气笑了,“就算这样说,阮姑娘却还身上背着案子……”她没说出口的是,无论怎么看,这也不是一桩门当户对的亲事。何况,周家是钟鸣鼎食之家,怎么可能让家中儿子娶一个女贼?! “这简单,待查明了案情,算清楚了阮姑娘有几年刑期,服满了刑,自然就可以出来成亲了。”谢昉边说边为自己盛了碗汤。 “……”沈芳年真是佩服周白卿,同谢昉共事这么多天,竟然还没被气死。 “如果抓到钱龙继续查下去,发现和阮姑娘所供述的基本一致,也就是说她自幼便被一个江洋大盗收养,被逼行窃,也是情有可原。”谢昉这次是认真说话。 “你的意思是……你要帮她?” “看他周白卿的诚意了。” 饭后,他们刚准本去后花园散散步,周白卿就来了。 周白卿一身月白,自然是英俊潇洒。跟他俩随便打了招呼,“谢大人,谢夫人,阮阮在哪啊?” 沈芳年翻了个白眼,不耐烦道:“在你原先住的那间旁边。” 看着周白卿手里好像拿着什么,沈芳年忍不住起了好奇心,想要跟上去一探究竟。 周白卿轻车熟路的走去后面,见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翩跹身影。一身素净的袄裙,略施妆容的小圆脸更显可爱,只是一双眼睛中透露的还是对眼前陌生的不信任。 “阮阮……”周白卿一愣,随即叫出了口。 阮阮看见了他,也算是在陌生中找到了熟人,“周……” “你可以叫我白卿。”周白卿抬起了手中的布袋,“我上首饰铺子帮你选了两根玉簪,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喜欢。”她明明还没看。 “你,你换了这身衣裳,真好看。”周白卿“嘿嘿”笑着。 “是谢夫人帮我的。”阮阮皱眉,委屈伤心,自觉的环住了他的腰,“除了谢夫人,这里别的人都很凶的盯着我。” 周白卿环视四周,这里看守着她的人还真是不少。他叹了口气,安慰道:“别怕,我会常来看你,等这件案子了结了,我便带你离开这里。” ☆、三万钟声 几日后,钱龙归案了。又花了几日工夫,他被押解回了南京。 即将进屋审讯这最后落网的贼首,谢昉却察觉到周白卿的不正常,“如今案情即将了结了,白卿为何愁眉不展啊?” “谢大人,我……” “你不会是冷静了这几日,便不想娶人家姑娘了?”谢昉手中拿着一柄长鞭捅了捅周白卿。对于这种贼人,就不必像以前那样留有仁慈了。 “当、当然不是了。”周白卿有些不安,“我已经写信回家,向父母请告自行许婚之罪,其实我父亲虽然在朝为官,却一直对我这个儿子没有什么较高的期许,所以回信倒也没很生气。只是……” “只是好歹要告知令尊,对方姑娘的家世?” “是啊,谢兄,听尊夫人说,你愿意帮我?帮阮姑娘造一个新身份如何?” 谢昉轻笑一声,对于他这种平时不爱走正道的太监儿子来说,给一个戴罪的女子造一个没人查得出来的假身份也不是很难。他现在却还不想帮。 “白卿,现在就来求我,实在是为时尚早了。何先不试着寻一寻阮姑娘的亲生父母?或许她当年只是走失呢?” 周白卿皱眉:“阮阮说她记得自己家在南方小镇,父亲有可能是个文人,可这线索这么少……怎么找呢?” “阮姑娘走失时年纪还小,所以只记得这些。现在里面有一个人,他肯定记得当年是在哪里拐走了阮姑娘。”谢昉状似无意的提醒,将手中的鞭子递给了周白卿。 周白卿看着那鞭子,起先愣了片刻,竟不知从哪里生出了一股狠意,拿了鞭子便走了进去。 过了一个月,盗皇陵一案初结,一干犯人皆落了网,陪葬品除了一部分金器被熔,其余皆被追回。案情纪要被周白卿编得滴水不漏传递到了京城。从兵部往下的办案人员都受了嘉奖赏赐。 又过了一个月,扬州附近的古镇大仪中一户诗礼望族阮氏家主寻到了走散后苦寻多年的小女儿,一家重新团圆,也是一桩佳话。只是跟着女儿回家提亲的这个小子是怎么回事? 终于完成了手中这个棘手的案子,谢大人终于如愿恢复了来南京前的那般悠闲半失业生活。每日去衙门里点个卯,若是有点公务才会难得的待上一整天,大多时间都是在衙门里待半日,实在无聊了便带着猴崽子们去巡个街,然后就回家陪夫人。 南京百姓都说,自打谢大人来了后,不仅雷厉风行的抓到了盗皇陵的大盗,如今还勤奋巡街,连市井里小偷小摸的扒手都不敢出来了,谢大人真是个一心为民的好官。 沈芳年每每听到这样的论调,表现上都是含笑点头,暗地里却想着,看来这做好官,竟比做酷吏还轻松简单许多呀? 回到家问谢昉,他却不以为意的笑道:“做酷吏的时候,所有的辛苦都在那阴暗之处,世人所见都是令人齿寒的狠毒与血腥。如今么,虽然做的全是表面功夫,却都是百姓见了安心的。问题的答案就是这么简单。“ 好,于是受南京百姓爱戴的好官谢大人日常便是悠闲的工作,还有不少空闲时间带着妻子在这钟灵毓秀的南京城中四处游玩,这样没心没肺的过日子,一过便是小半年。 从暮春到了七月仲夏,周白卿告假回京中得了父母之命,从古镇中娶回了阮家小姐,在南京也置了房舍,好巧不巧的就选中了谢府的边上这一处风水宝地。 为了这件事,谢昉表示强烈反对,怎奈隔壁的地契房契都不曾捏在自己手里,他再不赞同,也没人理会自己的意见。只有沈芳年还愿意无奈的安慰他几句:“都是同僚,况且你同周大人都是莫逆之交了么,不过是住在你家隔壁,又不是住在你家里面,干嘛这样在意呀。” 谢昉气哼哼的,”谁跟他是莫逆之交?且不说他周白卿成日聒噪了,他那位小夫人每每见到你都缠得紧,住得这么近,岂不是甩都甩不脱了。”他就像安安静静的同妻子一起,是单独一起,怎么这么难? 沈芳年又气又笑,“你怎么逮谁吃谁的醋呀,一点胸襟都没有。人家阮阮身世那么可怜,长得那么可爱,而且她只有我这一个相熟的官眷,我怎能不理她呢?再说了,当初你不是十分赞同这门亲事的吗?” 谢昉勉为其难的接受了这个现实,暗自安慰自己,他自有办法找补回来这些时间。 转眼到了八月,想着钟山上的苍松翠柏到了金黄时节,谢大人也想附庸风雅一次,带着沈芳年去登山赏松。可这马车还没来得及出城,钟山上的寺内,钟声骤响,连绵不绝,将这场秋游骤然打断。 寺庙钟响三万声,意味着天子驾崩了。 昨天进过晚膳后,皇帝的旧疾发作,一年来连日吞服的丹药也没能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