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被侍卫一路护送至平州境内,城外的号角已经打响多时,楚淮青推算再有不久这场战争就会结束,现在慢悠悠晃去州牧府邸应当正好,不过到底还是没抑制住自己蠢蠢欲动的小心思,下了马车骑上马,急着去观赏自家主公战斗时的英姿。 城门上只站着寥寥数名守卫,此刻均扒着城墙看得激动不已,没人注意到楚淮青的到来,听着平州军迎击敌方而发出的长啸,楚淮青心中立时腾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热血豪情,几步走到城墙边,手掌丝毫没有顾忌地撑到了就近的石砖上。 战场局势瞬息万变,秦策浑然成了那掌控全场之人,抬手之间,翻雨覆云。 心知局势已定的襄阳军没有恋战,随着公孙骥的号令迅速撤退,秦策毫不怯弱,领着平州兵马乘胜追击,平州军策马追击,打杀之中更是势如破竹,一举咬断了他们的半边尾巴! 后面的襄阳军看见平州军如此勇猛,均都骇破了胆,冲散了前方谨然有序的大队伍,公孙骥几番下达强制号令才将他们将将稳住,狼狈之态尽显。 一看襄阳军已经逃窜至丘陵,秦策见好即收,将冲在最前面的宁将领召了过来,附耳嘀咕了几句。 听完之后的宁将领以一种幻灭的眼神盯着秦策,转身就乐颠颠地将秦策的话吩咐了下去。 襄阳军刚刚蹿上一个陡坡,平州军们停下追击的脚步,整齐划一地排成一行,高声笑呼:“归途遥遥路难平,铩羽归去也相易,热烈欢迎公孙先生下次再来——!” 襄阳众将领在狂奔中勒停马匹,转身回看,平州兵马凝神静气,声量不减分毫。 “归路遥遥路难平,铩羽归去也相易,热烈欢迎公孙先生下次再来——!” 其中一人气得脸皮直哆嗦:“秦策小儿!” 公孙骥拽着缰绳的手微紧,错综复杂的眼神终是被无奈所代替,勒马转身:“走。” 襄阳军若潮水般褪去,宁将领擦了一把脸上的血渍,对秦策说:“王爷,这话念着好像不怎么顺畅。” 另外的将领笑骂:“你一个大老粗,大字都不识一个,管他顺不顺畅!” “对,意思差不多不就行了,咱又不是那些个喜欢风花雪月的书生,非将就平折押韵,没见对面脸都给气红了吗?” “对面离这么远,你看得到?” “看不到我还不会猜吗,换作我在对面,肯定给气得话都说不出来!” “不说了不说了,这次真是打了个痛快,回去定要好好喝一杯!” “你还痛快?一个劲往前跑,根本没杀多少!” “我那是跟紧殿下的步伐!再说了,你又比我好到哪去?” “话说回来,方才我在喘息时看到了一个武功极强的高手,竟是在片刻间连斩对方数人!” “你是在说王爷?” “不是,对方好似是一个少年。” “......” 曹远收刀回鞘,骑着马来到秦策面前,面无表情地仰视对方。 秦策问:“杀了多少。” 少年淡声道:“一百三十一。” “有无受伤?” “无。” 秦策毫不吝啬夸赞地朝他点了点头:“做得不错,回去想要什么奖赏?” 少年直白道:“督统。” “那你还需要努力很久。” “噢。” “在想什么?” “继续努力。”平静而坚定不移。 秦策一声大笑,扬声宣告回城,士兵吹响了返程号角,雄厚而象征着得胜归来的号声中,平州军有说有笑,或是炫耀刚才的‘丰功伟绩’,或是唠着日后的家常,浩浩荡荡地回去了平州。 “赢了!赢了!王爷他们击退了襄阳军!” “狗.日.的襄阳军,这下可算是解气了,哈哈哈!” “王爷他们回来了,我现在就去把这个好消息通知给大家!” 隐隐约约地看到了大军归来的影子,楚淮青情不自禁地扬起嘴角,见守卫往这边跑来,便将手顺势拿开,正欲拍去掌上的灰尘,但那黑褐色的污迹又不像单纯的泥土,在三四次的拍击下,仍旧顽固地凝聚在楚淮青的皮肤上。 刹那间以为是什么东西的排泄物,楚淮青嘴角一抽,细看之下又觉得不像,想不明白,便顺手拿出手帕来用力一擦,大半的黑泥被擦去,露出了被覆盖在下面的一抹鲜红。 从兴奋状态冷静下来的楚淮青微凝目,终于后知后觉地嗅到了弥漫其中的一丝淡淡血腥味。 而在他手下的石砖上,正印着一块巴掌大小的黑褐泥记,形状松散,很像是什么液体喷涌其上,边缘还落了小小的几滴。 措不及防被人一个大力抓了过去,守卫惊异抬头:“什么......楚先生,你回来了?” “谢军师在哪?” “谢军师?不久前还站在这呢。”守卫挠了挠头,看向楚淮青发现黑褐污泥的地方,“怎么不见了?” 楚淮青没再听下去,一把松开守卫,马不停蹄地离开了城门。 要找谢穷酒,能去的地方有三个,谢府酒馆州牧府,然而楚淮青根本没有犹豫,第一时间上马奔去了州牧府。 马到府门前头急急勒停,楚淮青根本没等身体停稳便转势下了马,一举冲进了府内,速度之快,步履之急,差点让没看清的守门侍卫误以为是上门挑衅的歹徒。 楚淮青离开的这两月,秦策招来了众多幕僚,州牧府因留客问题扩充了两次,原本设计的房间也有转换,虽不至于让楚淮青晕头转向,但一时间也难以找到主事厅当下的位置。 抓了几个下人连番地问,终于摸到主事厅的门前,里面似乎还有别的人,楚淮青将门推开一个口子,半只脚还没踏进去,便因那些人谈话的内容住了脚。 “听说王爷回来了?” “今日清晨刚到。” “王爷可算是回来了,若迟上几日,准叫姓谢的那厮丢了平州!” “是啊,也不知王爷怎么想的,竟让这样的人代掌平州。” 楚淮青抬眼,朝那几人的脸一一看去,不为他所熟知,应当是近日才招来的。 “听王爷手下楚淮青惊才绝世,可没听说过这谢穷酒是什么人物。” “我倒曾知道一些,据说谢穷酒是礼部侍郎的二子,还是个庶子,自小便愚钝不堪事,长大后更成了京中四大纨绔之一。” “那厮本名不叫谢穷酒,还是因为原先的名字不好听,才改了个名字,名字为父母所取,以表长者淳淳爱惜之意,他却因这么荒谬的原因改了名,唉!如此罔顾孝悌之人,王爷何至信任于他!” “王爷是误把朽木当栋梁啊!” 楚淮青以手撑额,缓慢吸气,他平日里轻易不会动气,此刻却着实忍不住想一拳头抡上去! “王爷看重此人,莫不是因为这人是楚淮青早先认识的朋友,所以才?” “楚淮青好歹也是高人,如何会与这种鼠目寸光,胆小懦弱之辈交好?” “楚淮青为了掩饰自己的才华,曾以纨绔子的形象做掩饰,也许正是那时相识,有了几分情谊。” “那这谢穷酒也太不要脸了,只是昔日情谊,明明已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竟也要恬不知耻地凑上来讨要官职,这等小人,真是——” “够了!!” 大门因用力过猛而撞出了巨大的声响,楚淮青铁青着脸踏入主事厅,扫视那目瞪口呆的几人,声音冷厉非常:“诸位这么厉害,王爷麾下恐怕容不下几位大才,还请即刻离开!”若不是理智尚在,楚淮青怕是会将“滚!”字给吼出来。 一人回神,打量着突然冲了进来的楚淮青,秦策看重的谋士他也记下不少,发现楚淮青并不是其中之一后,立时冷笑道:“你是近几日才被谢穷酒招进来的?也敢对我们大放厥词。” 其他人自然也没见过楚淮青,惊讶过后是恼怒,更是一种莫名的自得,高抬了下巴,宛若他们就是这里的主人家:“这里是州牧府,我们是王爷亲自招来的幕僚,连谢穷酒也不敢对我们多说些什么,你又算是什么东西,敢放言让我们离开?” 许久不曾动手打架的楚淮青是真的觉得手痒。 阻止了他的还是那个熟悉的嗓音,也让楚淮青一贯的儒雅风范得以继续维持下去:“他算是我的先生,以及在本王看来,几位当真不是什么东西。”话到最后半句,冷若寒冰。 看清楚来人,那几个人蓦地站起身,大惊失色地道:“王,王爷。”又看着被秦策称为先生的楚淮青,嘴唇直哆嗦,“他,他难道是——” “曹远。”秦策却没耐性再听下去,“还记得我与你说过什么?” 旁边的少年低低嗯了一声,下一息已经闪身到那几个人的身边,一手一个轻松提起,从窗户飞了出去。 他已熟知秦策的各种语气,像刚才那样的,至少得将这几个人扔出平州才行。 最近的地方好像就是城门口,那些士兵的血还没干,不知道把他们丢进尸体堆会不会被吓晕......唔,还要回去扔剩下的两个人,省事就行。 眼看着同僚被活生生地擒走,更不知接下来是死是活,剩下的两个人直接被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惊恐地看着面色阴郁的秦策。 包括秦策后面跟着的宁将领等人,此刻也终于清楚,秦策不止是一个礼贤下士的主公,更是一个手掌他人生杀大权的王侯! 谢穷酒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手中抱着一叠东西,像是随性地环顾了一眼四周,但半点余光也未在地上的两人身上停留,懒洋洋的声调酥进了骨子里,笑音犹在:“终于肯回来了?” 楚淮青没笑,也笑不出来,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上前将谢穷酒手里的东西接了过来,放在一边,完全以后生后辈之态,对着谢穷酒郑重其事地拘了一礼:“淮青不在的这段时间,有劳谢先生对王爷的竭心辅佐。” 谢穷酒:“......?” “方才听宁将领讲述,是谢先生顶住议论压力,几出奇策应对,才让我平州不至于陷入敌手。” 秦策上前一步,沉眸欠身,谦逊有礼:“若不是有两位先生昔日的淳淳教导,也不会有今日的秦策,如此大恩已无以回报,更不论南征北战这些年,谢先生为秦策出谋划策所有的功劳,如今再加上万险之中守住平州——恩情难言,请谢先生受学生一拜。” 几万转的弯终于在脑子里转到了终点,谢穷酒嘴里笑言念着“王爷淮青不必多礼,快快请起”,脑子里却是已然被震惊到麻木地思索着,幸好楚淮青将他手里的东西拿了过去,不然此刻准全部落了地。 若谢穷酒这方的感觉仅是震惊,那宁将领等下属连同地上的那两人就是天昏地暗,斗转星移。 没一会儿后,曹远过来扔另外两个人,意外地没有遭到反抗,手里的两人就跟死了一样,除了生息犹在,连奄奄一息的鱼都能扑腾一下,比他们多有活力。 宁将领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出的州牧府,更不知道怎么回到自己的居处,总之这天以后的某一段时间里,世人致力于探究身份的世外高人从一变成了二,在楚姓先生的基础上又添了一个谢姓先生。 楚姓淮青,谢姓穷酒,两人并为开国皇帝秦策麾下百年难得一遇的旷世奇才,但凡两人使用过的奇谋良策、治世之道,都会被学究专家特地挑选出来,精选为典例品读传颂,而这两位常被后世之人用以勉励自身的毕生经历,更是在后世谱写的史册中,留下了一段又一段广为人知的热血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