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徐奶奶人生里第一次千里迢迢来到京城。 转了两趟客车,又一路坐了二十几个小时的硬座,一向认为自己身体倍儿棒,从来不服老的徐老太太,第一次意识到岁月不饶人。 她捶了捶后背,提着大包小包,三两下雇到一辆三轮车,把她拉到儿子家的小区门外。 谢过满头大汗的三轮车师傅,给足了车钱还额外塞给对方一小袋地瓜。 她早听说了,皇城底下连根菜叶都金贵,都得花钱买。 徐奶奶这才摸出老人机,眯着眼睛给孙子徐璠打电话。 “乖孙啊,奶奶到了……奶奶腿脚快……那是,可不能耽误乖孙的人生大事……嗯嗯,就是被这铁疙瘩给拦住……那门口的小哥忒认真还要登记……吼吼,奶奶等你过来啊……”笑眯眯地挂了电话,拖着编织袋,在门口找了块阴凉的地方,双手往怀里一踹,摆了个农民蹲的造型。 徐璠来得很快,他开着一辆半旧的凌志,在徐奶奶身边停下。 行李扔到后车厢,徐奶奶手脚麻利地爬上副驾驶座,自个系上安全带。 徐璠开车进小区,门口的电子扫描仪扫了车牌就放人进去了。 徐奶奶好奇地瞅了两眼。 “城里人这玩意还搞得挺复杂的,回自己家都得验身。” 徐璠笑着解释:“这个小区已经算好了,当初安排给爸爸的那处房子,出入更加不方便。” “你姥姥家也在这里,待会带奶奶去见见亲家。我难得来一回京城,得去上门拜访,不能失了礼数。” 徐璠点头:“行,我都听您安排。” 于是徐奶奶回了徐家,简单洗漱吃了顿便饭,整理了行头,就催孙子带她去拜访盛家。 徐璠还问了句:“奶奶你要去医院看看我爸吗?” 徐奶奶大手一挥:“没事,不急,你.妈不是搁医院照顾他吗?等他出院那天,我就在家等着。” 徐璠想了想,还是把盛女士已经一个星期没去医院的事情暂时隐瞒下来。 盛老太太比徐老太太年纪大,不过常年养尊处优,生活优越,所以外表看起来,似乎徐老太太反倒显得年长。 两人一见面就亲热地拉着手,嘴里叫着亲家母。 两人虽是儿女亲家,但一南一北相隔遥远,多年难得见一次面。 盛老太太就当初盛如兰结婚时去了一次高临,徐老太太更是头一回来京城。 两人虽然极少接触,但彼此态度丝毫不显生疏。 徐老太太见了盛家小辈的盛克,还摸摸衣兜掏出一个红包,给了见面礼。 寒暄完毕,两人就去了盛老太太的会客厅说话。 显然有话想私底下单独谈。 徐老太太:“这两孩子,年纪加起来都快过百了,还这么让人不省心。” 盛老太太:“是呀是呀,咱们老了,说话他们都不爱听。” “谁说的,老姐姐,咱们可不能服老,哪个不听话,就揍他!山娃子从小被我揍到大,也就是我那乖孙我舍不得动他一下,那还是因为这孩子他自己懂事,比山娃子懂事……” “是呀是呀,谁说不是呢,璠儿,我也疼的很。” “老姐姐,我明人不说暗话了,想你也知道我为啥来这么一趟。” “我懂,我懂,辛苦亲家母了,你咋不让孩子们去接你,让家里的司机去接人也行啊。” 徐老太太笑而不语,儿子家的司机不也是盛家派过去的,她腿脚能动,就不想沾这个便宜,平白矮了盛家一截。盛老太太也是点到为止。 两位老太太笑眯眯地对视了一眼。 “老姐姐你放心,这俩孩子怎么说都是我儿子儿媳妇,我再苦再累都不怕,正好趁这会能动弹,松快松快筋骨。” “对不住了,亲家母,是我把如兰这孩子惯坏了。现在我管不住她,还得劳动你来。” “我就话不多说了,再歪的树脖子,在我手底下,也能把它掰直了。老姐姐尽管放心。” 两位大半辈子经历无数风风雨雨的老太太,默契对视一笑,显然已经打算联手镇压徐锦山盛如兰这对夫妻。 徐老太太雷厉风行得很,把从高临带来的土仪分给了亲朋好友,接下来让徐璠带着她看了升国旗,在□□广场前照了张相,宝贝地收起来。最后上路家拜访,见了路小埋。 她在京城的行程就圆满完整地结束了。 最后一天,她敲定了徐锦山出院的日子,让他在家休息一晚,然后让徐璠给她定了三张回高临的火车票,一张软卧给她,两张硬座留给徐锦山和盛如兰。 徐锦山如今身上就挂了一个闲职,请了长假养病。徐老太太要带他回高临,正合他意,他也就默默接受了老母亲的安排。 至于徐老太太来京城后,只出现一次的盛如兰,她的意见被选择性无视了。 启程那天,徐璠开着他的半旧凌志送徐老太太和徐锦山去火车站,盛家人昨天便已辞别,今天就不再相送。下了车,徐璠帮着徐老太太和徐锦山检票送他们上车。 徐老太太问了孙子时间,就开口说再等会。 徐锦山道:“妈,别等了,如兰不会走的。京城的事她放不下,没办法走开。” 徐老太太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去去,我的事你别掺和,你给我等着就行,哪来这么多屁话。” 徐锦山敢怒不敢言,无奈选择闭嘴。 见一向在人前体面的徐锦山在徐奶奶面前吃瘪,徐璠转过头,忍不住暗自偷笑。 徐锦山忍不住摸了摸鼻子,他不是怕这个小老太太,只是母亲早年守寡,含辛茹苦把他养大成人,在积威之下生活多年,他已经形成条件反射了。 时间一格一格地溜过去。徐璠望着人流的入口,也不禁怀疑母亲是否会出现。 盛如兰到底被大哥盛柏铭押来火车站了。 盛柏铭受了盛老太太的指令,转头就给盛如兰弄了张中度抑郁症的诊断书,强制让她请了半年假期,跟着徐老太太和徐锦山回高临养病。 半年后,去留与否就由徐锦山和盛如兰两人自己决定。 徐老太太觉得有这半年时间,足够她最后抢救这对夫妻一把。 虽然嘴上总是嫌弃他们,但总归是自家身上掉下的肉,把儿子带到这世上,就是天然欠了他的债。儿子的婚姻一直有矛盾存在,她心里都清楚。当初她就顾忌儿媳妇的身份,一早就说了不会和他们住在一起。这么多年来,她和儿子儿媳相处的时间扳着手指头都算得过来。 临老了,她倒是想讨回嫌,把这两人拘在身边,好好教教他们为人子女、为人父母的道道。 她和盛家老姐姐达成共识,再帮这两孩子一把,至于他们以后的造化就不强求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这些老家伙总不能跟着一辈子。 不管盛如兰情不情愿,都被押着一起登上了回高临的火车。 火车发车前,徐老太太让徐璠带她去了趟厕所。 半途把一个户口本塞给他,眨了眨一对精光的小眼睛笑眯眯道:“乖孙啊,动作麻溜点,奶奶可等不了下一个四年了。等奶奶去地下找老爷子了,就是想管你们也管不了了。”说完,长叹一口气。 徐璠眼眶有点发酸。心里头很不是滋味,他真自私,明知道奶奶年纪不轻了,他还让她跑东跑西,为后辈们操心。 “小埋那丫头,我和盛家老姐姐都很喜欢。你俩啥时候想去扯证就尽管去,别管我们这些人,不管谈对象还是结婚,都是你俩自个的事。乖孙你扯证了记得打电话通知奶奶一声,奶奶给你爷爷烧柱香让他在地下多保佑你们。” “奶奶,您放心。我不会偷偷去领证的。” “你这傻孩子哦,愁死个人,我这是在教你先斩后奏,你懂不懂撒!你这脑瓜子怎么一点都不灵光,尽学你爸的迂腐不知变通……”徐老太太一脸恨铁不成钢,点了几下徐璠的脑门,又拉着徐璠趴在他的耳朵旁大声叮嘱,“谁要是拦着你,你告诉奶奶,奶奶揍他屁.股。” 徐老太太才来几天,徐璠竟生出满心不舍,很想把老太太留下来,但他也知道老人家有多离不开家乡。那里是她的根。 送徐奶奶上了车,徐璠又跑到站台找到他们的座位,隔着车窗守着。 徐奶奶从半开的车窗里,伸出干枯长满皱纹的小手朝他摇了摇:“乖孙一个人在京城要好好的,奶奶最不操心你了。因为你从小就是个踏实的好孩子,最懂得惜福。回,回去。别送了,别送了,车要走了……” 在徐奶奶不停的催促中,徐璠慢慢转身,回到车上,两眼便湿润了起来。 他静静地坐在车里等着,直到不远处传来火车呜呜的鸣笛和车轮吭哧吭哧的转动声,他才驱车离开。 徐璠后来才知道,回到高临的父母迫于徐奶奶的淫威,陷入水深火.热的日子当中。徐奶奶给小凤放了半年假,让她回去,家里的活计都交给儿子儿媳,连照顾徐贝贝的事都交给盛如兰去做,整天撵在盛如兰身后,一会喊徐贝贝饿了,让她去炖骨头汤,一会喊徐贝贝毛脏了,让她给狗梳毛洗澡…… 两人但凡不依,稍有反抗,徐老太太就凭借那一身媲美奥斯卡影后的演技,装晕装头疼装高血压装心脏病……一手装病的活耍得麻溜,徐锦山和盛如兰明知如此也不得不顾忌老人家,不敢再继续刺激徐老太太,一路从惊慌失措到麻木淡定…… 可怜徐锦山多年没做过家务,模糊的记忆中年少时似乎也光顾着埋头读书了,盛如兰更是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煮个白米干饭都不知道要加水,闹得徐奶奶一个头两个大,徐家一片鸡飞狗跳。徐老太太私底下打电话跟盛老太太抱怨,这俩孩子干活真不利索,比她这一只脚踏进棺材的老太太还不如。 过了一阵,等两人家务活勉强上手了,徐老太太就带着儿子儿媳回乡下老宅,弄了块田地,打发两人去种地种菜,让他们靠自己双手过一回日子。 徐老太太和盛老太太这联手一招釜底抽薪,似乎真的潜移默化地改变了一些事情。 徐锦山和盛如兰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惹得两个老人私下暗自感叹了一番。 这些都是后话。 没有了头顶两座大山,徐璠在京城的小日子越发如鱼得水。 因为不再有外力的干涉,他和路小埋顺理成章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确定恋爱关系的那天,似乎谁也没有主动提起,但彼此都心知肚明,仿佛为了弥补缺失的四年,他们都不愿意再继续浪费时间,一旦确定了彼此的心意,就抛弃所有顾虑和矜持,没有丝毫扭捏,大大方方地牵手了。 感情来得太快太猛烈,几乎让路小埋措手不及,一向慢热的她也被徐璠感染到。 路小埋主动牵了徐璠的手。 徐璠问她:“你确定吗?” 路小埋水润的大眼睛里发出猫一样狡黠的光芒:“恩。我和你一样确定。” 下一秒钟,徐璠猛地拥她入怀,细细密密湿润的吻,从额头眼睑鼻子一路下滑,停留在犹如花瓣般甜美娇艳的红唇上。 耳鬓厮磨鱼水交融。 路小埋被他的气息覆盖笼罩,直至心神都失去控制。 似乎又置身于那个南方沿海小城潮湿黏腻的雷雨季节中,不停滑落的汗水,黏在额头上的刘海,干了又湿的小背心,空气里有海风带来的水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