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新年特辑 (9)
会有谁比斯空星的星主更强大了。她敢百分百肯定这一点。 那究竟为什么……? “你之前提到‘预言’,”男人的声音平和得令人提不起戒心,“能完整地说一遍吗?” 温小良仍然沉浸在思索中,随口回答:“那是慕斯礼家族内部流传的预言,不能告诉外人。” “但慕斯礼却告诉了你。” “因为当时我是他的未婚妻。” “……” “……” 温小良僵住了。丁言也停了下来,回身望向她。 四周漂浮的幽蓝光点突然光芒大盛,似一场世纪末的陨星雨。石梯尽头传来飘渺的歌声,淅淅沥沥,忽远忽近,如折射在露珠里的倒影一般,虚幻,杳冥。 温小良垂着头。丁言站在比她低两阶的台阶上,眼珠黑得深深的,一动不动将她望着。 他说:“不敢看我?” 她连心脏都蜷了起来,敛着眼:“我刚才只是……” “如果你要说谎,一定要说得像样些,别让我拆穿。” “……” 她吸了口气,缓缓吐出。 镇定。 没什么,只是突发意外而已。 说到底,原本她就没有承诺过他什么。 一簇蓝光停在了她的鼻尖,她挥开它,同时也舒展了僵硬的表情。 “我没什么要解释的。一切就像你看到的那样。” 被识破了身份,她不会再矢口否认。但整件事如此曲折奇诡,他最后能推测出几分真相,就要看他的本事了。 慢慢地,丁言向前踏出了两步。现在他们站在了同一阶石梯上,彼此相隔不过半米。他伸出手,抚上了她的脸颊,一寸一寸地摩挲,像在描摹一块数百年前遗留下来的大理石雕像。 “脸,不是假的。”他低声说。 她无声默认。这是温当当的脸,如假包换。 他的手缓缓下移,来到这具身体的喉结处,手指轻轻擦过,带着薄茧的指腹激起她一阵战栗。 喉结是一个男人的敏感处,即使这个男人身体里装了一个女人的灵魂也一样。生物的本能无法抗拒。 她定了定神,以为接下来他要检查这具身体的其他性征,但他却转手捏住了她的下颔,逼她抬起下颔与他对视。 他的嗓音有些哑,仿佛压抑着什么:“之前在飞船上,我一直很迷惑,你怎么能将自己伪装得这么好?连喉结都……这么逼真。” 温小良想起自己刚从冻眠中苏醒时的情景,终于明白了那时她衣衫凌乱的原因。原来他早已趁着她失去意识的时候“检查”过了。显然,他的检查结果让他以为她还是“她”,只是伪装成了温当当的样子。 真遗憾,真相可没这么简单呐。 丁言:“直到刚才,在人鱼雕像那里,我终于明白了。” 温小良一怔。 丁言慢慢扬起一个笑:“‘思维’才是生命的本质。你现在,就是一团思维束。你不是装成‘温当当’的样子,你现在用的就是当当的身体。” ☆、Chapter.69 温小良不得不承认, 丁言的醒悟快得令她措手不及。 明明之前还完全没摸到诀窍, 怎么脑袋突然就灵光了? 她定了定神, 挥开他的手,退后一步, 垂着眼, 好半晌才说:“你这么聪明, 那你觉得我为什么不承认自己的身份?” 丁言脸上没有笑意:“你可以解释看看。” 她轻吸口气,慢慢举起了手, 让他看到她之前用小刀划过的地方——已经过去二十分钟了, 伤口竟然还在往外渗血。 丁言微微变了脸色, 他抓住她的手, 神情难看地审视。温小良随他去,只是淡淡地说出她的推断:“当当的身体各方面素质都在降低, 比如他血液里的血小板已经明显减少。这次应该不会致命, 但下次再受伤就难说了。两个思维束共用一具身体,就像把大象塞进水蛇的胃里, 崩溃只是时间问题。” 她的比喻真是形象又残忍。 丁言脑里乱成一片,他努力冷静下来,问:“什么样的身体你可以用?……植物人?” “试过了。没用。”她摇摇头,“不用想了, 你能想到的我都试过。” 丁言想起自己在精神病院前发现“温当当”时的情景, 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她会出现在那里。她是去“狩猎”的,但显然她失败了。 可他还有一点不明白:“为什么当当就可以?”为什么他的身体能够接受她? “谁知道。或许是因为他和精神波和我相似,或许是……”她没再说下去。那不是个愿意被提及的原因, 关于慕斯礼的一切她只想丢进记忆的垃圾桶里,“总之,我现在连离开这个身体都做不到。” 他瞥了她掌心上的伤口一眼,问:“他现在怎么样?” 温小良知道他问的是温当当,如实道:“不太好。我试着叫醒他,但似乎因为我的精神力太强了,完全压制了他,他醒不过来。” “……” “我和你说一句真话。”她按住了自己的心口,每个音节都像刻在石碑上,“现在是没到那份上,真到了必须二选一的时候,我宁愿杀了我自己,也不会让他有事。” 丁言张了张嘴,还没说话,温小良就用眼神逼得他将话吞了回去。 她是绝无可能放弃温当当的。如果有谁敢劝她,她会干脆地将那个人划到敌对阵营。护犊的母狼会将敌人撕碎。 丁言捏紧了拳头,心里又冷又酸。她决定牺牲自己,丝毫没考虑过她这样会让他发狂。 他凝视她,爱恨交织,脑子里慢慢地冒出一个念头来—— 杀掉温当当,她就没有其他选择了。她会活下来。活下来。 这缕恶念让他从心底打一个寒颤,惊愕于自己的残忍,可只是转眼间,他就将那份不忍与愧疚压了下去,缓缓道:“你要自杀?你要怎么自杀?这具身体是温当当的,你死了,他也活不了。” 温小良不敢看他的眼睛。说出那番话后,她同样感到了心痛:“我有办法。” 之前她是被突发状况惊得乱了手脚。冷静下来后她就想明白了,就算无法离开温当当的身体,她一样能给予他自由。她知道许多消抹意识的手段,随便挑一样用在她自己身上,她就再也不会威胁到他了。 “什么办法?”丁言追问,他脸上竟然是带笑的,那种想要人放松警惕的笑容,此刻却令温小良心头一黯。而他身上掩饰不住的杀气,更让她猜到了他心底的恶念。 她应该生气的。这家伙竟然敢对温当当起那种心思。可她竟然气不起来,反而鼻子发酸。丁言有多在乎他的家人,她再清楚不过。他明知道温当当与他的关系,却还选择这么做。他明知道如果他真这么做了,余生他都会活在自责与痛苦里。 即使这样,他还是义无反顾。 真是……怎么会这么傻。 她遮住了眼睛,低声道:“丁言,我欠你的太多了。” 丁言愣住了,看到她垂下了手,望向他,眼圈有点红:“你记不记得,我还欠你一件事?” “……”他看着她,不点头也不摇头。 “你现在想好怎么用了吗?” “……你希望我现在用?” “除了我的命,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啪。冀望的气泡碎掉了。 丁言站在那里,地底吹出来的风让他发冷。他望着她,明白她已经看穿了他心底的恶魔。 他有些惨淡地扯了扯嘴角。 她真是了解他。该死的了解他。 他忽然觉得非常疲惫。他刚刚做了人生中最艰难的决定,一转眼又被人告知他的觉悟毫无意义。 他望着她,望着这张少年的面庞,透过它看到那令他又爱又恨的女人。慢慢地,他的视线落到她身后那长长的、延伸到地表的石阶上。他抬脚往上走,越过她,继续向前。就在温小良以为他已心灰意冷准备独自离开这里的时候,他却蹲下|身,高高扬起右拳,重重往下一砸—— 石阶碎了! 碎石坠进深渊里,久久未传来落地的声音。石阶尚未碎掉的部分定在空中,像一截被人拧掉了头的钢管。温小良就站在这截钢管的锋利边缘上,目瞪口呆。 石阶碎裂的时候,丁言及时向后跃了两步,没跟着掉下去。一切完成后,他转过身来,一步一步,面无表情的,朝着温小良的方向走来,当他走到温小良面前的时候,她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丁言:“走了。” 温小良一愣神的功夫,他已经越过她了,脚步沉沉地踏向地底。 她咬了咬牙,转身跟了上去。 蓝光幽幽,石阶长长。两个人都没说话。 温小良摸不清丁言那才那一下是什么意思。看起来不像是单纯泄愤。 ……该不会他觉得反正她活不成了,所以他就把后路断了,大家一起死在这里,彻底干净? 偷偷觑他一眼。他身上冷气好足。可怕。 温小良搓了搓胳膊,张嘴想打破沉默,却又闭上了。 先到了地底,看看有什么东西再说。 看不见底的石阶仿佛没有尽头,但最终他们还是抵达了终点。 青石砖地面,地上散布着作用不明的鹅卵石。一处小小的水泥建筑物,看起来相当普通——就像你在路边看到的公厕那么普通。左右两条通道,左边通道的牌子上印着“♀”,右边印着“♂”。 这间疑似公厕的建筑物,在此时此刻此地出现,带给人的不是亲切,而是浓浓的诡异感…… 丁言一言不发,弯腰在地上拾了些什么,然后起身迈向挂着“♂”牌子的通道,温小良见状也朝“♀”那边走,刚走了一步,一颗碎石就擦着她鞋砸进了青石砖里,砖沫四溅,青烟从洞里袅袅地冒出来…… “老实待着。” ←不知何时转过头来的丁言。 温小良看了看他掌心里余下的碎石,严肃地点头。 丁言瞟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温小良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拐进了通道深处,叹了口气,蹲下来,在地上挑挑拣拣,捡了一兜儿的鹅卵石,站起身来,取一块鹅卵石在手里掂了掂,瞄准公厕上的“♀”,作势要丢,却又顿住了。 “……就听你一次好了。”她自言自语,收起了鹅卵石,左右张望,瞧见一条石凳。她走过去,屁股刚沾到石凳,忽然眼前景色一花,回过神来,赫然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的牌子下,脚踏在玄关上,背后就是凉飕飕的通道。 “……”那石凳难道是传送门一类的玩意吗? 她板着脸,试图向外走,却发现门口似乎竖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转身试着向内走,畅通无阻。 留客的手法够简单粗暴啊。 好,就看看你玩出什么花样。 忽略心底那一丝激动,温小良绷紧了神经向通道深处走。 通道里昏暗得像日出前的冬夜,从鞋底传来的触感很粗糙,仿佛她正踩在戈壁滩上;随着她的深入,这种感觉里又多出了一种踏着落叶的松脆感,通道里也开始响起鞋底踏碎枯叶的声音…… “嚓。” “嚓。” “嚓。” 一滴液体落在她脸上,冷凉。她伸手揩去,探到鼻下闻了闻,竟然嗅到了一股雨水味儿。 她抬头往上看,竟然看到了隐天蔽日的热带雨林。她再低头看向地面,发现自己踩在了一条铁轨上,铁轨四周全是金褐色的落叶,一望无际。 “滴答。” “滴答。” 雨越下越急,暴雨让视线可见度更低,她以手遮眼挡住雨水,一路沿着铁轨奔跑。 不知何时,热带雨林已变成了平原,而她脚下的雨水积成了湖,枯叶漂浮在湖上,随着湖浪起伏,像鱼,也像死去的鸟。 前方忽然传来火车的鸣笛声,她惊诧地抬头远眺,只见一点白光在视野尽头绽开,眨眼便扩展成了一线,接着又铺陈成一面,那一面白光仿佛有生命似的,疾驰着向她奔来。她本能地闪身躲到一旁,那白光却突然变成了一辆老式蒸汽火车,咣当咣当地驶过她面前。 这情景太过诡异,她站在那里,怔忪地望着火车。忽然她看到了,坐在火车最后一节车厢里的那个青年,他手里握着一根鱼竿,脸上却百无聊赖的样子,倚着窗,手指敲着窗沿,银发被风吹得散乱。 温小良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瞪大了眼,盯着那个人,直到火车一路前行,终于将他带到她的面前,两人视线相撞。 她圆睁着眼,对方却一下子就笑了出来,丢开鱼竿,从火车探出半个身子,伸手抓住了她的肩。 “小茉茉~” …… 丁言闭了闭眼,再睁开,眼前依旧是那片奇诡的景象。 该如何形容呢?——他像是来到了一个幻想世界。行星的引力在他身上起了反效果,不再将他向地面拉,而是将他向外推,一直要推出大气层去……而他竭力抗争,并最终抓住了一只正往下掉的风筝。风筝往下掉,他则往上飘,两相角力的结果就是他坐在风筝上,俯视大地上的灯火。 这滋味一点都不好受。并不是坐在热气球里朝下望的感觉,而是一种更难描述的复杂情绪……上不着天下不着地,陆行动物本能里的恐惧全都被勾出来。 虽然料到通道里不会简单,但这番遭遇也真是出乎他想象。 不管怎么样,必须得先落到地面去。 远眺四周,他想找些可以利用的东西,却看到不远处一个半透明的影子正往这边飘过来。 他提起了戒备,注视着那不明物体,只见它越来越近,形态也越来越鲜明。当他们相距不到三米的时候,它已经变成了……一个圆滚滚的稻草人。 稻草人说:“时间。时间。时间。” 它枯瘦的双手不停挥动,像在催促什么。 丁言盯着它,慢慢收起了戒备的姿势,问:“你需要我的帮助?” 稻草人摇头,重复:“时间。时间。时间。” 丁言皱起眉。“时间”?……是说他已经没有时间了?还是指什么? 稻草人忽然静止下来,然后它开始褪色、扭曲、变形……最终变成了一颗滴溜溜的眼球。 它的瞳仁有一面穿衣镜那么大,丁言在里面看到了一辆蒸汽火车,还看到了火车上坐着的温小良和慕斯礼,然而一转眼,那景象便消失了,画面变成了温小良坐在一张梳妆台前。 她还是那样子,披着温当当的壳,眼神却明显区别于少年郎,沉淀着岁月的光。她对着镜子里的倒影微微一笑,那笑容里有爱,有不舍,还有其他的什么。她对着镜子说了句“我爱你”,然后收拢了笑容,垂下眼,嘴唇快速翕动,像在吟诵着什么。忽然,她神情变得极为痛苦,汗如雨下,肌肉痉挛,抓着桌角的手连青筋都迸了出来。 丁言握紧了拳,盯着眼球:“你想说明什么?” 镜面里的温小良倒了下去。过了会儿,她的手指动了动,睁开眼,缓缓坐了起来。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表情先是迷茫,接着震惊、错愕、痛苦、悲伤、绝望轮番从她脸上碾过…… 不,已经不能称之为“她”了,现在坐在梳妆台前的人已不是温小良,而是温当当。 温小良杀死了自己。如她所说,她将身体还给了温当当。 温当当跪在梳妆台前痛哭。那种哭泣的方式,丁言从来没见过,仿佛全身都在忍受非人的剧痛,仿佛随时会在痛哭中昏死过去。他没有听到温当当的哭声,但光用眼睛看着这一幕,他都能感受到那一万磅的痛苦,沉重而绝望,快要压碎少年的脊梁。 他没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也流下了泪。 眼球里的景象消失了,丁言冲了上去,一拳砸过去:“你他妈究竟想说什么?!” 他的拳头陷进了眼球里,一个幽幽的声音沿着他的手臂,沿着他的血肉,传进了他的大脑—— 【时间。】 【用你的时间。交换】 他从暴烈的情绪里挤压出一丝冷静:“给你时间,你就能救他们?” 【我会告诉你方法】 “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看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的标题是作者的恶趣味←v←也可以说是一个伏笔。 写这章的时候,我以为我能写到一个重要转折点……事实证明我想太多了(吐烟圈)时速渣这种事情是不因个人意志而转移的,就像工作它总是做不完的。(微笑中透着 MMP) 下章应该是周日更了,我争取在十月结束前把正文写完……哎旧文不写完都不敢写新文,总觉得对不起旧文里等更的大家……这篇文结束后我要休息半个月,然后开始攒稿,顺利的话大概一月能发文~ ☆、Chapter.70 慕斯礼给温小良讲述他成为思维束之后的事。他们并肩站在火车车厢里, 绿皮火车不知何时已经驶进了大海, 车头破开海水, 溅起白浪,一大群海豚追逐着浪花。 讲到自己因为吞噬了太多思维碎片导致“消化不良”的时候, 慕斯礼停了下来, 伸手探出车窗, 迎风往海里撒了一把饵食。日光之下,海豚忽然全变成了虎鲨, 张着嘴一拥而上。 饵食被吞了个干净。 食客们摆了摆尾鳍, 十分满意。一个浪花打过, 虎鲨群消失了, 留在海面上的是一只只淡绿色的、发着微光的海龟,它们的龟壳是整个躯体最引人注目的地方——每一只海龟的龟壳, 都像一台微型电视机, 正放映着一段段情景各异的故事。 这些故事,全是慕斯礼所吞噬的思维碎片中蕴含的“记忆”。 慕斯礼一甩钓竿, 勾了一只海龟上来,将龟壳指给温小良看:“这是我最后吃掉的思维碎片,思维的主人是一棵活了八百年的榕树。” 龟壳上,一个小女孩正手持火把, 火焰点燃了榕树的树须。火光中, 小女孩满脸是泪。榕树寂静无声。 温小良抿着唇。从她踏入火车到现在,慕斯礼所讲述的东西,实在过于超出常理了。 但正是这份超出常理, 反而让她渐渐确信了,眼前的慕斯礼并不是什么神秘力量根据她脑中的记忆所杜撰出来的幻象,而是真正的,慕斯礼本人。 她望向海面。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成千上万只海龟在火车的四周游荡。这些,全是他身为思维束时吃掉的思维碎片吗…… 他是怎么成为思维束,又是如何进入这座高塔的?不……以他的个性,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闷在这种地方……那么,是被关进来的? 她望着海面,仿佛随口一问:“谁把你关进来的?” 他嗤笑:“谁能关我?我自己进来的。” 她暗暗松口气:“你在塔里待了多久?” 男人的手肘撑着窗,另一只手松松地握着钓竿:“嗯~记不清了,几千年总该有。” 她惊悚地扭头看他,对方的语气还是笑眯眯的:“虽然一开始是自己决定进来的,但之后腻了想出去,却怎么都出不去了呐。” “……塔里有什么禁锢吗?我可以想办法帮你破坏掉。” “不是。我在等一个人,等到了我才能离开嘛。” “……” “没错,那个人就是你哦~托你的福,我终于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呢……” 海风陡然猛烈。温小良收紧了手指,浑身泛起寒意。 慕斯礼转过头来,他的眼里没有光:“记得那个渔夫和魔鬼的故事吗?” 温小良望着他。海风自两人间呼啸而过,龟壳上的榕树痛苦地燃烧。 许久,她慢吞吞地说:“魔鬼不挑人的……而你,目标不是一直都只有我吗?”就算她早几千年过来,他也有无数理由针对她。他不惜变成思维束也要抓住她,如此病态的执拗,令人寒毛都竖起来。 这种恐怖分子,就该关他个千年万年,磨平了煞气才放出去。她磨着牙想。 慕斯礼忽然露出一个笑:“骗、你、的。我等的不是你~” 他面无表情的时候极有压迫感,忽地这么一笑,就像冬夜里忽然绽开烟花,炫目又危险。 “呐,打个赌~”他说,“你不是想知道怎么从温当当的身体里出去么?赢了我就告诉你;输了,你就留下来陪我。” 温小良吃了一惊。她从未和他说过自己进入高塔的目的。 她谨慎地问:“赌什么?” 慕斯礼微微一笑,摘下头上的礼帽,礼帽变成了一面镜子,里面映出丁言的身影。 温小良惊讶地发现丁言正从一颗巨大眼珠里望着她——确切地说,是望着一个和她很相像的女人。她只能这么想,因为眼珠子里的那个女人,虽然外表和她像了个十足十,但那种绝望的神态,绝不是她会做出来的。 丁言脸上露出极为难过的表情,他闭了闭眼,仿佛下定决心似的,伸手捧住眼球,将它抵上自己的额头。额头碰触到眼珠的瞬间,瞳仁里的景象消失了,眼球开始像冰淇淋那样融化,融化后的金红色液体一点点淹没他的额头、鼻梁、脖颈,像火山熔岩一样蜿蜒向下……丁言明显还存在知觉,可他一动不动。 她不解:“他在做什么?” 慕斯礼饶有兴致地望着:“吃东西。” “……什么?” “那可是好东西呢,每一滴都蕴含了一个原始三维宇宙所有的信息量。” 温小良也是接触过高等文明的,立刻理解了大半:“他在吸收这些信息?” “嗯哼~” 温小良深吸口气,艳羡地看向丁言。 如果他能将这些信息全摄取完,世间的真理、宇宙的法则就尽在他的掌握中了。即使退一步想,只吸收了亿万分之一,也够他受用不尽。 她有些好奇丁言是怎么得到这份机缘的。等价交换?但是很难想象外星高等文明生物有什么需要丁言的地方……没准就是单纯合了眼缘也说不定? 她心里惦记着温当当,对丁言的事不再多想,望向慕斯礼:“你之前说的赌局?” 慕斯礼双手抱胸,看着镜子里的丁言,表情微妙。金红色液体颜色正在转淡,这说明确实已经有一部分信息量被丁言吸收了。 他勾了勾唇角,对温小良说:“就赌半小时后,你一定会哭得很惨。” 温小良一愣,随即一股火冒了出来:“你在耍我吗?” “怎么会~”他摊了摊手,“总之这就是赌约了,来不来随你。” 完全无所谓的样子。 他确实无所谓,对温当当的死活在意的只有温小良。任何一丝机会,她都不敢放过。 她沉着脸:“如果当当死了,我当然会哭。” 她能想象到的也只有这个。如果半小时后出了什么变故,导致温当当身亡,她一定会哭,会哭得很难看。 “放心。”慕斯礼说,“和他没关系。” “用胡椒粉□□之类的物理武器不算。” “用那种手段,就算赢了也得不到你的认可~” “……你说的‘哭’是常规意义上的‘哭’?” “当然。” “好。我赌。” 慕斯礼笑了。 那面由礼帽变成的镜子忽然爆裂开,就在温小良警戒地想要跃开的时候,镜子的碎片却变成了无数栀籽花,飘飘洒洒,落在海上。火车的形状开始发生变化,短短几秒后,它变成了一只木制三角帆船。 温小良原来站立的地方已经变成了甲板,四周的海龟们不知何时全聚集到了一起。海风咸腥,日光寂静,海龟们忽然合体成了一只超级巨龟,庞大的龟壳连太阳都遮住,龟的影子投落在帆船上,像鲸鱼压在小虾米身上。 巨龟的龟壳上,思维碎片里的记忆仍在放映着,成千上万个故事,发着光,像无数只眼睛,注视着帆船上的两人。 慕斯礼的身体慢慢地浮起。他的头发是最先发生异变的,接着他整个人都开始向外放出光芒——就和那只巨型海龟龟壳上放出的光芒一样。 温小良错愕地望着一幕,忽然恍悟,失声:“你也是……!” 慕斯礼弯着眉眼。温小良没有再说下去,心情复杂。 她眼前的这个慕斯礼,原来也是思维的碎片,并不是完整的思维束。 他成为思维束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又是什么?只是为了与她打一个赌? 连思维都已经被撕裂成碎片,就再没有复活的可能了…… 她觉得自己应该开心,总算能摆脱这个纠缠不休的男人了。可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这里,没什么愉悦的感觉。 慕斯礼落到了海龟的背上,海龟转了个身,朝着与太阳相反的方向游去,像坠入黑暗的陨星。 温小良在帆船上追了两步,大声问:“你到底在等谁——?” 慕斯礼背对着她,慢悠悠地,挥了挥手。日光将他的身影照得稀薄。 三角帆船忽然动了起来,巨龟与帆船的距离迅速拉开。海风呼呼地响,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只感觉到帆船随着海浪不断上扬又下落。不知不觉,视野中已经失去了巨龟和男人的身影。 海浪越来越大,帆船发出危险的断裂声。温小良攥着栀杆,眼前忽然掠过一朵栀籽花,接着一个巨浪拍了过来,三角帆船翻了个底朝天! 身体腾空,视野中,那一片深蓝汪洋急速逼近。她深吸气,然后憋住呼吸,顺着力道让自己沉入大海—— 哗啦! 大海很冷,海水刺得眼睛很疼。海水的压迫感让人非常不愉快。 她憋着一口气,抻开手,收紧腿,正要努力蹬出水面,突然之间,压迫感消失了,所有的声音也在一瞬间没了踪迹。 仿佛有人将世界调成了默片。 她睁大看眼,错愕地发现自己竟然站在慕斯礼的墓前。墓碑上还残留着之前落下的太阳雪。墓碑之后,丁言正用一只铲子挖着坟包,园艺师抱臂站在一旁,脸色难看,但居然没有阻止。 世界的声音一点点地回笼,她听到了金属铲插|进坟包的声音,还有墓土洒落在地上的沙沙声。她甚至还看到了一只奇拉蚯蚓随着墓土一起落在地上,细长的环节躯体疯狂地扭动…… 大约是感觉到了她的视线,丁言偏过头来,瞥了她一眼,然后扭回头,继续热火朝天地……刨坟。刨慕斯礼的坟。 温小良:“……”她现在已经弄不清楚眼前究竟是高塔创造出的幻象,还是疯狂的现实了。 “……丁言,”她试探,“你在高塔里看到了什么?” “喀。”金属铲磕到了什么坚硬的物体。 丁言扔掉铲子,跳进坑里,拍拍打打,很快将那个埋在土里的金属圆桶清了出来,单手扛在肩上,带出坟墓。 温小良一头雾水,她瞧着那金属圆桶,越看越眼熟,忽然反应过来:这玩意和她之前在实验室里看到的生化人维生机,几乎一模一样啊! 旁边的园艺师也变了脸色,但他惊讶的原因和温小良不同:“怎么可能……这里明明埋的是一具棺材!” 丁言沉默着将维生机打开,金属隔离板弹开后,一个女孩子暴露在众人视线中。园艺师表情更加错愕:“她,怎么会……?” 原本应该随着棺材一起下葬的红发女孩,竟然出现在了这个不明机器里! 不,一定不是同一个人!只是长得相似而已。这具女尸是谁他不知道,但他要看护的那个人一定还躺在金属棺材里! 园艺师跳进丁言刚才挖出的坑里,拼命向下挖,但那里什么都没有。他停了下来,满面颓然。那具金属棺材里的女孩是慕斯礼最在乎的人,他受慕斯礼的托付,发誓守护它,可它竟然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温小良走到丁言的身旁,看看他,再看看维生机里没有呼吸的女尸,默了一会儿,问:“你从高塔里知道什么了?” 丁言忽然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用意。她猜测是他在高塔里接收的信息带给了他启发。 或许是光线的原因,丁言的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他将女尸的额发向两旁捋了捋,然后说:“慕斯礼死了。” 温小良一怔,随即点点头,忽然想起他现在没看着自己,又补充道:“死得很彻底,没可能复活了。” 丁言的手顿住了,如果现在温小良能看到他的脸,就会在上面看到近似苦笑的神情,还有自嘲与郁闷。 他垂着眼问:“当当的身体怎么样?” 温小良感受了一下,皱眉:“能撑过今天。” “给我三个月,我替你做一个合适的新身体。” “……”他果然从高塔里得到了信息! 温小良心里一松,但很快她便意识到:需要等待时间太长了。温当当耗不起。 她为难地摇头:“等不了那么久。” “……” 他似乎有点失落。温小良想。 她向他走了一步,正想蹲下来,忽然听到他喃喃:“只好将就了……”然后就看到他伸手绕到女尸的脖颈后,抓住什么,向外一扯——一根手指粗的蓝色管子给他扯了出来! 咚咚! 空气里似乎有什么突然膨胀了似的。温小良甚至觉得自己听到心脏的跳动声……下一秒,她突然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吸力! 似黑洞又似漩涡,沛然无可御,牢牢地抓着她,将她向外拽—— 吸力的源头来自维生机里的女尸!——不,那已经不是尸体了,她的胸膛缓缓起伏……她活过来了! 温小良只来得及思考到这里,那股恐怖的力量已经将她拽离了温当当,然后像将电池塞进遥控器那样,麻利地将她塞进了新身体里。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Chapter.71 超级合拍! 思维束与躯体无缝对接。不知是不是因为已经是第二次“合作”的关系, 温小良这次虽然觉得晕眩, 但却没难受到晕过去。她在维生机里躺了一会儿, 就缓过来了,睁开眼, 蓝天绿树, 还有丁言没什么表情的脸。 “……”她撑着胳膊坐起来, 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想了想, 说了一句实在话, “谢谢。” 丁言伸手将她拉起来。她站稳了, 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那里还在隐隐作痛, 而且有个小圆环的痕迹。估计, 被丁言扯出来的那根蓝色管子,之前就是连在这身体的后脖颈上的…… 她都有些迷惑了。这具身体, 究竟是之前她让温当当杀死的那具,还是她“死”之后,慕斯礼又新造的? 但其实这都不重要了。慕斯礼已经死了。现在她用这具身体毫无后顾之忧,不必担心受到什么该死的“基因吸引”。 “红头发不好看。”丁言说, “不过你等不了那么久, 只好将就了。” ……原来他刚才说“将就”是这个意思吗? 她有些无语,嘴上要强地反驳:“是吗?我还挺喜欢这个身体的。红头发多好,热情活泼。” 其实“温茉茉”长相偏向妖艳, 她本人倒更偏爱“温小良”那一款。当然这句话她才不会告诉他。 丁言看着她,忽然微微一笑:“其实我真正介意的是,这具身体是慕斯礼做的。既然你喜欢红头发,将来我替你做一个红发的身体。” 温小良怔了一下。他突然这么坦诚,她反倒有些不知所措。纠结了几秒,别开眼,装作不在意地说:“用不着那么麻烦。反正他已经死了。……这具身体现在是自由的。” 丁言没再说什么,像是默认了她的说法,松开她的手:“去看看当当。” 掌心里陡然失去了温度,温小良忽然觉得有点空落落的。她静了静,转身将昏迷中的温当当扶起来,一番检查,确定他并无大碍,放下心来。 之前下过雪,林间的风又湿又冷,寒进人血液里,她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忽然脖子一暖,她抬头一看,丁言正好退开一步,说:“体温调节器,戴着,你现在很虚弱。” 她摸了摸脖颈上的金属项链,纤巧的造型,精致的做工,一看就知道是为女性准备的。她笑:“你随身准备着这个?” 哎,语气有点酸。这样不好不好。 她自我检讨了一下,也不等丁言回答,转身去抱儿子。她的身体确实虚弱,抱一个一米七的少年明显吃力,更别说还要将他一步一步抱下这座山。 丁言站在一旁,单手插在裤袋里,似乎没有过来帮忙的意思。 她有点纳闷。这人平时不是这样的啊。 “丁言。” “嗯?” “……一起走吗?”过来搭把手啊当当他爹! “不了,我想在这里待一阵。” “……你要,一个人待在这里?” “嗯,这里风景不错。我想小住几天。” 这一片荒山野岭的,你是想住在坟墓里吗! 温小良气笑了。虽然不清楚他肚子里究竟盘算着什么,但她是真的被气到了。 “好,那你就在这里住着!”和慕斯礼那个死鬼作伴! 想到慕斯礼,她忽然想起了那个赌约。现在她已经从温当当的身体里出来了,那么那个赌约对她来说也就没有意义了。 她回头望了高塔一眼。从她出塔到现在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所以,其实可以判定是她赢了。 他说他在塔里等一个人。她不知道他在等谁,不知道他何时才能从高塔中解脱。他拒绝她的帮助,似乎游刃有余。她希望他真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慕斯礼,如果人类真的有下一世,希望你不要遇到我了。你的世界应该更广阔……不要再被我束缚了。我也不想再欠你什么了。 曾经她狠狠地欺骗了他,后来他令她一度濒临死亡。这就算……两清了。 珍重。 在心里最后默想了一下那个人倚着窗微笑的样子,温小良抱着温当当,转身往山下走。 园艺师还站在墓坑里,失魂落魄的样子。 丁言站在原地,微微含笑,脸色几乎和他身后的栀籽花一样白。他忽然喊住了温小良,温声问:“将来如果我想去看你,可以吗?” 温小良心里有火,没好气:“别。我和你没什么好聊的。” “那么,看望当当呢?”他含笑,“我觉得他还挺喜欢我的。” “……”她翻个白眼,“你自己问他。” 她没拒绝。其实找到温当当,基本也就等于找到她了。 她到底还是给他们之间留下了一道缝隙。她给他留下了一扇门,留了一道缝。或许有一天,他能推开这扇门,阳光会从门的对面照过来…… 丁言微笑着,目送那两个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越走越远,直到最后,没入了视野尽头。 真好,他们都安然无恙。 现在,到了他支付代价的时候了。 他慢慢坐了下来。地上的雪已经开始化了,雪水透骨地凉。 林间的风应是非常阴冷的,但他却觉得这风充满暖意……比他的体温要高。栀籽花的气味也很怡人,和他幼时在母亲床前嗅到的味道一样。 他叹了口气,闭上眼……一瞬间,就失去了意识。 血从男人的身体里流出来,同时冒出来的还有碧绿的树须。血融入雪水中,树须扎进泥土里。 …… 温小良抱着温当当,走走停停歇歇,到了半山腰,实在走不动了,寻了块阴凉处将温当当放下来,准备打电话求援。 她摸出手机,手指却停在了在通讯录的页面上,望着虚空,有些出神。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丁言的态度,太古怪了。 怎么说她也是九死一生,好不容易获得了新身体,从死亡倒计时的□□中脱离出来,他竟然那么淡定,最强烈的情绪也不过是表达一下对这具身体的出厂商(慕斯礼)的不满。 他问能不能去看她,她拒绝了,他就乖乖退而求其次,只要求能去看温当当。 他什么时候变成这么豁达的人了?这么软萌甜好说话,完全不像他嘛! ——难道是接受了广阔信息后的附赠效果?因为曾经见识过了宇宙的浩淼与无限可能,所以再回到现实之后,对从前执着的东西失去了兴趣,整个人进入了“无欲无求”的至高空间? “要真是这样倒还好了……”她自言自语,抬头望向山顶,那里云雾缭绕,已经看不到白塔,更看不到那个人的身影。 ——万一,他古怪的态度不是因为“无欲无求”,而是必须这么做呢? 她下山前就注意到了,他的脸色白得不正常。当时她想,大概是因为高塔的主人让他做了什么超出能力范围的事情,才让他这么憔悴。但不论如何,他总不至于有生命危险。 丁言这个人,她还是有几分了解的。他才不肯做亏本的事。不论高塔的主人许诺他什么,如果要用命去换,那他铁定不干。没了命,那些宇宙信息什么的,又有什么意义? 心里想得很清楚,但双脚就像有自主意识似的,怎么也无法转身离开。 积雪化成了涓涓溪流,沿着山路流下来。温小良站在溪水旁,踌躇不前。 忽然她闻到了血腥味,非常细微,如果不是她现在精神高度集中,一定会错过。 风向山麓的方向,所以,血的气味是从山上传下来的。 心脏像被攥住。她不再犹豫,溯流而上,一路向着山顶的方向飞奔。 一路上,血的气味越来越浓。到了能够看到白塔的地方,地上的溪流已经变成了浅红色。 得有多少血,才能将溪流染成这样? 那个笨蛋,该不会真的做了一笔,蚀本的生意…… 她咬着牙,将身体驱使到极限。寒风掠起她的发,纷乱的发就像她此刻的心。 终于,连墓碑也清晰可见了。 园艺师还坐在墓坑里,但原本站在一旁的丁言却不见了。 温小良瞪着眼睛逡巡了四周一圈,没找到丁言,却在血水的源头发现了一棵栀籽树。 栀籽树竟然在流血?红色的血? 即使身为植物学家的她也没见过这种景象,本能地多瞧了两眼,忽然看清了树身底部那破碎的衣料,整个人先是一呆,再回过神来,她已经站在树身下,微微颤抖地捏起那片碎布。 ……没错,这确实是……他穿的…… 身负特殊血统的奥丁人会在死后会化成本源之树。这在奥丁星上是小孩子都知道的常识。 所以……他死了? 死了? “……喂。”她转头看向那个一直在坑底发呆的园艺师,“你看到丁言了吗?” 对方没有动静。 温小良攥着碎布,大踏步走过去,弯下腰,单手揪住他的衣领,冷冷地问:“你看到了丁言了吗?” 园艺师慢慢抬起头,漠然地看了她一眼,又垂下眼。 他的眼神已经死了。 温小良一咬牙,摔开他,返身跑回那棵栀籽树下。 它还在长,枝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延伸。她甚至听到了树干抽枝的声音。 树身底部已经没有新的血液渗出了。雪水冲走了污血,山风带走了血腥味,取而代之的是栀籽树散发出的木质清香,似苦还甜,像一首笔迹稚嫩的情诗。 温小良慢慢地坐了下来,靠着树干,闭上眼睛。 她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 想哭吗?有一点。 但眼泪毕竟没有流出来,只是身体很难受,像吃坏了肚子,胃里憋着一股气,一直向上冲,头有点晕,有点想吐。 她垂着头,望着自己的右手,这只手被他握过,现在似乎还能感受到那时的柔软与温暖。 将手贴在树身上。粗糙,坚硬,冰凉。 与血肉之躯,完全不同。 远处穿来凌乱的脚步声,她抬起头,看到了神情慌乱的温当当。他真是狼狈,裤腿上溅了好多泥点,表情活像是死了亲娘。 他一看到她,表情和缓下来,但脚下却一步也不停,直直地奔到她面前,像落雨奔向大地那样,紧紧抱住她。 温小良静了静,抬起手,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我以为你……”他哽住了,喉咙堵塞。醒来之后他发现身体里没有她的踪迹,周围也看不到任何人的身影。他又急又怕,要不是抱着万分之一的侥幸,追着地上的足迹找过来,他这时真已经心如死灰。 很明白他的情绪,温小良放软了口气:“我很好。你先起来。” 过了几秒,温当当终于松开她,退开两步,他的眼睛还是红红的。 她取笑他:“兔子眼睛。这么大了还哭鼻子啊。” 他难为情地瞪她一眼,心情却悄悄地好转了。 温小良扶着树身站起身,温当当过来搀她,她摆摆手,问:“你在这里有认识的人吗?” 温当当一怔,点头。 她说:“那就好,喊几个可靠的人过来。” 温当当:“做什么?” 温小良磨了磨牙,说:“搬树!” 温当当呆了呆,顺着他亲娘的视线,看到了那棵生机勃勃的栀籽树。 “搬它?” “对!” 温当当沉默了。虽然他也觉得这棵树长得极好,甚至看着还挺有亲切感的,不过……她的口味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平淡了?这样的树满大街都是啊,用得着特意搬回家养么? 想归想,他还是摸出手机准备召唤队友,可一打开手机,才发现这里没信号。 他将手机给温小良看,后者默了,低头去打量自家儿子那细胳膊细腿……扶额叹了口气。 “算了,你下山去搬救兵,我在这守着。” 她说着就要重新坐下来,山道上却远远地又走来一个人。 一个女孩子,轮廓看着很是眼熟。等她走近了,温小良定睛一看,惊讶万分:“胡妙?” 胡妙一脸贱兮兮的笑。那笑容实在是……太不“胡妙”了,以至于温小良立刻怀疑自己只是看到了一个和胡妙很相似的人。 那姑娘步履轻快地走过来,在距离她两米地方停下,亲热地招手:“哎哟哟好久不见~我们的金牌女配最近过得好吗?~” 温小良:“……” 胡妙做了个夸张的动作:“我,是我呀,你的最佳搭档小智~” 人工智能体,昵称“小智”。 这个按理早就该死透的家伙,忽然以胡妙的身份出现,挂着不正经的笑,当着温家母子的面,将慕斯礼的坟墓又刨了一遍,刨到差不多能打一口井深度的时候,挖出了一个脏兮兮的维生机。 打开维生机,里面躺着的人把温小良惊得眼睛都差点掉出来。 “他……”她的手指抖啊抖,“怎么会在这里?” 人工智能体一脸理所当然:“他早就埋在这里了。喏,那座塔也是他那时建的。” 温小良瞠目结舌,手指转向一旁的栀籽树,“那棵树是——?” “也是他。”人工智能体干脆地说,“都是他。哎我们先把他搬出来,我再和你解释成不?” 作者有话要说: 口粮奉上!暂时没有第三更了,等我先忙过这阵先Q_Q…… ☆、Chapter.72 作者有话要说: 真抱歉……让大家久等了。因为失眠症又缠上了我……晚上睡不着,白天没精神,我越是想好好写完最后这几章,就越是焦躁,怎么看自己写的东西都不顺眼,删删剪剪涂涂改改…… 这个最终版本能出来,要感谢我家CP珠子,是她给了我肯定,我才终于下决心定稿了。不管是骡子是马,拉出来给大家瞅瞅。 下下章完结章,谢谢大家。(鞠躬) ——代价是你的时间。 意识漂浮起来的前一秒, 丁言确信自己看到了远处疾奔而来的温小良。她脸上的表情, 让他觉得自己做了一笔非常划算的买卖。 他从来不是无私付出的人。他给予了, 便要索取;付出了,便要回报。 这次也是, 有的放矢, 有备而来。 “时间”?那种东西, 如果失去她,就一文不值。 用他索然无味的余生, 换她和温当当平安无事, 还能令她认清她对他的感情, 真是赚大了。 看到她望向他时的眼神了吗? 为这一眼, 他甘愿在黑暗中流离万年。 再度睁开眼时,丁言看到了一片陌生的天空。 厚重的、一眼望不到头的阴云悬在人的头顶, 阴霾笼罩大地。陆地被冰雪覆盖, 偶尔裸露的岩石活似雪肤上的黑斑。虚空里,钴蓝色尘埃与六角雪花游离飘荡。举目四望, 觅不见半点生物踪迹。 冻云,废土,核冬天……一瞬间脑里冒出的念头,在半天之后被验证了。 ——这里是两万年以后的奥丁星。这里没有温小良, 没有温当当, 没有奥丁帝国……一切都在数千年前的那场星际核战中湮灭了。幸存的人族与残留的文明潜入地底苟延残喘,而他,一个来自两万年前的灵魂, 附着在了一个刚死去的年轻人身上。 拖着瘦骨嶙峋的身体,回到地底的人族聚集地后,丁言先用了十天的时间,证明自己一切生理机能良好,地表辐射造成的恶疾在他身上不药而愈,又耗费了十年,摸清了整个地底文明的权力脉络,最后奋斗了一百年,终于从一个最底层的人族少年,成为一个无人敢仰视的大□□者。 当他终于能随心所欲地发号施令,他第一个命令是倾举国之力,制造时间机器。 是的,在这个人类寿命靠科技能延续到七百岁的未来,“时空穿梭”仍是所有科学家无法逾越的天堑。 丁言曾在那座高塔接收到了数量堪比全宇宙原子总数的十次方的信息,他还为此搭上了一条命(因为人脑无法负荷如此巨量的信息)。然而,时过境迁,现在它们成了他最强有力的助手。从大脑中提取的源源不绝的信息,最大程度地促进了时空机的研发。 一年又一年,无数的资源与人力投进去了,项目却进展缓慢,越来越多的国民开始怀疑这项研发的价值。丁言是个温和的□□者,但惟独这件事他半步也不会让。一切质疑都被他铁血镇压。 他要回到两万年前,回到有温小良的时代,回到属于他们的时代。为了这个目的,他才磨灭了人性格的千般欲求,忍受这百年孤独。 燃烧。清醒的燃烧。就像荒野上的孤星,冷静地亮着,绝不迷失自己的方向。 第二万零二十七天,时间穿梭机终于诞生了。 时空穿梭需要庞大的能量。科研组挖空了两颗双子星,从它们体内得到了某种放射性物质,从中提炼出了足以支撑时空旅行的能源。 连接过去与未来得靠虫洞。科研组在宇宙真空中轰开一个比针眼还小的虫洞,再利用反物质扩大它,稳定它。 然后,我们的大□□者与他的时空机一起进入这个虫洞里,目标是两万年前。 临行前,时空机研发计划的核心成员,同时也是丁言最忠诚的追随者,不甘心地提醒他:“您可以乘坐它回到过去,但无法前往未来。” 一旦离开,你便再也无法回到这个时代。你在这里所获得荣耀、权力与财富,一切一切,都将离你而去。 但丁言只是笑笑,转头看了一眼国都中亮起的万家灯火——那是他一手打造的王朝,但却不是他的归处。 他侧首望向的另一人,那是时空机诞生的另一个关键人物,同时也是他的好友,是这个世界最理解自己的人,而这位时空机之父,此刻正皱着眉。 丁言心里一突,想起了在正式启动时空机研发项目之前,两人间的夜谈。 “就算你能回到过去,”时空机之父说,“你也无法确保你回到的恰好是你想要的那个过去。你知道‘平行宇宙’已被证明是真实存在的,很可能你回到两万年前,但那里并没有一个叫‘温小良’的人……” ——那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呢? 时空机合上了机盖。引擎启动,冲入虫洞。如雨滴落入大海一般,金属白的机身转瞬就没了踪迹。 穿梭在时间洪流中的感觉很奇妙。仿佛置身在燃烧的万花筒里,又好似萤火虫被卷入狂风。他死死地扳住手柄,盯着时空机表盘上跳跃的数字—— 一千年前……四千年前…… 一万年前…… 两万年! 哒! 指端重重敲在金属按钮的声音,像刺在命运的咽喉上。 时空机在空中优美地凝固,接着机翼翻转一百三十二度,机身倾斜,向虫洞外坠落。 丁言阖上了眼睛,明白接下来视网膜上会掠过莫名其妙的景象。按照时空机之父这位虔诚的新教徒的说法,那些景象的主人是恶魔,会令人发疯。但只要你闭起眼不看它,就没什么可怕的。 可显然时空机之父知道得还不够多。丁言关闭了视觉,但他还是被袭击了——无数声浪嘶吼着朝他奔来,听不出是什么,辨不出源自何处,只是令人非常、非常的痛苦,恨不得将耳朵撕下来…… 仿佛过去百年的孤单与疼痛都凝聚在了这一刻,现形为一头狂兽,要将他撕裂。 倘若这就是时空穿梭的代价,那他再也不想尝试第二次了。 …… 疼痛戛然而止的时候,丁言还有些回不过神。他大汗淋漓地坐在驾驶位上,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耳朵,再看看掌心:干干净净,并没有他所以为的满手鲜红。 沉默了几秒,他扭头看向驾驶窗外:盛京塔塔尖的探射灯旋转着指向天际,樱瓣穿过光束,缓缓飘落,落在一棵槲寄生上。 身着盛京大学校服的女孩子们嬉笑着从树下结伴走过,风一吹,花瓣落到了她们的头上,给黑发重新着了色。 他打开驾驶窗,嗅到了早春的味道。一片雪花钻进他的鼻子,冷冽又刺激,刺激得人眼眶都热起来。 世界像一张迟到的贺年卡,颜色黯淡,却有着最催人泪下的气味。 …… 高兴得太早了。 丁言在这颗星球找了很久,没能找到温小良。 这个世界有奥丁帝国,也有盛京大学,盛京大学里甚至也有一个叫“丁言”的人,不过这里的“丁言”是个女孩子,黑长直高冷范,身任学生部部长,很受部(抖)员(M)们的爱戴。 丁言不甘心,马不停蹄地又跑了好几个星球,攒下的宇宙飞船船票都能集成一本船票大观了,却一无所获。 【你知道‘平行宇宙’已被证明是真实存在的,很可能你回到两万年前,但那里并没有一个叫‘温小良’的人……】 很显然,某人的乌鸦嘴应验了。 希望落空,丁言独自在酒里买醉,第二天醒来时发现自己睡在一张陌生的双人床上,旁边是裸身裹床单、单手夹烟的黑发女郎。 丁言呆了两秒,低头去看自己:裤子尚在,至于上衣……如果他没看错,床尾那团皱巴巴的破布,应该就是他那件曾经价值半套海景房的高级定制衬衣。 女郎听到动静,转过头来。她的左眼乌青,像是被人揍了一拳,脸上神情十分微妙。盯了他几秒,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伸手探向他的脸侧……捞起他脑袋旁的皮夹,抽出全部纸币,把空皮夹丢回他身上,唾一句:“放不下她就不要出来浪啊!神经病!” 喷完忿忿然揣着医疗费走了。 空气里残留着女人的香水味,小雏菊的清香,那是温小良还是“陆筱良”时身上常散发的气味。就是因为这个气味,昨天他才会错认…… 丁言默默坐在原地,脑子里噼里啪啦地闪过几个片段:昨晚他脱掉衬衣用它将女人绑在床头,对方以为他要玩些激烈花样,正娇笑着往这边靠的时候,他却因为嗅到了陌生气息,皱皱眉松开手往后一倒蒙头就睡……女人气愤地过来想要推醒他,结果被他想也不想地反手撂翻…… 嘴角抽动几下,丁言抚额叹了一口气,忍着宿醉的头疼,起身收拾狼藉。 这件事后来被丁言列为人生十大丢人现场之一,扔进记忆底层,加盖封缄,绝口不提。 樱花再次飘落盛京塔的时候,确认这个时空里不存在温小良的丁言启动了时空穿梭机。 他要去往正确的世界。 时空机上装载着名为“量子乱序”的空间穿梭系统,启动“量子乱序”,时空机将穿梭到一个平行世界,整个选择过程是随机的,也就是说,谁也不知道下个世界是不是丁言寻求的那一个。 这次丁言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当飞船穿过虫洞的时候,那种被恶魔攫住喉咙的痛感还是一点都没减少。从虚无里传来的恐怖声浪,仿佛有着击溃人心的力量,能让最冷硬的男人痛哭失声。 好不容挨了过去,他挣扎着睁开眼,望向驾驶窗外,立时又被另一种痛苦打得两眼发黑。 绵延不绝的山脉,一座座白色高塔指向天际。金黄色的原野上,树人将自己的足须拔起,慢悠悠地向前踏出一步……又一步…… 一只树人发现了头顶上空盘旋的时空机,仰着头挥舞树须。很快,四周的树人都停了下来,扬起树冠,好奇地注视着空中的陌生来客,它们的树须像水母触须一般浮动。 树人们在交流,没有声音,树须舞动的轨迹就是他们的语言符号。 丁言的心沉了下去。它们甚至还没进化出发声器官。 又失败了。 这里也不是他的故乡。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脸上没有一点点感情。没再看那些树人们一眼,他调转时空机,重新投入虫洞。 一次。 又一次。 再一次…… 是哪位哲人说过,这世上有两种绝望,一种是“不可能”,另一种是“有无限可能”。 无限可能。海底捞针。 时空机的航行记录仪里,记载着他的每一次失败。每一次飞船停靠向新的时空,他都要与虚空中的魔鬼决斗。反复体验冰冷与绝望。 明明他有着全宇宙最智慧的大脑,他知道在那个正确的世界里,从星球诞生到世界末日会发生的一切,在那里,他将是空前绝后的先知,他会成为史无前例的大赢家……前提是他回得到那个世界。 他像一个被困在沙漠的旅人,徒劳地知道海底大秘宝的所在,却永远只能在干渴和炙热中彷徨。 好疲惫。连吸气都感到厌烦。 但他不能停下。这里就是他的战场。没有退路的战场。 最可怕的是燃料库存越来越少。或许只够他再进行一次时空穿越。 【你知道‘平行宇宙’已被证明是真实存在的】 【也许直到时空机的燃料耗尽,你都找不到你想要那个的时空。】 那场深夜里的对话,越来越频繁地闪现在他的脑海里。似一个惨白的预言。 他又想起曾经有那么几次,自己离梦想那么近……对,在第五个世界里,一间破败的木屋内,他终于找到了她,小小的她。他将她搂在怀里,嗅到她脖颈里的奶香,握住她温软的、肉嘟嘟的小手。 那个瞬间,他发誓要亲手将自己的新娘抚养长大。没错,这听起来很像一个变态恋|童|癖的发言,但他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女婴眼里的泪模糊了他的双眼。他跪在地上,像个孩子似的哭泣。 他做出了与所有人为敌也要得到她的觉悟,但上天却恶劣地告诉他休想——它让年幼的温小良死于药物过敏。 在那个小小的身体冒出无数红疹之前,丁言从不知道温小良竟然对青霉素过敏。无论是“陆筱良”还是“温小良”,她们都对青霉素抗性良好。 有什么地方不对了。这里依旧不是他的故乡。那个小小的、死去的女童显然也不是他的温小良。她们不是同一个人。 只能如此解释了。他必须这么说服自己,否则他就会在下一刻发疯地将自己与她一起投进焚尸炉。 将所有暴虐的情绪锁起来,只带着理智坐进时空机里,他奔赴下一个战场。 第九个世界里,她死于一场他来不及阻止的恐怖袭击。 第十三个世界,她患有先天性自闭症,最终她将自己投入了冰湖。 第十六个世界,谢天谢地,她终于活过了十六岁。可是生日第二天,她就告诉他,她爱上了她的闺蜜……这时丁言才发现,在这个世界里,温小良的爷爷是同性恋,她的父亲是同性恋,她所有的父系直系亲属都是同性恋……她也是天生的同性恋。 她无法爱上他。他无法放手。一年年过去,他们两败俱伤。最后她从高塔上跳下来,结束了这场荒谬的相爱相杀。 时空机的燃料,已经见底。 丁言的大脑空前地冷静,冷到不带任何情绪地,按下了去往三千年前的按钮。 他不要再去寻找了。他要创造。那个唯一正确的世界,将由他亲手创造出来。 他缜密地计划。要将未来牢牢把控在自己的手里,一如他曾经一手打造出了地底王国。 这并不容易。如果之前的建国是一个游戏难度等级为“新手”的关卡,那么他现在挑战的等级就是“疯狂”。 他告诉自己,这没什么。他脑海中存着一个海量的信息库,对他和温小良共存的那个世界里应该发生的一切,他了如指掌:族群的迁徙、物种的进化、历史的迭代、文明的沿革、科技的跃进……他要做的只是将它们一一从“预知”兑现为“现实”。 这没什么。他要做的只是像当初一样,用数年时光,创建一支绝对忠诚于他的队伍,再将队伍扩大成组织,让它为他所用,就像他的四肢一样,完完全全地听他施令,百折不回。他们会用尽手段将这颗星球打造成他记忆中的世界。 他有决心,也有毅力,更不缺少能力。 可是,三千年前的世界,太落后了。能利用的资源少得可怜。 三千年,太漫长了。他等不了。 为了登上权势极点并制造时空机,他已经耗费了两百年;在时空中反复寻找她,又耗费了他两百年。 即使这副身躯曾经过基因技术的改造,它的寿命极限也不过七百年而已。 丁言注视着镜中自己的倒影,镜中的人脸映入他的眼瞳——一路走来,糟心事不计其数,只有这具他附身的躯体让他稍稍满意:这身体的外貌与他原来的样子几乎没有差别,不仅如此,在体能上还超出许多。他甚至幻想过自己靠腕力将某个坏女人制服在床上肆意调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