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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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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伊。    ……乔伊。    他不知睡了多久,也不知梦了多久, 意识中总有一个声音在喊他, 一遍一遍,乔伊,乔伊, 乔伊。    他好像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    他梦见和她走在熙熙攘攘的街头, 那是五月异国的集市, 黑袍遮面的穆.斯.林女人头顶香料在小巷里穿行, 男人们赶着骆驼和马匹,远远朝她吹口哨。    他们一起走了很久很久。    随处都是汹涌的人群,街道仿佛没有尽头,他怕她和他走散,一路紧紧握着她的手。她手指上的祖母绿戒指贴在他掌心,他偶尔回头,她就朝他微笑。    人潮越来越拥挤,阳光灼热到吞没呼吸。    他终于看见一个可以落脚的棚户, 拉着她快步走了两步, 想把她被阳光熏红的小脸安置在清凉的阴影里。    一群唱歌的流浪人队伍从他身后经过。    她和他被人群冲散,她的手指一点点从他手里滑脱, 他只来得及握住她的戒指,就已经失去了她的温度。    他下意识地回过头。    “文森?”    没有人回应他。    “文森?”    人群里已经没有她的影子。他站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中央,手心里冰凉的祖母绿刺痛皮肤。他的视线从一个又一个面孔上经过,可他再也看不到她的脸,他一遍一遍地喊她的名字, 可他再也没听见她的声音。    她不见了。    她不要他了,她离开他了……她不见了。    ……    乔伊睁开眼睛时,正是凌晨四五点的光景,薄薄的天光从四面八方笼罩下来,四周一片静谧。    他居然还活着。    远处浪潮声一阵一阵传来,除此之外,只有身边心电图机间或发出表示正常的滴答声。他从床上坐起,拔掉自己手背上的输液管。    这不是医院,也不是CCRN。    这是他为李文森在海边买的房子。    她留下的祖母绿婚戒不知被谁摆在床头柜上,已经被下落的碎石砸出了一个小缺口,他只看了一眼,就把它扔进抽屉。    他应该昏迷了很久。    房间里的挂钟被李文森逃出去时拿去砸了玻璃,他此刻没有时间观念,只能通过伤口愈合的程度判断时间大约已经过去了48小时。    如果他猜得不错,CCRN已经不在了。    带着他的小姑娘一起,消失了。    就他最后看到的景象,大地塌陷、山川翻转、海水倒流——上帝见人间极恶,降下大洪水,没有什么建筑能在这样剧烈的沉陷中幸存。    而她明明与他一墙之隔,他明明听到她敲击墙壁带来的摩斯码暗号……可当墙坍塌时,他却什么都没有找到。    什么都没有找到。    乔伊修长的手指撑住额头,把失血的晕眩感压下。他腹部缠着绷带,骨骼撕裂一样疼痛,却浑然不觉,像往常一样走到衣橱边想拿一件衬衫,刚打开橱柜,就看到她的衣服还挂在他的衣服边,都是各式各样的裙子——黑色蕾丝的长裙、黑色带祖母绿的宴会裙,还有黑色小羊绒赫本裙,裙摆坠着小颗珍珠。    就像……就像她没离开一样。    他的视线在那条裙子上顿住。    他握住她的衣袖,细腻的羊绒在他指尖下,宛如她的肌肤。    乔伊站在黑暗里。    许久,他慢慢抬起手,遮住眼睛。    窗外是大海和莽莽苍苍的雪松林,白色亚麻窗帘在微风里起起伏伏,一栅一栅光格的影子落在他的手背上。他头抵着深色的胡桃木,手指在光影里微微颤抖。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可只是看着他的背影,就知道他在痛苦,窒息一般的痛苦。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从衣橱下的抽屉里找到自己的备用手机和备用电话卡,开机,把李文森的号码输进去,保存为唯一联系人,随即放进口袋,平静地打开卧室门。    凌晨的客厅里居然还零零散散地坐了五个人,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一言不发。余翰坐在扶手椅,谢明斜靠着窗台。还有一位是医术连他都不得不承认的年轻医生,正神色凝重地翻着医疗案例,唯一的声音就从这里传来。    似乎谁也没想到他会现在醒来。    所以所有人都在等待。    一个面容极其美丽、和他有七分相似的女人原本坐在沙发上抽烟,看见他,手上的烟一顿,差点掉在地上。    “你终于醒了……你终于醒了。”    女人站起来,动作之大几乎撞倒茶几。    她穿过客厅,双手竭力冷静自持地抱住他,想亲吻他的脸颊:    “你沉没了太长时间,我们找到你时你已经因为失血过多失去了生命特征,昏迷了整整两天……我差点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乔伊任她吻了一下,就伸手拂开她的拥抱。    随后,他握住她的胳膊,把香烟从她指间取出来,按灭在茶几上,语气平静:    “这间别墅写在我未婚妻名下,妈妈,是她的私人财产而不是我的,你不可以没有主人允许就在这里抽烟。”    “……”    他美丽的华裔母亲站在那里,望着他的侧脸——这张脸没问题,她的孩子从一出生就是这幅全世界欠了他一张出生证的死表情,他对书本的兴趣大于对母亲的兴趣,生来不会撒娇、不会亲吻、不会拥抱。    可这个反应,太正常了。    正常到……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乔,你还好吗?”    她转过身:    “抱歉,我只来得及救你,我们很想找到你的女朋友,但当时整个CCRN都成了废墟,无论怎么用仪器探测都没有发现她任何的生命迹……”    “不是女朋友。”    乔伊头也不回地打断她:    “不是女朋友,是未婚妻,妈妈。”    “……我的错。”    她看着他冷漠的神情,走到他面前,捧住他的脸:    “乔,你不能回避这个问题,你的未婚妻,她……”    “我知道你们没有找到她。”    乔伊再一次打断她,走到台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再转过身时,他目光像极地深水里的冰片似的,慢慢扫过房间里唯二的警察:    “因为如果我的未婚妻被你们找到了,警务处的人恐怕就没时间坐在我这里喝茶了,他们会守在她的床位边,等着她、盼着她。一旦我的未婚妻醒来,他连口水都不会有时间喝,就要面对你们连珠炮似的审问——哦,也不能叫审问。”    他轻声说:    “她毕竟舍身救了这么多人,你们的手段总要温和一点,对不对?但也摆脱不了一个目的,那就是追问出CCRN地下那绝对不能外传的、象征着人类飞跃的巨大秘密——你们此刻坐在我家的目的也在于此,难道我还能指望警务处的一二把手会因为关心我的身体就彻夜守在我的客厅里吗?拜托,他们可是连我未婚妻的性命都没有放在眼里。”    ……    而没找到她,这说明不了任何问题。    可能只是警务处的能力太弱,也可能只是因为搜救犬恰好感冒了……除非他亲眼见到了尸体,否则这一切都不能证明她已经丧生。    他的小姑娘顽强得像一只蟑螂,她一定还活着,活在世界上的某个他不知道的角落。    他要快点……快点去找到她。    余翰抬起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疲惫极了地把脸埋进双手里。    乔伊打开冰箱,发现冰箱已经被高纤维健康食品填满了,这明显不是李文森的风格。    他的小未婚妻总是用三明治、烤鸡腿、薯片、方便面占据冰箱。他曾花了许多时间思考李文森为什么要把方便面放在冰箱速冻层,毕竟面条又不会融化,这种行为真是太让人费解了。    据她回答说,这是为了“让调料包结块”。    他在冰箱里翻翻找找,终于从一堆看上去就非常健康的包装盒深处找到一袋快过期的方便面。    然后他转过身,诧异地看着坐在沙发上的人:    “你们怎么还没走?”    余翰、谢明、老医生:“……”    “哦,警务处的办公大楼难道也坍塌了吗?”    他嘲讽地说:    “那真是太让人高兴了。”    “……”    谢明坐在沙发上,沉默了一下:    “乔伊,我对这件事感到非常、非常的抱歉,但就如你所说,CCRN牵涉的问题实在是太严重了,为了保证岛上60万人的性命安全,我们必须尽快搞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才能……”    “什么前因后果?”    从方才起一直一言不发的美丽夫人忽然转过身。    她手中的烟被乔伊掐灭了,仍习惯性地用中指和无名指夹着那半支细长的香烟。与方才面对乔伊时的温柔不同,此刻她穿着一身黑色绒缎修身长裙,斜倚在沙发扶手上,目光这样至上而下望下来时,就显露出一种别样的冷淡和气势来:    “我的儿子刚从大病中醒来,为什么要和你们解释前因后果?”    “陈景,这是出于对公共安全的考……”    “抱歉,我不管什么公共安全。我是出于我们同学多年的情分才允许你走进这个房间,但就我刚才所听到的内容,我们不仅不会配合你们调查,还会向警务处发律师函追责——我法律上的女儿在你们本该清空CCRN方圆百里时独自一人出现在最危险的地方,现在死……死生未知,我有理由相信这是出于你们刻意的纵容和工作上的失误。”    她俯下身:    “等着律师函谢学长,我保证让你把内裤都赔出来。”    谢明:“……”    这件事他一直不愿意承认——他和乔伊的妈妈,这个心肠从里黑到外的可怕女人陈景居然是从大学到研究生的同学……还一直同学了七年!    每次想到他被她打压得话都说不出来的样子,就觉得这简直是他人生中的败笔。    谢明:“警务处并没有工作失误,陈景,李文森小姐很早就和我们处理的高级督察刘易斯签署了秘密协议,是自愿与警方合作的,我对她的牺牲感到……”    他话没说完,就看到两道冷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牺牲?”    陈景凉薄地笑了:    “你刚刚说谁牺牲了?不要怕,大点声。”    谢明:“……”    陈景点了点烟头,眼尾挑起的弧度,与乔伊如出一辙:    “就凭你这一句不负责任的话,我就能追究你的责任——没错,我不追究警务处的责任,但如果你再多说一句我儿子不想听的话,我就往死里追究你的责任。”    谢明:“……”    刚刚这个女人自己还差点脱口而出李文森死了!全靠反应快才立刻改口成“死生未知”!不要以为他没听出来!想讨好儿子也不是这样的双标法!    他也很希望那个小姑娘能活着。    但在那样剧烈的、仿佛十级地震一般的剧烈地壳运动里,她和乔伊身处崩塌最中心的地方——他不知道乔伊是怎么活下来的,他们找到他时,他正好端端地躺在距离震源三公里处的柏油马路路面上,除了失血过多导致的大脑缺氧,他甚至连伤口都不是很深。    可现在已经48小时过去了。    再怎样顽强的生命,也已经远远错过了24小时的黄金救援时间。他们一寸一寸地翻过了CCRN的土地,试图用热感图像找到生命的痕迹,但什么都没有……他们什么都没有找到。    这个女孩,就像是清晨的露水被阳光蒸发,从这个世界上,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    而乔伊除了在听到他说“李文森小姐很早就和我们处理的高级督察刘易斯签署了秘密协议”,目光几不可察地颤了颤,就再没有表露出什么情绪。    他慢慢往水壶里倒了一瓶矿泉水。    是了,他想起来了。    她和刘易斯关系很好,她还给刘易斯做过一个蛋糕。    那段段时间,她和那个警察走的非常近,近得让他焦躁却毫无办法——她甚至轻易把曹云山有一个双生子的秘密告诉了他,一个根本和她无关的警察    但现在看起来,这太突兀了。    李文森怎么可能如此简单地出卖曹云山?    在他真正知道曹云山身份之前,他只觉得李文森对这个男人的纵容简直毫无底线——曹云山在大冬天把她赶出家门,她没有和他绝交;曹云山散播她靠性上位的流言,她也毫不在意;曹云山把她从十七楼推下,她甚至不曾责备过他一句。    就好像,她从头到尾都知道他想做什么。    就好像,他驱逐她、杀死她,都是因为他爱她。    而当他听到伽俐雷在地下基地脱口而出的那句“夏娃生来为亚当创造,虽然你不是亚当,永远没有办法得到她,也没办法拯救她”时,他才明白她一切举动的来源。    他不是“亚当”,曹云山才是“亚当”。    造人者,即为上帝。    上帝的第一例实验品,就叫亚当和夏娃。他们是这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物种,即便李文森不知道真相,他们也是世界上彼此唯一的亲人,存在天然的关系。他们与人类别无二致,却那样孤独,因为再没有人,和他们是一样的人。    所以曹云山真正想要杀死的,不是李文森,而是他们的基因。    这不该存在于世界上的、畸形的基因,他想要把它彻彻底底地从世界上抹去,就只能把自己和她都从世界上抹去。    所以李文森从没责备他。    因为,大概,或许……她自己也是这个想法。    但李文森和曹云山还是不同的,她就算毁灭,也顶多是自我毁灭,在知道他会被判死刑的情况下,她绝不可能毫无后手地暴露曹云山的双生子身份。    除非……    “曹云山现在在哪里?”    “曹云山?”    谢明被他突然而来的问题弄得一怔,但很快反应过来:    “你说犯下谋杀罪的那个曹云山?他死了,但不是死在警务处,我们的警官本来已经在对他进行死刑注射,但中途刘易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出现,还打伤了我们的警卫员,把曹云山带走了。”    果然。    这样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李文森暴露曹云山的目的,不是为了把他认罪,而是为了救他。    因为真正把曹云山投进监狱的人,不是李文森,是他。    一是因为曹云山的确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二是因为……他太想除掉这个男人。    他从没有嫉妒过什么,却如此嫉妒这个男人。这个在寒冷的冬夜里能约她一起看电影的男人,这个在期末考试时能和她一起突击复习到天明的男人,这个与她面对面趴在图书馆长椅上熟睡的男人……这个一次一次伤害她,却能被她毫无底线原谅的男人。    而在李文森被捕,要和他悔婚的时候,他的忍耐到了极限,以至于再也无法忍耐——在拥有更好的、更温和的解决方案的情况下,他还是选择了最彻底的方式——直接揭发曹云山的罪名,以此来洗清李文森的罪名。    谁能说他做的不对?    他的未婚妻因为莫须有的指控在监狱里吃着毫无营养的饭菜,她那么瘦,小小的一团,都充不满他的怀抱,他为什么要让她受这样的苦?在他明明知道真凶是谁的情况下,他为什么不能把真凶供出来?    所以他约了刘易斯。    在山顶的咖啡店,他把所有的录音都扔给了这个警察。    但是他没想到,这会直接导致李文森和刘易斯合作——如果他猜得没错,交易内容应该是她提供曹云山双生子的线索,并暴露自己的身份,申请主动进入CCRN地下基地。    而刘易斯要做的,就是在曹云山被执行死刑之前,把他救出来。    ……    水壶里的水已经沸腾了起来,袅袅的烟雾遮蔽了他的视线,他的神情就掩没在影影绰绰的阴影里。    虽然知道就算没有曹云山,他不听话的小姑娘也会自己跑进地下基地。    但这真是……真是……    寂静中,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白色纱帘在落地窗边起起伏伏,远处的大海带来潮汐,白线一般翻滚在碧波之上。    太阳慢慢升起了。    陈景看着她的孩子,他的身影笼在清晨浅淡的薄光里,他没有动,没有哭,甚至从头到尾没有露出一丝悲伤的表情。    但陈景就是觉得,她的孩子在流血。    他在流血、在哭、在濒临崩溃。    可是没有人知道。    没有知道他在痛苦。    他把自己的情绪藏得如此之深,他强迫自己相信她还有生还的可能,就好像他已经到了某种极限,只要泄露一丝情绪,只要拥有一丝怀疑,那强大的、理智的堤坝就会立刻崩塌,把他彻底摧毁。    ……    半晌,乔伊关掉水,平静把桌上已经撕开的泡面扔进垃圾桶。    “带我去见曹云山。”    “曹云山已经死……”    谢明说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他说的不是这个曹云山。    这本来是机密,但之前他问他“曹云山”在哪的时候,他说了一句“你说犯下谋杀罪的那个曹云山”——就这么普通的一句,就已经暴露了他们找到曹云山双生子的事实。    其实也不能叫找。    那个男孩,是自己出现的。    在CCRN整个塌陷后的第二天清晨,他拖着疲惫的步伐打开办公室的门,就看见一个青年坐在长廊的椅子上。    那时正是清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落满阳光。    他就这样坐在那里,白球鞋、黑长裤,干净得像个大男孩。他不知道他坐了多久,也不知道他望着阳光时,为什么会露出那种平静而幸福的表情。    他看见他走过来,就转头朝他微笑了一下,说:    “你好,我是曹云山……另一个曹云山。”    ……    “带我去见曹云山,之后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    乔伊从椅子上站起来,顺手拿过自己的大衣,谢明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打开了别墅的大门,又“砰”一声关上,只留下一句淡淡的声音:    “但我的时间很紧,同样的事情,我不想重复两遍——所以我和曹云山说话的时候,你们可以旁听,我和他说的,就是我能告诉你们的。”    ……    他想念她。    当他关上门,终于再次站在这蓝天碧水之下的时候,乔伊平静地想。    他想念她,想念到发疯。    从他醒来到现在,她离开他不过几分钟,可他的心脏已经快被这想念捏碎。她要完成自己的事,却把他的心浸泡在冰水里,无论他多疼,多痛苦,她都始终一言不发——这个狠心的小姑娘,她甚至从头到尾没有对他说过一句“我爱你”。    所以,你到底在哪里。    他就快要坚持不下去,还请你快点……快点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来,说一下你们对结局的展望。    ——不许说包子。    我笔下是不会有包子的,没看见连猫咪列奥纳多都是不孕不育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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