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戚百合愣了好久, 才从这句话给她带来的震荡中回神。
按说这话是她起的头,辛其洲只是顺着她的话客气了一下,可不知为何, 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暧昧的氛围无声无息, 空气却像是要燃烧起来了一样,让身在其中的人都紧张万分。
戚百合率先打破尴尬, 干笑两声开口,“走,陪你买书去?”
谢天谢地, 她记得辛其洲下山是要买书。
辛其洲睨了她一眼,这会儿功夫,她那股蔫头耷脑的丧意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脸颊绯红, 就连耳垂都泛着淡淡的粉。
他点头, 哑着嗓子应,“行, 买书。”
俩人打车去了市中心的一家书店,圣诞节赶上周末, 人本来就多, 又恰好有位颇有名气的作家在办签售会, 戚百合站在店门口,看着橱窗里面的人山人海,哭丧着脸看向辛其洲。
“要不我在这等你, 你自己进去买?”
半年前,靳卉喜欢的一位歌手来沅江市巡演, 那天体育馆也是这样, 人山人海, 戚百合的脚趾被踩了七八下,第二天差点儿路都走不了,自那以后,她便拒绝进入一切人多又封闭的地方。
“人太多了。”她解释道。
辛其洲停了下来,“人多你不会挤进去?”
戚百合撇了撇嘴,“我可挤不动。”
“是吗?”辛其洲瞥她一眼,“我记得你运动会给人送水的时候,还挺能挤的。”
戚百合:......
“行行行,我挤还不行吗?”她立刻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
签售的队伍在左侧,他们从右侧进去,被人以为是要插队,戚百合走在前面,有个小姑娘一把抓住她的衣领,说话很凶,“到后面排队去!”
戚百合愣住了,一时说不出话。
辛其洲从后面走出来,眼神淡漠,语气冰冷,“松手。”
那小姑娘本来还气势汹汹,一看到他的脸,也愣住了。她一个风华正茂的小美女,被这样一个长相俊美的男生当场斥责,任谁都感觉下不来台。
她松开了手,小声嘟囔了一句,“插队还有理了......”
辛其洲睨她一眼,嗓音沉郁,“这扇门只有你们能进吗?”
戚百合这会儿也反应过来,有人撑腰了,她声量更高,“对呀,我进去买书的,不能从这儿走吗?”
保安过来维持秩序,那小姑娘理亏,又看了眼辛其洲,最后垂下了眼睛。
戚百合冷哼一声,拉着他想走,辛其洲扣住她的手腕,将她带了回来。
“道歉。”他双手插兜,面容冷淡,话说得不轻不重。
旁边有人目睹了全程,见小姑娘眼睛已经红了,就出来打圆场,“算了算了,就一件小事,没必要闹大。”
辛其洲偏过头,话说得漫不经心,“你是当事人吗?”
路人无话可说,戚百合也怔住了。
在她印象中,辛其洲这人一直就很独来独往,倒不是说他没有朋友,就是他总给人一种不屑于和人打交道的感觉,孤绝清高,目中无人。
这样的一个人,连跟旁人多说一句话都嫌累的人,此刻却在为她力排众议,据理力争。
说不感动是假的。
她感动得要死。
那小姑娘颜面尽失,眼圈儿红红的,掉下来一滴泪,嗓音微颤,“我不是故意的......”
“一个常识。”辛其洲看着眼前的梨花带雨,他心中只有不耐烦,“做错了事,受害者需要的是道歉,而不是眼泪。”
小姑娘见他不为所动,抹了把眼泪,“对不起。”
戚百合表情呆呆的,说话也木,“行、行,下次问清楚了再动手。”
她低着头,“知道了。”
辛其洲再也没看她一眼,扣着戚百合的手腕,头也没回地走了。
俩人脱离了拥挤的人潮,走到图书区,戚百合绷紧的表情才出现一条裂缝,辛其洲终于松开了她的手,神情还是冷冷清清的,“自己不会说话?”
“哎呀,主要我没反应过来嘛。”她笑了笑,朝他竖起大拇指,“不过你刚刚好帅哦。”
辛其洲挺受用的样子,“有多帅?”
戚百合愣了一下,“天神下凡的那种帅。”
辛其洲似笑非笑地“嗤”了一声,转过身,从旁边的书架上抽出了一套试卷。
戚百合看到他手里的数学试卷,没话找话地感慨,“咱俩好像过得不是一个时区,你的一天不会有48个小时?”
学校发的试卷她都做不完了,这人怎么还自己买试卷做?
辛其洲睨她一眼,淡声道,“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戚百合挑眉,“什么?”
“关于时间的名言。”
戚百合想了想,“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挤挤总会有的?”
辛其洲赞许地点了点头。
他们去结账,收银员找好零钱,将试卷装进袋子里,递过来,辛其洲没接,朝戚百合扬了扬下巴,“给她。”
戚百合傻眼了,“什么意思?”
辛其洲双手插兜,神态闲散,“我不确定你的真实水平,这套试卷难度适中,题型比较丰富,你拿回去做一下,做完了给我看。”
“啊?”晴天霹雳,戚百合难以接受,“可是我没有时......”
“要我再送你一块海绵吗?”辛其洲直接打断她,“你试试能不能挤出水?”
戚百合无话可说了,哭丧着脸,讲试卷拿出来翻了两页,翻到了后面的答案。
辛其洲的手覆了上来,“不许参考。”
“知道了。”她摸了一下鼻子,“我不看。”
辛其洲瞥她一眼,又把试卷拿了回去,翻到最后两页,把答案撕了下来。
目睹全程的戚百合:......
现在她是真的确定了,辛其洲的确要帮她补课,不含任何私心的那种。
“这么不相信我?”她有点不服气。
辛其洲眼尾稍挑,“你自己不知道?”
戚百合抬头,眼神倔强,“什么?”
辛其洲垂眼看她,日暮下,少女脖颈柔软,皮肤雪白,托着一张瘦削的小脸,眸色如春水般潋滟,像一朵亟待开放的花。
他温声道,“你心虚的时候,会摸鼻子。”
回家以后,陈姨刚好做完晚饭。
辛芳和丁韪良不在家,辛小竹吃饭又向来不积极,戚百合一个人坐在餐桌前,因为一直在出神,不小心就吃多了,又去帮陈姨洗了碗。
晚上的时间她都规划好了,历史向来是她最薄弱的学科,因此她先背了会儿书,等她准备换个心情再做辛其洲那套试卷时,时间已到凌晨。
洗完澡出来,戚百合坐回书桌前,刚翻开一页试卷,隐约听到院子外面传来的声音。
她以为是丁韪良回来了,走到窗子前往外看,陈姨穿着睡衣站在大门口,面前站着一个中年男人,正拽着她的手腕往山下走。
那人嗓门大,说话也颠三倒西,大约是她的丈夫来索要生活费,陈姨不断哀求他小声一点,对方置若罔闻不说,动作越来越粗鲁,见陈姨不跟他走,还扇了她一耳光。
戚百合换了衣服。
下楼前,她收到辛其洲的消息,他问她在干嘛。
戚百合不知道辛芳有没有回来,也怕惊醒辛小竹,蹑手蹑手下楼梯,给辛其洲打字回道,“现在没时间做,陈姨的丈夫来了,就在门口,还动手了。”
她以为辛其洲在催她做试卷,来不及跟他说更多,戚百合推开了大门。
陈姨看到她出来,有些惊讶,又有惶恐,大概是害怕丢了饭碗,不然刚刚也不会那样祈求对方小声一点。
戚百合安抚地看着她,“你放心陈姨,我不会说出去。”
陈姨感激地看向她。
她丈夫看她这副态度,突然笑了,晃悠悠地走近,戚百合闻到了很重的酒精味,酗酒又打人,的确是她最不耻的那类男人了。
“你就是她伺候的那个女娃娃?”他表情突然变得凶狠,扯着陈姨的手用力拽了一把,“家里孩子你不照顾,跑来照顾别人的孩子,你就是这样当妈的?”
陈姨带着哭腔,“我不出来上班,孩子连学都上不起了!我告诉你,钱我是一分都不会给你了!”
男人笑得很恶心,“你把家里房子卖了,钱我一分没拿着,那一百万你必须给我,不然你这辈子都别想好过,把老子逼急了咱们一家三口一起去死!”
“你是不是疯了!”陈姨满脸带泪,依旧在努力压抑语调,“你赌钱欠了那么多钱,我要是不卖那房子还债,我们娘俩就算不被你打死,也早被高利贷砍死了。”
陈姨动了很大的气,整个身体不停地颤抖,几乎要晕厥的时候,戚百合握上了她另外一只手。
她冷冷地看着男人,“你这属于家暴,我可以报警的。”
“小丫头片子还想报警?”那男人松开手,“来,你现在就报。”
他真的很嚣张,戚百合瞪了他几秒,掏出了手机,刚按下“110”三个数字,屏幕上突然出现了一只手。
是陈姨。
她眼眶通红,不停摇头,“没有用的,最多关几天,回来变本加厉......”
戚百合之前就听说过,家暴通常很难上升为刑事案件,只要纠纷发生在夫妻之间,最常见的处理方法就是调解。
她看了眼陈姨,收起了手机,还想跟那男人好言商量,“你走,你在这闹,她也拿不出钱来。”
那男人摇摇头,“她拿不出钱,你不是有钱吗?你家那么大,拿个十几万轻轻松松?”
他摆明了耍无赖,自觉光脚不怕穿鞋的,脸上甚至挂出了胜利的微笑。
戚百合冷静地看着,握紧了拳头,一字一句地说,“就算我有,也不会给你这种废物一分钱。”
那男人原本靠在铁门上,听到这话愣了两秒,而后便像疯了一样朝戚百合扑来。
陈姨大惊失色,拉着戚百合想躲,可她脚下就像生了钉子,一动也不动。
拳风临到眼前,她闭上了眼——
戚百合的确打算接下这一拳,可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她靠进了一个清冷的怀抱,睁开眼,是辛其洲的侧脸,高挺的眉骨像山峦,清晰的下颚线条利落得仿佛可以划破长夜。
那一秒,她感觉自己心中破土而出的小苗长成了参天大树,冬夜晚风拂来,她听见枝叶颤动的声音。
男人痛苦的低吼在夜幕下回荡着,戚百合站好以后低头看,辛其洲那一脚似乎踹到了他的小腿上,此刻他面目狰狞,抱着腿不停打滚。
陈姨跑到戚百合身边,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嗓音带着哭腔,“打到你了吗?有事吗?”
戚百合挤出笑,“我没事的,陈姨。”
辛其洲偏过头看她,目光冷淡,带着明显的责备,“自作聪明。”
戚百合刚想辩解,他又转过了身。
辛其洲在那男人面前蹲了下来,语气冷冽,“别把你不入流的那些手段当成本事,至少在这座山上,没人吃你那套。”
那男人嗓音颤抖,额上冒出了汗,“你是谁?”
辛其洲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现在滚的话,另一条腿我还能给你留着。”
他那个样子,没有人会怀疑他说的话。
那男人酒醒了大半,愤恨地看了眼陈姨,挣扎着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山下走了。
陈姨惊魂未定,此刻又愧疚起来,戚百合跑过去安慰她,劝她赶紧离婚。
“离过,法院不判。”陈姨苦涩地说。
戚百合想起阮侯泽有当律师的朋友,坚定地看着她,“我帮你找律师。”
陈姨进去了。这一晚发生的事情太多,她需要冷静。
铁门缓缓关上,戚百合想起辛其洲,转过身,正好撞上他的目光。
她有些心虚,“你怎么来了?”
辛其洲掀起眼皮,目光冷淡,“我再晚一点过来,帮你打120?”
“没那么严重......”
她打算只要那人一碰到她,她就报警的。既然夫妻之间的纠纷很难解决,那殴打陌生人总该严肃处理了?
戚百合见不得孤儿寡母受委屈,大约是因为以前和戚繁水相依为命,她对独立坚韧的中年单亲母亲总有种天然的怜惜。
辛其洲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下午还是个闷葫芦,这会儿胆子又大了?”
“哎呀,他都要动手打陈姨了。”戚百合撒娇似的嘟囔了一句,“事发突然嘛。”
“再突然也要等我。”
戚百合愣了几秒,那颗小鹿乱撞了一下午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那你也不是每次都能出现呀。”
气氛凝滞了一瞬,辛其洲垂眼看她,小姑娘耷拉着眉眼,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仿佛在试探着什么,真诚又生涩。
他吐了口气,像是承诺一般,寡淡的语气也变得郑重,“只要你说,我无论如何都会出现。”
这话实在太直接了,戚百合猛然抬头,撞进那一束淡漠中透着温柔的目光里,万籁俱寂的午夜,无人的山路,衣着单薄的年轻男女,一个适合暧昧的时刻,天时地利人和。
于是她也昏头了,仿佛这段时日所有的欲言又止都是为了积攒这一刻的勇气。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辛其洲顿了两秒,哑声反问,“你说呢?”
戚百合沉默了。
在这漫无边际的沉默中,她想起小时候看过的《倚天屠龙记》,赵敏去抢婚,对着瞻前顾后的张无忌说:“你要就随我来,不要就快些和新娘子拜堂成亲。男儿汉狐疑不决,别遗终身之恨。”
那时她并不理解这段话,直到此刻,她早就从那些小鹿乱撞的暧昧时刻中窥见了自己的真心,她喜欢辛其洲,已经到了无法视而不见的地步。
晚夜的气温低,月亮也被乌云覆盖,山上的植被失去了色彩,变成了幢幢疏影。
戚百合身在寂静无人的山路,感觉自己的声音也变得空荡——
“那......在一起吗?”
她不是男儿汉,可也不想遗留终身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