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不是一场正经婚礼
人生四大喜事之一,洞房花烛夜榜上有名。 乡里举办婚宴,主家热情相邀途径旅人去喝一杯喜酒,实乃再寻常不过。 旅人若是手有余财就随意给些份子钱,而若囊中羞涩也无需过分推辞。主家大多笑言一盏喜酒几口喜饼算不得什么,务必请旅人留下来饮酒吃菜沾沾喜气。 然而,如果举办的是冥婚,新郎新娘必然已死其一,或者两人都同赴黄泉,此类婚宴绝谈不上喜气两字。 冥婚举办的时间就与寻常婚宴不同,必须是天色彻底暗沉下来的黑夜,有的还会特意选择三更半夜。 至于轿子里坐着的是不是人,就要按照冥婚的不同类别来说道了。 如果两方有婚约却都死了,轿子里抬着的就是牌位。如果新郎死了新娘活着,这种情况还继续婚宴,那么轿子里抬着的虽是活人,但新娘嫁过去却与死无差,多半守节清冷渡过余生。 言不周没想过在大宋第一次参出席婚宴,就挨上如此特别的场面。 礼堂仍是大片的红,但其中夹杂了几抹白。例如前方香案上的两块牌位缠着红白双色绸,而新郎的父母与近亲都身披不同孝布。 正中央,新郎新娘原本的行礼位置,此时并排放着两口棺材。新郎那口早已躺好,新娘那口刚刚被抬了进来。 两侧站着来观礼宾客,并非仅有新郎亲属,还有未带寿布的乡邻居。 不论来了多少人,这场婚宴与热闹无关。只听司仪念着一拜天地二拜高堂,观礼者都绷着一张脸静默矗立,这场面真像是身处灵堂。 一炷香前,马车行驶到了村口,正好撞上了冥婚接亲,三人就被主家相邀去观礼。 既然不沾喜气,不如推辞了?话到嘴边,瞥见迎亲队伍的那些人,可不正是两天前偶遇过的那一支。联系到树林里的金钗新娘女鬼,这下拒绝参加的话就又咽了回去。 大概听了介绍,新郎姓唐。年纪轻轻不到十七,大半个月前过逝了。 唐家人立马请了鬼媒婆合八字,求了最近过世的丁家姑娘结亲。丁姑娘也是红颜薄命,刚过及笄十五就因病去了。 “夫妻对拜——” 此时,司仪正要报出最后礼成两字,却见一只阴阳脸猫不知从何而来,一跃而下跳到新娘的棺材盖上。 半黑半白毛色对称分割的阴阳猫竖着尾巴叫了起来,这声音听着正似人类哭到喉咙沙哑。“呜——” “怎么回事,村里怎么来了这种鬼差猫?” “哎呀,你们快把它给弄走,万一诈那个啥怎么办!” “对对对。不能让猫留在棺材上。大伙搭把手,快些把它打走。” 民间习俗,守灵时绝不能让猫靠跳过棺材,否则尸体就极有可能诈尸。 眼前的情况与守灵时并不完全相同,但放在礼堂正中的两口棺材也未并未合盖。 既是婚礼,那就少不了新人露面。哪怕他们仅是躺在了棺材中,没法给一如活人行礼。 言不周听说过更离谱的拜堂方式,定制特质木架子撑起尸体,让两具尸体像是活人一般站立着成礼。唐家只把尸体放在棺材里,还算是手下留情,没有更离谱的胡乱折腾。 人不折腾,老天故意添堵,阴阳脸猫悄无声息的乱入了。 它那张半黑半白的猫脸正似黑白无常,平日就不受大多数人待见,眼下又怎么可能受欢迎。 鬼媒婆最先动了起来,挥着手里的丝帕就上前冲。 她一双手十根手指,满满带了七只金戒指,露出的左右手腕上圈着两条粗金手链,那是毫不留手想抽打阴阳脸猫。 别看阴阳脸猫身材略微发福,但它的身姿异常矫健,左右稍稍移步就避过了鬼媒婆。 非但如此,这猫仿佛背后长眼,即刻察觉有人拿扫把来赶它。 顿时,它凌空一跃之际,猫尾巴狠狠一抽,直接打到了一个人手背,让那人疼得直接扔掉了武器。 三四人见状继续合围而攻。 阴阳脸猫看着左挪右移,从夹缝中窜了出去,差点让那些人收不住冲力,差点一个激灵扑到棺材板上。 ‘咳。’言不周虚握着拳轻咳一声,掩住了不合时宜的笑意。 作为外来宾客不便插手,但她看着猫逗弄人的场面,才从冷冰冰的冥婚现场寻到些许所谓婚礼的热闹。 阴阳脸猫似乎压根没有离开礼堂的想法。它前后左右反复横跳,仿佛戏弄着一群抓猫的人。 呲溜,这一回它却不慎窜到了展昭脚边,当即就被扣住抱了起来。 展昭不愿这些人弄伤阴阳脸猫,索性将它牢牢抱住。有了早前抱年兽与祸斗的经验,当下抱猫已经非常熟练。 他看向主事的唐老爷,“既是婚宴还是别动棍棒为好,本就是求地下人安息与家宅安宁。我先带它离开,会看着猫不让它再来捣乱。” 这话必须说在前头。阴阳脸猫寓意不吉,村民们怎么对它还不好说,指不定会发狠将它弄死。 今夜哪怕结冥婚,也不能在婚宴上见血。 办冥婚本是告慰亡灵,让生者家宅和睦。现在抄家伙一通好打,难道就不怕生口舌是非? “住手,别乱了。” 唐老爷眉头紧皱大喊着,“好了,让仪式顺利结束就开席。” “对对,成礼最重要。”鬼媒婆一看场面差些失控,眼色不善地扫过阴阳脸猫。这吓人玩意到底打哪来的,差点就砸了她的招牌。 展昭抱着阴阳脸猫先离开,受不了诡异气氛的鲁浩也借口离开了。 唯有言不周为了观察情况没选择回房吃饭,而是留下来吃了一顿不见任何欢声笑语的宴席。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宴席的菜烧得不错,食材与口感都对得起随礼钱。人肚子饱了,身体有了暖意,多少能减轻些冥婚诡异气氛的阴森感。 “礼堂棺材里没有鬼气,顶多是尸体散发着些许阴气。尸体有阴气很正常。” 饭后,言不周随大流地给‘新人’去敬香。隔着一丈远,特意留意了棺内情况,没有发现古怪的动向,继而就回了套房。 鲁浩住在外间,里面还有南北两处卧房。言不周特意多说几句,就为让心有惴惴的鲁浩安心。 鲁浩很希望能被安慰到,但疑心一起就很难平。 这会,他看着一边乖乖展昭被撸毛,一边又歪头凝视言不周手中食物的阴阳脸猫。不对,应该称呼它为汤圆了。 汤圆作为一只面相不凡的猫,它不请自来冥婚礼堂,真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展大人,您说汤圆真是一直单纯的过路猫吗?” 鲁浩怀着不可说的期待看向展昭。展昭既然被尊称一声御猫,有没有可能可以懂得猫的想法? 刚刚,言不周已经确定这只猫没有妖气。 将来汤圆说不清有无可能似小黑炭,因为偶遇意外变异成妖。目前为止,它只是异常聪明的普通猫。 展昭捏着汤圆前爪摇了摇,他可没本事弄懂一只普通猫在想什么。“小鲁,你说我们是不是单纯的过路人?” 这题看似简单,鲁浩刚要点头,却又顿住了。 他们的确是意外撞上冥婚现场,但是真能被归为路人吗?路人会撞鬼吗?路人会正巧遇到前几天遇到的迎亲队伍吗? “我打听过了,丁家是信州陇县人。送亲队伍先途径金钗女鬼出没的树林边小路,然后才走入官道,前两天和我们一样都被堵在半途。 送亲不走回头路,所以他们选了另一侧绕路。不怕绕得远,这回送亲原就早出发了几天。” 言不周饶有兴致地给汤圆喂着肉干,顺带说起宾客们在饭桌上低声闲聊的话题。 “若非两位新人生前就有婚约,这种死后再找的情况颇耗钱财。年龄八字皆是合适的新娘很难找。丁家能这么快找到合心意的儿媳妇,全依仗那个鬼媒婆彭万娘。” 冥婚者多为年轻早逝男女。 历朝历代,冥婚习俗从未断绝。有宋一朝,百姓生活越是富足,冥婚者数量更胜于从前。 仅从彭万娘的穿金戴银,不难看出冥婚行业是暴利产业。给男女双方牵线搭桥的媒人几近无本万利,要说谁最不愿意黄了这种婚事,鬼媒婆当属全力撮合者。 因此,彭万娘会尽善尽美地安排送亲行路线,并且竭力去算黄道吉日。 至于千选万选还是途径了新娘女鬼出没的树林,也不能就说彭万娘没有本事。毕竟送亲队伍并没有遇鬼,倒霉的人是找错地方蹲坑的鲁浩。 鲁浩只能捏了捏鼻子认了倒霉,念念叨叨地去打洗漱用水了。 房内,展昭听着鲁浩脚步声渐远,他才问到,“阿言,你是不是怀疑金钗女鬼与冥婚有关?” 兴旺镇的树林中只留一根金钗,没有女鬼的尸骨残害、也没有其他物品。 之前,两人就此推断有可能是窃贼不慎弄丢了赃物,但现在有了另一种可能。 冥婚娶的是尸骨,也就解释了为何从未听闻新娘惨死的消息。也许,女鬼新娘的送亲队伍曾经走过树林,那根金钗出于某种原因被掉在树林里。 言不周微微颔首,她和展昭想到一块去了。 “有利益就有冲突,巨大的利益足以招来杀身之祸。活人成亲的强娶好歹还给留一条命,死人是什么情况就难说了。彭万娘常在信州附近活动,我觉得该查一查她,也算有备无患。” 不论汤圆是不是偶然出现,都要不能放过一个细节。 展昭写了信,准备明天找驿站快送往信州。请陈铭帮忙查一查丁家的情况,那位病故的丁娘子有没有问题。 这些话没当着鲁浩面前说,只是不想再给他造成心理压力。 想法很好,意外常有。 鲁浩从柴房拿回杭柴火准备烧水,走到一半,却听到礼堂花厅方向传来尖叫声。 “诈尸啦——” 那道惊叫声吓得鲁浩手里的木柴全掉了。 此刻,礼堂里乱成一团。 宴席过后,大半的宾客先散了,留下两位新人的近亲准备封棺。彭万娘选定了时间今夜近子时给两位新人下葬。 岂料,新娘的舅舅刚要向棺材板上钉钉子,脚下忽而打滑,那是身体前扑到棺材盖上,随即锤子脱手飞了出去。 ‘哐当!’‘咚砰!’ 分不清是具体哪一头先发出的声音。 丁舅舅摔了一个大马趴,直接将棺材盖给掀翻在地,他半截身体倒栽葱冲到了棺材里。眼瞅着要与丁娘子的脸紧剩一寸距离,吓得他使劲全力撑住棺材起身。 不扶还好,这一使猛劲,丁舅舅尚未站稳就见棺材侧翻,丁娘子的尸体跟着侧摔出来了。尸体的双眼不知怎么半睁开来,与丁舅舅四目相对了正着! “我没有要害你啊!” 丁舅舅吓得连忙抽出被尸体压住的脚尖,吓得几近连滚带爬冲出礼堂,随即大叫诈尸了。 这边丁娘子的棺材被弄翻了,那头唐郎君的棺材也不好过。 丁舅舅一失手飞出去的锤子,直直砸向唐郎君棺材盖,哐地砸出一个大窟窿。 唐夫人见状顿时叫了起来,“啊!千万别把小锋给砸坏了。快,去把棺材盖掀开,瞧瞧里头的情况。” 她这话是对二儿子说的。 唐二郎向前准备去开棺材盖,正遇丁舅舅惊慌出乱子。两口棺材摆得很近,一口都被丁舅舅扑倒弄侧翻了,另一口又如何幸免。 一时间,礼堂乱做一团。彭万娘乍闻诈尸两字,下意识朝屋外冲,推搡之间不知把谁给绊倒在地。 前后不到半盏茶,屋内十来人,俱是人仰尸翻,惊叫连连。 “全都闭嘴!睁大眼睛看看,哪有什么诈尸!” 言不周疾步跑到礼堂门口,扫视了屋内一眼,这些人都再瞎搞什么。如果真有诈尸,十多个人居然不想着先制服变异的尸体。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丁娘子、唐郎君,是你们的亲人,怎么能闹成这样。” 唐夫人与唐老爷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这是没好脸色地看向屋外,乱子还不是丁舅舅弄出来的。 “丁婶,你家那口竟是连走路都走不利索,竟是平地摔跤,摔得大伙跟着倒霉。” 唐夫人没好气地斜了丁大婶一眼,要不是她家大郎英年早逝,绝不会与这种穷人家结亲。 几人正说着,言不周走进礼堂,轻轻一抬就将两口棺材都扶正了,将尸体全都摆放到原位。两具尸体没有被鬼魂附身的情况,一切不过是人吓人而已。 这会低头细看,她发现地上的有些溜圆的碎石子,十有八/九正是丁舅舅平地摔的原因。 礼堂怎么会有带土的碎石? 不免让人想到刚刚戏耍了一群人的汤圆。难道是刚刚人猫大战时,汤圆故意留下的? 礼堂外,展昭抱着汤圆迟一步来,拦住了惊吓到要向大门处狂奔的丁舅舅。 “丁大叔为何如此惊慌?倘若真是丁娘子的鬼魂回来了,也不至于无端端向亲人下手。你刚才喊着你没害她,莫不是你知道有谁害了她?” 这个问题让丁舅舅脸色白了又白。他心虚地刚一低头,正对上汤圆的阴阳脸,再度听到了凄厉的猫叫声。 “不,不,我真没有故意害人。小红病入肺腑,大姐姐夫死得早,压根没留下什么钱财,我家的那些钱哪够小红治病。” 丁舅舅哆哆嗦嗦地说着,语气倒是越说越坚定。“小红真是病死的。这事情可开不得玩笑。” 这时,半只脚逃出礼堂的彭万娘也镇定了下来,她端着严肃脸就朝唐老爷说到,“可不就是病死的。这事陇县的人都知道,岂能作假?哪怕是找仵作来验尸,也是一样的结论。我可没做害人的勾当。” 彭娘子说着朝展昭翻了一个白眼,语气讥讽地先倒打一把,“有些人不过是借宿的,可别在这里搬弄是非。大伙瞧瞧,这怪猫对我们这么张牙舞爪,怎么偏偏对你们这些外来客乖巧,该不是你们故意放猫作乱,想要捞什么好处。” “呜——” 汤圆似是感觉到了彭万娘的恶意,朝着她凶狠地叫了一声,一身猫毛都炸了起来。 三人前来借宿没有特意点名身份。展昭的那套官服早在假爆竹案里毁了,备用官服远在汴京,随身穿戴的皆是便装,没被认出来也很正常。 “呵呵。有趣,真是有趣。有道是,夜路走多了难免会撞鬼,谁撞就不好说了。” 言不周闻言反而笑了,揶揄地从上至下瞧着彭万娘。是将人瞧地不由后退几步,她才转头看向唐老爷与唐夫人。 “病死是很有讲究的死法。病入膏肓是一种病死,不给吃药是另一种病死。冥婚讲究八字,不只出生时间还有死亡时间。 想来唐家也是重金下聘娶了丁娘子,这钱丁娘子死了又用不了,谁得利再明显不过,要不也不会急着贼喊抓贼。再说了,我们这些路人一走了之无所谓,唐家娶了枉死的媳妇就不怕坏了风水?” 唐夫人的脸色先沉了下来,今夜的闹剧够多了。她对新结的亲家真喜欢不起来。 展昭安抚着炸毛的汤圆,心中越发确定汤圆与丁娘子本该认识,要不汤圆怎么会多管闲事。 “那就查个清楚。不会浪费太多时间,我已捎帖子请县衙的人来走一遭了。” 不见踪影的鲁浩正是骑马去了县城。两地又相去不远,他们下午刚刚离开县衙。 这回直接带走了展昭给陈铭的信,不必等明早,这就加急发了去,早些弄清楚彭万娘与丁家的情况。 彭万娘顿时脸色一僵,这三人居然与官府有关系,那么为什么没有着锦衣华服,连马车都弄得灰不溜秋普通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