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一只掉血猫
钱多的死,坐实了旺竹花火铺的假爆竹问题。 烟花爆竹的制作与销售需要朝廷特发的许可证。纪家从十年前就拿到了两证,这些年承包了江南一成的烟火爆竹,是多家爆竹店的供货商。 元月初五的两次爆炸会不会仅是一个开端? 小纪东家直接被带到了衙门,府衙更是连夜发出紧急通知,但凡买的是纪家的爆竹都别放了。 在查清到底是哪一个环节出错前,纪家的爆竹烟火被打上了高危的标签,什么时候能揭下来还不好说。 “好消息是直到目前为止,苏杭一带没有在发生炸伤案。” 元月初七入夜,展昭从纪家工坊回来,其中大半的爆竹制作情况已经调查清楚。 “他家分两处制造爆竹烟火,卖给苏杭经销商的那些在松江县西郊制作。那里用的还是老纪当家所雇佣的一套人手,衙门彻查了所有库房成品,全部都没有纰漏。” 有问题的是对松江县销售的这一批。 旺竹花火铺自产自销的这些在北郊制作,正是纪家最初发迹时的小作坊,这里被小纪东家交给了钱多管理。 大半年前,钱多接管此处就陆续辞退了一批老伙计,如今东郊爆竹工坊的管理非常混乱。 仅从仓库烟花的存放来看,能维持到现在没发生走火爆炸事故,实在是纪家祖上烧高香保佑了。 “苏杭没人受伤就好嘛?初五那晚上,有十二户人家发生了假爆竹炸裂。” 虽然白玉堂不认识这些倒霉的人家,但他又如何压制怒意。那些人原本是在过新年迎财神,谁想到会迎来了无常索命。 “至今,连带钱家六人在内,松江县里已经死了四十九人。” 大过年的,四十九人枉死。 哪怕府衙发下了禁放令,但一天不揪出故意将爆竹改造成火//药的那人,随时就可能引爆另一场恶/性/爆/炸事/件。 眼下,小纪东家完全不了解东郊爆竹厂的情况,其混乱的管理让人难以迅速确定到底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好像谁都能随随便便接触到库存的爆竹。 改造爆竹,最重要的制作火药的技术。 被钱多辞退的那批有技术老伙计先被纳入调查范围。 在衙门人手紧缺之际,言不周也加入了分头调查的小队。这些天她在松江府周边来回转悠,顺着名单上的老师傅一个个查过来。 随着名单越查越短,越来越多的人被排除了嫌疑。若非她很肯定爆竹工坊、炸掉的假爆竹没有鬼怪的气息残留,真要怀疑是不是有妖魔鬼怪以妖术制造出了那些问题爆竹。 “爆竹爆炸?” 花老头听得言不周的来意,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他是纪家爆竹工坊的元老,两年前就退休不做了。 “从我在北郊工坊做活起,纪老当家规矩甚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发生硝石的比例出错。” 宁可多走,不可错过。 言不周走访了花老头,眼下值得注意的是花老头古怪的停顿。“这些年没出过事,那就表示更早之前有事了。难道是纪家发迹之前?” 花老头犹犹豫豫了半天,终于吐露了一段老纪当家发迹史。 纪家能把烟火爆竹生意做大,那就势必离不开两个字——技术。 新式爆竹、绚丽烟花等等,这些全都需要有秘方在手,老纪被传为白手起家,刚开始他却没什么制造爆竹的能耐。 “老纪当家有一个表妹,汪娘子父母双亡后,从外地来找老纪当家履行婚约。二十年前,老纪已经成亲了,此事也就作罢。 老纪承诺给汪娘子寻一门靠谱的亲事,让她放心留在松江县住下,两人当做亲兄妹相处。后来,他们就一起开始着手烟花生意。” 汪娘子的喜好与大多女子不同,喜欢摆弄硝石、硫磺等物,正是她研制出了旺竹花火铺的初代爆竹烟火配方。 研制两字说来轻松,实则用了三年多时间。 “我没见过汪娘子,但听老伙计们谈起过她。那三年,汪娘子是真辛苦,一直呆在郊外弄配方,不少人见她都瘦了一大圈。 可惜,汪娘子没有享福的命,等旺竹花火铺的小有名气时,她却是病入膏肓了。原本清秀的模样成了骷髅身,不多时就去了。” 花老头絮叨着切入正题,“据说汪娘子的重病源于一场爆炸。我所知不多,好像是调配木炭的分量出错,炸伤了背部。伤势反反复复不见好,拖了半年就过世了。” ‘旺竹的店名,其实本该是汪铸,汪是汪娘子的姓,铸是老纪当家的名。’ 该因这一句,言不周临走前特意询问了汪娘子的墓地在何处,被告之她竟然留下了与火长眠的遗言。 汪娘子死后火葬,未婚无子,她的一切都给了表哥纪铸一家。 此后十几年,纪家的爆竹烟花生意越做越大。 花老头说老纪当家也许一直将汪娘子的死亡铭记于心,才会那么注意爆竹烟火的制作规程,此后也就再无意外发生。 言不周却关注另一点,汪娘子死后,纪家烟火铺子的新式产品由谁来研发? “花老爷子说纪铸亲自接手了研发新烟火。十多年来,纪铸时常会去北郊工坊三里外的竹林,那里原本是汪娘子的实验地。直到一年半前,纪铸被查出火气入肺,身体每况愈下才不再继续,那里也就被拆干净了。” 所谓火气入肺,言不周的理解是长期接触烟花爆竹等物,难以避免有了肺尘之类毛病。 白锦堂也从江南商行朋友处打探了一番纪家。 小纪当家将生意重头转移到丝绸行业,这并不是他本人的意思,实则是纪铸病发后就开始着手安排。 “我和老纪见过几面,像他这样的生意人,在江南并不多见。” 白锦堂说的是纪铸不近女色,未发家前自是没有纳过小妾,发家之后也一如当年。 坊间都说纪铸与发妻元鹣鲽情深。 十年前,纪铸的妻子先一步离开人世,打哪以后他不仅没有续娶,更是从未踏入过青楼楚馆。他过得何止是清心寡欲,对唯一的儿子更是百般宠爱,这就难免娇惯了小纪。 不过,小纪当家和他爹完全不一样。 至今没有娶妻,却已经纳了八房小妾,但凡爱护女儿的好人家,早就把他列为拒绝往来户了。 “纪家,挺有意思的。” 言不周在了解了旺竹花火铺的历史后,总有一种说不上的感觉。 表哥与表妹的故事是话本历来最爱的选材之一。 汪娘子与纪铸原本有口头婚约,纪铸却先一步成亲了,汪娘子非但不责怪还帮助其创业。 旺竹,汪铸。 取这种谐音命名店铺,纪铸的发妻又是什么感觉? 眼瞅着创业渡过艰难期,加一把力要冲向拓展期,创始人之一嘎嘣死了。在这个入土为安的年代,汪娘子很新潮地选择了火葬,让后来人想要验尸也验不成。 汪娘子死后六年,纪铸的发妻也死了。 世人往往健忘,鲜少有人还记得汪娘子,这都说纪铸爱妻情深。 屋外,白玉堂的一句呼喊打断了谈话。“言先生,快出来。你家狗拉火了!” 却说一炷香之前。 白玉堂途径后厨想要找点吃的,这几天为查从钱多手里偷卖出去的爆竹去向,他快要跑断腿了。 这前脚踏入厨房,从灶台底下就窜出来一坨黑糊糊,向他脚边窜了来。定睛一看,可不正是展昭带来的小黑炭。 这只狗崽的牙口真好,居然咬断了牵引绳,趁人不备偷偷溜到厨房来了。 白玉堂退了几步,不想让小黑炭把的柴灰抖到他腿上,偏偏被狗子紧盯住了。 小黑炭居然放弃了觅食,把尾巴摇成了桨轮,一个劲地围着白玉堂转圈圈。 “果然是傻猫养傻狗,你盯着我做什么?” 白玉堂朝右小黑炭也朝右,他迈出左脚小黑炭也向左,一时间狗子对他还真表现得难舍难分。 “小黑炭,你的两个主人都在忙,我也忙得该好些天没吃一口好的。别跟着我了,让我过去弄口面条,给你炒一盘鸡蛋,怎么样?” “汪!”小黑炭叫了一声,似是听懂白玉堂的话,退到一边端正坐好静待炒鸡蛋。 一人一狗,厨房共进下午茶。 白玉堂吃饱不想动,却是被小黑炭不断拱着小腿,这意思像是要他带着去遛狗。 “你怎么吃了就要玩,就不能好好歇一会?” 白玉堂不免补问一句,“都说物似主人型,难道傻猫的本性也和你一样?” 白玉堂嘴上这样说,但被一只狗崽蹭来蹭去,他还是认命地去遛狗了。 万万没有想到,小黑炭走到一半开始转圈圈,后腿一蹲,拉出的不狗粪,居然是一团火焰。 言不周闻言跑出了花厅,就见离地一寸的火焰渐渐熄灭。 小黑炭有些不知所措地朝尾巴方向看,似乎知道刚才从它身体里拉出不寻常的东西。 “你去厨房是要偷火吃?” 言不周觉得小黑炭没吃饱正常食物的可能性不大。哪怕她这几天在忙,但也有关注狗子的伙食情况。 当下想起冯黄说过祸斗会以火为食,如同小黑炭这种小奶狗某天会觉醒此类的进食需求。食谱不局限于火,还有与之相关的易燃物。 如此说来,小黑炭盯上白玉堂并非偶然。白玉堂前几天差点被炸,可能是从那时起,小奶狗就认准了白五爷身上沾了浓郁的火/药味。 言不周心念一动,怎么早没想到可以借由小黑炭帮忙,加快速度去找出爆竹炸裂案的隐患。 “小黑炭,你能闻出火/药味?那么能嗅出谁身上的最重吗?” 小黑炭歪了歪狗头,随即迈出短腿,朝着白玉堂的鞋面扑了了过去。 白锦堂见状,脑中蹦出四个字 ——狗拿耗子,这场面不能更加形象了。 言不周掩住笑意,弯腰向小黑炭招招手,这奶狗还紧抱白玉堂不肯放了。 她只得一脸无奈地建议,“白五爷,不如你带着小黑炭去松江县里多转转,争取在正月十五前查到假爆竹制造者。哪怕找不到,小黑炭也能嗅出更多被隐藏的问题爆竹。” 尽管假爆竹的制作过程尚不清晰,但是从旺竹花火铺卖出的货物去向已经大致明确了。 衙门已经将其一一查清是否掺假,难查是钱多私扣偷卖的那些货物。 展昭原本想从钱家搜出账本,谁想钱多贪得很无赖,没有留下清晰的白纸黑字记录。语焉不详的,搞得像密码本一样,非要人费力气四处跑核实。 唯一清楚钱多贪污内情的是他婆娘。 很不幸,钱家假爆竹炸的那一夜,四位重伤者里就有钱多婆娘,那四人在初五正午都没熬过去死了。 初五事发,松江府全力扑在爆竹爆炸案上。 这几天已经尽力通知周边府县可能的隐患,但是万一钱多偷卖的爆竹卖得够远呢? 正月十五,各大州县都有元宵节放烟火放爆竹的习俗。 还有五天,真不是所有人都会乖乖遵循禁放令。 何况钱多偷卖的爆竹没标注纪家生产,买家认为那些不是问题爆竹,根本察觉不到危险的可能性也很大。 白玉堂带着小黑炭加紧巡街,能查出一点就是一点也好。 那头,展昭顺着钱多含糊不清的账本记录,在几天里大致摸出了钱多的记账规律。 他已经从江南来到了江西信州。如果判断无误,陈勉就是为钱多销货的一个大下家。 正月十二,陈勉还不在家里呆着,他去了信州知州家上拜年。两者正有些沾亲带故的联系,也让陈勉的生意能越做越好。 展昭也顾不上天色已经黑了,径直赶向知州家。当下,是一分时间都不能浪费,迟一步说不定就又要炸一场。 知州家后门。 两华服男孩悄悄跑到街角,正是七八岁狗都嫌的年纪。 一人从怀里拿出了藏着的两根爆竹,“都说我们还不小,不能单独放炮。还不是让我偷拿了两根出来。大哥,我们谁先来。” 高个子直接掏出火折子,“阿弟,你把爆竹放地上。我先来。” 展昭问清知府家所在,穿过小巷快到后门位置,就见不远处两小孩要放爆竹。出于一种行走江湖多年的直觉,他本能地感到不妥。 眼见引线已被点燃,展昭脱口而出‘快跑’两字,他却不退反进。 皆因下一刻,这根爆竹似没有像普通爆竹朝天窜去爆开,而是堪堪飞起半丈就炸裂了。 “砰!砰!砰——” 一根爆竹发出了三下炸裂声,这哪是爆竹,分明就是火雷。 两个小孩被提着衣领,双脚一落地就吓傻了。 愣愣地回头看,只见两丈开外冒着一团黑烟。他们没有受伤,不仅仅是因为幸运。 “血,血的味道。” 陈大郎先反应过来,只见护着两人的展昭脸色骤然煞白。 从正面看展昭没有受伤,但是陈二郎一侧头,展昭的红衣分不清到底何处是衣服本色的红,何处又是血色的红。 “大侠,你别死啊。我发誓,再也不玩爆竹了。” 陈二郎扯开嗓子向知州府跑去,“爹,快来啊,救命恩人不行啦——” 与此同时。 言不周慢一步也来到了信州府,是追着汪娘子一线而来。 如今的信州知州陈铭,当年正是松江县令,在他的任期里旺竹花火铺始创。 言不周有种感觉,汪娘子会是一个突破口。虽然她已经故去,但与这会出现的假爆竹制造者必有关联。 谁想刚到知州家门口,却当头被扔了一道惊雷。 这里聚集了不少人议论纷纷,展大人为救知州的两位小郎君不被炸伤,他挡了那一下已经不省人事了。这会正在知州府紧急抢救中。 “你是谁?哎,别往里面闯!” 几位门侍拦都来不及问清,他们对上黑斗篷美人,仿佛是螳臂当车一样,根本拦不住人就让其冲入了知州府。 言不周沉着脸看向其中一人,“快带路,我找展昭。” “好好,您请,您请。” 被点名的那人只觉瞬间被泰山压顶了,完全升不起任何反驳的念头,双腿打着哆嗦就朝府里小跑起来。 三绕五绕,终是来到一处客堂。 门口站着两个惶恐不安的男孩。里面传来了老大夫的说话声。 言不周看到半开的门,她竟是脚下一顿,升起了一丝惶恐。 只听大夫说到,“这样的炸伤,老夫行医多年还是第二次看见。上回是十七年前,在松江有一位怀孕三个月的孕妇,半个背被炸伤了。 她的情况比你更严重,当时是撑过去了,连孩子都保住了。就是不知后来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