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天神殿会
小鱼收了香烛，刚把那老太太忘放哪儿的银子给她指点了，回头就见陆菁愤愤不平的嗅着香。 “虽说我没出什么力，好歹也这么大一团站那，人家眼里就只看见你了，啧啧，果然美貌才是利器哟。”她口里挪逾着。 本以为安小鱼已经很美，可是她的魂魄竟然更美，到好似这个人**的容颜一直被抹去了似的。 “胡说什么，天君不过是秉公执法罢了，论功行赏，我不该得么？”小鱼修身养性多年，已经变得十分淡然。 “哼，那今天五根香全是我的！”陆菁不讲理的将五根香全都拢在怀里。 “随你的便，别贪心不足，吃成大胖子了，魂魄可是减不了肥的。”小鱼盘坐一边开始修炼。 陆菁一噎，看着诱人的香是吃不下去了，她要是能找到一具**投胎或者还魂也行，有**挡着，魂魄胖点无所谓，只是现在都是神了，当然不行了。 “你成天修炼修炼，就这么点愿力，能修什么啊，不如多吃点香烛，还能增长一点呢。”陆菁说着没忍住，又吃了一口香。 “那都是外物，并不稳固。”愿力和信仰才是真的。 两人正说着呢，就见外边一阵喧哗，陆菁悄悄探头一看，又被吓了回来，“小鱼小鱼！大事不好，外边来了好多人啊，我看他们手中拿着锄头斧子的，莫非是要拆了咱这小破观？” 小鱼拧眉起身，附身神像看了一眼，打头的穿着比旁边的普通百姓好些，行走也有些气势，再看旁人对他的态度，看样子应该是村长？ 这群人走到面前来，先是齐齐躬身给她行了个礼，村长一摆手，一个神婆子上前，哼哼唧唧了几句，然后睁开眼道：“我已经把意愿上报给了雪神大人，她已经同意了，我们这就搬。” 小鱼挑了挑眉，她什么都没听懂。 就见身后的人上前，手中拿着红布，小心的将她的神像端出来放在红布上，有人手里拿着小鼎，里面插着香，下面的灰全是烧的元宝。 “发财了发财了！小鱼，你看看呀，这么大一堆啊。”陆菁搓着手。 两人附身在神像上挤着，跟着被人端着离开了，小鱼分出神识去看，村民们拿了锤子斧头，一下一下把小神观给砸了。 她跟陆菁在临时搭的小棚里住着通过村民们的交谈，已经知道这是看她显灵了，要给她换个大点的神观。 上下水村来了不少人祈求她，大概率都是些求平安求健康求姻缘的。 “咱们算起来也就是冬天下雪的雪神，这些人真是荤素不忌，见着是个神就什么都求。果然人心贪婪。”陆菁啃了一口香烛。 “如果你能坚持一下自己雪神的节操，不要用人家给的香烛和愿力，我们一样可以不管这些。”小鱼一手纸笔一手掐指算着那些人的祈求，然后一一记下。 陆菁砸着嘴，“这不送上门来了，你也不是不能算出来，咱们不要白不要，你有那天的大佬帮忙，给了你那么多魂能，我可没有。” 小鱼将所有人的许愿算了个大概，看了一遍揣在身上，眼看天黑了，这才将另一份递给陆菁，“这上面的人给你了，今晚你去给这些人传梦，其他的我来。” 陆菁嘴里叼着香烛翻了一遍，拢共十来个，她点头，“行，不多，保证完成任务。” 小鱼点头，自己跟着就先出去了，等到给所有人交代完后，已经是后半夜了。 她没了急切的心情，整个人放缓下来，浮在山林里慢悠悠的走，耳边听见有人唱歌，小鱼偏头，几步便飘了过去。 这山中水潭有一位水鬼，水潭边上也立了个极小的神观，就叫做水鬼冢，据说是最早时候这里闹水鬼，人死了一个接一个。 后来请了高人，这才找好了方位，在正午阳光最烈的时候修了这座水鬼冢，以人之名，灌神之责，将这地方镇压下来。 这里的水鬼没有天庭授衔，自然也不过是个妖邪，唱歌是他引来凡人的手段。 小鱼到了这儿，月光直直照射下来，整个潭面反光，银粼波荡，此中情景妙不可言。 月下潭边一位身着白衣的姑娘，披着长长的发丝，歌声哀怨如泣如诉，几欲令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小鱼站定身形，那姑娘停下，微微偏头看过来，入目一双泪眼，端的是楚楚可怜。 见了是她，水鬼收了作态，一手懒懒放在河边的大石上，“我道是谁来，原是新晋的雪神大人。” 声音也不再是娇滴滴的绝色女儿，却是带着些柔腻的男人嗓音。 “有水鬼冢压制，你的歌声传不出去。”小鱼道。 水鬼一笑，“我自个乐意，你且管得着？我可不似那些狐妖，虽说是个鬼，却没机会害人，你想收我，也得试试看。” 小鱼却摇头，“只是觉得你唱的极好，所以闻声来听罢了，若是打扰了，那便抱歉。” 她生前是个人，救过妖鬼也救过人，并没有天下妖鬼全是该死的想法，只是有些可惜，这水鬼的嗓音一绝，却是个早亡之人，还困在此处多年不肯离去。 水鬼却呆住了，“你说什么？” “你唱得很好，只是不要刻意带了魅惑流俗，不免污了你的曲调。”小鱼轻声道。 他轻轻眨了眨眼，突然一笑，“哈哈，哈哈哈哈……” 小鱼静静看着他笑不可抑的模样，直到他神色平和的看过来，“谢谢。” “我未曾为恶，却一直被困此处，这里将我束缚，我生前是个唱戏的，虽然那在凡人眼里是下九流的路数，但是我最爱那个，一听戏便如痴如醉，登台于我而言，平生一大愿。” “可惜啊可惜，所有人都说我是天生吃这碗饭的，不过……我却没有这个命。” “我十四岁那年，师父告知我与师兄，将有一个大人物来看班子唱戏，但他已年老体衰，欲要在我和师兄二人间选一个出来……然后，我就被打晕，沉尸湖底，湖中原本的水鬼见送来个冤大头，自然留下了我，欢欢喜喜的去投胎了。” “我在这里一呆，就是十六年。” 他说完有些发怔，小鱼看着月光下静谧的水面，“你是想报仇吗？” 水鬼摇摇头，“我不知是谁害了我，或许是师兄，或许是别的不喜我的人，更或者，我干脆直接把以前的水鬼当做仇人也没错。我最开始是恨，后来又不恨了，这些年过去，只剩下平静了。” “杀身之仇，可以不在意吗？”小鱼问。 “你很奇特，”水鬼道，“我观你魂魄凛冽非常，锋利寒凉，可你似乎在被磨平棱角，一点一点圆润，开始通透、佛性，我想，以往你应当也是有仇必报的人，如今却是万物不过眼不入心的不在意模样。” “我大约就是你这样的。” 小鱼动了动眸子，“那……哪样好呢？” “我不知。”水鬼摇头，“很多人说通透灵性好，可是这样也毫无特性了，只会被别人喜欢算什么呢，自己却并不一定开怀。” “我，不想被改变。”小鱼轻声道，她何尝不知道如今出现在身边的一切好似全无巧合，但总是在一点一点将她的本性磨平，她不想失去骄傲和凌厉，不想变成温润淡漠，情绪单薄的人。 “我很想保护自己，不被这个世界，不被任何人改变……”她低声在唇间喃语。 “怎么了？”低沉的嗓音在身旁传来。 小鱼惊醒一般看过去，逐海静静伫立在水潭潭面，距她不过三五米。 “你十分不开怀，为何？”逐海问。 一边的水鬼见了他，顿时面上无趣，一溜儿缩进了水鬼冢，再不冒头了。 小鱼收整心神，躬身施礼，“小神见过天君。” 见她避而不答，逐海不再多问，自潭面伸手，“过来，今夜有帝流浆，百年一降，机不可失。” 小鱼顿了顿，他身边气息冷冽锋利，可是眼眸平静如水，她也不知为何，只看这双眼睛，便竟然无法拒绝他的要求了。 提步过去，她一下踩入了水中，顿生冰寒，即便是神魂，也冻的她一个哆嗦。 逐海探身一下捏住她一只手，小鱼整个人就已经如履平地踩在了水面上。 他握着没放手，牵着她走到了水面中心，月华如练，投射在两人身上，他身边的气息不仅没有伤到她，反而跟她十分融洽。 小鱼目光微微一动，看着两人相执的手，“天君来此，是为了帝流浆吗？” 逐海神色平静，“这里的水鬼是我的友人，他唱的极好，我偶有来听。” 她没想到这位高高在上的逐海天君，竟然会与一个水鬼有这样的交情，轻轻一笑，“天君是个好人。” 逐海眸光微微一动，“你也很好，好好努力，你很有天赋，可为上神。” 两人一起抬头望着圆月，一点一点如火般的流光降落，她不知为何，不喜反悲，“天君觉不觉得，这流光降落，好似神陨……” 脑海中闪过模糊的片段，如海般温柔的蓝色眼眸，充满了信任和疼惜，甚至是……洞知一切的了然，然后片片成灰，化作流光坠落天际，人们看着欢腾着，没人知道，这是一个神的陨落。 逐海握着她的手反背到她身后，声音就在她的头顶，“你法力低微，恐怕争不到一缕，得罪了。” 她感受到他胸腔随着说话声震动，然后整个人便腾身而起，另一手下意识攀住了他的肩膀，双目一抬，他却没有看她。 那双如水蓝眸看着漫天的流光，竟然美得让她有些失神。 逐海带着她迎向流光，神念一闪，站在水潭面眼巴巴看着的水鬼被甩上高空，撞向了一抹流光。 天地间都是星火流动，他抱着她逆向而上，无数帝流浆打在身上，两人身周都散发着微微蒙光。 直到逐海在空中将她放下，“如今你已经能御风腾云了。” 小鱼立在空中，回神敛眉，“多谢天君，今日大恩，小鱼铭记于心。” 逐海摇头，“此乃天意，你若无此机缘，我便是再多努力，你也沾不到一星半点。” “天君来此，其实是为了自己的朋友，如今却换做我，不管如何，都该谢谢。”小鱼想着，他应该是为了水鬼来的。 “我说了，这是天意，我即便是为他而来，可你来了，就又不同了，与旁的无关。” 小鱼无言以对，逐海却不知是解释还是自言自语，“其实是我感应到他心境动摇，可以解脱，所以来看一看，才知道是你开解了他，多谢你罢了。” 他既然跟水鬼是朋友，当然是能够帮他解脱此地的，可惜，水鬼自己心境不放开，谁也帮不了他。 “今夜一过，普天之下不知得多出多少精怪。”小鱼不再提这件事，转而道。 “此乃……” “此乃天意。”小鱼抢先道，说完轻轻抿唇，“天君是个好人。” 她第一次，对一个人如此词穷，不知道该怎么与他说话，两人面对着面，她心情这样好，整个人这样放松，可是不知该有怎么样的言语。 逐海再次伸手，“帝流浆之后，会有月凝华，你可愿陪本君乘光而去，一赏此景？” 小鱼攥了攥指尖，浅笑着把手放上来，“却之不恭。” 他没有过分的任何动作，只是浅浅握着她的指尖，带着她足尖踏着一缕缕月华，升的越来越高，衣袂飘玦，他将宽大的黑袍罩上她的身形。 露出自己劲瘦的腰身，一头极长的黑发显露出来，整个人带着几分罕见的柔和。 将系带为她拉好，“越是往上，便有罡风刮骨刺魂，你还无法抵挡，小心被吹散了魂。” “这件斗篷便送与你，可抵御万物攻击，平日里还可吸收灵气巩固神魂修炼。”将宽大的毡帽戴在她头顶。 小鱼愣了一瞬，急忙拒绝，“如此贵重，实在不妥。” 他顿了顿，“一件衣物罢了，并不贵重。” 见她实在不肯收，逐海手下停滞片刻，竟然第一次抿唇轻轻笑起来，小鱼不可避免的呆了一下。 “若果你如此不安，这样，今日之后，我若有需要你帮忙的，你必得随叫随到，如此可好？” 小鱼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除非那时我有要事，否则，必会到来。天君恩情广博，小神无以为报。” 逐海见她拢在毡帽里小小的脸蛋，眼眸里含了一点笑意，抬手无意轻轻捏了一下，软哒哒的…… 小鱼还未回神，他便已经继续带着她冲上九霄，罡风在四周肆虐，她却只感觉到温暖和充沛的灵气在魂体内流动。 风吹开他的长发，他身形如同一柄利剑，挺直桀骜，眉形锋利，可是却又奇异的温柔。 月凝华缕缕流动在上空，被罡风割碎，一星一点的光芒，比萤火虫还要美丽耀眼。 逐海面上平静，眸中带笑，“你这样的魂魄，天上人间少有，帝流浆和月凝华都很美，你却还要出色。” “这许多年，我只见了这一个。” …… “嘿！嘿！安小鱼，回神了你！”陆菁拿着香戳了戳了小鱼的脸蛋。 小鱼回眸，微微凝眉，“怎么了？” “怎么了？”陆菁瞪大眼睛，“你还问我怎么了？安小鱼，是你完了！” “你胡说什么，最近没节制的吃，都圆了五六圈了。”小鱼转而道。 陆菁唰的放下手中的红香，摸了摸身子，跟着张牙舞爪的道：“呸，你少岔开话题！” “你说，那天你在外边游荡一晚上才回来不说，回来还穿着人家大佬的衣服，你的力量还增长了这——么多！”陆菁两手夸张的比了比，跟着眯起了眼，贼兮兮的道，“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跟人双修去了！嘿嘿嘿，把人家给吸光了嚯嚯……” 小鱼甩手两个元宝塞大了她的嘴，“再胡说就封了它。” “唔，唔唔唔！”陆菁瞪着眼，连抓带拿的才把元宝弄出来，一手挡在嘴前边，一边道：“好哇，谈恋爱的女人果然不可理喻！你可真行啊安小鱼，活着的时候八十多年，就没见你对雄性生物动过心，别说男人了，后来那些男妖精，我看着都流口水，你也不为所动，哼哼，现在可算是栽了啊，原来你不爱凡人妖精，你爱神仙美男啊！” 见小鱼拧眉看过来，陆菁加快了语速，“你可别想找借口！你自己不知道，我可看的真真的，自从回来之后，那件衣服你宝贝的不得了，我碰一下都不行，刚刚你还傻笑！安小鱼，你是傻笑的人吗？你自己还不承认。” “以往你总是信誓旦旦自己绝不会喜欢任何人，哈哈，我可差点就信了，嘿，今天你可打脸了！”陆菁高兴的手舞足蹈，“有生之年看你安小鱼翻船，我可真是比过年还高兴！” 说完她放下手，冲她做了个鬼脸，这才又道：“你要封就封，你封了我的嘴，你封不了你蠢蠢欲动的心！” 见她如此激动，小鱼反而十分平静了，拿出逐海赠的衣袍穿上，戴上神牌，“你在家看着，我出去入梦还愿了。” 陆菁没得到她的娇羞恼怒，颇有些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意味，嘟着嘴，“哼，你就装，我看你忍得到几时！” 小鱼如今的身体凝实已经与人无疑，即便正午出门也不怕，她摸着身上的衣服。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她明白，逐海很好，她不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当然知道，她可能是心动了。 喜欢一个人的感觉，美好的不可思议，小心又不可抑止的思念欢喜，不自觉的开心，一句话一个细节，都足以让人细细品味。 但仅此而已，止步于此，是最好的。小鱼这样想。 送完了愿，她不想回去面对陆菁的咄咄逼问，一个人在山林间漫步，不知不觉的再次走到那天的水潭边。 这里的水鬼已经去了地府，徒留一潭死水和残破的水鬼冢。 踏步入水，因为之前水潭感染了历代水鬼的阴气怨气，所以这水流对她伤害很大，如今实力强大起来，再次感受，也不过微微凉罢了。 衣袍下摆浮在水面并不沾湿，她看着反光的潭水，指尖无意识的划动。 水面出现一行行字迹，跟着又很快消失。 “人生八苦？”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你现在，在苦恼？”他问。 小鱼指尖一松，水面波荡起来，她回身，微微惊讶，却见逐海一身黑色贴身战袍，头戴发箍，整个人瘦削又挺拔，□□一匹纯黑骏马，一手执着长.枪，一手抓着缰绳，眸光静静的望着她，整个人不怒自威。 “天君这是？”她不由问道。 “有一千鬼王自冥河逃离，去了人间幽谷，本君此次将要去捉拿他们。”他自然回答。 虽说是逐海天君，掌管一整个冥河，可是他这个冥河天君却是天庭也管不到的。逐海乃是冥河之灵，从冥河中诞生的纯正神灵，天生便能镇压百万恶鬼，整个冥河都是他的犯人，他却是没有自己的小弟的。 因而三界六道人人都知道他，想巴结的也不少，可看他只是管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根本没什么野心，还特别冷淡，久而久之，也就没几个人往上凑了。 因此，这种事，往往都是他亲自出马。 小鱼见状忙道：“那可需要我帮忙？” 逐海摇头，“你乃是人间德善之魂，冥河幽谷会污染你，去不得。此乃小事，本君片刻便回。” 只是他掌管冥河，天下河流中的生死他都知道，更不要说这水潭正在小鱼领地之内，他感应到她心绪烦乱，想着那些鬼王还打不开幽谷封印，便抽空先来看一眼她出了何事。 小鱼有心想问他些事情，只是又消了念头，转而道：“我的事不急，天君先去处理要事，之后再说。” 骏马瞳眸鲜红，整个身形神异斐然，在原地踏步两下，载着他腾身而起，他回眸看了她一眼，“夜深，此地阴气甚重，回去。” 跟着便再不回头了，小鱼一直看着他消失了，才慢腾腾的走回神观。 一回来陆菁就要张嘴，只见她挤眉弄眼的凑过来，“嘿嘿，又出去幽会——” 小鱼抬手便封了她三天三夜，“我的事我自己清楚，封你三天，今后再胡说八道，我便再封。” 她没有休息，一直都在修炼，但直到天明逐海也未曾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