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大半夜出了御书房, 楚长安刚开始还盘算着关于苏小公子的事儿,然而不过一会儿,思绪就被方才萧寂那番话给夺了去。 言语之中表达的虽然隐晦,但依稀能感觉的到, 萧寂已经不信他了。又或者是打心底已经认为他和那妾侍有什么纠葛,碍于往昔情谊, 没翻脸罢了。 入了秋之后, 汴梁多为阴雨,以往长夜中的星辰也不再崭露头角。楚长安躺在永昌宫的屋顶上, 望着夜空,四下虽是清净,但再也无法集中注意去思考事情。 应去提醒萧寂当心着些?不过楚长安也意识到, 现在更需要担心的是自己的处境。方才提起苏世元,对方很明显没往心里放, 要么是已经察觉到了什么,要么就是压根不想听楚长安讲完。 楚长安相信是前者,毕竟能在这个位子做个一年半载的,怎么招也比自己这个半吊子强得多。要是连这点儿洞察力都没有, 早没现在这事儿了,自己那点儿担心,留在心里头自己回味就行, 说出来反倒显得多余。 夜已过半,秋夜虽然凉,但还不至于冷。这个时辰虽然也并非回不去, 但是被逮着的几率大,寝殿更是不可能,楚长安脸皮再后也不至于事到如今还死皮赖脸的不走。 而且到底在外面跑了一天,早就累的能少走两步就少走两步,楚长安干脆挪到背风的那一面房檐,将外披裹紧,凑合着过了一夜。 次日一早,楚长安照常爬起来,该去做什么做什么。只是和同僚会和的时候,没少听见议论。 大多也不是骂,毕竟那姑娘再怎么是亲王妾侍,先前在外面的从事总归是瞒不过的。更多的惋惜和嘲讽,惋惜是惋惜这世道弄人,嘲讽更多是因为楚长安虽然是这一届里品阶唯一没有得到提升的,但却是接的御差最多,能看的出陛下待他不薄,此事一出,怕是还没开始的荣华富贵,就先一步断送了。 其实要真的都是辱骂,楚长安听着倒也舒坦,毕竟是从小听到大的,都有免疫力了。然而这些话语似乎是知道往哪儿捅最痛似得,时时刻刻提醒着他被当做弃子的事实。这些流言蜚语虽然带不来什么特别实际的影响,比如说掉块儿肉什么的,但正如他们所说,断送仕途是足够了。 自打这一日,楚长安除了轮班轮到御前之时,再没进过永昌宫的门。萧寂也没做强求,连多问一句也未曾。只是这之间并不会因为这点儿小事儿儿停滞,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刚开始的几日楚长安当真是有一种大梦初醒的感觉,仿佛生活本应当是这样的,在宫里当个差长长见识,年纪大些稳重了以后再去从商,等彻底成熟了之后再成家,至于和君王之间,本就不是一路人,更谈何去寄情。 只不过楚长安是适应了,这流言却是愈传愈广,不过几日,已经衍生出来了好些版本。本来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情,再一被世人添油加醋,本来已经淡出世人眼中的那个大纨绔,一夜之间又名动京城,老幼妇孺无不皆知。 今日一早,楚长安刚从马厩里钻出来,抬头便遇上了个熟悉的身影。 这个年纪的少年几日不见身量都能长上不少,楚长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然而不等少年开口说话,楚长安却先一步抢道,“外人说归说,我可真没心思掺和别人家的事儿,对王爷的妻妾更是没半分纠葛,您就别——” “不是这个。”祁樾说到这儿迟疑了,“早朝时陛下放话了,说……” “说什么?” 楚长安最怕的就是这种话讲一半不讲的,然而两个人面面相觑,过了大半晌少年也没开口把后半句说完。 “这件事也是听父亲说的,我也不确定。就……皇兄说,与你同食共寝数载,怕是比世上最亲密的眷侣都要亲,早就不止步于君臣之间的礼仪。近日听闻你和亲王妾侍有染,想必是坊间流言,无根无据,他不信。” 后半句楚长安没听,只听见他说同食共寝多载,不止是君臣之间的礼仪之时,整个人就只剩下一片空白。 半晌回过神来,忽然想起来前些日子里萧寂说有办法止住流言,但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去做。现在倒是理解了,但楚长安宁可希望坊间以为他和亲王妾侍有染。 毕竟讲出去比跟君王有染好听点儿。 “楚侍卫你没事儿?” “陛下当真是在朝堂上当着群臣的面说的?” “当时似乎是有人问起来了,皇兄是这么回答的。” 祁樾说完楚长安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这么多年,楚长安一直挺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哪怕是最亲密的时候,心里的界限划的也清楚。有些事情生下来就是注定好的,生在帝王家的,再怎么不被期待,也比庶民的地位高出许多。 所以一直以来,楚长安再是敢仗着宠信私自行事,一面心里头还是把握着度,一面也得揣度着圣意。越界的事儿,万万做不得。更没奢望过有朝一日能够光明正大站在他身边,远远观望就已经满足了。 “想必是不得已皇兄才这么说的。毕竟以前皇兄并不在京中,而且楚侍卫以前的伟迹,大家都知道的。”祁樾见着他没说话,又道。 楚长安差点儿忘了,自己现在这幅皮囊可是京城土生土长的大纨绔,而萧寂去年才入的京。再鉴于之前这个大纨绔的种种事迹,绝对是跟断袖这俩字扯不上半点关系。“不,陛下说的是真的。” 这回轮到祁樾安静了,脸上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消失。 “说来话长,就不说了。” 祁樾还停留在楚长安方才那句肯定之中,以至于对方什么时候走的都没发觉。 祁樾思量了一下,自己以前虽然是与这位皇兄不亲,但自打他登基以来也一直联络着。是没见过皇兄身边又什么莺莺燕燕。本以为是勤于朝政,但如今看来,并非那么简单。祁樾忽然也意识到了为何近段时间萧寂开始待他亲近,有意让他涉及朝政。 并非是像先皇那般试探,要再废他一遍身体。更可能的是需要他去绵延血脉,毕竟再怎么改姓,骨子里的血总归是改不了的。 不过转念一想,以往也并不是未在史书上见过君王有此癖好的,但再是有断袖之癖也不至于断的那么彻底。除非是能力有问题,也没见着哪个非要从旁系过继的。 祁樾想起来以往萧寂那副清欲寡欢的样子,忽然开始担心这个皇兄的健康。 萧寂早就算到了楚长安会来,而且不会挑着臣子觐见的时候。这么一拖再拖,就拖到了夜幕降临之际,等臣子都陆陆续续离宫之后,殿外才传来声音。 说起来两个人也有几日未见着了。 萧寂是不急,毕竟今日的事情,少不了他的功劳。这件事情盘算了好久,也没找到一个合适的契机向外布公。 他并不希望楚长安在他身边,是金屋藏娇里的那个“娇”,于情于理,都应是光明正大的并肩才对。 但是相比之下,楚长安则是相反。 可以四处张扬君王对他的宠信,但是感情上却是有意隐瞒,倒不是觉得见不得人,而是从一开始就没把自己放在一个可以和君王平起平坐的位置。 相顾无言。 真当见到萧寂的时候,楚长安反倒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愤怒不至于,但是要心平气和的说出来,也是不容易。 “萧寂。” 自打两个人懂事起,意识到身份有别之时,萧寂就甚少听闻过他直呼自己的名字。 “这一次抱歉给你添麻烦了。”这种话一说出去,明日汴京可能的确不会再去议论楚长安的是非,倒是会把话柄转向天子。 毕竟相比和亲王妾侍有染,明显天子的事情更加搏人眼球。 萧寂记得以往楚长安从来都是怎么随意怎么来,尤其是在自己面前。哪怕表面上再是记得住那些繁缛礼节,总归还是表面上的。 今日却是难得的正经。 “这么久了,从一终于肯唤我的名字了。”萧寂的重点没在他后半句,依旧是不停手中的笔墨。从语气中来看,心情应是不错。 楚长安一愣,随即想改口,然而话未出口,却是先和萧寂的目光撞了个满怀。 这声陛下最终还是硬生生咽了回去。 四目相对,萧寂却是难得的笑了出来。 楚长安忽然发现他笑起来比平日里板着脸要好看许多,一时间断了方才的思绪,只知道就这么看着,什么也说不出来。 萧寂见此又笑道:“怎么就添麻烦了,难道从一是觉得光明正大的与我站在一起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