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美人 (23)
残照悠悠。 ☆、弱肉强食 大雨倾盆, 梁御风抖着手给闵三娘把脉。 他试到第三次, 才终于感受到一丝微弱的脉搏, 细若游丝, 还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但他已没时间再耽搁下去…… 梁御风抿唇作哨, 将自己的马儿唤到近前。抽出浑铁枪,又把闵三娘绑上了马背, 随即放开了马儿的缰绳。 雨声轰鸣中, 照夜白没了主人约束, 撒着欢飞驰而去, 踏出一地连绵的水花。石桐宇那匹乌骓马和它作伴惯了, 见状也追随而去。 霎时间, 一连串马蹄声打破了雨巷的沉寂。 莫风止见状一阵焦灼。 这两匹马跑出去, 势必惊动旁人, 也不知还会引来多少敌人…… 他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就见石桐宇仗剑而立, 瞬也不瞬地盯着他, 目光冷凝。 莫风止一怔,忍不住贪婪地注视着他的脸, 寻找他眉眼间与苗苗的相似之处。 兄妹俩的容貌不尽相似, 却同样亮眼出众,黯淡光线下也觉赏心悦目。 转瞬之间, 他又镇定下来,近乎悲悯地看着眼前的石桐宇。 圣居士已经离开金陵城,短时间内插翅也飞不回来。余下的那些所谓正道, 他又有什么好怕的? 至于石桐宇么…… 呵,他轮回诀大成之后,苗苗都禁不住他一掌,何况是她这个气海破碎、没有内力的哥哥? 他可是记得很清楚,两人躲在水月庵里养伤时,度过漫长寒冷的腊月乃至整个新年时,苗苗最喜欢和他说的就是自家这个哥哥,三句话不离左右,也不无惋惜地提到过—— 哥哥哪里都好,只可惜气海破碎,每次过招只要她撑到两刻钟以后,就可不战而胜…… 两刻钟,呵呵,在他这种伪宗师跟前,岂不是一个笑话? 倒是那个梁御风,貌似有些棘手—— 沧浪海合欢岛主的独子?恶人榜头号人物? 他可不会把二世祖放在眼里,却对那传说中的沧浪主人多有顾忌。 邪道第一高手,这几十年来唯一一位真正晋升了的宗师级人物! 这世上谁会愿意和一位宗师结下不死不休的血仇? ——不!他怕什么? 杀了这两人,他便可闭关将轮回诀练至巅峰,到时候他也将成为真正的宗师! 试问天下还有谁能杀他? 更妙的一点还在于—— 别看这两位不算纯粹的正道人物,但和那些自命侠士的蠢货也没多少差别呢。 就和小王爷、还有那个该死的小乔一样…… 只要扣下一个,有了鱼饵,另一个死都不会逃的呢! 真是为他省了很多事啊。 忽然间,他听见梁御风愤怒的质问:“你想抢珠子也算了,为什么要在画舫上杀人?大伙儿都待你不薄,你怎么下得了手!” 莫风止笑了起来,觉得他的质问有点不可思议:“谁叫他们非得坏我的事?再说我可没杀小王爷,特地留了一口气给他呢……” 梁御风怒喝:“小乔呢?你把他弄哪去了?” 莫风止很无辜:“他还能去哪?阴曹地府。” 梁御风心中大震,勉强深吸了一口气,又道:“你杀别人暂且不说,闵姐姐又不会武功,你为什么要来害她?” 这一点莫风止的理由太充分了,他振振有词道:“谁叫她不会武功呢?杀起来轻松啊。我要找藏身之地,一下子就想到这里了。” 他斜眼睨着他们,不无得意的笑了:“要怪也怪你自己,谁叫你当初带我来这里?再说了,她竟敢贩卖千岁果,这笔帐我还没跟她算呢!” 梁御风不明所以:“千岁果?” 石桐宇一直没说话,这时也皱眉道:“你是说那些猕猴桃?” 莫风止小脸一皱:“江湖上人人在传,还说什么延年益寿,我吃了一点用也没有。活财神那厮敢耍我,闵三娘又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来耍我?” 这人既蠢又毒,匪夷所思,梁御风差点被他气笑了:“你、你没脑子吗?还真当那玩意儿吃了就能长寿?再说了,活财神编的谎话,你怪到闵姐姐头上?” 莫风止的脸黑了:“骗了我的人都得死!” 他眼神狰狞,目露凶光,温柔的神情终于完全扭曲了。 “哼,当初在龙门寺也是,一个秃驴居然敢装神弄鬼,说我命不久长?我就让全寺都给他陪葬,看谁活得长!” 这件事梁御风依稀还有印象,应该便是九华山龙门寺的灭门血案。只是想不到,起因竟如此荒唐…… 他还咬牙切齿:“只恨活财神那厮命大,两次都被他逃了,但早晚有一天,我定会要了他的命!” 听到这里,梁御风只觉得这人不可理喻:“你怪别人骗你?那你自己又是怎么骗小王爷的?” 莫风止理所当然:“谁叫他蠢?活该被我骗啊。” 梁御风见过无耻的,却没见过这么无耻的,简直是活脱脱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这时只听见莫风止又道:“还说他待我不薄,我还没怪他几次羞辱我呢。” 梁御风不解:“羞辱你?” 莫风止沉下脸色:“我读书少一点,就说我不识字,还不是羞辱我?至于小乔,更是罪该万死!” 梁御风:“……” 他沉默了好一会,实在压抑不了那种无与伦比的荒谬感,道:“那闵姐姐对你总没话说了?她还好心请你吃果子点心,你……简直狼心狗肺!” 莫风止不屑地笑了:“弱肉强食,胜者为王,她那么弱,早就该死了。早死早超生,还能去投个好胎,我待她也不薄了!” 梁御风一时间怒不可遏,再不想跟这人浪费半点口舌,当下抬手就是一枪! 莫风止早有准备,立刻挥动吴钩格挡,没想到吃他大力一震,手上竟是一麻。 他吃了一惊,知道化血针没能全部逼出,自己不但无法恢复成年样貌,功力也是大减,倒是收起了几分狂妄。 梁御风也不由心中一凛。 他狂怒之下用了十成力道,小魔头轻轻松松就挡住了,果然厉害。 两人振作精神,乒乒乓乓战了个旗鼓相当。 梁御风的长'枪大开大阖,浑然天成。莫风止的吴钩也是凌厉霸道,天衣无缝。一霎时只见枪森霜雪耀,吴钩明似月,好一阵风云变色。 石桐宇却怔怔站在一边出神。 忽然,他突兀地开口:“莫风止,我问你,那天在芙蓉山庄,那几个果子是你送来的?字条也是你留的?” 梁御风一愣,终于想起来那张“给苗苗”的字条,还有那歪歪扭扭像小孩子一样拙劣的字迹…… 可笑啊可笑,他还以为是有人刻意掩饰笔迹,原来—— 这小子真的目不识丁,不但不知道千岁果的由来,连字都不怎么会写。 他立刻往死里嘲笑:“那笔丑字果然和你很配!” 头顶上,大雨还在落个不停。两人长'枪对吴钩,兵刃不断交击,打得如火如荼。 可嘴巴上不肯吃亏的莫风止却紧抿着嘴,一句话也不回了。 石桐宇的声音都颤抖了,他心中生出不祥的预感,不依不饶地追问:“你认识苗苗?庐州那封信,也是你写的?” 梁御风反手又是一枪,喝道:“快说!” 莫风止吴钩一划,剑芒大盛,将他逼退一步,半晌,才淡淡道:“……是啊。我当然认识苗苗。” 石桐宇紧盯着他的双眼:“你……是怎么认识她的?惊蛰那天是怎么回事?到底是谁伤了她?!” 莫风止手上一顿,梁御风看准破绽就是一个猛力突刺。 狂风怒雨惊涛浪! 莫风止勉力横过吴钩一架,只觉那枪沉重,险些招架不住。 ……不,沉重的并不是那杆枪,而是他的心。 他怎么认识苗苗的? 如果不是苗苗,他大概没法在血沿檐那老怪物的手里活下来…… 金铁交鸣声中,忽听他说道:“苗苗……帮我一起杀了血沿檐那老怪物。哼,我早就想杀了那老不死的,可恨总也没得手,幸好遇上苗苗,她帮了我。” 他语气温柔,仿佛想起了那段美好的时光,稚气的小脸上满是缅怀之色。 梁御风有点愣神。 斜眼一瞥,石桐宇更是整个人都怔住了。 血沿檐纵横江湖几十年,没几个人是他的对手,加上杀人如麻的作风,活成了整整一代人的噩梦。 谁都没想到,他最后的下场是这样,尸体居然在小树林里被几个乞丐挖出来了,简直离奇。 但他如果是被苗苗和莫风止合力杀死的,就可以说得通了。 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再说了,人再狠架不住家贼难防。听莫风止的口气就知道,血沿檐这老怪物对徒弟也好不到哪去,徒弟想杀他也不奇怪。 加上苗苗本来就是美厨娘唯一的亲传弟子,武功之高,距离宗师也只有一线之隔。有她帮忙,莫风止这个徒弟想扳倒师父,才可能成功。 没拿到血沿檐的紫府泥丸之前,莫风止无名小卒一个,哪会有这么高功夫? 梁御风横枪一扫,将莫风止逼退。 可是—— 既然血沿檐已被他们合力除掉,苗苗后来又是被谁所伤呢? 那不是只剩下了…… 霎时间,梁御风不寒而栗。 他能想到的,石桐宇当然也想到了。 漆黑的雨巷中,石桐宇浑身湿透,墨黑的发紧贴在脸颊上,脸色苍白得可怕,眼里也仿佛有两簇火苗在烧。 他瞪着莫风止,一字一顿道:“所以,苗苗帮了你,但你后来却恩将仇报,偷袭打伤了她?” 一直理直气壮的莫风止忽然沉默了,久久没有回答。 石桐宇浑身的血都在一瞬间凝滞了,他几乎无法想象,苗苗被偷袭的那一刻会是什么心情! 他看着莫风止孩童的样貌,稚气的小脸,差不多可以想象出,这人是如何利用无害的外表,说谎如同家常便饭,让苗苗心不设防,引为同伴…… 他厉声道:“所以,就是你,害得她命魂离身,七魄将散,至今没能醒过来!” 莫风止沉默半晌,忽然大声道:“是我又怎么样?” 石桐宇二话不说,一剑如惊虹,电射而出! 剑光清亮,划破了雨夜暗巷,竟恍如流光…… 传说世间流动最快的是光,但这一剑,竟比光更快、更急、更辉煌。 这一剑的锋芒,竟仿佛比梁御风的长'枪更可怕! 浑铁枪舞动,劲风凌厉,笼罩了莫风止身周方圆一丈的范围。石桐宇一剑飞来,更是避无可避。 刹那间,莫风止的呼吸都几乎停止了。 ……他又要死了吗? 他绝不会死的,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 他会活下去,不惜一切也会活下去! 他只是想活下去而已,又有什么错? ——就算是苗苗,妨碍到他,他也不会手下留情! 这世上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也没什么比自己更重要,没什么比力量更重要! 温热的眼泪虽然叫人留恋,也只会让人软弱…… 这一剑再辉煌又怎么样? 最强的一点也是最弱的一点。既然让不开,莫风止就主动把左肩迎上剑光最盛处! 蓦地,剑光凝滞了。 剑锋入肉,那处肌肉立刻绷紧了! 石桐宇本想刺他要害,剑锋却被肌肉夹住,硬实得像是铁。 重阳比武的擂台上,贺云阳也曾利用相似的法子破了他的快剑,反守为攻。 而莫风止打小就很机灵,那一战给他留下的印象很深,他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不但如此,他还会举一反三! 他是刻意让石桐宇刺中这个部位的,因为肩膀的皮肉最厚实,伤势也不会致命! 石桐宇从来没遇上过这样的对手。 因为这已经不再是武林高手的对决,大概只有市井无赖才会这么跟人打架。 被揍不要紧,皮糙肉厚的地方随便揍,挨揍本来就是家常便饭,轻易死不了。只要忍耐过去,就是转机! 石桐宇的心不由沉了下去。 因为他的伤开始痛了,被顾菟飞爪穿透的肩胛重伤,才过了一天都不到,没那么快痊愈。 也正因为这样,他剑上的力道不足,一剑刺出,旧力已尽,新力却用不出来。 无论他想刺得更深还是拔'出来,一时间都做不到! 快剑的精髓就在于它不停地在动,再快的剑,不动了之后当然就不再可怕。 当然,照影剑锋利无比,只刺进一分也足以让伤口皮开肉绽。但莫风止连眉毛都没皱一下,相反,他又笑了! 他的手搭上了剑锋,石桐宇招式用老,却没法后退。 下一刻,一股强大的吸力汹涌而来,石桐宇肩胛上的穿透伤再度迸裂,鲜血狂飙! 血如泉涌,猩红的色泽在雨夜暗巷里灼灼夺目。 莫风止深吸了一口气,秀气的小脸上一阵恍惚,几乎沉醉在这熟悉的血腥气里。 他应该是讨厌血的没错,但这么多年,似乎也已经习惯了血的气味呢…… 一霎时,他反客为主,将石桐宇整个人吸摄过来。 鱼饵,到手了! ☆、困兽之斗 当啷一声, 照影剑坠地。 石桐宇肩上旧伤迸裂, 被轮回诀真气冲击, 失血过多, 一时间面如金纸。 莫风止拿住他后心要穴, 将他当个人盾挡在身前,随手迎上突刺过来的浑铁枪。 梁御风的长'枪顿时再也递不出去。 他急停间慌忙移开枪尖。沉重的枪身, 这一刻竟比千钧巨石更重, 沉甸甸撞在他的心口上。 高手之争, 只在毫厘之差。 眼看他们占了上风胜券在握, 转瞬间就已急转直下! 这一刻, 向来不记仇的他简直想痛骂“偷坟掘墓”顾菟的十八代祖宗。 要不是石桐宇旧伤未愈, 那一剑又怎会力道不足, 被莫风止用血肉陷住, 更因此旧伤迸裂,受制于人! 看着梁少爷一脸不忿地停手, 莫风止感到前所未有的开心。 果然, 老天爷还是站在他这边的呢。 就算闵三娘那贱人暗算了他,害他实力大减, 没法恢复到成年全盛状态, 可天无绝人之路,他还不是找到了胜利的捷径? 他眼波流转, 见石桐宇肩上伤口的血渐渐止住了,索性漫不经心抬手,拿吴钩剑尖戳下去—— 弯曲的吴钩, 与一般长剑不同,更适合劈砍。剑尖更似刀尖,半边锋利半边钝。 他缓缓转动剑尖,在石桐宇伤口里一戳一扭,入肉三分。 看见那伤口重又裂开,流出殷红的鲜血来,他满意地笑弯了眼。 石桐宇咬牙苦忍,一声不哼。 梁御风却忍不住瞪圆了眼:“住手!” 莫风止抬起头,笑眯眯看着他:“你们可是差点要了我的命,我当然要讨回点利息。” 梁御风见他手上动作不停,急得满头大汗。 肩胛虽然不算人身要害,但失血过多也是会死人的。 何况石桐宇气海破碎,已是先天不足,如果肩膀的筋脉再受伤,还怎么拿剑?苦练多年的快剑也将一夕之间化为乌有…… 一念至此,他的心都在颤。 莫风止却很喜欢瞧他急得团团转的模样,唇角上翘,小脸兴奋得红扑扑的。 他手一抬,眼看又要一剑戳下去,梁御风电光石火之间忽然福至心灵,大喊道:“你、你想不想知道定魂珠的用法?” 莫风止的手终于顿住了:“用法?” 梁少爷脑子里念头转了又转,飞快道:“是啊,你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估计也没什么见识,但总该知道,像定魂珠这种稀世珍宝,并不是拿来就能用的?” 莫风止的脸色阴沉下去,狐疑地打量他:“……是吗?” 梁少爷一个嗝都不打,顺溜地说下去:“定魂珠乃是我沧浪海合欢岛的镇岛之宝,它的妙用我一清二楚,你想知道的话,就放了我哥哥!” 莫风止哼了一声:“你当我是傻子吗?我说过,我最讨厌骗我的人!”目光凶狠,又要一剑戳下。 梁御风真诚地注视着他:“我说的话千真万确,若有半字虚言,叫我被天打雷劈!再说了,定魂珠的妙用,你真的没听你师傅跟你说过吗?” 莫风止怔住:“……” 血沿檐那个老怪物,眼看自己要死了,就巴不得他也来陪葬,哪会告诉他这些? 定魂珠到底要怎么用才能镇压心魔,他只能自己摸索。 梁少爷再接再厉:“那你要怎么才能相信我?” 莫风止目中诡光闪动,忽然道:“很简单啊,你过来让我戳一剑,戳个半死,我们就可以继续谈了。” 梁少爷一点都不含糊:“行啊,不过你得把我哥哥放了。” 莫风止笑得不怀好意:“可以。” 梁少爷继续跟他讨价还价:“说好了,是戳个半死,不能戳要害哦。” 莫风止完全同意:“可以。” 梁少爷眨了眨眼,忽然道:“怎么办?我有点不相信你哎……” 莫风止一时气结:“……” 他差点被搞糊涂了,不是梁少爷要取信于他的吗?怎么反过来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平静地道:“那你说怎么办?” 梁少爷早就想好了,立刻回答:“不如我自己来戳好不好?” 莫风止微笑道:“好主意!可是,如果你戳得太轻了,没能让我满意,人我可是不会放的。” 梁少爷微一犹豫,还是点了头:“行啊。” 石桐宇定定看着他,千言万语涌到嘴边,欲言又止。 漆黑雨夜里,梁御风的一身白衫早被大雨打湿了,湿漉漉的贴在身上,没了飘逸灵动的风姿。 但他还是看得出了神,满心满眼也只有那一个人而已。 梁少爷注意到他的视线,笑着朝他眨了眨眼,仿佛是在安抚他。凄风冷雨中,那笑容温暖如昔,在雨夜暗巷中粲然生光。 下一刻,梁御风回转枪尖,狠狠一枪扎透大腿。 血花飙射,漆黑夜幕中也觉触目惊心! 这处虽非要害,但腿部重伤影响行动能力,也算是诚意十足了。他痛得摇摇欲坠,只好把长'枪拄在地上当拐杖,勉强站稳了。 狠狠喘了一会儿气,梁少爷总算缓过来了,双目直视莫风止:“怎么样?还满意吗?” 莫风止目光连闪,终于下定决心:“成交!人还给你。” 话音刚落,已放开了石桐宇,随即掌力吞吐,一掌印上他后心。 石桐宇闷哼一声,喷出一口血,踉踉跄跄冲出好几步,险些跪倒在地。 梁少爷越看越心痛,可惜他自己还要拄着枪才能站稳,实在有心无力去搀扶。 莫风止自觉立于不败之地,这两人一个受了内伤,一个没了行动能力,完全不足为惧了。 他这才笑着问道:“现在咱们就可以继续谈谈了。定魂珠到底有什么特别的用法?” 梁少爷怒气冲冲跟他算账:“说好放了我哥哥,你干嘛又打他一掌?” 莫风止笑眸弯弯:“我放了呀,至少他还没死,你急什么?” 石桐宇捡起地上的照影剑,抹去唇角血渍,挺直了身子,沉默地走回梁御风身边。 两人伸手相握,彼此掌心的一点余温,是这冷雨夜里相互的倚仗。 梁少爷一边“哎呦哎呦”喊痛,一边不自觉放松了身体,把大半重量都靠在了石桐宇身上。 他看着莫风止,眨眨眼忽然又笑了:“行啊,算你会钻空子,我就告诉你又怎样?你人品太差,没信用不要紧,梁少爷可是一诺千金的。” 闻言,莫风止顾不得生气,倒是身子前倾,目不转睛盯着他的嘴。 雨声潺潺,他生怕漏听了一星半点。 “定魂珠这东西嘛,用起来说简单也很简单,只要……”梁少爷口唇翕动,正说到紧要关头,忽然又哀哀呼起痛来,“哎哟!” 莫风止听得正入神,不由自主向前一步。 蓦地,梁御风挺身站直,抬枪就是一个突刺。 奋疾如飞,其势如龙! 好个莫风止,猝不及防之下脚尖连点,于间不容发之际倒退丈许,堪堪在他枪尖前头一尺不到的地方停下。 他森然道:“你……” 话音未落,铁枪枪头突然从中断开,飞射而出! 浑铁枪不比木枪,铸造时都是浑然一体,莫风止万万没想到,这枪头居然会活动! 无量真气汹涌澎湃,将漫天雨水都卷成了一个漩涡,而这迸射的枪尖就是漩涡的最中心。 一往无前,无坚不摧! 轰! 霎时间,莫风止再遭重创,枪头透胸而入,贯穿了一个血洞! 巨大的冲力带得他瘦小的身体向后便倒,砰的一声水花四溅,终于躺倒在满地的血污泥泞中。 雨还在下。 血水从他身下一圈一圈地荡漾开来,渐渐被雨水稀释,色泽越来越浅淡,如同这个雨夜里所有被他杀死的人一样,并无任何不同…… 但一招既出,梁少爷光凭一条腿当然也站不住了。 沉重的枪杆带得他身子前冲,眼看就要一头扎进泥里,还是石桐宇及时过来,将他抱了个满怀。 梁少爷如释重负甩开枪杆,赖在他怀里不起了,哼唧着说:“偷坟掘墓那家伙总算干了点好事。看在这份上,他乱发疯的事儿我就不记恨了。” 原来这丈二铁枪本是一体铸就,枪头还是被顾菟近乎入魔时折断的。 虽然他们特地去找了郭翁接铸,因为时间仓促,也只是把枪尖安在枪杆上而已。 梁御风故意刺伤大腿,让自己行动不便,引得莫风止放低了戒心,又利用雨夜光线昏暗,全力迸发,震松了活动的枪头飞出去偷袭,这才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说起来简单,其实斗智又斗力,比苦战三百回合还累,梁御风放松下来才感觉浑身筋疲力尽。 幸好有石桐宇揽着他,梁少爷不用出力也能勉强站着。这时忽然听见头顶一阵翅膀振扑之声,抬头一看,原来是白尾鹞鹰小青飞了过来。 看来黄一铭和他召集的大批人手也马上要到了。 很好,简直完美贯彻了“捕快总是迟来一步”的铁律。 冷雨潇潇,两人挨在一起,几乎可以听见彼此心跳的声音。石桐宇漆黑的发垂下来,拂在他的脸上,其冷如冰。 可两人吐息相闻,又是淡淡的温暖,眼前依稀漾起浅浅白雾,仿佛呵气成霜。 这么一想,重阳过去也已很久了,马上就是立冬了呢…… 梁御风轻声道:“哥哥,陪我回合欢岛过冬。过两天就走,把苗苗、嗯,还有闵姐姐都带上!中原真的太冷了,不适合她们养伤……” 石桐宇毫不犹豫点头:“好。” 他看着石桐宇清隽的脸,漆黑的眼,心中一动,忍不住伸出手,几乎触上他的眉睫。 零星的雨滴凝在睫毛上,摇摇欲坠,晶莹剔透,仿佛能映出他的影子…… 下一瞬,眼角余光里,暗赤剑芒匹练也似的掠过。 杀意突如其来,一股寒彻骨髓的剑气将两人齐齐笼罩! 一霎时,梁御风无暇细思,双臂一张,将石桐宇整个护在怀里,竭力转身避让要害,护体真气瞬间运转全身。 剑芒暴涨,斜刺里一道剑气划过他的肩背! 吴钩斜斜划过,劈开了寂静劈开了雨幕,带起一道猩红的血线! 石桐宇眼睁睁看见梁御风无力倒下,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 他双臂合拢,用力抱住那颓然倒下的身体,熟悉的温度还残存在他的怀抱里,大片白衫却已被鲜血染红! ☆、玉石俱焚 血水被雨水冲刷, 淌了石桐宇一手, 再没有一丝人体的暖意, 只觉冰冷刺骨。 他怔怔抬起手, 惨白的手, 殷红的血,鲜明的色泽对比, 叫他忍不住想起五岁那年的雪地里, 也是这样的寒冷。 不, 仿佛比那一天更寒冷…… 是啊, 明明冬天还没到, 为什么就已经这样冷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 心口冰寒彻骨, 血里却好像有岩浆在沸腾。 莫风止趟过血泊, 踏过满地泥泞,朝他走过来, 脚步踉跄。 他笑得那么无邪, 仿佛稚气未脱,眼底深处却闪动着怨毒的光芒。 他被枪头穿透胸膛, 硬生生开了个血洞, 如此重伤,居然还爬了起来, 就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挣扎着不肯离开人世。 三界众生,轮回六趣, 如旋火轮。 轮回诀,生死流转,永无止境。 当初血沿檐临死反扑,都没能拖了他下地狱。如今他得了老不死的紫府泥丸,已成伪宗师境界,距离真正的宗师只有一步之遥,又怎会甘心死去? 他会活下去,无论怎样也会活下去! 杀了这两人,带着珠子远走高飞,终有一天他会晋身真正的宗师! 狂风大作,雨下得更大了。 天上一道闪电掠过,映得四下里为之一亮。石桐宇缓缓将怀里的梁御风放在地上,站起身来。 电光映着他苍白的脸,冰冷的眼里有烈焰在燃烧。 莫风止凝目看着他,唇角微弯,竟格格的笑了起来:“很恨我吗?想杀我吗?可惜你做不到!” 他扬起手中的吴钩剑,手指轻轻触碰那沉淀着幽暗血色的刀刃,一唱三叹:“谁叫你弱呢?弱肉强食懂不懂?我很小就明白这个道理了,你怎么都不懂呢?” 他凝视着石桐宇的眉眼,忽然又轻轻叹息:“不过,你知道吗?苗苗常常提到你,三句话里至少有两句都要提到哥哥,她还说我跟你有点像……所以,刚见到你的那会儿,我——” 总是在想,为什么我没有你这样的哥哥呢…… 话尾湮没在低低的叹息声中,几乎无人听清。 他漫不经心地看着石桐宇拔剑,向自己冲过来。 伤上加伤,石桐宇的快剑已成强弩之末,再不能对他构成威胁。太慢了! 他们终究是不像的。他已是至尊强者,才不要当个被人怜悯的弱者! 真遗憾啊,终究还是要杀了苗苗的哥哥…… 轰鸣大雨中忽有鹰唳声响起。 白尾鹞鹰振翅飞来,低叫着在半空掠过。 莫风止诧异地扬眉。 他记得苗苗经常用这小东西传递家书,除夕晚上写了一封,元宵也写了,甚至惊蛰那天早上还写了,只是都被他悄悄扣了下来…… 苗苗似乎说过,白尾鹞和其他鹰隼不同,一生之中,鸣叫通常无声。 可风雨声中,他分明听见了,那声音虽低,却清清楚楚是小青在叫—— 他记错了吗? 哈,真可笑,一只鸟儿还取什么名字?不过是只扁毛畜生! ——所以,在苗苗眼里,他到底是什么? 给他取“风止”这样的名字,到底是在想什么?! 小腹隐痛,胸口更是痛得无以复加,莫风止双眼血红,当下不假思索,反手就是一剑! 头顶上,鸟儿悲声哀鸣。 霎时间翎羽飘飞纷扬而下,血雨扑喇喇浇了他一身。 他用力吸气,只有熟悉的血腥味才能让他平静下来…… 蓦地,凄风冷雨中有清冽的香气氤氲而生,比血更甘美,比梦更甜蜜。 袅袅漠漠,无孔不入。 疼痛消失了,所有的愤怒、仇恨、痛苦,也仿佛全部都消失了。他几乎沉醉其中,直到剧痛把他唤醒! 雪亮的剑锋,穿透他的心窝,直没至柄。 “伪宗师又怎样?” 面前是石桐宇惨白的脸,漆黑的眼睛里,倒映出他浑身浴血的影子。 “我、要、你、死!” 彻骨的冰冷。 莫风止这时才惊觉,自己从眼耳口鼻到皮肤毛孔,全都在渗血! 浓稠的香气从四面八方涌过来,轻柔地包裹着他,浑身轻飘飘的,像是沉睡在最甜美的童年梦境里。 但—— 这是一个噩梦! 莫风止大口地咳血,小脸上没了笑容,只剩惊惧:“这是……” 葛衣苗,麻衣瑶,三苗自古是一家。自古就有传说,三苗的女子最多情也最痴情,炼出千虫百蛊只为留住情郎的心。 直到一甲子前,妙手易牙美厨娘横空出世,以女子之身晋升宗师,跻身世外五绝。 她坐镇西南,亲手定下规矩,负心人莫入苗疆。否则,她必将百倍报之! 但她同时也宣布,将三种蛊术列为苗疆三大禁蛊,任何人不得轻易动用。 只因这三大禁蛊,害人更害己,一旦轻用,往往遗祸无穷—— 第一种,名唤失魂引。 此蛊一旦种下,无声无息之间,就能让人神魂离体。而失魂落魄之后,肉身再强大也将失去生机。用这种蛊害人,不但很难察觉,还可以说是兵不血刃。 当初,石桐宇在洞庭湖畔暗算梁御风,用的就是这种蛊。但此蛊虽然霸道,用起来却很麻烦,天时地利缺一不可,还需要对方完全没有防备。 第二种,名唤迷心蛊。 此蛊同样不会伤害肉身,却会让中蛊之人前尘尽忘,失去记忆,鬼迷心窍也不过如此了。 可一个人完全没了记忆,岂不是变成了另一个人?和他死了又有什么两样呢? 多年前,毒娘子为了留下情郎慕容安,用的就是这种蛊。可惜,留得住人留不住心,终究还是一场空。 ——但这两种蛊都比不上第三种。 它有个更香艳更**的名字,叫作焚情香…… 取自相思成劫,玉石俱焚。 焚情香是一种很奇特的蛊,只有三苗的蛊师和祭司才会炼制这种蛊。 炼蛊的人需要把一只幼鸟从小养到大,用各种各样的毒物和虫豸饲喂它,也用自己的血肉饲喂它,让鸟儿和主人亲密无间。 这种蛊一生只能用一次。因为,使用焚情香的那一刻,鸟儿就会爆体身亡! 它迸飞的血肉会成为催命的毒香,无药可解。闻到香味的人会沉醉其中,七窍流血而死。 更有甚者,此毒遗祸无穷,一人中毒,毒血飞溅,又会令更多的人丧命…… 十六年前,金陵谢家满门老小,就是死在毒娘子的焚情香下! 无药可救,回天乏术! 闪电又是一亮,石桐宇一剑贯穿莫风止的心窝,脸上却没半分开心得意。 瓢泼大雨浇在他苍白的脸上,热泪也跟着洒了下来。 小青是他和苗苗一起养大的鸟儿,虽然种了蛊母,却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真正用上。 这是他们对娘亲最后的念想和牵绊。 毒娘子身为三苗蛊师,却为一己私情,滥杀无辜十恶不赦,尸骨不得入棺木下葬,更不能享受祭祀,只能挫骨扬灰撒入湘江,直到江水洗尽这一生的罪孽…… 苗苗刚记事的时候,常常哭着问他—— 为什么别人家都有爹爹和娘亲,她一个都没有? 他无言以对。 后来,美厨娘她老人家不知怎么也知道了,捉了一只幼鸟来,说是娘亲那只白尾鹞的后代,给他们兄妹养着…… 电闪雷鸣中,石桐宇站在垂死的莫风止身前,厉声质问,问出心中最大的困惑—— “你老实说清楚,苗苗当初为什么没用焚情香取你性命?!” 焚情香乃苗疆三大禁蛊之首,其厉害之处,就算身为伪宗师这样的绝顶高手,都会中招,无一幸免! 宗师以下,必死无疑! 只有晋升真正的宗师境界,天人合一,内外贯通,才能免疫三大禁蛊。 莫风止就算炼化了血沿檐的紫府泥丸,也才是伪宗师而已,怎么也不可能逃过焚情香! 那么—— 苗苗被他偷袭所伤,既然没立刻身亡,为何没取他性命? 焚情香可不比失魂引,种了蛊的鸟儿和主人心念相通,一念既出,便可立刻发动! 惊蛰那天,小青还一直跟在苗苗身边,血案发生后,莫风止甚至还用小青传了信给黄一铭。苗苗如果想杀他报仇,在昏迷之前有无数次机会,为什么…… 莫风止听他问出这句话,居然笑了,眼睛亮晶晶的。 他柔声答道:“你问我啊?我猜,是她舍不得?她总说我像你,到底是哪里像了?我才不像你这么弱!” 连绵的雨声中,他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也不知是想说服别人,还是说服自己…… “对了,你知道吗?苗苗送了姻缘锁给我呢,她是不是喜欢我啊?” “小乔说,姻缘锁是苗家姑娘许姻缘的意思,真的吗?苗苗居然这么喜欢我?” “她还给我取名字,说什么‘树欲静而风不止’,所以让我叫‘风止’,说是祈盼我从此一生平安顺遂的意思。” 电光忽闪,石桐宇看见他笑眸弯弯,稚气小脸上泛出病态的潮红,连眼尾下的滴泪痣都兴奋得发红。 那种天真的残忍让人不由自主一阵心悸。 石桐宇突兀地打断他:“苗苗……既然对你这么好,惊蛰那天,你又为什么打伤她?” 笑容从那张小脸上消失了。 莫风止瞪大眼睛,五官又开始向外渗血,脸孔模糊成一片厉红。 良久,他又笑了,笑声阴冷,再没了刻意的天真无邪。 “谁叫她想废我武功!” 他大口喘气,恨意如潮水,涌现在他咬牙切齿的话语中。 “我只不过跟着血沿檐的时候,被迫无奈杀过几个名门正派的蠢货。那帮人找上门来,听说那老怪物死了,居然还不肯罢休,还要找我算账!” “老怪物活着的时候,他们怎么不敢来找?欺软怕硬罢了,要我说,干脆全杀了灭口了事!可苗苗居然答允他们,废了我的武功,以后由她看管我再也不滥杀无辜!” “凭什么?” “我吃了多少苦,才在那老怪物手里活下来,轮回诀的功法,也是好不容易才学全了的。再说炼化了老不死的紫府泥丸,我已是伪宗师,早晚会是真正的宗师,到时候谁还敢让我看脸色?” “这种时候,想废我武功?” “做梦!” 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从他身体深处爆发出来,莫风止忽然站了起来,眼睛血红,双掌齐齐击出,正中石桐宇胸腹之间。 电闪雷鸣下,他双掌击出,虽是伤重无力,雷助声势,却似有天地凛凛之威! 石桐宇心旌摇荡之际,又是重伤之身,竟是整个人都被他打飞了出去,摔在地上,好半天爬不起来。 他伸手在地上胡乱摸索,本想抓住什么支撑一下,没想到一下子摸到了梁御风冰凉的手。 他悲从中来,紧紧把那只手握在手里,一时也忘了要爬起身,只觉世间再没什么可以在乎的事了。 莫风止中了焚情香,必死无疑,眼下不过是垂死挣扎。 他大仇得报,可—— 那又如何? 娘亲不在了,小青也不在了,连所谓的父亲也都已经不在了…… 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则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莫风止还在声嘶力竭的嘶吼:“就算是苗苗,她也得死!” ……苗苗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可—— 生命里最重要的那个人,已然离他而去。 从此后,上天入地,碧落黄泉,只剩他孑然一身,那又有什么趣味…… 下一刻,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狼心狗肺的东西,死人都能被你气活!” 石桐宇这一惊非同小可! ☆、向死而生 突然之间, 梁御风双眼一睁, 噌的一下坐了起来, 张口就骂:“我真的听不下去了!” 石桐宇喜极而泣, 当下也不知哪来的力气, 一骨碌爬了起来,刚想伸手扶他:“你没死……” 话没说完, 梁少爷啪叽一声摔了回去, 眼看又要断气。 石桐宇急切之下无法可想, 脑子一热低头就吻下去, 想要给他度一口气。 双唇甫接, 梁少爷忽然睁开眼朝他眨了眨, 他震惊, 飞红了脸, 唇齿间忽然被抵进……半枚药丸? 这是……不死药、藻药丸? 梁少爷把半颗藻药丸吐进他嘴里,恋恋不舍地舔了舔嘴唇:“味道不错, 甜甜的……呃, 哥哥别嫌弃我的口水,分你一半尝尝。” 石桐宇呆呆看着他。 梁少爷呻'吟:“我不是故意要吓你, 都是藻药丸闹的。说是无论什么重伤都能挺一挺, 好么,挺完了还得躺回去!” 石桐宇:“……” 梁少爷赶紧安慰他:“也没什么要紧, 就当运气发散药力。而且我怕吃太多脑子坏掉也不好,只敢稍微吃个半颗,不过好像有意想不到的奇效, 你也试试……” 他们旁若无人在那说话,莫风止可没耐心等他们说完。他身中奇毒,心口还插着剑,竟然一步一步又向他们两人挪了过来。 电光一闪,只见他脸上肌肉痉挛,七窍流血,喉头嘶嘶作响,不断重复着一句话:“我要活下去!我会成为宗师、真正的宗师,我不会死的……” 梁少爷继续躺在石桐宇怀里运气,嘴上还不肯闲着,冲着敌人大放嘲讽:“啧,你既蠢又毒,谁说你像我哥哥的?一点都不像!” 石桐宇简直拿他没法:“你先专心疗伤,少说两句。” 梁少爷坚决不肯,继续嘲笑敌人:“人蠢就要多读书,懂不懂?” 莫风止咬牙切齿:“你、说、谁、蠢?” 梁少爷凉凉的笑:“知道吗?既然你已经是伪宗师,就说明功法早就误入歧途,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晋身宗师了。所以你马上就要死了!” 他有气无力,声音在雨声中并不大,听在莫风止耳中却不亚于一个晴天霹雳—— “你骗我!你又在骗我!对不对?” 梁少爷看见他不可置信的表情,大笑不已:“都到这份上了,谁还有兴致骗你啊?小疯子,我劝你省点力气,躺下来乖乖等死,别挣扎了!” 莫风止一霎时双眼通红,狂怒之下,小腹里最后几根化血针竟被逼了出来! “我不会死的!就算要死,我也要你们陪葬!” 低吼声中,他浑身骨骼格格作响,竟是回光返照,瞬间恢复了成年的样貌。 下一刻,他手中吴钩挥出,以全盛状态向两人斩出了最后一剑。 风声激响,闪电又是一亮,莫风止吴钩斩出,挟天地风雷之威,竟似无可抵挡! 巷子口,黄一铭带领众人堪堪赶到,电光之下,正瞧见这一幕,不由齐齐惊呼起来。但距离太远,无论如何也来不及赶上…… 千钧一发之际,石桐宇飞身跃起。 从五岁时起,下丹田气海破碎,他无法修炼正宗内功,只能倚仗聚气蛊凝聚的微末真气,以此挥剑。 因此,每一分每一毫的真气,他都会精确计算好了再用。而一旦超过两刻钟,他也会丧失战斗力,想要取胜只能速战速决。 偏偏今日连番苦战,毫无喘息之机。他身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空虚的丹田再也无法给他更多支持,早已是强弩之末,后继无力。 他手上甚至连把剑都没有…… 可这时冷雨浇在他的身上,他却感受不到寒冷。雨声喧哗中,他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空明境界。 刹那间,身外一切映入眼底,无比清晰又无比模糊。 历历在目,不萦于心。 天地之气,暖则生,寒则杀。天人合一,物我两忘,一种玄妙的契机仿佛稍纵即逝,又似乎随手拈来,不费吹灰之力…… 他清亮的眼瞳里映出吴钩斩来的轨迹,放慢了无数倍似的,有太多的破绽—— 他切出一掌,软绵绵看似浑不着力,平平贴住了吴钩的剑脊。 一股似有还无的力量与全盛的轮回诀瞬间碰撞! 生死轮回,永无止境。轮回诀练到极盛状态,仿佛将冥冥众生都操控于掌中。 莫风止吴钩挥出,更是鱼死网破,斩尽杀绝,仿佛无人能超脱那无情的天意…… 然而,生命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花谢花开,草木荣枯,世间万物都是向死而生! 我自宠辱不惊,生死盛衰又如何? 鱼得水逝,而相忘乎水,鸟乘风飞,而不知有风。 石桐宇一掌轻轻印在吴钩剑脊上。 这柄凶器,曾跟随老魔头血沿檐屠戮无数性命,饱饮无数鲜血,忽然之间,如同冰雪被春光消融,无声无息就碎成了千百片! 凝着暗赤血光的剑刃是百炼精钢所铸,又贯注着浑厚的轮回真气,本该无坚不摧。可它就那么碎了! 莫风止这一剑的杀气顿时被荡涤一空。 瞬间的空明一闪即逝,石桐宇心头一松,四肢百骸又沉重下来。 几乎紧接着他之后,梁御风也翻身而起。 他腿伤太重移动不便,却一反手抓住了地上的浑铁枪。长'枪没了枪头,变成了一杆铁棍,仍有百十斤之重。 他肩背重伤,手臂本该无法用力,可如同石桐宇一般,一股突如其来的玄妙气劲,渗透了他全身上下。 仿佛水到渠成自然而然,仿佛瓜熟蒂落顺理成章,又仿佛苦苦追寻了漫长的时间,只为等待这一刻的契机涌现……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人我一空,动静两忘。 他单手持棍,不假思索将它投了出去。铁棍后发先至,挟着呼呼风声飞射而出! 惊雷劈下,长长的闪电贯穿了天际,一霎时光明大盛! 莫风止手中吴钩已碎,当即被当胸投了个正着。 轰! 没了枪头的铁棍前端圆钝,却势如破竹,猛地捅进莫风止胸口。 巨大的冲力带得他向后急退,将他整个人钉在了巷子尽头的青砖石墙上。 随后,石裂墙塌,震碎成一地瓦砾,将他埋入废墟…… 巷子口的众人震惊了。 天哪,他们看见了什么?这两位还需要什么帮手?! 梁少爷一个鲤鱼打挺,强行用单腿蹦了起来,向前一跳抱住了石桐宇,喜出望外:“宗师!我们俩都突破宗师了!” 众人再惊。 天哪,史上最年轻的宗师诞生了,还一下就是两个! 石桐宇波澜不惊,眉毛都没动一下。 不出他所料,下一刹,梁少爷啪的一下倒进他怀里,幸好石桐宇早有准备,抬手反抱住他。 梁御风差点飙泪:“怎么回事?我、我又感觉不到了……” 那股玄妙的气机,仿佛与天地合一的无穷无尽的力量。 石桐宇很镇定:“我也一样。” 众人:“……” 梁少爷大失所望:“看来突破在即,但还是差那么一点点。” 他望着石桐宇近在咫尺的脸,半晌,忽然又笑了。 他也不管旁人的目光,忍不住再靠近一点,亲昵地贴上石桐宇的面颊,顺便在他耳朵边嘀咕:“小疯子做梦都想突破宗师,可这辈子都没戏啦!我们倒是已经找到了契机,用不了多久……” 石桐宇听着他语声渐渐低下去,微一诧异,随即醒悟过来—— 既然梁御风也没突破宗师境界,那么刚才的焚情香对莫风止有效,对他同样奏效…… 不死药到底不是对症的解毒良药。 他赶紧用指甲划破指腹,毫不吝啬挤出鲜血喂进梁少爷嘴里。 梁少爷看着他惨白的脸色,迟疑了下才去舔他指尖的血,含含糊糊地说:“哥哥,你这几天失血太多,不如我们回去煮红豆汤喝?” 黄一铭:“咳咳……” 两人这才发现黄捕头走过来好半天了。 石桐宇耳尖微红,状似若无其事地告诉他:“黄捕头,你们收殓凶手尸体的时候要小心一些,不要沾到他的血。焚情香的毒性很烈,尸体周身剧毒,见血封喉。” 梁少爷脸皮比他厚的多,完全没感到任何不好意思,照样赖着石桐宇不放。 就算吃了不死药,他的腿伤也不可能立刻就好,一个人怎么站得住? 想到这儿,他灵光忽现,又和石桐宇咬起耳朵来:“对了,哥哥,你说我们俩差点突破,是不是因为不死药的缘故?” 石桐宇在众目睽睽下半揽着他,被看着看着也就习惯了,闻言回答道:“可能。我猜不死药的作用多半是激发人体自身的潜能,因此误打误撞帮了我们……” 要知道,突破的契机就像是佛家的顿悟,意味着他们摸到了那层无形的藩篱。加上他们俩都还十分年轻,这么一来,就好比半只脚已经踏入了宗师的门槛。 ——那是古往今来无数绝顶高手穷尽一生都无法跨越的天堑! 梁少爷双眼熠熠发光,恋恋不舍地舔了舔嘴唇:“嘿,要能再来一颗试试就好了。” 石桐宇叹气:“药不能乱吃……” 再说西王母的不死药也不是想吃就能吃到的! 他垂下眼,不期然与梁御风目光对视,忽然想到了他们是怎么分吃那颗藻药丸的,不由顿住。 离得……太近了。 呼吸相闻,淡淡的药香荡漾在两人口鼻之间,若有若无的暧昧,撩人情思。 他凝视着梁御风蕴着水光的嘴唇,心神荡漾。明知四周全是闲杂人等,却无法移开目光。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看来厚脸皮这种事也是潜移默化会传染的…… 最后还是巷子尽头传来的动静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这一夜死人也不少,从浔阳三英里的方玉生到向思诚,还有那两个店铺小伙计,捕快们沉默地抬走了几具尸体。 巷子尽头的瓦砾堆里,还埋着凶手莫风止。 因为石桐宇强调了焚情香的毒性之烈,跑过去挖尸体的人都万分小心,进度有点慢。 挖到最后,几个性急的少侠终于没耐心了,干脆把武功低微的捕快们挤到了后头。 碎石瓦砾被胡乱扒拉到两边,废墟下的莫风止终于露出了大半个身子…… 油尽灯枯,他又恢复了小孩的样貌,浑身上下被乱石砸得头破血流,胸口开了两个大洞,心窝上还插着剑—— 石桐宇的照影剑。 不等黄一铭阻止,有个鲁莽的家伙已经一把将剑拔了出来:“好剑!” ……搞什么! 众人怕被毒血溅到,齐刷刷向后退了一步。 忽然之间,理应死透了的莫风止蓦地睁开了眼! 众人悚然一惊,瞬间又齐刷刷向后退了一大步。 大概是连回光返照的力气也用光了,莫风止半埋在瓦砾间,一动不动,吐出了一声虚弱的呢喃:“救救我……” 电光忽明忽暗,冷雨浇在他稚气的脸上,划过他眼角的滴泪痣,像是倾泻而下的泪水。 有人在窃窃私语:“看起来年纪好小……” “不要被假相迷惑。刚才又不是没瞧见,他起码二十多了好?” “说的也是。这魔功当真邪门!” ……话是这么说,众人看着莫风止的小脸,活脱脱就是个孩子,简直难以置信他就是那个丧心病狂的凶手。 突然,废墟里又是一声轻响。 众人受惊又退开了一步。定睛看去,原来是莫风止试图移动还埋在瓦砾下的一条手臂。 他们惊魂初定,那边的石桐宇却不淡定了! 他终于想起,定魂珠还在莫风止身上…… ☆、无可救药 这一惊非同小可, 石桐宇抬脚就走, 结果特沉重—— 梁少爷扒在他身上不放, 他无奈, 只好把人背起来, 一步一步挨过去。 好在黄一铭也想到了这一点。 他踏前一步,向莫风止质问:“定魂珠在哪?” 莫风止刚才动的那一下似乎已经耗尽了全部力气。他感觉到残存的生命力在飞快地流失, 满心惊惶, 魂不守舍。 他本能地呼救, 声音里带上了哭腔:“苗苗, 救我……” 黄一铭看着他, 浅淡如琉璃的眼瞳渐渐沉黯下去。 “救救我……” 恍惚间, 有滚烫的水珠落到了眼尾的滴泪痣上。 是他的错觉吗? 到底是雨, 还是泪? 借着微弱的光亮, 黄一铭俯下身,垂眼看着他脸上那颗小小的滴泪痣, 神情难测。 忽然, 他开口问道:“你……原本叫什么名字?” 众人愕然。 石桐宇不由陷入了沉思。 风止,取自“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是苗苗给他取的名字。愿他从此后平安顺遂, 余生不再颠沛流离…… 或许,苗苗是真心觉得他们俩相像。 可—— 他本来没名字吗? 血沿檐纵横江湖几十年, 穷凶极恶,以前可从没听说这个老怪物还会收徒! 蓦地,莫风止瞪圆了双眼, 神智仿佛有一瞬间的清醒。 黄一铭看着他,良久,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 “你……是阿牛吗?” 画舫上,他捡回了小乔散落一地的算盘珠,也捡到了一颗漏网之鱼的木佛珠…… 似曾相识的佛珠。 明察秋毫,什么明察秋毫? 他穷尽十四年光阴,苦苦追缉血沿檐的下落,又怎知,最后面对的是这样可笑的结果! 血沿檐早已无声无息地死了,他失散的小弟弟变成了又一个血沿檐! 还记得八岁那年,他跟着娘亲逃难,一路走南闯北,捡到了小弟弟阿牛。虽然艰难,但娘俩从牙缝里省出一口吃的给他,总算活下来了…… 阿牛机灵又乖巧,七岁都不到,就懂得看人眼色,帮娘亲捡柴禾打下手,什么都肯做。 没想到快到金陵的时候,他高烧不退,阿牛把掏来的鸟蛋省给他吃,又跟着娘亲去城外采草药…… 从此,两人一去不复返! 枉他号称什么明察秋毫,太久了,十四年实在是太久了!他连生身娘亲的长相都记不清了,更别说小阿牛。 到他后来学画时,无论在画纸上描摹多少次,也画不出逝去亲人的音容笑貌…… 因为他记不清了啊。 他唯一记得的就是阿牛眼尾那颗滴泪痣! 还有娘亲给他们兄弟亲手串起来的佛珠手串…… “哥、哥救我!”莫风止终于认出了他,向他呼救。 拼命挣扎之下,居然真的从瓦砾堆里拔出了手臂,手心里紧紧握着一个锦袋—— 那是、定魂珠? 石桐宇抢上一步。 莫风止直勾勾看着黄一铭,眼里生出希望的神采:“定、定魂珠……一定能、能救我!” 梁御风急道:“胡说八道,珠子没这个用途!” 黄一铭深深凝视着莫风止,缓缓摇头:“我救不了你了……” 陡然间,所有的希望变成了绝望。 莫风止急喘,咬牙切齿地咒骂:“为什么都不肯救我!总是这样,你也是,干娘也是!” 他眼里全是怨毒的戾气:“干娘到底是干娘,我再懂事也不是亲的,遇上危险就丢下我逃了!把我丢给血沿檐那个老怪物!换成你这个亲儿子的话,她肯定不会逃!” 情绪激动之下,他竟然一口气说完了一大段话。 黄一铭看着他,眼里露出无以名状的悲哀之色。 半晌,他轻声道:“那天我娘没逃,就算她逃了,她也回去找你了。因为,她也死在了城外……” 莫风止眼睛猛地睁大:“不、不可能!” 黄一铭垂下眼:“官府还留有卷宗,她死在血沿檐手上。因为死伤太多,尸首最后是集中收殓的,我去亲眼看过……只是,没找到你的……当时碎尸太多,我以为你——” 尸骨不全,连全尸都没有…… 莫风止忽然急剧地喘息起来:“我不信!我不信!你骗我!” 叫声渐渐低了下去,他接近油尽灯枯了。 最后的最后,他双眼无神,口唇翕动,吐出破碎的呻'吟:“救我……苗苗、救我……” 梁御风忍不住怒骂:“你害了苗苗,还有脸叫她救你!” 莫风止却已经听不见他的声音,神智昏沉中,只能颠三倒四地自言自语:“老怪物!我杀了你,老怪物!” 黄一铭目光沉痛,忽然道:“先前我查案时,始终不解他为什么要假扮成血沿檐杀南刀客……” 梁御风奇道:“为什么?” 黄一铭一字一顿道:“因为苗苗的信。” 石桐宇猛然抬眼:“什么?!” 黄一铭缓缓道:“惊蛰前,苗苗还寄过信,至少三封,都被他藏起来了。” 石桐宇呼吸为之一紧,情不自禁睁大了眼。 黄一铭顿了顿,继续说下去:“他目不识丁,认不全信上的字,却也没把信扔掉……后来不知怎的,还想找人给他读信……” 梁御风忽然想起—— 他们和莫风止初次相遇,便是小王爷的照夜玉狮子踩翻了路边的算卦摊子。 这种在街边混碗饭吃的算命先生,其实什么都做,测字算卦、代人写信,全都做的。可惜小王爷的马踩坏了那封书信,到底没能知道信上写了什么。 后来莫风止阴差阳错被拉入重阳比武的队伍里,他生怕身份泄露,找人读信更加谨慎。 那一天,他特地打听到一家偏僻冷清的字画铺子,天晚了才敢偷偷摸摸上门,让老掌柜的给他读信。 没想到,这家铺子却是南刀客为掩人耳目而开的! 南刀客同他在重阳之会上照过面,知道他是小王爷的队友。 莫风止做贼心虚,他不知道苗苗的信里到底写了什么、会不会泄露他的身份秘密,于是杀人灭口,还顺手栽赃到血沿檐头上! ——反正他这么做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惊蛰那天的血案只是初试牛刀。 池州池阳郡,他灭了清风镖局满门上下。九华山龙门寺,他屠尽了满寺的僧侣和香客。来金陵的一路上,他更是杀了无数落单的江湖客。 力量是这世上最重要的东西。晋升伪宗师之后,他终于体会到掌握力量的滋味。 痛快,太痛快了! 而让他不痛快的人,都别想活下去! 反正,知道他身份的人都死了,唯一活着的苗苗也已经无法指认他了。 无论他杀了多少人,只要栽赃到那个老怪物头上,没人知道是他做的。 血沿檐这个老怪物,满手血腥恶贯满盈,毁了他一生…… 老怪物从来就不是他的师傅,而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无时无刻,他都想杀了老怪物,就算食其肉寝其皮,也不能消他心头之恨! 可是—— 他到底知不知道? 他也已经变成了跟血沿檐一样的怪物,他最恨的怪物…… 轮回诀,生死轮回,循环往复。 血沿檐死了,可新的血沿檐又在那时诞生了。 黄一铭凝视着莫风止,目光悲戚。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被小王爷踢翻铺子的算卦摊子,摊主虽然只扫了那封信一眼,其实已经看清了信上的话。老头子奸猾,又忙着敲诈小王爷赔钱,根本没把这茬放在心上。 当时人多,莫风止不便灭口,倒是让他逃出了生天。这种小巷里的临街卦摊,隔三岔五换地方,外地人下次哪里还找得到? 画舫血案后,黄一铭终于差人找到了这摊主,这才盘问出信上的内容。 其实,苗苗的信上没什么重点,都是些絮絮叨叨的家常话。大部分内容早忘光了,老头子只记得大致的几句。 比如:除夕晚上我第一次亲手包饺子,可难吃啦!嘿嘿,师尊号称美厨娘,我给她丢脸啦…… 可—— 苗苗虽然身世凄凉,却是被兄长和师傅美厨娘千宠万爱呵护着长大,十指不沾阳春水,从没亲手做过饭,更别提做什么年夜饭,还包饺子…… 她对莫风止心生怜惜,是因为听他说起过那个失散的小弟吗? 黄一铭想到那个慧黠可爱的姑娘,心如刀绞。 雨还在下。 淅淅沥沥的雨声中,莫风止喃喃诅咒着血沿檐,眼看声音越来越低,还是不甘心死去。 垂死挣扎间,手忽然一紧,把锦袋紧紧握在掌心—— 梁御风一惊,赶忙出声提醒:“哥哥,当心他弄坏了定魂珠!苗苗还等着珠子救命!” 莫风止罪有应得死不足惜,要死就赶紧去死,梁少爷才不会同情他。 可定魂珠再珍贵,也不过是一颗珠子而已,算不上有多坚硬。要是这家伙不小心捏碎了怎么办? 最后一颗不死药已经被他们分吃了,世上也找不来第二颗蛟珠了! 蓦地,仿佛被他的话语从梦中惊醒,莫风止笑了起来! 他眼中忽然放射出奇异的神采。 刹那间,眼角眉梢都充满了由衷的喜悦,连眼尾的滴泪痣都仿佛为之一亮。 他轻柔的话语听上去简直像是咏叹:“对啊,我还有苗苗……” 稚气的小脸上闪现出甜蜜的笑容,光彩照人,熠熠生辉。 他笑得那么无邪,又是那么恶毒—— “只有苗苗肯救我,苗苗是喜欢我的……” 他的模样好像一个真正的小孩子。天真又残酷,让人不寒而栗! “所以我要死了,她也不能活着!” 早在去芙蓉山庄偷千岁果的时候,他就偷听到,苗苗中了他全力一掌,只是在苟延残喘,已经时日无多。 没了定魂珠,她就会陪他一起死了? 对啊,苗苗的姻缘锁还在他身上啊。到了他手上的,就是他的! 小小的银锁,代表着一辈子只有一次的倾心爱恋,锁定姻缘,纵海枯石烂,亦绝不放手。 所以,就算他要下地狱,也不会放开她的手! 他的手一紧,用力握紧掌中的珠子——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罪无可恕! 石桐宇面如寒霜,蓦地一扬手。旁边的人只觉眼一花,手上的剑已不知怎么就到了他的手上。 怒意滔天,那种玄之又玄的微妙感应再度闪现了! 剑光一闪即逝。 奇异风声响起,莫风止喉头嘶嘶作响,仿佛在叫“苗苗”,又仿佛在叫“救我”,握着锦袋的手倏地齐腕而断,落下地来。 恶毒的笑容还凝滞在嘴角,但他永远也说不出话了。 传说,罪障深重的人死后会坠堕三恶道,沦为地狱、畜生和恶鬼。可他早就已经在地狱里了! 苗苗救不了他,谁都救不了他! 黄一铭刹那间泪如雨下。 四下里鸦雀无声,只有雨声连绵不断。 石桐宇快步走过去,捡起地上那只锦袋,深吸一口气,拿出里面的珠子。 昏暗雨巷中,清光如月,一轮柔和的光晕破开了沉黯夜色。众人失声惊呼,几乎被这宝珠的灼灼光华耀花了眼。 他松了一口气,回身去搀扶梁御风。 谁知,梁少爷直勾勾瞪着那枚珠子,眼珠都不转了,震惊万分! “这什么玩意?这、这根本就不是定魂珠啊!” 霎时间,石桐宇和黄一铭都变了脸。 石桐宇冲到莫风止跟前,想逼问是不是他调了包。可那个拼命也想活着的疯子已经变成了一具真正的尸体! 雨更大了,浇在身上衣衫尽湿,前所未有的寒冷冻彻了心扉…… ☆、雨过天青 雨过天青, 久违的阳光透过天井照进来。院子里的花木郁郁葱葱, 墙角有蜘蛛忙忙碌碌在结网, 空气中弥漫着香烟缭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