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离开
雷音谷是一片穷山恶水。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句话,我现在是深有感触。 “那边的,抬什么头,草拔完了吗?” 许婆婆恶狠狠地冲我和沈月卿说道。 自从知道我们的真实目的之后,她对我们的态度整个就变了。 是了,我们现在正在拔草,徒手拔草。 归雲山庄前任庄主,归雲山庄现任庄主,西凉楚大将军府世袭小将军,虽然还有一个可以忽略不计的小猪头。但让我们四个这样有头有脸的人物在此撅着屁股拔草,实在是……我该庆幸因为他们没有养猪,所以没能让我们去铲猪粪吗? 事情的起因是钟离子音破天荒答应了沈月卿的请求,但提出了一个条件,他可以跟我们走,只要让他的族民们接受我们。 ――所以我才觉得穷山恶水出刁民。 这帮人平时不出谷也不通商,彼此间以物易物,所以根本用不到货币,自然也就拒绝了我身上的几万两银票。 对他们而言,这些银票甚至不如一颗鸡蛋来的有诱惑力。人为财死,可到这一步,才明白财它真的就是个货币而已。 我的财诱计划失败。 楚无疑自诩自己是人见人爱的小太阳,笑眯眯地跟在许婆婆身后走来走去,期望能用自己天真可爱的笑容感染一个阴毒老婆子的心,但没过半个时辰就被许婆婆给丢出来了。 楚无疑的装可爱温暖孤寡老人寂寞之心的计划失败。 轮到碧池出主意的时候,他是准备直接绑架村里的小孩逼长者就范,此计划在实施前就被我们自己人给扼杀了——可能他还没被教训够。 最后我们齐齐看向了沈月卿。 沈月卿算是我们四个里最有脑子的一个了,我们三个臭皮匠加起来也比不过他。他若是也没有办法,那我们就没辙了。 “如果你们是他们,有人要带走你们一直看着长大并且十分信赖的大王,你会同意吗?” 碧池嗤笑一声:“不知道,想象不出我是那帮刁民的画面。” 我觉得他现在就像个刁民。 楚无疑也摇了摇头:“大概是不同意的,但我也不知道他们是真的信赖他还是假的信赖他,家宅内斗的事我家没有,但我看的也不少。” 最后轮到我回答了:“说假话,不同意,因为他是我的大王。说真话,完全同意,因为他走了,我可以趁机占了这个村头为王。” 沈月卿听完笑笑:“你这个想法和我是一样的。但我们要揣测的,是钟离一族的想法,他们是一帮什么样的人?” 钟离一族是个什么样的民族呢? 野蛮,凶悍,强壮,二十多年的艰苦生活把他们每个人都磨练的野性十足,在这里野猪野狼都干不过赤手空拳的他们,碰上了基本就是性命的终结。 贫穷,落后,顽固,吃鸡蛋是一月一次,吃肉可能得一两年了,山土劣质,开荒犁地都把人当牛用。 但不得不说的是,热情好客也是真的。除我们之外,可能也没来过什么客人。 碧池在许婆婆家装了五天的孙子,睡的是人家朝阳的主卧,吃的是新鲜的青菜和大米,尽管他自己觉得一辈子没吃过那样的猪食,但那是他选错了参照物,他回想自己以前锦衣玉食的生活自然是觉得天上地下,但若是和许婆婆吃的薯类茎根烂菜叶子相比,他那几顿都算得上是奢华了。 我和楚无疑还能一人吃上两颗鸡蛋,那个小胖子眼睛都看直了――没办法,听说这里的鸡都是母鸡,敷不出小鸡,一年年数量都在减少,鸡蛋的数量也是越来越少。 钟离一族就像是一群饥饿的蝗虫,这里但凡是能跟吃沾上一点边的东西,都已经被啃食殆尽。 想到这里,我说:“这里是没什么希望的,再吃下去就山穷水尽了,他们当然是希望钟离子音能走出去,但他们对我们的成见太大,大概是觉得他们的大王跟了我们反而不靠谱。” 沈月卿点头道:“那便想个法子让他们觉得我们是值得托付的人。” 碧池扁了扁猪嘴,十分不乐意:“还要再去贴他们的屁股?我不想贴了,我好不容易治好了龙.根,在这里爽完了都没地方洗手。难道攻破南诏的军队和防线非得靠白泽阵?没有钟离那蠢货还不行?楚溪顶不住不还是白三和白七嘛。” “……呃。”西凉输的连最温柔的白七都派出去了。 我都很难想象白七带兵打仗的样子,至于那个白三,听起来像个厉害角色,后来却没想到是个整天盯着白七发愁的弟控:“弟弟,我细皮嫩肉的弟弟,父皇怎么把你也弄到这里来吃苦了?他不是答应我让你一直游手好闲的吗?” “实在不行就耗着呗,托你的福,罗寒不可能再有子嗣,罗厉也活不了几年了,南诏就算国不倒,也没有血脉延续了。” 碧池的话句句带刺,沈月卿静静听完,没有反驳。 我岔开话题:“我们得先融入他们之中,跟他们搞好关系,他们才有接受我们的可能性。” 一句融入,千难万难。 我们白日里跟在族民后面跟着干点农活,基本上没有人理睬我们,除了许婆婆一人会尽情地指挥我们做事。晚上依旧窝在那间大床房里度过。两三天后,我几乎已经闻到了自己身上的馊味——从将军府出来之后就没有洗过澡了。 这晚,我趁着另外三人睡下,来到白日里准备洗澡的地方洗浴,刚脱掉一件外衫就看到河床中心慢慢探出了一个头。 然后是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睛。 他见我来了也丝毫不意外,与他的族人相比,他对我们态度简直算的上亲切友好了。 “你们外面的女孩子和我们这里的不一样,不能在这里洗的,会生病。”钟离子音想了一下说,“我让许婆婆给你烧些开水洗澡。” 我一想到许婆婆那张脸,立刻就摇了摇头。 生病和发馊都不算可怕了。 钟离子音仿佛是看出了我的顾忌和犹豫,笑道:“许婆婆没有恶意的,她只是不希望我离开这里而已。” “我们不是坏人,也……还算靠谱。”这话说的自己都有些不自信了。 西凉真的能打赢南诏吗?然后还能再收复东玄和北冥? 确定不是痴人做梦没拿错剧本? “我在这里,无论怎样,都能熬下去。可我走了,万一……回不来了,她是看着我长大的。”顿了顿,钟离子音补充道,“他们都是看着我长大的。” “他们总是包容我的一切。你看,就连我要同一个男子成亲,他们都能接受。我没有参与二十多年前的战争,但我知道,值得这么多人用三代的时间去守护的东西,一定很重要……跟你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告诉你,我会同你们走的,但必须要尽快,我只能在外面待三个月,三个月后谷里的盐就吃完了,我得回来送盐。” 没有很意外他会同我们离开,但仍然觉得有些莫名的伤感。 钟离子音没让我走,我便同他一起在这座山头看了一遍。 因为土壤贫瘠的原因,这里连野草都不多。但凡是长出来的野草,生命力都十分顽强,别说是野火烧了,就算是手拔,也是很难拔尽的,千丝万缕的根,深深地扎在土壤里面。 “朱珠你看,那里是我爹以前做的秋千,给我们这里小姑娘玩的……后来一场瘟疫,小姑娘病死好几个,都是和我有娃娃亲的,可能我专克女人,现在连男人都看不上我。” 白日里拔草让我十分困倦,但此时我还是努力支撑着精神听他胡说八道。 这里山不像山,水不像水,走完一遍后,他在一块石碑前停了下来。 那块石碑上没有字,是一块无字碑。 但听钟离子音说道:“娘啊,对不起啊,这个雨下的太厉害了,把你的名字都冲刷掉了。”他回过头,冲我说道:“朱珠,帮我娘写个名字,我不识字。” 我点点头,没有接过他手里的土块,而是拔出了惊鸿剑。 “令堂的名讳?” “她好像姓张又好像姓赵还有可能姓王,我不是很确定。” “……”心还能再大点吗? “我就叫她娘,我爹叫她卿卿,我娘也叫我爹卿卿,你帮我刻下卿卿两个字就好了。”他抚着石碑,又问了一遍,“你会吗?” “……会。” 我以剑代替刻刀,用西凉文字在上面刻下了“卿卿”二字。 “娘,孩儿要去干大事了,这几个月不能给你来摆贡品了,你要是肚子饿了就先忍耐一下,或者看看张婶五叔他们那里有没有多的,等我回来,我也给他们多摆一些。”语毕,他俯下身,在石碑上轻轻吻了一下。 “我走啦。” 已是泪流满面。 天快亮的时候,我偷偷叫醒了沈月卿他们,跟着钟离子音一起来到了雷音谷的思过崖底。 在层层树叶掩盖的山洞里,我们看到了一架白色机关兽,狮子身,山羊角,十分威严又漂亮,那便是白泽。 “朱颜将军当初在碧海钱庄的帮助下创立了归雲山庄,并把白泽机关兽的六座从兽藏在了归雲山庄里,又让能够操纵白泽的钟离一族带着主兽藏在了这里。”沈月卿掸了掸机关兽尾部的灰尘,说道,“有个问题,我想不明白,为什么当初朱颜将军不利用白泽兽一举攻破南诏呢?为何只是和解呢?” 这个问题除了朱颜将军,大概无人能回答。 钟离子音轻声笑了,他伸出手臂,将手搭在了白泽头部的小孔上。 “想知道?” 然后他拔出头上插着的飞镖,轻轻在手腕上划了一下,鲜血缓缓流进小孔里。 白泽的两只眼睛开始慢慢变成了蓝色。 “这就是答案。”钟离子音乘上了白泽,对我们说道,“都上来,我们现在就走。趁我的族人没有发现之前。” 没有将军愿意让自己的士兵付出生命的代价。 同样,也没有族民愿意让自己的族长付出鲜血的代价。 他们对我们没有恶意,已经是最大的仁慈。 “白泽主兽的燃料是钟离一族的血脉,我每次出去买盐,回来都要累个半死。不知道你们那六座从兽是不是,如果是,那我估计要被榨干了哈哈。” 随着一声长啸,白泽兽收在两侧的机关翅膀鼓了起来,然后冲出了山洞,直往天上钻。 底下密密麻麻全是人。 村子里的人都站在那里。 大家都知道。 都知道他要走。 只要钟离子音往下看一眼。 但是他没有。他铁了心一眼也不看,满不在意地拉下滑杆,朗声笑道:“孩儿们,抓紧了,我们走也——” 东方欲晓,莫道君行早。 踏遍青山人未老,风景这边不算好。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是第一人称,所以视角过于局限,很多事情没法一下子展开写,我怕大家看了会有点烦,蠢作者在这里道个歉。下篇文我还是以第三人称写orz 第三卷 师父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