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沈月卿番外二
第一次看到朱珠小姑娘的时候,我本是不愿意收留她在宁王府的。 只因她和七年前被我杀死的小明流几乎长的一模一样。 明流是罗寒唯一愿意亲近的侍女,罗寒那时年纪还小,文化程度也不高,吐字都有点不清晰,小流小流的叫着叫着就叫成了“小牛”。 罗寒对谁都不假颜色,包括师父和我,甚至是他的父母兄弟,唯独对明流,整张脸都堆着贱兮兮的笑容。 明流也是真心待他好,朝夕相处,长久的陪伴成了最直接的默契,他甚至以为他们会相伴一生,我也以为。 可明流却挡了我的路。 我天生性情冷漠,对谁都没法太亲近,也深深地明白父母对我有生养之恩,宫主于我有君臣之义……为此,他们让我做什么,不管我心底是否愿意,我都会毫不犹豫地做。 南诏和西凉积怨太深,这其中,我们沈家的挑拨,世代功不可没。 可两国君主却休战了。 因为长久不分胜负的战争,耗尽国力,民不聊生。 经过沈家无数次的暗杀和设计,终于让两国的战火重新燃起了。 那年我历经艰辛,终于取的信任,杀了南诏的皇帝罗渊。罗渊是罗寒的祖父,也是南诏有史以来最贤明的君主。 他死时应该很痛苦,因为他的身体被我剐成了十六块。 但他眼神清明,面容表情也没有因为痛苦和折磨而发生一点扭曲。 他一字一顿地对我说道:“年轻人,你这样挑起战争的人,是要下地狱的。” 没有辱骂,没有苛责,甚至算不上是警告,只是陈述一个平静的事实。 我将化尸粉慢慢地撒在他的身上,漫不经心道:“好呀,我这一生去过很多地方,唯独地狱,还没有去过。” 拿着南诏传国玉玺在伪造的圣旨上盖下时,是明流拦住了我。 明流什么都知道了。 “阿月,倘若两国再交战,必将生灵涂炭。” 她从小陪伴罗寒,在归雲山庄的时候也会默默地替我温酒煮茶。 花间月下的那些时日,我们时常一起品尝林间红艳的酸果,去看落霜后的晚霞,偶尔也会吟诗抚琴。 那时我口中还尝得出酸甜苦辣,人世间的各种滋味。 我有一瞬间的愣怔,师父和师弟们的笑面和沈家百年的基业在我脑海里交替出现。 我收回手,缓缓道:“你说的对,明流,战争让我们失去了很多,也让我们逐渐迷失了本心。” 沈家先祖那一代,南诏和西凉爆发过一次长达二十年的战争。二十年的光阴将两国国力严重耗尽,无数平民的生命如同蝼蚁般被无情践踏。 而后百年修整,也不复当年的一夕荣光。 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没有人再渴望战争了。 明流微笑着对我点了点头:“这样,小寒就不会和阿月是仇人了。” 仇人。 小寒。 罗寒。 怎么可能不是仇人。 在我切掉罗渊手臂的时候,就注定罗寒这一生都不可能会原谅我了。 “阿月……” 明流没有挣扎,只是哀伤地看着我。 我手里的剑毫不犹豫地刺.进了她的身体里。 她没穿软猬甲,那件罗寒送给她防身,足以抵抗天底下所有利器的软猬甲――她送给了我。 那时我不过是在与师父练剑时因为心不在焉不慎被刺伤,她便将她唯一的宝物偷偷送给了我。 明流不后悔,她只是难过,她竟会中意我这样的男子。 “明流,小流,小流――”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罗寒,泪流满面。 也是第一次听到他,口齿清晰地叫她的名字。 可惜她再也不会听到,也不会笑嘻嘻地警告他:“再叫我小牛,我就打你哦。” 高高的城门上,挂着明流的尸体。 我留了她一条全尸,也让她替我背负了一切。 粉饰太.平是我最擅长的事了,尤其是明流到死还在替我隐藏真相。 杀了皇帝,又放火烧了南诏的粮仓。这罪,重不重? 甚至连罗寒都相信了,他身上的剧毒,包括他死去的十多个兄妹,全部都是明流做的。 只是那是朝夕相伴多年的心爱姑娘,他怎么忍心看着她的尸体在城门上,被风吹日晒,被千万人唾骂呢? 罗寒被新皇命人用锁链强行绑了回去。锁链将他全身的骨骼都要拧碎了,他却还是倔强地守在城门底下。 最后我看不下去了,敲晕了他,直接带回了归雲山庄。 但归雲山庄也满满都是回忆。 一草一木中都能追寻他们走过的痕迹。 罗寒直至封为太子娶了妻,都没能忘掉明流。 我不知道碧池是从哪里找来了和明流一模一样的朱珠,是易容术么? 本派最精通的易容术? 我摸过朱珠的脸,细腻光洁,皮肤柔软,是少女的脸。她却不像明流那样会脸红,也不紧张,她只是愣愣地看着我,一动不动。 我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明流时的场景,她在归雲山庄的后山救了一只受伤的野兔,不慎踩空了坠崖,我刚好从那里经过,救了她――其实我当时只是中意她怀里的那只野兔。 明流在我怀里羞涩一笑,红了整张脸,从此一生到死都钟情于我。 我嘱咐她安心养伤,并表示会替她照顾好小兔子,然后转身我便将兔子烤着吃了。 那肉质鲜嫩,味道极好,不知道她是从哪里碰到那兔子的,运气真不错。 朱珠不像明流,碰到受伤的小鸡小兔的都要救,她遇到了,便无情地弄着吃了。她甚至比我还无耻,连田鼠和知了那些玩意都捉了吃。 我安排她在王府采摘洛梅。 洛梅不是寻常花,花开六瓣,三片洁白如雪,三片鲜红似血,虽生的极美,却是一种送葬之花。 “月卿,若我有一天也死了。这南诏就给你罢,请你放我兄长一条命。” 罗厉在酒醉时捧着大把大把的洛梅花跟我这么说。 罗寒本该死绝了,那身剧毒没能要他的命,让他得以活下去,只因罗厉替他吸收了一部分。 罗寒伤人,罗厉却是伤己。 那些溃烂在内里的伤口,别人看不见,只有他自己能感受到那份清晰的痛楚,无数个夜晚,疼痛将他的意识折磨得近乎涣散。 但天将亮之际,他又强忍着剧痛,一点一点地撑起了濒死的南诏王朝。 我没告诉罗厉的是,我其实同他一样,早已病入膏肓。 活着的每一天,我都得忍受五脏六腑被体内虫蛊噬咬的痛苦。 母亲在我第一次违背她的命令,没有杀死罗寒时,对我说:“沈月卿,你若不想他死,就替他受了这份罪。” 母亲是苗疆女子,容貌极美,尤为擅长制蛊和练毒。她一生呵护我的胞弟莫修,绝不让他的双手沾上一点血迹,千方百计让他坐上西凉国师的尊贵位置,受万人敬仰膜拜。 我却早早地学会了杀人,还要学会掩饰自己的真实性情,只为沈家和主公卖命。 我本以为我的一生,也就那么过去了。 直到师父去世那天。 他死的时候,仍是面带微笑的。 “月卿,师父知道罗渊是你杀的,小流也是你杀的,还有罗寒的毒……不过师父知道这不是你的本意。” “你只是一个贪吃爱财的小鬼,哪有那么多心思,师父知道,都知道的。” “你放心,师父很快就要死了,你的那些事,会和师父一起入土为安,只是你有没有想过,去过自己的人生。当战争来临的时候,你真的会快乐吗,月卿?” 师父没等到我的答案便闭上眼睛,溘然长逝。他俊美的容颜也因为耗费内力保住了碧池的命而在一天之内老去。 师父的死令我十分困惑,后知后觉,又十分难过。 在当我查出师父真正的死因之后,我竟不知这仇是该报还是不该报。 师父那样武功已经独步天下的高人,怎么会只是因为救人而耗尽所有心力?我们承受不了消骨潭的冷水,他还不能承受吗? 原来师父生生受了我母亲的断脉三掌,又强行替我消去了体内的大半虫蛊,早已耗尽心力,却又碰上碧池不知死活去了消骨潭这种事,终究是撑不下去了…… 我震怒地去找母亲质问此事,母亲却不以为然:“碧连那自不量力的东西,妄想以一己之力,平息两国之间的恩怨,他简直是痴人做梦!” 我平生第一次对母亲出言不敬:“沈离星,你才是痴人做梦。” 母亲渴求战争,个人意志凌驾于苍生万物之上。 她是真的为了西凉,还是为了一己之私,她自己应该也明白。 不止我,连从小倍受呵护的莫修也只是一枚棋子。 但莫修还是活得比我自在多了。 有人与他立黄昏,有人问他酒可温。 他地位尊贵,从没吃过一点亏。 也没有尝到过痛苦和败北的滋味。 莫修不止一次想带我回去西凉,我却一点也不想回去。 我告诉他,我在南诏过得很好,不必挂念我。 我真的过得好吗? ……我也不知道。 我总是用大量无聊又繁琐的琐事来充斥自己孤寂的时间,计算着金钱与人心的距离,并乐此不疲。 似乎在看到平常人脸上变化莫测的表情时,我才知道自己是活着的。 他们都是平凡的人,身上无一处不是弱点。 有时候看他们毕恭毕敬地从我身边走过,我都在思考,我能不能在一瞬间将他们全部杀死――当然了,思考归思考,我从来没有出手过。 不当杀手很多年,我放下了剑,打起了算盘拿起了账本。 甚至开始研究起女人用的口脂。 那嫣红的颜色,像极了人在脖子被割断时缓缓流出的血液。 每个人的血都是红色的,但仔细观察,又都是不同的,总有些细微的差别。 朱珠被我涂口脂的样子吓坏了,这小姑娘胆大包天,居然让我教她认字。 在南诏,除了官宦女眷,寻常女子是不读书的。因为读下去也是没有意义的,她们走不了仕途,也不可定能凭着一点才情改变自己的命运。 但朱珠愿意坚持。 我却不想和她多耗。 有些人天生就不懂人话里的意思,她非但不知难退,还大包大揽下了为东玄女使制作口脂的任务。 我估计是脑子坏了,竟也有兴致任她胡闹。 还隐隐有些期待。 我看着她在绿林轩的钟先生那里碰了一鼻子灰,看着她在森林里被血蜂蜇的嗷嗷直叫――她竟也有骨气拒绝白七的帮助,自己不怕死地去捅血蜂窝。 我最终还是叫来了白七帮她。 而她描述的口脂盒,我也画了很多草图,终于是帮她做了出来。 而那个时候,我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 味觉早已消失,而现在,视觉也没了。 我摩挲着手里的口脂盒,心想,没关系,幸好已经完成了。 小姑娘应该可以放心地交差了。 眼前一片漆黑,算算时辰,应该已经天亮了。 而我更加觉得庆幸的是,为她准备的字画本,也已经画好了。 虽然并不知道能教她多久。 口脂的功劳记在了我的名下,小姑娘也许会觉得心里不舒服,但她不懂的是,在这个她没有任何仰仗也没能力自保的地方,锋芒毕露本身就不是一件好事。 我一点也不希望她再和罗寒张素云扯上半点关系,只希望她能平平稳稳过完一生,却总是事与愿违。 那日我在树下捡起她丢弃的那支口脂。 那是我特意从给东玄女使的礼品里拿下来的。 小姑娘一定都很喜欢口脂,用这个很好哄,我想了想,忍不住在手上轻轻描了一下。 柔软、细腻、芬芳,触感像女人的嘴唇。 很遗憾,朱珠,你以后梳妆打扮、对镜贴花的娇俏模样,我是决计看不到了。 而教小姑娘认字,则是最痛苦的。 我记性不错,清楚地记得哪一页画了什么,写了什么字,但她偶尔会随便翻一页问我:“沈总,这是什么字?” 对不起,我哪里能看到呢? 只能板起脸告诉她:“所有的字我只教一遍,学不会就不要学了。” 她倒也争气,真的就再没有问过我。 日常检查其实是白七代劳的,他总会告诉我:“她很聪明哦。” 她不仅聪明,还很勤奋,我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她把我写给她的书视若珍宝,哪怕是掉进了潋滟池里,她竟也肯跳下去捞。 罗寒和罗厉对我的行为颇为不满,只因成熹曾多次求我:“月哥哥,你教我弹琴好不好?” 我总说不好。 成熹拥有一切,而朱珠却什么也没有。 朱珠没有身份,没有可以仰仗的人,我查了很久,都是查无此人。 明明是一个鲜活的姑娘,却一丁点过去的痕迹也没有。 她是不是和我一样,处心积虑想彻底和过去划清界限呢? ――显然不是。 小姑娘单纯无心机,写着写着字就睡着了,嘴里还嘟囔着:“沈总这家伙,居然还打我――” 这么记仇的小姑娘,怎么可能肯跟过去划清界限呢? 我的手指抚在她的脖颈处,那样纤弱的脖子,还能感受到她缓和的呼吸,只要我轻轻一折,她…… 幸好抱着她的是我,不是别人。 守护本就比破坏要难上千万倍。 我也嘱托过白七:“倘若哪天我不在了,你要带她走。” 白七问我:“那么,带去哪里呢?师哥,以后还会有太.平之地吗?” 也是,天大地大,却没有一处地方是绝对安稳的。但若把她安置在远离人世的深山,她也定会觉得无聊和烦闷。 我不能仅仅满足于她的期愿了,我必须得教她武功,让她拥有自保的能力。 武功这东西跟认字不一样,需要极高的天赋,朱珠连观察力都不够,我思来想去,将她送去了绣楼。 对于我所有的安排,她恐怕只觉得是我突如其想随心所欲。没关系,总有一天,待她能肆意自如地在世间行走,宠辱不惊,她会明白我的心意。 绣楼的祈真是我在沈家时的侍女,也是莫修的人。 莫修一直想方设法要带我回去。 祈真在监视我的同时,也在替我监视着朱珠。 朱珠在女红方面有天赋,张姨很喜欢她,我从没听她那么开心地夸赞一个人。那个瞬间在我心里升起了一个念头――不如我不教她武功了,就让她当个绣女。 再过两年,凭着她一手的好绣工,也能嫁个老实本分的男人,再生两个孩子,过安安稳稳的生活。 可同时,又特别想把毕生绝学都教给她。 就像师父对我那样。 我想收她为徒。 收她当我的开山大弟子,同时又是关门弟子,开山和关门都是她一个人。 我还想把归雲山庄也交给她。 但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我给她自由让她自己选择。潜意识里还是希望她能选择后者,为此,我特意强化了她的速度,让她每天去野外摘果子。 她不知道的是,她在飞快地跑过时,我也在后面偷偷跟着。 虽然看不见,但也知道她很用心。 认真地去完成一个一个的任务。 用心经营起自己的生活。 好姑娘,或许你现在拥有的不多,但总有一天,你能拥有你想要的一切。 她问我为什么不给她办一张永久的身份证明,只是图省钱所以给她办了张有效期只有半年的证明――原来怕她日后被南诏身份负累的用心,在她眼里就是一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呵,这么想,她也没有错。 我不给她一个铜板,扣她月钱,也经常使唤她做很多事。 她拼尽全力摘回来的野果,我从未夸奖一句。 总是能挑出千万种毛病。 “师父,这个可以通过吗?” 她切水果切到手酸,不敢在我面前抱怨,问我的语气也小心翼翼。 我对她的要求近乎苛刻,决不允许她出一点差错,因为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你明天要是再连水果都削不好,我立刻把你逐出师门。这点眼力都没有,教你一百年也没有用。” 我将果盘摔下,跳下秋千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她走了之后,我又原路返回,捡起了一个野果。 一咬,清冽的汁水溢满了口腔。 虽然尝不到甘甜,但也知道那味道必然不错。 我也知道那个小姑娘已经很努力了。 … …… ……… 我在迅速地衰弱下去。 十年前能以一敌百的沈月卿,现在只要使用一次内力,五脏六腑几乎都要被震碎了。 宁王府的府医是我为数不多的旧识之一,他清楚我的身体情况,给我吃了名贵的九转丹,勒令我不许再动用任何内力,慢慢续命。 前几日在王府夜宴里,我点了所有人的穴位,只为朱珠示范了沈家剑法。 不知她有没有看懂。 碧池说送了她一盏彩色的莲花灯,灯座是我亲手削的。我也替自己做了一盏白色的莲花灯。 她跟着我在王府里走着。 府内走过的每一个人都或恭敬或喜悦地和我打招呼,我在这里生活了几年,对每个人的音容相貌都十分熟悉。 有时候甚至希望时间走慢点,让这样平静的生活再多一些时日。 我放了那盏白莲灯,为我杀死的人渡魂。 愿他们下辈子做牛做马,也别再遇见我。 罗渊说过,我这样的人,是会下地狱的。 地狱肯定没有风露晨荷,没有红袖添香,甚至还会有我那对凶残暴虐的爹娘。 ……突然有点不想下地狱了。 “朱珠,你回去,别忘了你该做的事。” 我的体力终于耗尽,在她面前倒了下去。 第一次被小辈看到自己失态的一面,十分丢脸。 当真是祸躲不掉么? 昏迷之中,我开始做梦。 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的开始,是家族对莫修的期待,以及对我的严苛。我在漫长的折磨中,学会了自己接骨疗伤,甚至吃过草木和露水,以求活命。 我困惑,活着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战争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总归是一方失败,一方成功。然后劫后余生的百姓再慢慢淡忘伤痛,坚强地回归平静的生活。 ……可他们现在不正过着平静的生活么? 梦的尽头,是明流那双美丽的眼睛,她微微一笑:“这样,阿月和小寒就不会是仇人了。” 我一下子醒了。 府医已经到了,他诊断出我确实用了内力,气急的他甩开我的手腕离去,朱珠询问我的病情,他没告诉她。 幸好没告诉她。 没告诉她,沈月卿呀,现在已经是个残废了。 我替朱珠点了蜡烛,捡起了我的绣品。 那是我在失明之后所绣,自然是杂乱无章的,可沈家的内功心法,就在里面了。 即使我是个残废,即使我时日不多,我也想把最好的都给她。 “从今日起,我就是你的师父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脑海中浮现出我在归雲山庄拜师的那日场景。 碧连坐在高高的秋千上,白衣墨发,嫡仙般俊美,夕阳都不及他的半点风华。 我也想像他一样,在徒弟心里留个好印象。 我甚至准备了一堆像模像样的说辞,在心里默默地斟酌筛选。 可小姑娘的话却把我噎的不轻。 “沈总,你是不是缺钱了,要跟我收拜师费?” 所有准备的说辞在一瞬间烟消云散。 我笑笑,心里又有点失落。 这还没当师父呢,就没留下一个好印象。 “既然被你看穿了,我也不用再遮掩这份心思了,我就是图钱。” ――小姑娘不知道的是,我把我所有的家当,包括归雲山庄的一切,都留给了她。 她对我没感情也好,我走了,她也不会难过。 这样,最好。 在让她替我烧水离开的时候,喉咙里压抑不住的鲜血全吐了出来。 蛊虫在我的身体里肆意妄为,那种尖锐的疼痛折磨得我几乎拔剑自尽。 只要母亲心情不好,就会操纵我体内的蛊虫,让我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莫修想带我回去,三番五次派人过来,都被我骂走了。 生养之恩,我早就已经报了。 君臣之义,从他们设计害死碧连的时候,就不存在了。 莫修却亲自找上了门。 他不像朱珠,跟我相处几个月也没发现我已经失明了。 他的第一句话便是:“既然瞎了,为何还不回家?” 回家。 家比地狱更可怕。 我反问他:“我并不知道你们对一个残废也要如此念念不忘。” “跟我回家,我会让母亲治好你的。”莫修或许是出于对手足的关爱,甚至带来了母亲的义子莫翎。 我拒绝回西凉,却不慎被莫修发现了我的弱点。 他掳走了我的朱珠。 即使他用剑替我搅断了胸口处的一条蛊虫,并为我治了伤,这种掳人徒弟的行为也不可原谅。 可一个武功折损又浑身是伤的瞎子,要怎么才能找到他们呢? ――莫修还是给我放了水。 飞身上定岚山的那一刻,我抱了必死的决心。 如果葬身于悬崖,那我也不会悔恨。 我只希望,能将我的惊鸿剑送给朱珠。希望她好好练剑,不求她将沈家剑法发扬光大,只希望她在以后遇险时,有勇气,也有能力,不让自己成为任人宰割的羔羊。 莫修这个混账,竟然不计后果擅自传了她内力。 他在轻描淡写地告诉我时,我竟不知是喜是悲。 “月卿,那你多保重。” 莫修最终是放弃带我回去了,我虽时命不长,但总算是拥有了片刻的自由。 “师父,你是西凉人吗?”朱珠问我。 “嗯。” 我知道她必然会思索我的身份,只拍拍她的脑袋,告诉她别想了。 小姑娘最容易被食物诱惑,我告诉她山脚下有一个茶铺,茶铺里有好吃的茶糕,她立马就转移了注意力。 下山至半山腰时,她叫住了我:“师父,你过来一下。” 她靠着我的肩膀,轻声笑道:“茄子。” 而后又立即向我解释:“师父,这是我们那儿的风俗仪式,在好看的地方或者是遇到开心的事,亦或是值得纪念的日子,都要这样做一下。” 不可置否的,她话里的“遇到开心的事”取悦了我,我的心情不错,牵起了她的手:“走。这边路滑,你抓紧我。” 小姑娘手心冰凉,脉象也不太稳,我思索着要不要回去给她买点桂圆莲子补补,就告诉她是在路边捡的――我说是我特意买的,她当然不会信,毕竟我是她心里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嘛。 第一次牵她的手,也是第一次带她在外面喝茶吃饼。 这样好的光景,回味一生怕都是够了。 只是不知道,我的余生还有多长。 我去找了罗寒。 他一如当初地不喜欢我,却不会再和我针锋相对了。 我怕他把朱珠当成明流,因为我深深地明白,一个人的执念有多可怕。 罗寒态度坚决地告诉我,明流已死,余生他会守好张素云。 我放心了。 罗寒、碧池、白七,都不可能是朱珠的好归宿。 愿她别因为一个男人的容貌而沉迷,那样,我宁愿她孤身一人,了无牵挂。 我还想再为她做两件事,一件是把我的佩剑惊鸿送给她。惊鸿剑是江湖名剑,剑气太盛,杀气也太重,太过惹眼,我必须得将它重铸成一把普通的剑,锋芒在内,才能拿给她。 还有一件事,是让她克服对张素云的恐惧。皇亲国戚太子妃又怎样,我沈月卿唯一的徒弟,不需要害怕任何人。 好姑娘,师父希望你能明白,认真去做每件事,结果都不会差。 你要保重呀。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希望沈总当男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