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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她今日见了爹爹,想到他在狱中的景象,对着白肠和冻鱼头,便想到那一日她下学带着小黑娃和小胖墩,也是携着这两样吃食去二娘的小跨院,他问她,是否愿意做太子妃。 他说不会为难她,只是问她的意愿。杜恒言眸中不由泛了红,极为克制地只饮了半杯。 赵元益听杜恒言说自个不善饮酒,举着的象牙箸险些将夹起来的贝球抖落了下去。 耶律阿沂眼光扫到,狡黠一笑,便不以为意。 她今日势必要问出那位郎君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可曾婚娶! 第48第 杜恒言心里存着事儿, 便有些食不知味,许久才会动一箸子,林承彦见她如此, 向焌糟要了一只碗碟, 将她喜欢吃的滑溜贝球和麻仁鹿肉串都夹了一些放进去。 他做的熟练,举手投箸间十分利落。 桌上的几人都不由地看向了林承彦, 赵元益已经见识过的,此时笑道:“慕俞自来喜欢照顾恒言, 你们看多了便习惯了。” 一边又托着下巴感慨道:“若是有朝一日, 孤落魄成贫家儿郎了, 不知道会不会也有这样一位女娇娥愿意为孤做到这般!” 他这样一说,杜恒言略微有些不自在,看了一眼慕俞, 道:“我自己来便是。” 赵延简放下了象牙箸,认真地禀道:“哥哥乃是东宫太子,自有紫气护体,何来这番感慨?” 赵元益挥一挥手, 对着一本正经的堂弟笑道:“我只是随口提提,习之你莫忧心。” 赵元益这般说着,心里头却真的惦记起了这事, 自从他在陈语冰房里歇了一宿以后,他府里那些小娘子个个都开始不消停起来,先前他眼见她们好的和姐妹一般,每日里凑在一块悄悄地诋毁他, 说些伤春悲秋的话,眼下,个个都如一只好战的天鹅似得,非要在对方身上找几个小窟窿。 真是眼见她们起高楼,又眼见这高楼塌了。 耶律阿沂看着杜小娘子与林承彦的互动,心里暗暗嘀咕,幸亏那一日自己看中的不是他,看这模样,赵国的男儿深情起来,真是比只会在月下唱情歌的丹国男儿还要情深意切。 心下对那个郎君隐隐有了一点期待。 一双美眸时不时便朝杜恒言看。 杜恒言有些察觉,抬起头来对上她的眼,微微笑道:“阿沂郡主,你?” 耶律阿沂借势站起来道:“我对杜小娘子越看越中意,阿沂初来赵国,不知可否与杜小娘子交个朋友?” 她眸中水光流丽,十分有光彩,杜恒言也双手举着银盏起身道:“阿沂郡主性子直爽,恒言也十分喜欢。” 在这么一瞬间,杜恒言忽然觉得为自己以后的出路找到了某种路径。 言谈几句以后,耶律扎颜知道林承彦是被国子监选中与丹国交流的学生之一,十分兴奋,二人以丹文交流起来,丹语属于蒙古族语,在现代已经绝迹,是以杜恒言也不知道。 当初林老相公带慕俞去澶州住的时候,杜恒言隐隐觉得,林老相公是希望慕俞以后入朝为官,能够为丹国与赵国的友好互市做出贡献。 林老相公对慕俞的期望不在入阁拜相,而是实打实地为赵国的盛世做一番贡献。他老人家一生兢兢业业,晚年因自家幼子的愚钝而退出了朝堂,却又在乡野里,默默地为赵国培养下一位栋梁之才。 杜恒言对于古人对君王与家国的忠臣,有些咂舌。 酒过三巡,众人兴致都高了起来,便是存了心事的杜恒言,也暂且舒缓了心神,焌糟提议让弹唱的女伎上来助兴,花名册交给了杜恒言,杜恒言又递给了耶律阿沂。 阿沂上看看,下看看,最后点了一个叫“阁遥”的,道:“这个名字别致!” 在座的几位郎君都不由皱了眉,一个个面上皆现了难色,终由赵元益开口道:“这位歌姬听说风评不好,不若另点一位!” 耶律阿沂愣了一下,侧头问杜恒言:“言姐姐,是吗?” 杜恒言在众人一脸尴尬的神情中,好像琢磨出了一点,“阁遥?遥阁?窑阁?” 微咳道:“郡主,既是殿下这般说,不若我们换这位,诗诗?” 一旁的焌糟这时候笑道:“小娘子,诗诗初来京中,短短一个月的当儿,已是汴京新近有名的角儿。来樊楼的主顾,都爱让她来唱一首。” 这般一说,耶律阿沂来了兴趣,“好,那便她!” 不一会儿,便见一位十五岁左右的少女娇娇怯怯地抱着琵琶缓缓地过来,身上的衣裳有些单薄,透着艳色,一见里头有两位小娘子,先前的坦荡竟瞬时没了踪影,反而红了脸,十分拘束地坐在了酒阁子的西边角落里,捻了弦儿,轻轻唱起一首《长相知》。 “上邪!我欲与君长相知,长命无绝衰……” 声音清亮婉转,杜恒言却有些腻味,这首她上一世真是听够了。反观耶律阿沂听得津津有味,还跟着打起了拍子。 一曲毕,太子赏了二百枚铜钱,便让焌糟领着她下去,那歌姬转到门口,眼睛斜斜一望,看了一眼座中不知在想着什么的杜恒言,垂了首跟着焌糟下去。 几人出樊楼的时候,已经是未末一刻,三月的天外头杨柳依依,行人都换了单襦,姑娘们挽着各色样式的披帛,十分飘逸,像依着眼睛飘过来的一片一片柔软的云彩。 几人即便是少喝,也有些微酣,耶律阿沂一出来便拜托了女使麦耳,依着杜恒言道:“言姐姐,我有一事求你帮忙。” 说着,耶律阿沂面上越显酡红,少女含羞的风韵,让杜恒言不由一怔,心里立即提了一点,难道耶律阿沂是看中了慕俞? 只听耶律阿沂凑到她耳边,喷薄着少女略带酒味的气息,“言姐姐,你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下,那日在朱雀门外头,与林家郎君站在一处的人是谁?家在哪里?可曾婚娶?” 她一口气将所有的疑问一股脑儿倒出,杜恒言神情顿时放松下来,笑道:“明日午时你来,不,还是我让女使给你送信过去,你在都亭驿中等着便好!” 耶律阿沂听了这话,立即抱着杜恒言的胳膊,娇俏地道:“言姐姐,谢谢你,哪日你若有空当儿,来驿站里寻我啊!” 杜恒言笑着点头,心里却想起爹爹一再嘱咐她,丹国人来了以后,切莫不得外出,爹爹的意思,是不想让她与丹国人打照面。 是以,刚才原本她是让耶律阿沂来乌桕巷子找她的,临末还是改了口。今日以后,她大约都不会再与耶律阿沂再见了。 “我家中事务繁多,不便外出,日后若是有闲暇儿,还想去一趟丹国看看,他日还要承蒙郡主多多看顾。” 耶律阿沂立即抚掌道:“言姐姐若是去丹国,一定要来我国上京,我住在北城。” 赵元益听杜恒言说要去丹国,淡淡瞥了她一眼。 众人在汴河大街上准备分手,杜恒言和慕俞要过朱雀门,都亭驿却在沿着汴河大街再往前走的景行坊里。 耶律扎颜对着林承彦拱手行礼道:“林家郎君博闻强记,小小年纪却已精通我丹国文字,识得我国风俗,小王十分期待日后与林家郎君就丹国与赵国的友好互市再作交流。” 林承彦也回礼道:“承蒙郡王抬举,赵国与丹国征战多年,共同迎来此番太平盛世,实属不易,慕俞愿意以所学为两国互通有无添一把薪火。” 待杜恒言和林承彦独自到了朱雀门外,杜恒言才开口问道:“慕俞,你说丹国与我国已维持了将近十年的和平,战事可会再起?” 慕俞笑道:“丹国自来以畜牧业为生,实行轮牧制。经济十分凋敝,又多年征战,已然内忧外患。自两国停战以来,官家派了许多手工业者去丹国帮忙那边的纺织、冶炼、马具、造车、制革、陶瓷、印刷等,这些派遣者,比先前他们俘虏的汉人还要尽心尽力,每逢严冬季节,官家还会赠送粮食、布匹与他们过冬。” 林承彦说到这里,顿道:“我想丹国这次带着一位郡王与郡主过来,许是准备与赵国联姻,若是如此,他们休战的决心怕是比我们还强烈。” 杜恒言也不希望还有战争,可是好像没有战争,武将在帝王眼里,更是一文不值,爹爹那般功勋赫赫的将军,也会因了莫须有的罪名进了监牢。 两人说着往东走,转入了乌桕巷子。 丝毫没有注意到,朱雀门的左边,有一个小娘子一直在盯着她二人看。 待二人转进了巷子,翠微试探着问了一声:“小娘子,我们回王府吗?” 杜婉词原想跟着杜恒言过去看看阿翁阿婆,可是还是不愿再与杜恒言打照面,杜府最后一夜里,二人俨然撕破了脸皮。 她这几日在想,其实杜恒言一直都比她勇敢、坚强,杜府出事以后,她和娘都回了肃王府,依旧高床软枕,呼奴使婢,而杜恒言却带着杜家老小在市井里熬活。 阿翁阿婆,或者说还有爹爹,早在咸宁六年便看出,杜恒言才是与他们通心通肺的一家子,而她和娘,如论如何也是融不进那个来自庐州府明月镇上的乡绅杜家。 这么一刻,杜婉词好像有些明白,她和杜恒言的命是不一样的,她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女孩儿,而杜恒言是穷乡僻壤的女孩儿,虽然命运让她们在杜家共同生活了九年,可是,冥冥中注定了她们这一生有不同的活法。 杜婉词收回了早已望不见背影的眼,淡道:“回王府!” 翠微低低应了一声:“是!” 二人回到肃王府门口,正待从侧门进去,便见赵延平匆匆地从里头出来,见到杜婉词,忙上前道:“婉婉,你今日去了哪里?姑姑病倒了!” *** 皇宫云锦阁里,隔着胭脂色销金撒花帐子,小陈太医正隔着一层薄薄的软纱号着脉,檀木高几上摆着的一盏紫铜麒麟香炉,正静静的燃着沉香。 小陈太医半晌收了手,道:“近来季节变换,乍暖乍寒,淑仪娘子夜里许是着了寒气,臣开一张方子,待从太医局取来后,用水煎服。 从云便见他醮着墨,刷刷地写着:川桂枝一钱半,炒白芍二钱八分,生甘草一钱半,茯苓二钱八分,鲜藿佩各九分,白豆蔻九分,鲜荷梗1支。 从云一抬眼,望见小陈太医俊朗的侧脸,长长地睫毛沉着地覆在眼睑上,心头微跳,一直听椒兰殿的宫女说,宫里一位小陈太医,不仅医术了得,有仁者之心,常为宫女、小黄门们耐心地看病,而且长得一副好仪容。 只见小陈太医写好后,对着上头轻轻吹了一遍,递给了一旁伺候的小黄门。 小陈太医收拾着药箱,忽地想起来阿言嘱托他的事,见边上只有两个宫女,轻声道:“前些日子,臣去杜府,杜家小娘子也是这般,说是夜里丢了淑仪娘子赐予的宝物,寻了半宿才寻着,不易着了风寒。” 他话音刚落,帐子里头的杨淑仪立即坐直了身子,好一会才轻声笑道:“杜家小娘子也是实诚人,一个簪子也值得她那般看重。” 声音轻轻渺渺的,随着窗柩里吹过来的风,晃得人也不知刚才是不是幻觉。 从云带着小陈太医退下。 里头的杨淑仪捂着胸口,不由泪湿眼眶,恒言找到阿宝了!她的阿宝还活着。 端着热茶进来的扶云隐约见里头淑仪娘子有些不对劲,将托盘放下,上前问道:“娘子,可是不舒服的厉害?” 杨淑仪淡道:“无事,你们出去候着,我想睡一会儿!” 扶云心下疑惑,不是才醒来,可是主子说了,她也只得应下,躬身退了出来。 杨淑仪却是立即撩了撒花帐子,下了床,只着了绫袜,却是连绣鞋也不套,走到壁橱里头,将自己的首饰匣子一一打开,一样一样地翻着,心里暗念,以后这些都给阿宝。 翻了首饰匣子,又开始找自己存的金子,阿言现在落魄在外,生活定然拮据,她不能让阿宝和阿言姊妹两在外头受苦,好容易从首饰匣子里头找到了几块金灿灿的金子。 又颓然地坐倒在地上,现在阿言是罪臣之女,她又要怎般才能唤她入宫? 第49第 椒兰殿中, 沈贵妃今日辰时正才醒,净面的时候,椒兰殿的主管于公公诚惶诚恐地过来禀道:“娘娘, 殿下今日报了身子不适, 未上早朝,官家派了太医去看, 刚刚召见太医询问,不知怎的, 动了怒, 砸了好些东西, 眼下,让李公公去申斥殿下了!” 沈贵妃头一阵眩晕,望着于公公, 不确定地问道:“你说什么?申斥?” 于公公将头埋得更低了,“是,娘娘,说是太子昨夜饮酒过度, 以致今朝误了早朝。” “咣当”一声,一支和田青白玉镂空凤头玉簪碎成三块,沈贵妃倏地站起来道:“混账东西, 东宫里的人都是废物不成!昨日太子与哪些人在一处厮混?” 于公公道:“小的一早派人去打听,说是昨日殿下做东,请耶律扎颜、耶律阿沂在樊楼宴饮,陪座的有楚王府世子、林老相公之孙和杜呈砚府上的杜恒言小娘子。昨日殿下回府后, 尚未醉酒,只是夜里似又与白侧妃共饮了几杯,宿在了白侧妃处。” 听是肃王妃的侄孙女,沈贵妃顿时咬牙切齿道:“姓白的欺负不到我头上,竟暗中坑害我儿!” “姐姐,是谁又惹您生气了?”刚到寝殿外头的杨淑仪听到动静,一脸忧急地过来问道。 “妹妹来了!”沈贵妃见杨淑仪这时候过来,也没心思理她,懒怠地应了句。 “我今个一早便听到了太子府的事儿,是以特地过来看看姐姐,殿下素来行事周正,待陛下恭敬有加,怎会出了这般事儿?” 沈贵妃见她言语急切,忍不住道:“我早说不要将这些狐媚子弄进府中,他偏不听,那五个枕边人可有一个是好胚子,我前些日子才下了肃王妃的脸面,白家小贱人这是乘机陷害我儿。” 杨淑仪劝解道:“姐姐莫急,陛下自来十分器重太子,这一回定是以为他沉浸在温柔乡了,好在太子尚且年幼,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偶有被身边的人绊住,也是情有可原的,那白侧妃头一回侍寝便能出这般差错,白侯府真真枉称为百年世家,教出来的女儿竟是这么一点规矩也不懂!” 沈贵妃尚未待指套的手拉着杨淑仪的手道:“妹妹,回头还劳你在陛下跟前替太子多开解两句,东宫初立,多少人看着我儿出错呢!” 杨淑仪双手反握住沈贵妃的手,“姐姐放心,官家跟前,我自是要替殿下辩白的。”说到这里,杨淑仪忽地想起了什么,微微皱眉道:“不过姐姐,最近官家好像有些奇怪,去云锦阁的次数少了好些,可是近来前朝事务过于繁忙?” 杨淑仪这一问,却是又问到了沈贵妃另一个隐秘的忧凄点,对左右挥了挥手,眼看着侍候的都下去,拉了杨淑仪到宝鸭穿莲贵妃塌上坐下,螓首微低,长长地叹道:“妹妹,实话与你说,官家在外头宠幸了一位女子。” 杨淑仪眼中掠过一层了然,“姐姐,可是丹国此次进献的美人儿?官家许是贪新鲜,那黄发碧眼的美人儿,我看着也甚是好奇。” 沈贵妃苦涩一笑,“若是丹国的女子,也没什么,其实,便是官家再纳十个女子进宫,你我也不必忧虑,只是这一个,不仅是我沈家的羞辱,也是我儿的妨碍。” 杨淑仪一早便窥探出官家偷吃,只是沈贵妃不急,她便也不吱声,没想到今日一挑破,这里头似乎有隐情? “若是有什么是妹妹能做的,姐姐只管说便是。” 沈贵妃略带感激地拍了拍杨淑仪的手,“妹妹,此回你也是帮不了我的,你道那女子是谁?是我的族妹,当初是嫁给了范尧臣的次子,后来那位郎君在与丹国的战役中牺牲,她做了未亡人。” “现下在清桐书院中做夫子的那一位?” 沈贵妃点头。 杨淑仪惊诧道:“她不是以居士自居?她不是住在书院里头?难道,官家是去的书院……”苟且? 沈贵妃撩起来垂下来的一缕鬓发,平静地道:“而且,现在,她已有了身孕!” 杨淑仪心里又是一惊,“姐姐,我们要怎么办?” 单纯的偷吃,尚可睁只眼闭只眼,可是偷吃到有了骨血,这却是另一桩事儿了,官家尚且不到四十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这若是皇子…… 沈贵妃抬起略微泛红的眼,看着杨淑仪道:“这个孩子,我们可以留下,妹妹和我一同抚养,但是,这个族妹,却是无论如何不能进宫,妹妹可明白?” 杨淑仪的手被她捏的有些疼,眼下她找到了宝儿,正想着为宝儿和言儿铺路的时候,莫说沈贵妃不说,她也不会让任何人动摇她在官家心中的地位。 此时杨淑仪顺水推舟地道:“妹妹都听姐姐的,不进宫这一点,妹妹有法子,姐姐到时候看着便好。” 杨淑仪说完这一句,又起了话头道:“妹妹倒是觉得,姐姐合该给殿下物色一位太子妃了,现在东宫里的那五位,殿下是一时意气用事,眼下但凡殿下对她们中一人动了情,都是祸根,殿下又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 这一点沈贵妃也想到了,“你觉得哪家的女孩儿好?” 杨淑仪听这一句,娇笑道:“我是喜欢杜家的那位恒言小娘子的,不过眼下杜将军进了监牢,这一位定是不成的了!”杨淑仪说着,轻轻地睨了一眼沈贵妃,心微微提了提。 只见沈贵妃若有所思地道:“杜家的女儿,却是不行,子瞻看中了,子瞻日后定是元益的左膀右臂,却是不好因着杜家小娘子让他二人心中有嫌隙。” 却是只口未提杜家获罪的事,杨淑仪心里便有了计较。 *** 巳时正,宫中椒兰殿的于公公跑了一趟东宫,将白侧妃接入了宫中,人被送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未时末,听说白侧妃头上的珠钗鬓发和入宫时一般,只是整个人却是站都站不住。 陈语冰身边的宫女淡月打探了消息回去禀告道:“主子,听白侧妃院里伺候的宫女说,沐浴的时候,白侧妃尖叫了好一会儿,整个身上青青紫紫的,替她擦拭身子的宫女,手都是抖的。” 陈语冰笑道:“白采苓派人回安平侯府递消息没有?” 淡月道:“没有,白侧妃和她院里伺候的都被禁足了。”淡月又迟疑着道:“主子,刚才奴婢回来的路上,听黄门们在讨论,沈贵妃禀报官家东宫无主母,下头的妻妾无人镇着,罔顾礼法,官家允沈贵妃替太子遴选主母。” 陈语冰抚着琴的手猛地将琴弦按住:“选主母?”身份比她和白采苓高贵的适龄小娘子,尚有申国公府上的小娘子,跟随杨老将军长年在边关的杨家嫡幼孙女似乎也有十四岁? 淡月见主子眉间微蹙,提醒道:“主子,丹国此次来了一位郡主,似乎是有和亲的打算。” 陈语冰讶然,淡淡看了一眼女使,道:“你去二门递个话,让他们回陈府一趟。” 淡月应了声“是”,正待下去,忽地听上头的主子道:“让爹爹查一下杜婉词近来的状况。” 淡月许久没听到主子提起杜家的小娘子,心里诧异,微微抬眼看了一眼主子,见其面上隐有冰霜,心头一怔,躬身退下。 厢房内又重新响起了轻缓悦耳的琴声,与屋中燃着的伽南香一起幻灭在静寂的东宫后院中。 *** 杜恒言从慕俞那里打探出来,那日他是与小陈太医一起在朱雀门遇见的耶律阿沂。 杜恒言一边给耶律阿沂写信的时候,一边还有些如坠梦中,耶律阿沂看中的郎君竟是小陈太医。 杜恒言将小陈太医的名讳、年龄、祖籍、职业一一写好以后,将信放在一旁晾干,用一只桃木镇纸压着。 又另写一封给小陈太医,小陈太医入京已有几年,一直未婚娶,以前在明月镇上的时候原本已经定了亲事,他入京以后,那女子看中了别的小郎君,两家便取消了婚事,眼看已经二十有四,却还是孤身一人。 杜恒言将两封信都装好,递给紫依道:“你一会去朱雀门那里交给铺兵。” 紫依笑道:“主子,这几天官家允许丹国人在御街上头摆上他们带来的各色毛皮、食物、弓箭、各色小玩意儿出售,奴婢昨个去见过一回,她们女子穿着的襜裙,多以黑紫色为主,上头喜绣全枝的花,周身六襞积。上衣直领左衽,掖缝两旁多为双襞积。前面要拂地,后头却曳地尺余,腰上的带子和我们差不多,好用红黄。主子您要不要也去买一件骑马的时候穿?” 紫依说的十分热闹,杜恒言笑笑道:“算了,阿翁阿婆身子不适,我在家中陪着他们,近来京中外邦人多,你也早些回来。” 今天慕俞去国子监的时候又一再叮嘱她,不要出门。 既然爹爹那般担心她,她不出去便是,现在家中正逢多事之秋,她若再出点什么纰漏,阿翁阿婆可就真的无人可依了。 紫依见主子面上有些落落寡欢,知道她心头压着事儿,也不再一味的劝她,将信放在怀里,出了房门。 院中的阿宝见到她要出门,笑着上来道:“紫依姐姐,我想吃党梅,你帮我带一份回来好吗?” 蹲着马步的小胖墩也憋红了脸嚷道:“紫依,我要香枨元儿!” 小黑娃举着小柳条儿过来碰了碰小胖墩弯下来的膝盖,“阿文,规矩点,不然我喊林二叔叔了!” 小胖墩只得苦着脸又重新蹲好。 站在院门里的紫依望着她二人笑闹,一一应着,眼睛一转,好像觉得门缝外头有人,喊了一声“谁?”外头又没有声音。 轻轻开了一点门,便见外头一个人影也没有,巷子口孤零零地立着一棵乌桕树。 紫依暗自奇怪了一下,想着可能是自己眼花。 第50第 紫依走后, 杜恒言在屋中考虑着是否要以阿宝的名字盘一个店面做点生意,眼下杜家住宅、商铺、田地全都被查封,现在住的这一处宅子, 慕俞虽然说是买给她的, 但是她一直没有去官府备案,后来出了事, 干脆就改在阿宝的名下了。 爹爹的事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有结果,按最坏的打算来, 她得着手一家老小的生计了。 当初虽然让阿宝背出了好些首饰, 但是目前却是动不得, 若是爹爹侥幸只判了流放,这些首饰便有大用了。 她现在已然看明白,爹爹是肃王府和官家角斗的牺牲品, 无论是肃王上位,还是肃王倒台,她杜家都不会有好日子过,倒不如判爹爹一个流放, 她们一家人去那天高皇帝远的边疆过几年安生日子。 杜恒言正在纸上划着是做些什么好挣些嚼用,便听到门外有叩门声。 一时不禁奇怪,紫依不是刚出去, 唤外头的小黑娃道:“阿宝,去开门!” 院子里头正在监督着小胖墩扎马步的小黑娃,十分响亮地应道:“来了,阿姐!” 小黑娃把院门一打开, 看到外头的两人,立即朝着院子里头喊:“阿姐!” 声音里带了点惊慌。 杜恒言将笔搁在竹根雕猴戏的笔架上,拿了一张新纸搁在刚才涂涂画画的那一张尚,这才起身到院中去。 见到门外的人,一时也怔住。 赵萱儿见杜恒言着了一身细棉的窄袖白襦紫裙,腰上系着一条红色的绦带,脚上一双黄底紫缎面的凤头履,依稀是在杜府的时候,针线娘子做的,和婉婉一人一双的。 杜恒言见是赵萱儿和杜婉词,一时心下纳闷,客气又疏远地问道:“伯娘怎地过来了?” “你阿翁阿婆在吗?”赵萱儿并不愿意和杜恒言多费口舌,直接问道。 杜恒言也不以为意,淡淡地道:“在的,伯娘随我来。” 姬二娘站在前廊上,对着赵萱儿福了福礼,赵萱儿略一点头,脚步未停。 杜婉词跟在娘亲后面,开始打量这座二进的小宅院,墙角的一排小茶花正开着或红或白的花,前后两进约莫十来个房间,比杜家在京郊外的庄子还略略差些。 阿言就在这里这里住了这么些天。 后头廊上,凌妈妈正弯着腰在拿着小扇子吹着刚燃起的小火炉,一旁放着一个药罐子,见到杜恒言进来,一边扇着扇子,一边抬头笑了一下,道:“小娘子,老夫人在里头陪着老爷呢!” 杜恒言道:“凌妈妈,伯娘和婉婉过来了!” 凌妈妈面上掠过初始的一层讶异以后,却是半点表情也无,恭敬地对着赵萱儿和杜婉词福了礼,道:“小娘子,老奴去给客人倒茶。” 杜恒言点头:“嗯,麻烦妈妈了!” 杜婉词听到凌妈妈说“客人”时,面上有些羞赧,上前一步,准备想说什么,又退了回来。 娘和她是杜家正经的儿媳和孙女,可是,爹爹入狱以后,她们却将年老体弱的阿翁阿婆弃之不顾,她不知道杜恒言是如何找到这一处小宅子,如何凑得钱延医买药。 这般处境下,还不忘教导阿文。 杜恒言先进了二老的厢房,笑道:“阿翁阿婆,伯娘和婉婉过来了,您二老看,要不要见一见?” 杜太初病尚未痊愈,倚在一张半旧的柏木仙童捧桃福寿床上,正在看着熙文昨个练的字,眼睛抬也不抬地冷声道:“这等陋舍,怎好劳郡主屈尊移步,让她们回!” 元氏放下了手中正在给恒言纳的鞋底,缓声道:“老头子,也不知道日后还能不能见,见一回,以后让她们莫来就是了!”又对杜恒言道:“让她们进来。” 厢房里药味十分浓,赵萱儿将一只麻底丝面的翟凤圆头履踏进来,便皱了眉,对着元氏和杜老爷各福了一礼,温声道:“府中乍逢变动,儿息一直为砚郎的事周旋,累二老在此处困居。” 元氏叹道:“幸有言儿在,你与婉婉初时也不在家中。” 初时不在,这都十来天了,如若不是言儿,他们二老怕是都得被抛尸荒野了。元氏口中不说,心中不是不怨怪的,赵萱儿再是皇家金贵的郡主,可也是杜家的儿息,呈砚遇事,赵氏不说侍奉公婆于左右,竟是连面儿也十来天才露一次。 赵氏再不通人事,难道比言儿一个十四岁的女娃子还不通? 赵萱儿自是听明白元氏话中的意思,却避过不提,只道:“父王为儿息在京中置了一处郡主府,儿息特来请求二老随儿息一同住进去。” 元氏抬眼看了眼自家老爷,只见一直没吭声的老头子,不以为然地笑了一下,漠然道:“不必,你今日来,已经尽到为息的本分,你来这一趟便够了,我们在这里住的挺好,什么也不缺,就等着砚儿回来,你且带着婉婉回去!” “阿翁!”这开口的却是杜婉词,只见她上前两步道:“阿翁,之前娘一直忙着爹爹的事,还请阿翁莫生气,您这般病着,还是随我们一同回府,请宫里的太医来看看!” 杜太初看了看这个面色窘迫的正经孙女,喟然一声叹道:“婉婉,你是我杜家的孙女,我只盼着你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你爹爹现在出不来,你切不可偏听偏信,误了自己的事儿。” 杜太初活了大半辈子,眼下肃王府与官家的事已经让呈砚陷了进去,他担心,肃王府还是打着让婉词进东宫的主意。 想到这里,杜太初又添了一句:“若是在别处住的不惯,便来这里和阿翁阿婆一块儿住着。” 杜婉词别过了身去,红了眼睛,哽咽道:“好,婉婉听阿翁的!” 杜太初说了这许多,对着赵萱儿和婉词挥手道:“行了,你们回去。” 赵萱儿还是不死心,捏了帕子又道:“您二老就跟我回去住着,呈砚在里头知道了也放心些。” 杜太初只是摆手,话都不说了。 凌妈妈适时地道:“老奴送夫人和婉小娘子出去!” 赵萱儿无法,只得带着杜婉词转身出了厢房,屋外的新鲜的空气将里头浑浊的药味一冲散,让赵萱儿胃里一阵翻滚,一时险涌出了泪。 杜恒言将二人送到院门,赵萱儿从身后的丫鬟翠湄那里接过来一个沉甸甸的荷包,递给杜恒言道:“一些银子,你拿着度日!” 杜恒言一哂,敢情赵萱儿是想雇她当伺候老人的奴婢呢,淡道:“不用了,阿翁阿婆养育我多年,眼下这般,便当我还他二老多年的养育之恩,伯娘若是无事,恒言回去给阿翁看药炉了!” 说着,抬手准备关院门。 “你恨我?”门外的赵萱儿目光锐利地盯着杜恒言的脸。 “呵?什么恨不恨?伯娘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要让恒言记恨?”杜恒言仰着脸,直直地对上赵萱儿的眼。 赵萱儿倏地被人扎了痛脚一般,阴阴地看着杜恒言,嘴角冷笑道:“果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杜恒言抓着院门的手气的发抖,深呼吸了一口气道:“恒言没有吃过荣延院一口点心,没有喝过郡主一口白水儿,郡主害了前人,还准备在恒言这里捞一笔养恩?恒言年纪小,见识的少,不想‘无耻’二字还可以这般诠释。” 赵萱儿倏地被人抬起手,呼呼地带着风往杜恒言脸上扇过来。 “哐当”一声,院门猛地被合上,赵萱儿的手夹在了门缝里,一阵尖锐的疼,连连惊叫着抽出了手,不由破口大骂:“贱婢!” 杜婉词忙拿着娘亲通红的右手,急道:“娘,快回去让太医来看看!” 翠湄也劝道:“是啊,主子,犯不着和这等人废口舌。” 里头小黑娃摸着长了个儿的小灰狗,气鼓鼓地道:“阿姐,你开门,我放阿瓜咬她!” 杜恒言低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阿文和阿宝都围了上来,笑道:“算了,咱们眼下不惹事,去看看阿翁阿婆!” 后厢房里头,元氏正在给老爷子喂着热水,见杜恒言几人过来,元氏问道:“刚才难为你没有?” “她骂阿姐是贱婢,还要打阿姐!”小黑娃告状道。 元氏咬牙道:“她还有脸来欺辱你!” 老爷子摆手道:“何止阿言,老婆子不瞒你说,我担心你我若住进她的郡主府,搞不好他日呈砚出来,你我也是她肃王府手中的人质。” “刚才我看婉婉神情不对,阿言,你说,肃王府这回还会不会逼婉婉入东宫?”不然,她们为何从肃王府搬到郡主府去住?婉婉若是出嫁,势必不能从肃王府出,名不正言不顺,杜府眼下被封,最好便是从郡主府出。 元氏叹道:“老头子,我是不管那许多,婉婉有亲娘操心,我们言儿可还得为我们这一家老小的生计操心呢!” 元氏在乌桕巷子住了这么些日子,对赵萱儿与杜婉词最后一点亲情都抹了,谁比她的言儿还命苦?谁比她的言儿还孝顺? 元氏这般想着,便舒了眉,举着手中尚未纳好的鞋底,温声问杜恒言:“言儿,你说,这鞋面上是绣百花穿蝶,还是金鱼儿?” 杜恒言盈然笑道:“绣一两片花儿就好,阿婆别太费眼睛。” 元氏连连道:“不碍事儿,我闲着也是无趣。” 杜恒言推了推小胖墩,小胖墩立即狗腿地上前抱着阿婆的胳膊,撒娇道:“那不行,阿文可心疼着呢!” 老两口看着孙儿娇憨的样儿,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杜恒言轻轻地吁了一口气,爹爹不在的日子,她要帮他守好阿翁阿婆、小胖墩和二娘。 等爹爹出来,她便该为小小娘报仇了。 第51第 乌桕巷子前头是麦秸巷子, 此时里头隐着的两人见赵萱儿的马车缓缓地过去,一位四十来岁的胸膛横阔的汉子问:“主子,属下要跟过去吗?” “温赫, 你跟过去看看, 记住她们下马车的地方便行,切勿节外生枝!” 温赫犹疑道:“主子, 那这边,您?” 耶律蒙德略略点头道:“我稍晚些时候便回都亭驿, 无碍。” “是!” 眼见着温赫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追着那辆马车过去, 耶律蒙德又轻轻踱着步子来到了乌桕巷子最里头一间。 院子里头的小黑娃犹自生气地道:“你那嫡母太坏了,跑来阿姐家来欺负阿姐,等我长大了, 一定要带着阿瓜去她家报仇。” 重新扎起马步的小胖墩道:“她家你去不了,可是肃王府呢,连我爹爹都忌惮!” 小黑娃一柳条在小胖墩旁边的小树上甩了过去,瞪着小胖墩道:“以后练功不许偷懒, 以后你掩护我们进去!” 小胖墩身子一抖,勉强顶着小黑娃的怒火,面不改色地接着扎马步。 半晌, 小胖墩想起来道:“还有慕俞哥哥呢,回头我们和他说,他定然有法子替阿姐出气。” 小黑娃闷闷地点头,不忘叮嘱小胖墩道:“不准对阿姐说, 她定然要我们好好待着,不准惹事!” 小胖墩郑重地点头:“你放心,我连我娘都不会说。”说道这里,小胖墩不禁泄气道:“要是爹爹在家就好了,我就可以找爹爹告状了!” 小黑娃见他有些沮丧,从小荷包里掏出一颗糖果给小胖墩,道:“慕俞哥哥给阿姐的,我偷了一颗,你吃!” 外头站着的人,微微攥了拳头,“肃王府?” *** 被杜家两小娃惦记的林承彦到酉时正才回来,手上拎着一包鸡蕈,进了乌桕巷子,直接背着书箧往杜家来,他刚一叩门,唤了一声“阿言”,里头的小黑娃一下子便将门拉开了。 林承彦将一包鸡蕈递给小黑娃,道:“你阿姐在家?” 小黑娃拉着他的衣袖,让他弯腰,对着他的耳朵道:“慕俞哥哥,阿姐今天被欺负了,我一会和阿文去找你!” 林承彦瞬时便皱了眉,拍着一旁小胖墩的小肩膀道:“好,哥哥让婶子给你们炖个白梨润喉,这个先拿进去给阿言吃,你们饭后过来,别给阿言知道了。” 见两个小娃点头,林承彦站在门口朝杜家安静地院子里头张望了一眼,便左转回了自家。 林二接过他的书箧,忙跟在他身后道:“小主子,今个昭城郡主去了杜家,后来,还有一个男子在杜家门外站了一会。” “哦,那男子可是张家衙内?” 林二摇头道:“属下看着倒不像,似乎是外邦人,虽然着了我赵国的衣裳,但是他的鼻梁、颊骨,还有走路的身姿,似乎都像是外邦人,属下怕他发现,没敢近距离窥探。” 外邦人?难道是杜将军一直担心的丹国人? 杜将军一再叮嘱丹国人来了以后,阿言不得出门,她一直觉得这里头似乎有什么牵扯。虽说当年杜将军跟着杨老将军打败了丹国人,但是已经时隔九年,便是丹国要寻仇,也太迟了些。 可若不是寻仇,丹国人与阿言之间又有什么牵连呢? 林承彦理不清楚,暂且放下,对林二道:“二叔,你这些日子多注意杜家的事,杜将军不放心阿言,我怕阿言近来会遇到什么事儿。” 林二道:“小主子放心,属下明白。对了,二爷那边一直催小主子什么时候回去一趟,说是为先前的事儿赔罪,小主子你看?” 林承彦冷嘲道:“我只怕他们一计不成再生一计,此事以后莫提,我已经写信给阿翁,阿翁这些时日便会到京中。” 当年叔叔为了算计薛家的家产,怂恿阿翁娶薛家的新寡柴氏。 柴氏是薛家的继室,半生无子,过继了一个,薛老大人去世后,她打算带着薛家的家产另嫁,被这继子一纸告到了府衙,叔叔为了侵吞这一部分家产,教唆柴氏说伪词,以致后头事情败露,平白牵连了阿翁的名声。 现在,他不过才十三,叔叔眼见着薛家次女进了东宫,为了通过薛家搭上东宫,竟不惜让她与薛家长女定下亲事。 那一日,若不是他借着醉酒,走出船舱醒酒,跳下了叔叔宴饮薛家的那一条船,许是他与薛家长女的亲事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林二见小主子心里有计较,也不再多言。心下佩服老相公当时有远见,让小主子另置了院子住着,若是还一块儿住在林家大宅里,这事儿定是没完。 林承彦想到这事,心头还犹如吞了一颗苍蝇,吩咐林二道:“二叔,下回林家大宅那边,谁过来,都莫要再开门。” 林二自是应下。 正说着,小黑娃和小胖墩饭后牵着小灰狗过来,厨娘婶子一听到狗吠,便笑吟吟地走了出来,招呼着两小娃道:“快来,婶子给你们做了面人儿,灶上的白梨可还要炖一会儿。” 两人分吃了一块面人儿,才去书房找慕俞哥哥,小黑娃嘴伶俐,将今日赵萱儿对杜恒言说的话儿现学了一遍,末了问道:“慕俞哥哥,你说,她为什么说阿姐恨她?是她害得杜将军进监牢的吗?” 当年杜秋容惨死的事,他也一直记得,赵萱儿定是发现,阿言也知道此事是她做的。 林承彦让厨娘领着两个小娃去喝炖好的白梨,自个准备去杜家找恒言,刚一出门,便听到身后有人唤他。 甫一转身,便见张宪从巷子口过来,他面上有些焦虑,眼圈儿乌黑了一圈,好像好些日子没有睡觉。 此时张宪站在林承彦面前,见他的方向似是要去杜家,瞥了一眼林承彦身后关着的杜家院门,缓声道:“我有要事,想与你商讨,可方便?” 林承彦朝右迈出去的脚,不着痕迹地收了回来,问道:“是进去说,还是去别处?” 只是一瞬间,林承彦便明白,张宪要和他说的事,与恒言有关。 张宪听院子里头又是小孩的叫唤,又是狗吠声,道:“我在茶楼定好了二楼,此事颇有牵扯,还劳烦慕俞弟和子瞻走些路。” 林承彦伸手作了个“请”的姿势,示意张宪带路。 近来因丹国来使,御街两边黑漆叉子内都挂了一遛边的灯笼,此时灯火璀璨,十分热闹。 两人并排走着,张宪率先开口道:“听殿下说起,你最近在教丹国人习四书五经?” 林承彦道:“是,国子监抽出会丹文的学生,或翻译些桑蚕冶铁一类的书籍,或教导丹国此次带来的一百名学生习我们中原文化。” “依你之见,丹国与赵国互市九年有余,最需注意的是什么?” 林承彦不假思索地道:“自然是货币,我国流通的铜币制造精良,币值稳定,而我国又一直与相邻诸国都保持着稳定的互市关系,铜币在邻国皆可兑换货物,一贯之数,可以易番祸百贯之物。相邻诸国皆在大肆囤积铜币,眼下铜币外泄严重,朝廷早晚要下禁令,可若是以物易物,未免太繁累。” 张宪不妨林承彦竟思索的这般远,前些日子太子幕僚贾先生也与他说起铜币之事,他和太子深以为然,准备近些日子便就此事拟一份章程呈到御案前。 而林承彦不过是国子监的学生,年纪比他尚小三、四岁,竟就有这等眼见。 张宪微微侧首看了一眼身旁这个与他并肩,正蹙着眉的小郎君。他不禁想到了当年伯仲难分的林老相公与范尧臣,日后殿下登基,林承彦与他或许亦如此。 不一会儿,二人便到了孙家茶楼门前,孙掌柜见到张宪,忙出来迎接,笑道:“张家衙内,楼上请,已经清扫,十分雅静。” 林承彦看楼梯口有两个小厮专门拦着要上去的人,不由对着张宪笑道:“子瞻兄这回大手笔!”竟是包了一层楼。 张宪道:“慕俞弟,请先行!” 二人坐定,孙掌柜亲自端了茶上来,放下,然后带上了门。 林承彦端起茶碗,轻轻往外划拨着碗盖,道:“子瞻兄,明说!” 张宪也没准备卖关子,压低声音道:“你知道此次丹国来使的用意吗?” “你是说结亲?还是降低互市的关税?” 张宪缓声道:“寻耶律家遗留在赵国的血脉!” 林承彦心口忽地漏了一拍,“这和阿言有关系?”顿了一瞬,林承彦道:“即便有关系又如何,眼下丹国与赵国互通有无,澶州之盟已签了九年多!” 张宪抬眼望着林承彦一字一字地道:“可如果阿言的存在足以证明当年杜家通敌叛国呢?” “怎么可能,杜呈砚一直是丹国与赵国战时的猛将,濉城之战,澶州一役,杨家虽居首功,可是杜呈砚在青史上也足以留下流光溢彩的一笔。”林承彦一双清亮的眼直直地看着张宪,试图证明杜呈砚的清白。 可是他心底隐隐知道,张宪要与他说的,定是完全能够盖过杜呈砚以往的这些功勋。 “濉城之战前夕,高阳关一役,杨老将军向并、代两州都部署康荣保求援,康荣保当时感杨家世代忠义,率兵万众死抗丹寇,奋战之死,地上砂砾,经人马践踏,徒深二尺,我军死伤泰半,丹寇也损伤大半,其中包括丹国小王子。” 张宪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深呼吸了一口气,轻声道:“你知道这位丹国小王子的结局吗?他被杜呈砚送回了庐州将养。” 张宪的声音十分涩重,亦如踩在冬日结冰的湖面上,脚下的冰要碎不碎,要裂未裂,只等着“噗通”一声,冰面上猛然扎出一个冰窟窿。 张宪又问:“你知道阿言的娘亲活着时受欺压、折辱多年,为何不愿意前往京城寻找杜呈砚?”张宪素来清淡的一双桃花眼,此时流露出些许寒意。 冰上的人已被淹没。 第52第 林承彦压下心头的震动, 望着张宪问道:“你的意思是,阿言与这位小王子有关?”康荣保当年为了救援杨老将军,一代名将壮烈地战死在高阳关, 万余兵士, 最后只剩下几百人,时隔多年, 阿翁提起,仍是老泪纵横。 如果, 杜呈砚在此时将丹国人私藏在明月镇上, 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便是盖严实了! 杜呈砚便是逃过了眼下的牢狱之灾, 官家怕是也不会再容得下他,乃至阿言! 张宪见林承彦似乎也受到了极大的冲击,端起手边的茶碗猛灌了一口, 自己初次知道消息时的恐慌感再一次浮上心头。 “此事,你我须得保密,我是在查杜将军此次的牢狱之灾时,发现了丹国人也在查, 然而他们的目标却是恒言,他们多次潜进杜府里的明月阁,我顺着线, 一点一点地勾出来的。” 林承彦望着面上有霜色的张宪,声音低沉:“如果此事如你我猜想,杜家在劫难逃。” “不会,他们在京城只会待一个月, 一个月后,便会回丹国,此番我找你,便是希望你我能联手给耶律蒙德做一个局。”张宪目光灼灼地看着林承彦。 “耶律扎颜和耶律阿沂已经见过阿言,知道她叫杜恒言,我们已经瞒不住。” 林承彦想到杜将军一再叮嘱不许阿言出门,他猜杜将军是知道阿言身份的,可是如果杜将军知道,那杜家二老呢? “此事,你我暂且只是推测,在高阳关之战时,杜将军尚且默默无名,只是杨老将军手下的一个先锋,他怎么会和耶律蒙德有交情,并且窝藏敌寇?除非杜将军真的存了通敌叛国的心。”林承彦是不信杜将军有这心思的。 不然,他就不会沦落到如今的境地。 可是张宪显然不相信杜呈砚。 林承彦思量了一会,还是微微吐露了一些:“前些日子,我们见了杜将军一面,他只是不让阿言这些日子出门,阿言的身世,杜家二老或许会知道。” 林承彦言下之意,却是并不准备配合张宪所谓的作局,思及张宪一番心意,微微笑道:“你为阿言做的这些,阿言并不知道。” 张宪嗤笑一声,往朱漆镂花的椅背上一靠,望着房梁道:“慕俞,如若不是我,你以为阿言至今还未定下亲事?”这么些年,是我一直在守着阿言。 后一句张宪并没有说出口,就着耶律蒙德的事又说道:“眼下杜将军不知道被关到了哪里,我们见不到人,当年的真相,眼下无从得知,不过,耶律蒙德既然未向朝廷明奏,怕是也顾及着杜家的安危。” 林承彦打断道:“你有没有想过将此事告之阿言,如果真是阿言的生父,她有权知道。” 张宪默然,他护着她护惯了,并不准备让她知道,不然此番不会找林承彦来作局。 张宪沉吟了一会,道:“你既是有犹疑,不妨先将此事禀于杜家二老,如若其中另有曲折,我们可另作计划,不过,”张宪抿唇望着林承彦道:“此事我十分惦记,希望慕俞弟若有消息,烦请通传一声。” 张宪此番愿意为了阿言的安危而愿意折下脸面来找他,林承彦自认也并不是心胸狭窄之人,允诺道:“子瞻兄此番将此事与我商议,慕俞十分感激。你我出发点,皆是为了阿言的安危,慕俞定不会为了一己之私,而撇下子瞻兄的恩义。” 二人在孙家茶楼下分开,林承彦自回到了乌桕巷子,林二已经候了他好些时辰,见他回来,上前迎道:“小主子,你若再不回来,小的得到张相府要人了!” 林承彦道:“张宪此人倒颇磊落,二叔不用担心,我走后,阿言过来没有?” 林二道:“过来接阿宝和阿文回去,见你不在,和厨娘聊了一会如何炖猪手。” 林承彦想到阿言素来贪吃,笑道:“明日让戚婶子上菜市,买两根猪手回来,炖好,送到杜家去。” 两人说着到了自家门口,林承彦原本准备去杜家找杜阿翁,可是想到今日已晚,他现在来访,必然引起阿言的疑虑,想了想,还是跟着林二一起进了自家院子,准备明日下学再以看望之名去见杜家二老。 吩咐林二道:“二叔,杜家的事可能有些复杂,你明日便守在门口,若是有生人来,一概拦了去。” 林二应下。 *** 杜恒言一宿没睡好,一直在筹谋着一家老小的生计,望着窗外透进来的一点月光,白亮亮的,都道月是故乡明,可是这古代的月亮真的比现代明亮多了。 晚上心里存着事儿,也没怎么吃,摸了摸肚子,忽然便想起现代的外卖来。 赵国也有外卖,不过没那么便利,只是派了人去酒店叫菜,然后酒店连着汤勺、骨碟一块儿送来罢了。 以前学校附近的那些卖豆花、卖盖浇饭、拉面、年糕的小商户,热热闹闹的要闹到下半夜。 “对啊!”杜恒言心上一动,立即从床上坐了起来,她可以做吃食啊!专做学校周边的吃食啊!不,不仅是学校周边,还有衙门、大理寺、鸿胪寺,这些政府官员办公的地方。 杜恒言再躺下,却是怎般也睡不着,脑子里各种主意在转,现代与赵国,时不时切着在她脑袋里上演一段热闹鲜香的吃食图景。 第二日一早杜恒言便爬了起来,未及梳洗,便在书桌前摆开了纸币,开始勾勾画画。 傍晚林承彦过来的时候,问了一句阿言,小黑娃撅嘴道:“阿姐今日不知怎的,关在自个房里,不准我们去打扰。”这般说着,斜望了慕俞哥哥一眼:“阿姐不许我们去打扰,慕俞哥哥自是也不能去的!” 林承彦见她一脸你比我更不受阿姐待见的模样,心下好笑,只是此会他倒希望阿言不会出来,径自往后头二老的住处,对小黑娃道:“我来找杜阿翁探讨学问,你们也莫要过来,不然,一会被杜阿翁看见你们太闲,罚你们抄书,我可不会替你们求情。” 小黑娃“哼”了一声,拉着小胖墩去隔壁找戚婶子要吃的去了。 姬二娘恰好出来,见到林承彦,略略一点头,侧身让林承彦过去。 望着林小衙内的背影,姬二娘暗叹,阿言真是好福气,杜家遭这般厄难,林家小衙内竟还是每日每日地跑。 他家的厨娘,说是他家的,做的却常是杜家老小的饭,两个孩子,也是隔个一时半会,便要跑过去找吃的。 她观二老的意思,怕是等呈砚出来,阿言及笄,便要将阿言许给林家了。 姬二娘想着两天没见到恒言,特地过来问紫依:“阿言呢?” 紫依食指放在嫣唇上“嘘”了一声,轻声道:“小娘子这两日不知道在思索什么,奴婢就看她在纸上写写划划的。 姬二娘朝厢房里头看了一眼,便见一个着了胭脂色襦裙的小娘子在埋头不知道写些什么,一头柔软的青丝仅用一根喜鹊登梅的银簪子绾着,那银簪子像是有些年头才拿出来的,微微有些蒙尘。 姬二娘想到前几日见到的婉词,依旧华衣锦服,彩绣辉煌,像王母娘娘瑶池上捧着仙果的玉女,心下微微一叹。 退了两步出来到廊下,低声道:“我去厨上给阿言炖一点排骨汤,你且看着。” 紫依笑道:“还是姨娘疼我家小娘子!” 姬二娘笑着摇头,温声道:“阿言这些日子也累狠了,你平日里多仔细些,她身边就留了你,显然是信你的!” 紫依应道:“姨娘放心,奴婢明白的。” 姬二娘点头,又望了一眼雕着一团梅花的窗户,里头的人儿还是刚才府案的姿势,这一次如若不是阿言,她和阿文尚可回姬家暂住,但是二老呢? 眼下,杜家虽然倒了,好歹一家人还住在一处,还是一个家,房子小些,也是自己的家,这和寄人篱下,又是一番光景的。 姬二娘自去厨房,朱砂和墨采一个洗着锅,一个在案板上斩着猪小排,便是杜府姨娘身边的女使,这些也是许久不曾做过的,这些日子若是没有隔壁的戚婶子帮衬,这一日三餐,还不知道要怎般打发。 不过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姬二娘从来不会去麻烦戚婶子,眼下一个个都忙得额发被汗水濡湿,贴在头皮上。 墨采一边斩着一边忽地想起来,道:“主子,今个奴婢出去买菜,似乎看见了以前在荣延院当差的墨林,带着一个**岁的女孩子,在朱雀门那一块的摊贩跟前晃荡。” 朱砂洗好了锅,又用干净的纱布擦了水,道:“当日荣延院的下人都是放了身契的,墨林这么些年在荣延院当差,颇机灵,定是存了不少银钱的,可能是想自己寻一个小生意做做!” 墨采叹道:“以前,墨林对紫依这丫头十分上心,我还一度猜着,一个荣延院的,一个明月阁的,怕是不能成,没成想,结果却是不能成,却是因了一个是良家子,一个还是女使。” 朱砂笑道:“这可不一定,墨林若是真有心,他求上来,你看言小娘子答不答应。” 第53第 林承彦到杜家二老厢房里来的时候, 元氏给阿言做的鞋已经在绣鞋面上的花了,看到慕俞过来,笑着问道:“慕俞, 你看这蝴蝶是配黄色的线还是白色的?” 慕俞仔细看了一下, 道:“花有红有黄,蝴蝶绣绿色、粉色的也好看。” 元氏愣了一下, 这是要所有的颜色都轮上一遍呢,想了一会, 道:“阿言年纪小, 绣的热闹些, 也好看。” 杜太初见老婆子现在看慕俞百般顺眼,似乎天底下再没有这般合眼缘的人,心里想林老头子临到老倒养了个好孙儿。 “你前些日子说你家阿翁要来京, 可动身了?” 林承彦道:“前两日来信说已经动身了,我上次去信让他行得慢些,估摸还有五六日也能到了!” 杜太初点头,这次呈砚出事, 他才觉得自己已经很老了,先前他若是没有挺过去,怕是连林老头子最后一面也见不到, “等你阿翁来了,我和他就在这乌桕巷子里比邻而居,颐养天年。” “杜阿翁,我今天来, 是有一事想请您明示,关于阿言的身世。”林承彦一双眼睛平静地望着杜家阿翁。 元氏停了手中的绣线,抬头看了二人一眼,杜太初抬手示意道:“老婆子里头光线暗,你去外头廊下绣。” 元氏会意,提了绣篮,便坐在了廊下的小杌子上。 凌妈妈见她出来,笑道:“老夫人,今个外头日头好,到现在太阳落山了,还暖融融的。” 元氏应了一声,道:“阿凌,你去外头帮我买一包香糖果儿回来给阿宝和阿文,好些日子没给她们买零嘴儿了!” 见凌妈妈应着,解了围裙出去,元氏手中的绣鞋,也松了针线。抚着胸口,不禁朝里头望了一眼,慕俞怎么会好好地问起阿言的身世? 里头杜太初招手让慕俞坐在圆木椅子上,半眯着眼望晃动的帘子,“是耶律蒙德那边找到了这里了?” 也不看慕俞,自言自语道:“之前呈砚便叮嘱过我们,说耶律蒙德做事十分细致,但凡他存了心,必是会找到的。唔,不想竟这么快。” 林承彦见杜太初面上还略带揶揄的笑,奇道:“阿翁,难道阿言真的是耶律蒙德的女儿,可是当时两国正酣战,这又是为何?” 林承彦想到张宪说的,直觉得嘴皮都要急的冒水泡了。 杜太初皱着眉,望向林承彦:“你不会以为,我家砚儿和容儿勾敌卖国?” 见慕俞红了脸,杜太初呵呵一笑,叹道:“当年咸宁元年呈砚在与丹国人的混战中受了伤,当时明月镇上恰有与呈砚在一处的士兵写了信回家,提了一句,秋容便收拾着包袱去了并州。没有见到呈砚,被耶律蒙德掳了去。不知怎的,他竟看上了秋容,还放了秋容与呈砚见了面。” “高阳关一役,耶律蒙德负伤,自己跑到明月镇上找秋容,赖着不走,后来便有了阿言。” 林承彦听完,犹觉得有些不对:“如果耶律蒙德对杜姨真有这般情分,为何一直不曾来找过她母女二人,而拖了这么些年呢?” 杜太初摇头:“前面一些是呈砚早年便知道的,咸宁六年,呈砚从战场回来,去看过秋容,秋容却是什么都不说,中间发生了什么,只有他二人知道了。” 林承彦面上的神情缓了缓,若真是这般,倒还好说。 推测道:“杜将军的意思,是并不准备让阿言与耶律蒙德相认?”如果照杜阿翁这般说来,杜秋容与耶律蒙德只是一段乱世中的儿女情缘,里头并没有杜将军的身影。 “丹国皇室内里十分复杂,不说其有诸多派系,便是耶律蒙德自己的后宅,也有许多妻妾,此次来的郡主便是其王妃所出的嫡女,阿言过去,处境更是尴尬。”杜太初想到阿言的身世,心头略有哽咽。 这孩子真是不论走哪一步,都非坦途。 杜太初略略沉吟,还是嘱托慕俞道:“你对阿言的心意,我和老婆子都看在眼里,等你阿翁来了,便将你们的亲事定了,呈砚现在在牢里,自身难保,阿言的事,你要多费些心,耶律蒙德便是知道了阿言的身份,也不能让他落实,阿言不能跟了他走,也不能成为他丹国皇室联姻的筹码。” 在这般情形下,林承彦听到他与阿言的亲事,一时有些怔愣,“亲,亲事?” 正在思虑着耶律蒙德的杜太初,奇道:“怎地,难不成你不愿意?” 林承彦本能地摇头,“不,不,我就是没想过这么快。”见杜太初变了脸,林承彦忙又道:“不是,阿翁,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是我尚未考取功名,这般是否太委屈了阿言?” 杜太初见他急的面红耳热,“我和老婆子的意思,原本也是要多留阿言几年的,你还比阿言小上一岁,只是,眼下,杜家已经护不住阿言了。” 杜太初说到这里,不由得也想到了张家,当时老婆子和他的意思是定了张家,可是杜家出事以后,张家再没见上门来。 便是张家衙内有心娶阿言,张枢相也定会向他分析其中利害。 比不得林家这小子,头一天便不管不顾地往他家中冲,又抢在他前头,冲撞李公公,只这份心意,也值当他们将阿言托付给他。 林承彦从屋里出来的时候,感觉整个人晕乎乎的,走路都有些虚乎,好像踩在云朵上一样,望着杜家阿婆,只知道傻笑。 到了前头,见到姬二娘和阿宝也是傻笑,阿宝见他神情古怪,拉着他的衣袖问:“慕俞哥哥,你怎地不去见阿姐?她在屋子里头待了几天了!” 此时小黑娃已经完全忘记,一个时辰前,她给慕俞的下马威。 林承彦听到阿言,心头又是惊喜,又是迷惘,迷糊糊地看着小黑娃:“阿宝,你说什么?阿言要见我吗?” 姬二娘看他像失了魂一般,悄悄地招了儿子过来道:“你去隔壁将你林二叔叔喊来!” 阿文看慕俞哥哥这般,觉得十分好玩,问道:“娘,慕俞哥哥是遇到什么高兴的事儿了吗?” 姬二娘拍了一下他脑袋,阿文才不舍地颠颠地跑到了隔壁喊人。 林二问询过来的时候,见自家小主子对着自个傻呵呵的笑,心头不由猛跳,抬手便是朝着小主子的胳膊挥了一个手刀过去,小主子竟是丝毫没反应。 “哎呀,慕俞哥哥真的中邪了!”小黑娃惊呼道。 姬二娘也急了,喊阿言道:“阿言,你快出来,慕俞有事儿呢!” 里头杜恒言听见动静,不由起身出来,便见着几人都围着慕俞在看,站在门口喊道:“慕俞,你在哪做什么?” 林承彦听到杜恒言的声音,忙转身过来,望着只着了一身简陋的细棉布襦裙的小娘子,盈盈地立在晚霞下,脸颊和晚霞交相辉映,依旧十分好看,心头一阵跳跃,忍不住轻轻喊道:“阿言,我们要定亲了!” 他的声音十分轻,像梦呓一般,好像他自个都不相信一样。 “啊?” 顿时一院子的人都愣在了当场,小黑娃张大着嘴,子瞻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