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③◎章
转眼已是十二月中旬,沪上下了几场雨夹雪,宣示冬天已至,既归属秦岭淮河以南,冬天的冷和北方也是没法比的。前不久,何余得知教师资格证笔试合格,若无意外,来年一月参加面试,就能拿到资格证。 恰逢周末,何余窝在贺煜家的沙发,盖了条绒毯,腿上端着电脑敲字,旁边两只小猫紧挨,贴着取暖。 先前贺煜变着法子暗示何余两人独处时间不够,何余推敲许久总算开窍,就提议每周末都来他家码字。 天气好,还能一起出去约个会。天气不好,也能拥在沙发上看个家庭电影。 虽劳烦贺煜接送,但他本人乐此不疲。 总之,贺煜对此很满意,毕竟扔在眼皮底下,他看得见,摸得着。 何余感觉身旁沙发下陷,分心去看,见贺煜拿了本书懒散坐在她身旁翻阅。何余好奇那是什么书,凑了过去,贺煜偏把那本书合上放到身后,不给她瞧。 何余噘嘴,对上他视线。 贺煜淡淡道:“你已经在沙发上坐了三小时零五分,期间一次都没看我。” 何余转溜黑亮的眼睛,是嘛……她码字这么投入? “我这么努力码字,不用你催稿,是不是很让你省心?”何余甜甜一笑。 贺煜眯眼,伸手捏她最近稍胖手感刚好的脸,“嗯。” 省心是省心,可明显稿子比他重要。 一直盘腿坐,何余腿麻了,她把电脑扔一边,屈起腿运动运动,贺煜视线下移,目不转睛盯着她左脚脚踝。 “药膏有涂吗?为什么看着没效果。”贺煜望着那疤问。 何余伸手去遮,头一回有些在意,低声说:“涂了,可能是时间太长,疤又大,没什么效果……” 何余是真的每天都涂,没偷懒,可没效果。 “改天再给你换个别的药膏。” 贺煜手掌覆在何余手上,粗粝指腹摸了摸那个疤的边缘,微叹息。 何余垂眸,长发遮住了她的细微表情。 他很在意嘛……她的疤…… * 得了空,又趁贺煜忙到没时间联系她,何余拉着乔弯弯一起去干件大事。 “余余,你确定?” 乔弯弯又问了她一遍,来的路上她这句话都不知重复多少回了。 “确定。” 两人一同进了家专业纹身店,何余开门见山,说要在脚踝纹个纹身。 专业纹身师见何余脚踝上的长疤,微有惋惜,何余肤白,疤痕尤为明显。询问了下疤痕形成的时间,给何余推荐了适合纹的图案。 何余开口问:“能纹英文吗?” 纹身师看了眼疤,“可以。” “那帮我纹圆体字的hey u可以吗?”何余询问,又生怕纹身师不懂,拿笔写了下来。 “圆体字?” “嗯。” 何余拿出手机,用字体转换器将那四个英文字母转换给纹身师看。 “纹英文的话,疤就不能完全盖住了,得配合图案才行。”纹身师建议。 “图案可以是鱼吗?”何余问。 “当然。” 纹身师拿来纸,将鱼和英文结合起来最后的成品画给她看。 何余笑着点头,她很喜欢。 纹制的过程往往伴着疼痛,何余很怕痛,但她忍了下来,这个疤她爸爸看着会自责,贺煜看着会闹心,既然完全去掉很难,那这样遮盖起来,是不是会好一点。 乔弯弯一向胆大,但这回她没敢看。 从下午一直陪何余纹到傍晚,才完成了这个纹身。 刚收尾,贺煜的电话来了,何余莫名有些心虚,接通。 “喂……” “在哪里?” 何余有些迟疑说:“和弯弯在外面逛街……” 那头安静片刻,贺煜说:“把电话给乔弯弯。” 何余乖乖把电话递给乔弯弯,乔弯弯一慌,声音颤抖:“喂~” “你们在哪儿?别骗我说在逛街。” 刚才何余那声音,他一听就觉得不对劲。估计逮着何余问半天她也就支支吾吾,所以他转势问乔弯弯。 乔弯弯朝何余做了张哭丧脸,意思是救命。 何余只好把电话重新拿了回来:“我错了……”先认错比较管用。 上回认错是什么时候来着,大约是半个月前她因为宿舍冬日小聚餐喝醉了,在ktv抱着话筒愣是不肯放……结果贺煜把话筒给买了回去……她之后认错,再也不在外面喝醉酒。 “那你跟我说实话,在哪里?”贺煜淡淡问。 何余思索了一下,又朝外看,“st商场对面,这儿是什么路我不太清楚……” 对何余这种路痴来说,记关键性的建筑物比记得路有用。 “知道了。”贺煜挂了电话。 乔弯弯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何余的肩膀,说:“余余,自求多福。” 贺煜开车到这儿时,何余正露着脚踝在路口等。 刚纹好的纹身不能碰,三四个小时后才能清洗,还得保持干燥。何余怕裤子蹭到,干脆把裤脚管挽得老高,旁人看着都觉得冷。 贺煜车停在一旁,走出来上下扫了眼何余,最后视线定格在她左脚脚踝,眉头紧皱,空气又稀薄几度。 他打开车门,把坐在副驾驶座打盹的贺涟拖了出来,扔在路边,二话不说又把何余塞了进去。 两人驶车离去。 贺涟半梦半醒挂在乔弯弯身上,顿时精神了,“弯弯姐!” “我哥怎么把我扔这儿了!”贺涟回头望着远去的黑色汽车。 乔弯弯斜眼看他,“不仅是你,连我也被扔这儿了。” 贺涟勾上她的肩,乔弯弯抖两下也没抖下来,他说:“饭点了,走,请你吃海底捞!” 乔弯弯:“……” 何余坐立不安,贺煜从刚才到现在一言不发,饶是素来反应迟钝的何余也能感觉出他的不悦。 完蛋了……生气了…… “贺煜?”何余甜糯喊他。 自从在一起后,贺煜把何余对他乱七八糟的称号都纠正了,让她直呼他姓名。 “嗯。”鼻子出气。 “生气了?” 贺煜睨她一眼,“没有。” 何余抿嘴,眼珠转溜,真生气了,这得怎么哄。 贺煜把何余带回了他的住所,不让何余走路,就抱着她上楼,打开家门,轻放在沙发上,其实纹纹身走路还是没问题的,是他太大小题大做了。 他半跪下来,紧盯何余脚踝上的纹身。 眉头高蹙,温和问:“疼吗?” 其实纹时挺疼的,但何余还是摇了头,“不疼。” 贺煜指腹在纹身周围摩挲,凝视图案,目不转睛。 何余见她沉默,于是软糯说:“不想你再为我这条疤费神,想着干脆遮起来,就像现在这样,是不是好看很多呀~” 她笑着说。 他仰头,望着她的笑脸,忍不住伸手掐了掐她最近稍圆润的脸。他不怕费神,只是想着,她是女孩子,夏天爱穿裙子,疤露在外边多少会在意。 “怎能不跟我说一声?”他淡淡问。 “怕说了……你就不同意了……” “你也知道我会不同意?”他语调上扬,还是有些恼她擅作主张。 何余扁嘴,她又不傻,猜他肯定会生气。所以才先斩后奏。 “疤太丑了……我怕你嫌弃……”何余嘟囔。 贺煜瞧她,无奈一笑,归根结底,不是怕他费神,是担心他嫌弃。 “我怎么会嫌弃。”他站起来,弯腰亲了亲她额头。 “那你跟我说说,你这疤怎么弄的?” 贺煜从来没问过她这件事,怕戳她痛处,今天他倒是有些想知道。 他靠在沙发上,让何余窝进他怀里。 “小时候我爸骑车带我,脚卷进了车轮里,脚踝上削掉了一块肉……” 贺煜怀里暖和,身上有淡淡的清香,让何余很沉迷,她话语声越来越轻,打了个哈欠,今天折腾了这个纹身,其实很疲乏。 “累了?” “嗯……” “睡,我等会儿叫醒你。” “好……” 梦里,何余又回到十几年前的那个夏天,爸妈离婚,妈妈带走了妹妹,她则跟爸爸生活。 她爸整日嗜酒,终于有天送她去幼儿园时,出了意外,她的脚卷进了车轮里,削去了一片肉。 出事后,她立即被送去最近的卫生院,那时还没现在这种设施健全的医院。医生给涂了紫药水就了事了,叮嘱她爸回家一定要不间断涂,这样结疤才会快。 回家后,她怕疼,钻到了床底下,她爸依旧喝酒,没人管她,结果她伤口溃烂,发了高烧,幸亏她奶奶发现的早,要不然,这个疤估计得比现在的更加大且丑,或者情况更糟。 这件事后,她爸振作,对她万般好,可眼神里总有愧疚。 其实这些何余本无印象,那时她才几岁大,根本不记事,全是她奶奶去世前对她说的。 枕在贺煜膝上的何余表情倏然痛苦难受,睫毛上染上晶莹,嘴里轻哼出声,睡得很不安稳。 贺煜望着她,眼眸深邃心疼,是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他搓热自己的手,撩开她额前刘海,轻轻落下一吻,唇瓣许久才离开,他轻轻握住她的手,给她依靠,平复她的不安。 贺煜偏过头看何余的脚踝,纹了一条鱼,里面是英文“hey u”。 他记得她说过,是打招呼的意思,与人为善。 传统保守的老人总说,纹身不好,女孩子纹起来了更不好,像社会青年,不正经。 可是…… 贺煜低头看何余。 有纹身的女孩不一定是坏女孩。 * 元旦,何余回家,她爸也放假,给她做了一桌吃的。 饭菜煮好,她爸唤她出来吃饭。何余蹦哒从房里出来,没穿双棉袜,她爸坐在饭桌上瞥见了她脚踝上的纹身。 何余坐下,拿起碗筷,开动。 “余余,纹纹身了?”她爸问。 何余灿烂一笑,“嗯,这样疤就看不见了。” “嗯,蛮好看的。”他爸笑说。 何余笑着点头。 饭桌上的菜,何余钟爱番茄炒蛋,她专挑里面的蛋吃,何爸则默不作声地把番茄吃了。 何余扫了两眼她爸,扒饭说:“老爸,我谈恋爱了。” 她爸一愣,随后无声点头。 少顷,何爸淡然开口:“老爸不图他多有钱,家境一般就行,长相也要求不高,五官端正就行,最主要是得对你好,还有……家庭关系最好不要太复杂。”说最后一句话时,她爸语气稍重。 何余听着,闷头吃饭。 贺煜长得好,工作好,对她也好,这些都好说。 可……家庭关系…… 她爸对这层尤为在意。 何余摇头,还没谈婚论嫁呢,是她杞人忧天了。 “对了,老爸……”何余犹豫。 “嗯?” 何余搁下碗筷,一本正经说:“老爸,我要去支教了……” 霎时寂静。 何爸微愣,沉默,故作淡定夹了番茄塞进嘴里,咀嚼无声。何爸没想过女儿会出去支教,先前何余也没提过这档子事情。他是希望她当个老师,但他更希望他待在自己身边。 “爸,对不起,没提前跟你说。”其实这次元旦回家,何余就是为了讲这件事。 何爸静默,直到一餐结束也没说句话。 饭后,何余帮忙洗碗,厨房狭小,何爸终叹口气问:“余余,去多久?” 他虽不愿,但表示支持。 女儿长大了,是该有自己的想法。 何余搓着碗,笑说:“两年,寒暑假我会回来看你的。” 何爸点头,阳光透过窗,照耀他的脸。何余侧过脸看,她爸那黑发间掺杂的白发,明显的让她想落泪。 何爸拿过何余手里的洗碗布,让她在一旁休息。 “跟男朋友说了吗?”何爸突然问。 何余垂眸:“还没……”